第13章 [VIP]Butterfly
冬季夜色原本就沉得快,兜头而下的雪将远天幕布浸染成霓虹般的橘光。
书廊门口是挑高二层的落地窗,现代与传统碰撞的设计,将往来人的面容映衬得格外分明。
沈鸫言立在那处,清越身形像是隐在了夜色中。
正直直朝着这边望。
覆盆的雪像是勾起来的银线,扑簌簌在他身后掉落。
有寒风自缝隙钻入,将挂在墙上用以展示的书帖字画都吹起。
然而这样淡墨出彩的珍贵藏品,都被他衬得黯淡无光。
他目光漆然,宛若一张网撒下,径自将她锁住。
声音虽不紧不缓,但被风剥落了温度,比平常的语调多了份凛然。
葛烟就这样扭头朝着他看,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应。
也不知为何心里颤了瞬,头一回有了难以用语言诉说的念头。
沈鸫言这不像是来还包的,反而更像是来捉奸……
分明她和应以旸只相对而站,中间也隔了有一段的距离,但她愣是被沈鸫言看得浑身不自在。
葛烟及时止住越发活泛开来的思绪,注意力也终于顺由着这一点,想起另一件事来。
那就是……她的包!
怪不得她刚刚一路往明桥书廊这边走来时就总觉得不对劲,像是没了束缚那般轻松,原来源头在这。
葛烟稍稍有点窘,长睫轻颤了下,刚要朝着他走过去,沈鸫言却是迈步,径自朝这边迈了过来。
应以旸这会儿也仿佛才回过了神,扭头朝着她望,疑惑道,“烟烟,这是……”
话还没落,葛烟还没说出口的的搭桥介绍语便被抢了先。
沈鸫言视线先是落在她身上,轻飘飘几秒,须臾,才将视线移到应以旸身上,“沈鸫言。”
应以旸望着眼前年轻男人格外出色的脸,这会儿总算是想起来什么,及时反应过来后,调整了自己过长的愣怔,对他礼貌道,“你好,我是烟烟的师兄,应以旸。”
话语间的往来和打交道其实建立得很简单,可殊不知的是,此时此刻,应以旸微微笑容的背后已然掀起滔天大浪。
………原来是沈鸫言。
以汾城为圈的上流阶层,谁不知晓沈氏无人能越的地位,便是再往上的老一辈世家见了沈鸫言,也得亲切作揖,示他为上宾。
这么个人虽说名声在外,但若真想见面,却实属不易。
可现在他却出现在明桥书廊,并不为这里的一切,只言语间和……
应以旸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师妹身上,疑惑涔生。
良好的教养促使他静默闭口不再多问,只是到底是在葛烟面前,应以旸越想越觉得不解,心火闷闷上了头。
葛烟这会儿看两个男人同时噤了声安静下来,倒是没多想。
毕竟是初次见面,不熟悉很正常,毕竟认真说来,师兄也不是多么能言善道的那类人。
将目光转回沈鸫言,葛烟朝他伸伸手,“……我的包呢?”
沈鸫言淡淡笑了下,“在我车上。”
“………”
来都来了,包居然没顺便带上吗。
葛烟似是不信,望向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细细地扫了遍。
……确实是空荡荡的。
那没有别的办法了,葛烟抬眸望他,“我包肯定得拿,你车呢,停哪儿了?”
“外街那边。”
葛烟听了点点头,心想着待会儿就得跟着沈鸫言走。
只是转瞬想起自己还没挑好的字画,她拢了拢手里先挑好的一些书帖,“那我这些……”
“你先拿去吧烟烟。”一直没出声的应以旸原本在听到这两人对话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恍神过后,总算开了口,“我这边帮你抹掉就好。”
葛烟连忙摆摆手,“那怎么行,我包不在,手机还能支付的。”
“没事,我这边你以后多来逛逛就行。”应以旸朝她笑笑。
葛烟推脱不过格外坚持的应以旸,临走前到底还是拍下了店里的二维码,准备回去再付。
等到了车上,沈鸫言似是随意问起,“刚才那人是谁?”
葛烟这会儿正用指尖轻轻拎起包,下意识道,“你们刚刚不是打过招呼……”
“是打过招呼。”沈鸫言视线落在她面上,目光意味深长,“但只知道名字。”
这样……
虽然觉得这话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合理。
但放在沈鸫言身上葛烟倏而又觉得合理了。
“他是我师兄,这间明桥书廊就是他书院旗下的。”葛烟原本还想继续介绍,但又拧头看了眼沈鸫言,只觉得他应该见多不怪了,估计也不怎么想知道这其中更为具体的内容,思及此,她点到为止。
只不过她话中的字眼好像触发了什么,沈鸫言望向她,“师兄?”
“嗯啊。”葛烟自然接过他的话,想也没想道,“是我以前的老师的儿子,算是从小就认识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
沈鸫言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葛烟不解,到底还是简单地解释了下,“因为我很早就出国练舞了,见不到几面。”
顿了顿,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眨眨眼轻声问他,“沈总……该不会是想投资我师兄?”
沈鸫言似是笑了下,“我问个人就是想投资了?”
葛烟猜不透这人的想法,“我以为你感兴趣来着……”
“不是。”
“……嗯?”
葛烟抬睫看过来。
于是就见沈鸫言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整个人身子往后靠,模样几分慵懒,修长指尖顿顿扣在方向盘上,“没什么兴趣。”
“………”
好吧,没兴趣就没兴趣。
那问她做什么——
这次又是沈鸫言送她回来。
葛烟没吃晚饭,奈何一点也不饿,也就翻开冰箱随意地对付了点。
她到家算是早,比起以往却迟迟没有睡意。
洗漱前拿起手机,葛烟懒懒靠在沙发上,刚点开微信想看些消息,蒋绯那端便出现在最上方,冒出来许多红点点,让人忽视都难。
葛烟翻开对话框,蒋绯发来一长串。
洋洋洒洒的整片,字数又多又密,随着话语附加的还有一张截图。
小飞飞:「烟烟。」
小飞飞:「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舒晴吗?」
小飞飞:「她又和经理吵起来了。」
小飞飞:「喏,这回还发了朋友圈,你有看到吗?」
葛烟看完指尖往下移,点开那张照片。
截图上显示的应该是舒晴发在朋友圈的小抱怨。
她的头像是个小太阳,没配图仅仅有文字——「兢兢业业工作多年以来的最大感慨就是,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一些人的偏心。」
葛烟目光收回,敲字回蒋绯。
格言从录:「确实没看到。」
格言从录:「我没加她。」
蒋绯回复得很快。
小飞飞:「没加她……噗嗤。」
小飞飞:「哈哈哈哈意料之内!」
小飞飞:「我和你说,她这阵子又是提花篮的事又是要谈之后京芭代言人的,经理都快被她惹疯了。」
谈及此,蒋绯义愤填膺。
小飞飞:「她还好意思说兢兢业业,之前照例打表都是小刘帮她的!」
小飞飞:「你看看,她这是在针对你吗?」
葛烟垂眸。
格言从录:「不清楚。」
格言从录:「但花篮的事我知道一些。」
小飞飞:「哦哦,那就好。」
小飞飞:「反正你注意着点她,万一哪天又被她寻由找去经理那……」
小飞飞:「你可能刚来没多久不清楚,她什么小事都能揪出来谈个不停的。」
葛烟不自觉笑笑。
格言从录:「知道了。」
格言从录:「/抱抱.jpg/」
又和蒋绯聊了几句约好之后哪天放假出去玩,葛烟去泡了个澡。
只是泡澡后困意顿消,她慢悠悠晃荡在床边,打算酝酿睡意。
不管怎么说,为了第二天的排演,也得好好养精蓄锐。
将买回来的书帖字画单独放好,她收拾一番后刚掀开被子,腿还没搭上去,率先接触到的是一片毛绒。
葛烟敛眸一看,发现咚咚已经在窝内躺着了。
小猫咪这般黏人,好像还是头一回。
其实之前她在梁宅住的时候,就听上门来做家务以及帮忙看猫的小时工说,这猫不怎么亲陌生人。
似是不习惯他人的触摸,稍稍薅了毛便龇牙咧嘴地躲开。
白天除了日常的睡觉,其余时间就是在眼巴巴地趴在门口,等着自己的猫主回来。
葛烟知晓咚咚对自己的那股劲儿,大概她是它从小便有的第一位饲养员,后面等她从国外回来,也不像是分别久了就不认人那般,异常黏人。
她心下骤然一软,摸了摸咚咚的头,轻声喃道,“……小家伙,你真的很在乎我呢。”
原本想咚咚只是有些想她了,葛烟便陪了一夜。
只是待到翌日起来,她收拾收拾好准备出发去剧院的时候,小猫似是融掉了的棉花糖,小爪子抱着拽着,怎么也不愿松手。
似是上了瘾。
葛烟没办法,原本想着再麻烦小时工,但好像也不是个法子。
转念想起自己在剧院的休息室……
“小麻烦精,那你要乖点。”葛烟揉了揉它的头——
葛烟做足了准备,拿来之前带着猫出去的全副装备,随后拎着咚咚便去了剧院。
这一来可是着实有些了不得,有些群舞演员听说葛烟带了只猫过来,纷纷排队过来要玩。
葛烟怕咚咚有应激反应,讲好了条件,让他们只站在外面看。
蒋绯是这里面最为惊讶的,她是最最清楚葛烟有多么爱贪眠瘫睡的,结果这人,竟然……还养了猫。
只是看这小猫被养得圆鼓鼓胖嘟嘟的,应该没少花力气和金钱在身上。
“之前我要出门怎么也不松手。”葛烟见此景难得感慨,“现在自由了,好像更加放飞天性了。”
现在虽说到了新地方,但大概因为有葛烟的陪伴,小家伙胆子又大得不得了,逢人进来便在逗猫的欢呼声滚来滚去。
突然就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不过另一面,剧院这边的氛围倒是全因着一只猫的到来,而变得空前好。
葛烟细盯了会儿咚咚,打算等到快要上台表演前,就交给一位还算空闲的幕后工作人员。
后来工作人员说要亲自来接,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
她换了纱裙,随意披了件薄外套,双手先抱起猫放在怀中,随后再拎起笼子,准备亲自送过去。
顶层落有的除了私人包厢,便是长廊尽头处的剧院内设房。
里面有专业的设备调音台,用以演出时能够全程中央控场,一部分工作人员有直达的电梯,和私人包厢彻底隔开。
走在软绵的地毯上,往来寂静无声,咚咚却是不知为何动来动去,在她怀里乱蹭,葛烟用手轻轻抚了抚猫猫头,示意它安稳下来。
恰好这里的转角有用以休憩落脚的地儿,葛烟准备在这儿停留将咚咚放进笼子。
眼前的地方是除了包厢外,这一层隔间额外设有的半包围形茶座。
只不过数量并不多,独独两个,分别靠近互为极端的两侧。
很适合偶尔在这边闲谈,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茶水区。
她心神稍凝,敛下眼睫先放下小笼,指尖稍抬起便去掀帷幕。
红绸似的水缓缓流动,阴翳随着光抬起又落下。
葛烟就在这样的光景里,见到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沈鸫言半边清癯侧脸隐在光中,半明半昧。
他指尖夹着烟,听到动静不慌不忙往旁侧睨了眼,见到是她,视线停留了好一会儿。
葛烟立在帷幕之后,那影子印在她修长的天鹅颈上,身上的亮随着稍稍摆动的红绸帷幕而影影绰绰。
其实沈鸫言出现在这葛烟并没有感到奇怪,之前不就在剧院里碰到他了。
只是他来看演出肯定有自己的包厢,眼下总得过去。
她这会儿还想着颈窝里的咚咚,又念及之后的舞台,看着眼前这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的人,缓声提醒他,“……沈总这个点,是不是该走了?”
话落葛烟又轻声催了催他,提醒道,“演出快开始了。”
沈鸫言没动,扬了扬眉,“你很想赶我走?”
也不是说赶……只是时间紧迫追人,葛烟顾不得那么多。
她刚要出声解释,就见他往她这边稍稍躬了身。
他视线和她的相对,“你呢,怎么出现在这。”
“我——”葛烟回应的话只来得及开口,原先一直埋在她颈窝的咚咚似是终于忍耐不了,身子倾着便往外拱。
她被拱得声音骤停,稍稍侧过身来下意识去捞。
而就在她停顿的这瞬间,咚咚掀开大衣便逃离,猫爪轻瞪着弹跳起立,往下落的同时像闪电那般嗖地便蹿没了影。
沈鸫言听到动静抬眸看过来。
而葛烟似是愣怔,也垂眼看去。
蓦地,两人间倏而迎来寂静。
冬夜晚间偏冷,哪怕是恒温的剧院内部也涔着细密的凉意。
葛烟原先换了纱裙后就只简单地在外面套了件大衣,眼下因为被咚咚跳走时的抓挠拖拽了瞬,那外套竟是歪歪扭扭地斜了下来。
露出半边雪腻肩膀。
她脊背薄,颈处抹开两瓣小巧锁骨,像是润了水,明晃晃的白。
因为稍稍侧着身,肩颈拉出极为纤长漂亮的弧度。
落下的大衣不偏不倚,刚刚好遮住她纱裙另一边细带,像极了褪去叶衣的蓓蕾,邀人摘撷。
空气里微微溢着馥郁香气。
一副美人香肩微露的画面。
往来的晦暗光线里,沉默在空中缓缓划开。
面上落下一道打量的目光,葛烟感应到了却没抬头,只轻微咬着唇,眼睫上下翕动,抖得厉害。
她下意识抬手要将大衣拉拢,然而刚才作祟的那道小猫影不知又从哪儿蹿了回来,直绷着身子又往她怀里去。
这会儿再也顾不得其他,葛烟轻呼一声制止道,“咚咚——!”
喊完以后她倏而又意识到什么,停顿了瞬。
她轻颤抬眸,直接撞上沈鸫言睇过来的视线。
第14章 [VIP]Butterfly
两人目光就这么凭空地在空中交汇。
原先葛烟还抱有侥幸,想着沈鸫言应该没听到,亦或者是听岔。
可眼下,这份侥幸也被他接下来的话语给吹散。
沈鸫言视线仍是落在她面上,神态耐人寻味,“咚咚?”
虽仅仅是将她的话语重复,但这两字经由他口,语调不紧不慢,清晰又分明地落入她耳中。
也提醒了葛烟一件事实……不知道这算不算撞了名。
其实之前喊的时候倒也没想这么多,奈何到了他面前,字音两厢重合……
她倏然有些后知后觉。
“就——”葛烟应下,捞起重新回到怀里的咚咚,朝着他示意了下,轻声道,“我小猫的名字。”
大概是两人的交谈声将空气中的流波晃动,小猫似是察觉到了不安,探出头瞄瞄了好几声,尾调格外绵延。
沈鸫言视线下移,目光落向只露出半颗头的咚咚,打量几秒,“这是你养的猫?”
葛烟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嗯……很小的时候就在陪着我了。”
“那应该感情很深。”他身子往后倾,稍稍拉开两人距离。
“咚呢。”他又问,“是哪个咚?”
“就咚咚响的咚咚……”
停顿好几秒,沈鸫言将目光从猫上收回,复又落到她脸上,“那有点巧。”
“什么有点巧?”葛烟假装没意识到,不等他再次开口,便出声提醒他时间不足,“沈总要不……”
“还叫我沈总?”沈鸫言抬眼,没给她逃脱的机会。
他眉眼聚敛着疏散,像是意有所指那般,语气缓慢,“又或许,你早改口了。”
葛烟乍听有些不懂,抬起眼睫,“什么?”
“没什么。”沈鸫言似是笑了下,也没再继续,只敛下眸,目光在她颈处略过一瞬,“天冷,衣服穿好。”
空气在这时仿佛静止。
除却怀里还在不断蠕动的猫猫虫,葛烟也倏而意识到,自己的大衣还因为被拉扯没有好好地拢上。
肩侧隐隐传来凉意。
一秒,两秒。
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聚集在了那一处。
一气呵成拉好大衣攥着领口。
葛烟揽紧咚咚,敷衍地说声再见转头便走,背影镇定却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
被这事打扰分心,葛烟赶到后台时稍稍有些紧迫。
好在时间点掐得刚刚好。
剧院里窸窣声不断,观众也已经入席完毕,稍显昏暗的后台间,音乐鼓动的声响顺延着地板紧紧贴来。
蒋绯在这样的热闹非凡中凑上来,“烟烟,你刚去哪儿了?”
“去送咚……”葛烟不知怎么今天有些难以提及这个字眼,转而又道,“去送小猫了。”
蒋绯这才放下心,“哦哦,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葛烟环视一圈,“现在是快要开始了吗,怎么感觉有些人不在?”
而除却这个点还不在的人,便是一些人围绕成圈,正低头交谈着什么。
蒋绯也将视线往四周撂了圈,“不清楚哎,可能在讨论晚上的聚餐吧。”
认真说来,剧院新一季的表演巡回开启以来,庆功宴是有,但还没好好聚过一顿。
这次也算是京芭大家庭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光。
前几天就有人心心念念聚餐的地方,在微信的大群里提意见。
宋李就在这时从侧台走进,神色有些焦急,他扭头看到葛烟,眉眼这才舒展开,立马大跨步走上前来,像往常那样叮嘱她道,“待会儿好好表演啊,加油。”
葛烟随意点点头。
心中揣测却越发强烈。
但马上要上台演出,她无法分心,径自让自己凝下心神。
今晚的演出依旧很顺利,待到舞台结束下了台,还没走几步,以往表演完热闹异常的后台像是被刀割了嗓,格外安静得同时,隐隐有倏而扬起的女声。
以及高低不耐的男声。
像是在争论些什么。
蒋绯之前刚跳完还有些喘,去给两人拿水,此刻她正好从暗处来到明处,凑到葛烟耳边,“这回是真听到了吧。”
“……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葛烟说着要迈步过去。
“烟烟,你真要去啊。”蒋绯手里的水还没喝上,顿了顿立马跟上她的步伐,“今晚不是剧场演出嘛……你懂的,又因为送花篮的事吵起来了。”
葛烟脚步略顿,想起什么,轻蹙起眉尖,“……舒晴?”
蒋绯闭嘴给自己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随即用力地点点头。
后台另一面。
舒晴确实因为花篮的事在闹。
这件事说来渊源已久。
舒晴先前就对葛烟空降首席的事心存不满,但对方的获奖经历以及实力就摆在那里,她确实没法指责什么。
只是那份咽不下去的气积压得久了,像是不断膨胀的气球终于来到临界点,杵在要炸不炸的边缘。
她紧紧揪着花篮的事不放,对着宋李横眉冷竖,“经理,你倒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了,凭什么今晚的花篮说不收就不收?”
“我说舒晴,你到底要我解释几次?”宋李明显焦头烂额极了,演出完毕他还要送客巡视剧院,额外也有好多事情需要忙,结果又在这被舒晴堵上。
他急着走,重复着不知道了多少遍的说辞,“我都不知道说多少回了,你哪次听进去了?你管别人做什么呢,你把自己的收好不就得了?”
“我管的那是别人吗,我说的明明是我们剧院里的人,剧院里的人也不是别人吧?”舒晴油盐不进,“我们这么多人,就她一个搞特殊,经理,你就说,你确定你不是偏心?”
宋李原本还要再回应什么,等到这会儿,目光越过她来到身后,竟是罕见地愣了瞬,嘴要张不张的,一个字儿也没蹦出来。
舒晴迟迟得不到这句回应,皱着脸,“你倒是说啊……”
话落,空气沉寂几秒。
周围人的目光也向着后方转去。
像是感应到什么,舒晴倏而转头。
——来人静静立在剧院后台与长廊衔接的格窗边,面颊被斜斜洒进的淡光笼着,双眸浸着月色,正一瞬不瞬地盯向这边。
是葛烟……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就静静立在原先视野觑不见的后方。
也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
舒晴稍显慌乱,身子明显一僵。
但她毕竟能说会道,没几秒又很快反应过来。
“葛烟,你来得正好。”舒晴朝她喊话。
“你刚应该也都听到了,话呢,我就放这儿了,你这个当事人也别躲在经理身后不出声,要不要回应一下?”
葛烟没朝前走到近处,仍是立在原地,此刻,她抬眸看过来,“舒晴,我不说话不代表我不知情。”
她没回应先前的话,只倏而另提起一件事,“我进剧院的时候明确表示过不再收花篮,可前几天还是有人以个人名义送了过来。”
顿了顿,葛烟直直看过来,“我后来才知道,是你帮我代收的。”
听到此,舒晴面色一凛,稍有些挂不住。
见群舞演员纷纷往这边探头看过来,她慌忙为自己寻缘由,“我那、我那是……我是觉得别人送都送来了,你再退回去,也不太好吧?”
像是找到了理由,她反而镇定下来,“再说了,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偏偏你一来就搞特权,经理也是,什么都听你的,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葛烟视线落在舒晴脸上,轻声而坚定,“你这边怎么处理我并不在意,你自己想收就收,但我想请你明白一点,在不影响排演以及演出状态的前提下,我不收花篮,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吧。”
她抬起眸,音调也淡,不紧不慢却有理有据,“我知道你提这件事很久了,但趁着这次大家都在,我也想把话说清楚,花篮祝福原本也只是观众因为喜欢送过来的礼物,于我来说可有可无,经理当初答应,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听了我的,是他自己考虑好也权衡过才做的决定,这点,希望你清楚。”
“如果真要搞特权,我为什么不直接点?”葛烟长睫抬起,尾音稍微拉长,“就比如……当初首秀介绍舞的时候,你非要出演的另一段独舞。”
经由此话,像是被点了穴,舒晴骤然不动,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葛烟轻轻朝她笑,只是也点到即止,不再开口了。
气氛有些微凝,微风沿着窗户缝隙刮过,让双方陷入诡异的冷却之中。
最后还是宋李主动站出来当了和事佬。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讲清楚就好嘛,同是一个剧院要跳舞的,干嘛呢这是。”说着他看向舒晴,“舒晴,这事是你不对哈,这花篮收不收表面上是听我的,实际上不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嘛,你要真不想,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所以哪儿来的特权。
至于其他方面搞不搞特殊,宋李撇撇嘴,心里的杆秤稍稍倾斜。
即便有也是人家葛烟应得的嘛,那可是他特地请来坐镇的!
这样想着,宋李随意朝着四周招了招手,“好了好了这边散了,晚上还有聚餐呢,都杵在这干嘛呢。”
周围人见此也不再转头观望,脚下步伐微顿,转而都围到葛烟身旁。
宋李轻声咳了咳,推了推舒晴,“舒晴,你去给人道个歉。”
舒晴不愿意动,想着等人都走再说,末了眼见葛烟还站着不动,她虽是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将气咽下去,默默地走了过去,朝人低了头。
一场小闹剧由舒晴的道歉为结尾。
等到人渐渐散了,一旁围观了全程的蒋绯很是佩服不已。
“烟烟,你好有一招,竟然能把我们剧院的名嘴舒晴怼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舒晴可是那种有了一丁点理就誓不罢休的人,只要是她认定的事,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葛烟摇了摇头,笑着心想,那是没见过真的名嘴千倚。
让她遇到这事,估计能把剧院的顶都给掀翻了。
思绪再回来,葛烟朝着蒋绯道,“她本来就想多了,之前我没想管,但实在闹了太多次了,就干脆解释一下。”
蒋绯哦哦两声,辗转想到什么,朝着她道,“我们其他人可没这样想啊,她的话你没放在心上吧?”
“没,这有什么。”葛烟轻松眨眨眼,倒是真的没有放进心里。
舒晴无非是动动嘴皮,之前在芬兰舞团,竞争也大,她好几年代表参赛又蝉联金奖,有人真心祝福,但也有人因此而看不惯,在暗地里悄咪咪朝她使绊。
葛烟往来很多时候只是懒,但这不代表有人真的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还会无动于衷。
“那就好。”蒋绯放心以后又吼吼连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原本不想笑的,但是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虽然我很想忍住,可她刚才的脸色真的看起来好臭啊。”
葛烟听她这样笑,也被带得嘴角弯弯。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好了别笑了,收拾收拾去换衣服?”
“好好好,你让我先喝口水嘛。”蒋绯眯起眼揽过葛烟的肩膀,“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今晚的大餐了!”
说着便抬腿朝着远处走去。
落入长廊的月色送走了渐渐远去的这两人,也渐渐拉长杵立在电梯处的两道人影。
耿秘书立在原地,抬头望向已然消失了人影的走廊尽头。
……不愧是葛小姐。
轻言淡语的几句便将蛮不讲理的对方气得跳脚。
心中这样想着,他收回视线再稍稍转过头,望了眼身侧前方,自刚才来到这起便一直未动的自家老板。
沈鸫言目光落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收回。
自家老板久未出声,耿秘书也就跟着没吭声。
只是联想到今晚的行程……他心中暗暗有了数。
唯一可惜的是,刚才他们来得太晚,只来得及看个结尾。
第15章 [VIP]Butterfly
冬夜的寂静被渐渐拥在一起的人群撞碎。
讨论声和嬉笑声不断。
按照往常来说,剧院每每演出完毕,后台会很快熄于安静,毕竟高强度的动作音乐结束以后,那种极度的落差会让人陷入巨大的空虚,只想快速逃离。
但大概今天有聚餐,大家心性活泛,反倒活跃起来。
平常因为作息和排演时间不同,他们这群年轻人没什么聚在一起的机会,今晚有了宋李的提前安排,走走停停间插科打诨的人不少。
葛烟换好衣服后接回了咚咚,看蒋绯动作慢,百无聊赖间翻起手机。
还没浏览新闻多久,嗡声响起。
她垂眼点开。
是葛楹的消息。
妈妈:「小烟,我听潇潇说,上次那人见了你……还非要拉着你?」
葛烟停留几秒,回复。
格言从录:「不是来见我,是画展上刚好碰到。」
妈妈:「下次再这样,直接无视就好。」
妈妈:「有什么事记得和妈妈说。」
妈妈:「这次要不是潇潇提,我都不知道。」
葛烟想起去画展的目的,还有些事想问葛楹,末了想想还是放弃。
她敲字,辗转删了几个字,只回复——
格言从录:「嗯,我知道的。」
葛楹这次回复得很快。
妈妈:「小烟,你上次回家没和妈妈提前说一声。」
妈妈:「等妈妈知道了也来不及赶回汾城,那时候我和你伯父在外地。」
妈妈:「这次潇潇在家,易西这几天也回来了,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吧。」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呢?」
葛烟垂眼,顿了几秒。
格言从录:「我还有演出,这阵子估计都回不去了。」
格言从录:「对了妈妈……之后的演出,你要来看吗?」
妈妈:「妈妈接下来一定去。」
格言从录:「好。」
收起手机,葛烟望了眼休息室外的天色,浓稠到似是打翻了墨。
刚好蒋绯换好便服推门催她,撂眼便是美人垂首图,她调侃笑道,“在这发呆呢?准备准备出发啦。”
“没在发呆……我这是有些困了。”葛烟抬眼望过去,“咚咚呢,还在工作人员那里吗?”
“对,拎着在外面等着呢。”蒋绯朝着楼下努努嘴,“听说一直喵喵叫要找主人。”
“那只能说是馋了吧。”葛烟对此再了解不过,笑笑拉着人往剧院一楼的外厅走。
来到剧院前的喷泉处,周围已经立了不少人。
呼出的白雾缭绕着飞升,继而散在空气里。
哗哗流水声中,葛烟道谢从工作人员中接过咚咚,转而望了眼四周,“经理人不在吗?”
“接待人去了,今天聚餐上面领导也来嘛,还有一些我们剧院的投资方。”蒋绯穿得少,冷到搓搓手,“说是聚餐,其实跟上次那会儿差不多,不过你放心,这次熟人多,我们只顾着吃就行了。”
蒋绯是指之前敬酒那事。
今天剧院人多,总归不会如此。
葛烟点点头,和蒋绯又薅了会儿猫,立足的左侧倏然有车灯闪过,就这么划过暗沉的晚上,将半边天际映衬得鲜明。
直直射来的光劈开沉沉夜色,在不远处缓缓停下,继而降下半截车窗。
冷风间,所有人视线都被吸引,朝着那边眺望过去。
就见不知道从哪儿跟出来的宋李忙不迭迎了上去,躬身作揖,和坐于车内的那人交谈着什么。
葛烟偏头看过去,车型低调奢华,颜色纯黑,流畅之余——
泛着一丝丝熟悉——
京芭聚餐的地点还是老地方。
三潭月,坐湖中亭,湖上长廊,观澜阁。
剧院这次定下的包厢三面环水,雾气在湖灯中氤氲,水中涟漪些微。
因为天冷没开窗,稍稍咸湿的湖面之气没有迎面,反倒是湿哒哒地黏在窗面上。
蒋绯握着咚咚的猫爪在玻璃上划拉几下,玩得起劲。
她们俩自进了包厢后就来了这边的会客厅观景,眼下还没落座,人陆陆续续地进入,还没到齐。
舒晴这次也来了,但因为晚上那场争执,她现在脸色黯着,谁也没搭理,独自窝在角落里玩手机。
蒋绯目光收回,抱着咚咚凑过来轻声道,“我刚听经理说之后京芭代言人的事,你就一点儿不关心吗?”
葛烟拿细白的手指刮了刮咚咚的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随意应下,“品牌还没出呢,你就想着代言人的事了?”
“我是说你啦,又不是说我自己!”蒋绯哪儿会想这事,不提轮不轮得到她,就说比她实力好又极富名声的芭蕾舞者,都有好几个。
毕竟算是京芭剧院的脸面了,肯定得慎重。
葛烟轻扯了扯唇,注意力倒是全在咚咚身上,“到那时再说吧。”
两人交谈没多久,就有轻轻的敲门声落入耳中。
不紧不慢的三声中,服侍生面带微笑推开门。
外厢的凉意就在这时灌进。
冷暖交融之间,来人就在一片簇拥着的恭敬问候声中走入。
葛烟顺着声音望去,见到那人时视线蓦地顿住……
看来之前那辆车不是错觉。
她蹙眉凝思,一时之间忘了收回视线。
那边的人却像是有了感应,径自朝着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沈鸫言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葛烟却是经由他这抹轻笑,忽而想起傍晚时分的角落。
……晦暗,滑落的大衣,半边肩膀。
她率先低下头来,以此抑制住脸颊微升的赧意。
干脆只顾着去逗咚咚。
蒋绯刚刚零食吃多了灌了不少果汁,眼下还在包厢尽头的卫生间里,一时半会儿没回来。
葛烟将笼子放在小茶几上,隔着笼子和咚咚逗乐。
她无所察觉,上方却在这时却缓缓落入一道阴影。
头顶的灯被遮住,阴翳捱过来。
她抬头,看见的是来人精致利落的下颌线,一路往下,直接落入突起的喉结。
光沿着他的周围发散,眉眼却清绝惑人。
沈鸫言收回视线,修长冷白的指骨微微反扣过来,在咚咚的头上轻轻敲了敲。
“你对猫这么形影不离。”他说着用指腹微微碾了碾咚咚的脸,“很喜欢它?”
乍一看到他走这么近,葛烟起初没反应过来。
待到她回神,接了他的话应下,“肯定啊……”
“不然我也不会养它。”
她看着沈鸫言又揉了几下咚咚,缓声解释,“你今天那会儿看到小猫乱跑是因为……应激反应?它平时不这样,蛮乖的。”
说到猫,葛烟明显兴起,面上神色也灵动起来。
像是引入活水的池谭,涟漪不断。
沈鸫言稍稍将视线往下落。
她垂着眸,长睫掩住神色看不清,可眼尾末梢挑起的弧度显示出她此刻的愉色。
“看出来了。”沈鸫言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嘴角。
平时懒乎乎地瘫着,看起来绵软无害,其实关键时刻也会露出爪子。
两人皆是出众之人,眼下单独倚在这,很容易吸引别人的视线。
宋李觑见这边的状况,几步从外迈进到会客厅里,他瞅着桌上的小笼,心中了然,“沈总也喜欢猫啊?”
沈鸫言没答,好半晌才应,垂眼看向咚咚,“和猫算是有缘。”
宋李听了当即愣了愣。
……这个有缘,也不知道是指的是什么。
低头望了望扒着笼子的咚咚。
小家伙这会儿正敞着肚皮打滚撒娇,没心没肺的。
刚刚对着他的时候怎么就不这样呢?
而自刚才起就站在一旁的葛烟从宋李来了后就没搭话。
但此刻她却心中冥冥——
经理听不出这其中玄虚,可她却莫名懂了沈鸫言的意思。
她长睫卷着敛起,心神微凝,耳根处却缓缓地浸染上淡淡绯色。
名字重音这事就有这么好说……以至于他现在都要拿出来。
时不时暗指一番——
一众人看完猫安置着放好后,哄哄闹闹的气氛稍有松散,变得些微安静。
聚餐宴席也差不多开了食。
晚间坐席依旧是沈鸫言坐镇,哪怕剧院领导中不乏有比他年龄大多的长辈。
他被迎着往主位坐下,一侧坐了剧院创办人,另一侧暂且空了位。
往来间大家都在自顾自找位置,期间有不敢向前去只想着默默吃饭的人,也不乏有了心思想靠近博个眼熟的人。
舒晴端了杯酒,暗自稳下心神。
她兴致原本不高,可在看到沈鸫言后,心中有棵苗像是浸了水,蓦地冒出了芽。
认真来说,先不论他身后背景。
这样年轻的男人所携有的皮相和风骨,都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极品。
虽说因为剧院这次的对外招揽她才能有可以靠近的机会,但……
再望多几眼也只觉那人比杯中酒还要来得淳然。
想起刚才在会客厅里看到的那一幕,舒晴心中攒了火,她拢了拢杯中的酒,遥遥便对着首座的人便道,“沈总,不知道这边能不能敬你一杯?”
包厢空间偌大,她越过人流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刚好能落入附近人的耳中。
好半晌过去。
沈鸫言像是没听到,淡着眉眼未应。
气氛就在此刻瞬时冷凝下来,周遭往来的人见到此景动作也不自觉地便放轻了。
有人见此没忍住,低声调侃道,“这人都没坐下呢,我们舒晴就敬起酒来了,当真是片刻不缓,用心得很啊。”
舒晴听了咬着唇,手中的动作仍是停留在那,迟迟未动。
还在一旁忙活的宋李心想着今天舒晴怎么这般失了礼,连忙上前插了话,“呃……忘了说了,我们沈总有时候要开车不喝酒。”
宋李打着哈哈,不确定地朝着那边询问道,“今天大概也是吧?”
位于主座的沈鸫言不置可否,慵散地拿着一旁的餐巾擦了擦手。
宋李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好了好了,大家都随意哈,沈总投资我们剧院,也算是我们京芭的一份子了,大家别拘束,坐,都坐。”
话落他推了推舒晴示意她别干站着,对方这才松了口气,径自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而经由宋李这一声招呼,周围人倏然又放了松,纷纷开始找起座位。
这间包厢大,落有好几桌,想坐哪里自选便是。
蒋绯才从卫生间走过来就撞见这样一场,不明所以,问葛烟,葛烟也只是轻轻摇着头,随后将视线随意地撂远,打算就近坐下。
舒晴就在这时上前几步往主座那边凑近,望着沈鸫言身侧的那个空位,绽出一道近乎完美的笑容。
她刚想弯下腰微笑提议。
却见沈鸫言抬眼,目光直直落向某处。
而后便听到他缓缓出声——
“葛烟。”
众目睽睽之下,他视线越过所有人,直直落到她身上,“你过来坐。”
第16章 [VIP]Butterfly
话语刚落,包厢内再次陷入寂静。
桌内桌外还在走动的人经由此仿佛被定格。
统统朝着声源看来。
今天这场聚餐,场上发生的情景,好像来得要比餐食更吸引人……
众人的视线就这么在舒晴和葛烟之间徘徊,来回逡巡,似是要盯出个洞。
后者倏而被点到名,显然也先不知情,愣怔过后下意识转眼,将目光探过去。
直接迎上沈鸫言的双眼。
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宋李惯是会察言观色,但今天辗转发生了这么多状况,反转又反转,饶是他,也只能在心里叫苦一番,面上努力保持着微笑,朝着远处的葛烟挥挥手。
“烟烟,沈总请你去呢,快去坐。”
话落他率先一步迈过舒晴,使了个小动作示意她绕开点。
被暗点的舒晴站在原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原本以为沈鸫言当着众人的面怎么着也该给她留有余面,不会无视到这种地步,可他仍是……
她想起从他嘴里唤出的名字,同样是两个字,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舒晴面上仿若烧了火,烫得她辣辣的疼,像是有无形的巴掌落在脸上,掌掌深刻。
她寻了个理由,也不知道朝着谁开口,低头便向着反方向走,“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不过片刻的事,舒晴的身影渐渐散去。
席间的各位面面相觑间,开始低声讨论着什么。
“舒晴这是在干什么……怎么那么突然啊?”
“天呐代入她我可能要尴尬到去世了,那可是主座旁边,就算今天不是沈鸫言来,她这样冒然上前,恐怕也不太好吧。”
“我记得她不是有男友吗,怎么今天见到沈总就……”
“也不意外,她不是经常这样。”
“那个,我有话要说,上次庆功宴她不是来了吗,可能看我们首席坐在了沈总旁边,这次也想试试吧,没想到大佬亲自点了名。”
而提起葛烟——其实今天这样的结果倒也没有多意外。
虽说上次庆功宴剧院里很多人没过来,但她们也知道葛烟是剧院现在的首推和招牌,相比位于左座的剧院领导,她坐右座也是理所当然。
念及此……
有人将余光落到沈鸫言身上。
倏而下了结论,“只有我觉得大佬这波亲自点名很爽嘛,就该我们主席坐!”
主要是葛烟虽大多数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躺着,但脾性确实还不错,有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亦或者是不解的问题向她询问,她都会耐心地过来解释以及帮忙。
更别提又是难得的美人……这也是她没来多久便俘获众心的原因。
诚心而论,她们都还挺喜欢这位首席。
于是这么一群头捱着头低声讨论的人复又将话题转到了葛烟身上。
当事人却无所察觉,这次还像是上次那样在沈鸫言身侧落了座。
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她顺带拉了蒋绯过来,在坐下前又越过了沈鸫言,朝着剧院领导打了招呼。
剧院领导年逾六十,面容慈然祥和,见到她缓缓笑出条褶子,“后生可畏啊葛烟,想当初见你还那么小一点,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葛母葛楹和这位剧院领导是旧识,也是葛烟转入京芭前就知晓的事,此刻也没觉得意外,朝着这位叔叔笑着点头,“哪里哪里,往后需要努力的事多着呢,您太抬举我了。”
两人又小聊几句,葛烟终于安心入座时,视线还是没忍住。
像是荡漾在山谷间的绳索,缓缓朝着右方的沈鸫言看去。
“……怎么就叫我过来了?”
沈鸫言自先前那一声后便全程噤默,就连刚才也只是侧耳旁听她和剧院领导寒暄。
此刻听着她的疑惑,他抬起眼看她,“很突然?”
葛烟眼睫轻眨了下,半侧过身,“倒也不是突然。”
只是有点没想到。
毕竟今晚还是京芭的聚餐,她以为随便入座便好。
“不用放在心上。”沈鸫言收回视线,姿态闲散,“上次该怎么坐,这次就怎么坐。”
“这样……”葛烟小巧的下颌轻轻抬了抬,表示清楚了。
只是如果再有然后呢。
下次,也是这样?
她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发散,剧院领导见众人都安稳坐下了,率先发了话,“今天茶水酒饮随便点啊,我们沈总刚说了,都划在他账下。”
顿了顿,他笑眯眯道,“大家今天都随意、随心、随情!”
此话一出,席间瞬时热闹起来,也趁着这会儿叹道沈总真是慷慨大方。
葛烟情绪也被这样的闹腾感染,在剧院领导紧接着要发表一大长串感言之时,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将目光转到一旁全程紧盯手机的蒋绯身上。
自刚才落座到现在,这人就没出声过,仿佛沉浸到了屏幕的海洋里。
葛烟哪见过蒋绯这么专心致志,好奇问她,“你在看些什么?这么入迷。”
“存你的美图啊。”蒋绯头也没抬,“之前有记者过来剧院采访,那会儿你在台上,没来,他们就去要了许可,拍了一小小段视频。”
说到此,她手指啪嗒啪嗒灵活地又点了几下屏幕,“喏,发的视频下面,都是夸你的。”
葛烟匆匆扫了眼,又见她退出这个视频,点开一个微博号,动作娴熟地存了不少照片,快速如飞。
定睛一看,那些照片上大多是她的单人照。
葛烟视线停留在上面,顿了顿,“这不是官方账号吗?”
“是啊,我是又看你的视频,又存你的图,这样两不误嘛。”
京芭有自己运营的官方账号,也有剧院内专属的,用于宣传的舞台摄影师,每每到了巡演前,除了日常的宣发,还会定时发些剧院平时排演的小剧场。
这其中最为受欢迎的,还是在舞台极致表演状态下,被摄影师捕捉到的画面。
一些较为受欢迎的芭蕾演员还会被观众要求多发点,以此保存做以留存或者纪念。
葛烟这样听着,右手随意探去捞过一杯茶,刚轻啜了口差点没噎住,“你这样存我的图……”
蒋绯倒是不以为意,“我早说了你是我的女神嘛,官方的图就是给人看的啊,白得的福利,不存白不存呢。”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什么,当即补充道,“我不仅仅要存,还要当做屏保!”
“那你下次打开手机可能会有点吓到我。”葛烟说是这样说,但也随她去了。
她手里轻捏着茶盅,再要啜口茶,却从侧方感受到一股不容忽视的目光。
葛烟动作微顿,朝着右侧方向看过去,“……怎么这样盯着我?”
沈鸫言在这样稍显嘈杂的环境里不出声,却是莫名吸引人注目的独独一个。
他这样蓦地看过来,双眸漆然,旁侧酒杯上的光影落于面容之上,衬出他冷白的肤更为清透。
她光顾着和蒋绯聊天了,也不知道沈鸫言在这边看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听她这样问,他视线从她面容往下,直至移落至她手上。
纤白秀巧的指尖附在绿深的茶杯壁,像轻轻剥开外壳的莲子依附在叶间,白得晃眼。
沈鸫言收回视线,言简意赅。
“你的那杯是我的。”
葛烟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此刻听他这样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再稍稍抬眼,眼前的餐桌上静静躺了另外一只淡青色的茶盅。
那只才是她的。
葛烟难得哑然,茶杯里的茶放也不是,喝也不是,“这怎么……”
沈鸫言倒像是无所谓的模样,“没事。”
“………”
这是有事没事的问题吗。
她拿了他的,他居然也不介意。
葛烟敛眸,左右看了看,待到想到什么,她放下手里的搁置在桌面之上。
倏而又将自己淡青色的那杯轻轻推过去。
沈鸫言扬眉,“怎么说?”
“你来我往一下。”葛烟脸皮微烫,但还是轻声提议道,“我这杯没碰过,你不嫌弃的话,用这杯喝吧。”
话落她便倏而转过眼去,不再看他。
一秒,两秒。
沈鸫言很久都没出声,应该是在默默看她。
但末了,葛烟还是得到了答案。
她听到他轻轻笑了声。
恍惚间再转眼望过去,沈鸫言神态如常,将她的那杯拿了过去,“行,我收了。”——
越临近春节越是繁忙。
沈鸫言应允了先前答应过沈母的约定,抽空回了趟城北。
绕过沿海公岸,驶入半山,重重叠叠的杉林树色深深。
再从柏油路开往内里,庄园静静立于山前。
仍是他之前回家时的模样。
沈母原本左催右催的,此刻知道他要回来,更是提前安排了人在黑雕花的铁栏外候好。
沈鸫言今天自己开的车,刚驶入门内,迎来的便是激动热情扑上来的周嫂。
“哎呦呦,可算是把人盼回来了!”周嫂引人进庄园,边走边感慨,“我是老咯,上次见你回来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
顿了顿,她转眼看过来,“这越靠近年关越忙吧?怎么看起来又瘦了?”
周嫂惯爱关心人,老人就惦念着这些,说起来便是个没完没了,宛如雷达,将沈鸫言上下都逡巡个遍。
示意他脱掉大衣,她又是心疼又是唠叨个不停,“你今天回来啊,我说什么也要大露一手,不吃完不准走!”
“周嫂说什么笑。”沈鸫言眉眼撂过来,难得提醒了一句,“不用麻烦,随便做点就行。”
只是这一路辗转都见不到沈母的影子,他将大衣递给周嫂,视线望向庄园内里,“人呢?”
“哦哦,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周嫂接过他的大衣挂好,“夫人今天去城里逛街啦,说是晚上再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步伐稍顿,沈鸫言转眼看过来,“她一个人?”
周嫂想也没想点头,“对啊。”
沈鸫言倒是有些意外。
沈母平日里二门不出大门不迈的,很少会独自出去。
若是有了亲近人的邀约,也是尽量不出去,待在庄园里可以消磨许久的时光。
周嫂见他这样,笑着凑上来,“你这就是不知道了吧。”
“我们夫人现在可会享受生活了。”
说着她眉眼竟是带着喜意,“现在偶尔还会下下厨呢,之前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回来,说是什么……那个字是什么来着?哦对,陶冶性情!”
周嫂话落将沈鸫言迎向二楼,“其实你就该常回来陪陪她的,不过夫人也就是嘴上说得勤,她原先自己也过得很好,忙了呢就专心做自己的事,空了呢就练练舞,还是蛮潇洒的,我看啊,你要是真常常回来了,她可能又会觉得你烦,想着该怎么把你赶走。”
沈鸫言听着应了声。
“你回来先休息的吧?我待会儿要去给你炖汤,带你先去二楼……”
周嫂话落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转头望过去。
却见沈鸫言停在一二楼转角的楼梯处。
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墙上。
“周嫂。”
“嗯?”
沈鸫言下颌朝着墙上轻抬了抬,“这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顺延着他望向的地方看过去,周嫂目光定在一副装裱好的书画上,顿时了然。
“哦,你说这个啊。”她也连忙几步走上前,“是之前夫人托人买的,说是家里太空荡了,这样挂着好看。”
“是吗。”沈鸫言目光仍是落在上面,迟迟没有收回。
见他似是感兴趣,周嫂又抬手,朝着周围指了指。
“除了这,还有其他的呢。”她说着几步便走到一二楼转角旁侧的小客厅里,示意他过来看。
小客厅还算偌大,此刻却零零散散地堆了不少东西。
有书帖字画,还有一些迎着光,在窗帘下立着的小绿植。
“哦对了,家里不是有两个书房吗,除了大书房,小书房也被夫人拿去用了。”周嫂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夫人说你反正也只是偶尔办公,不怎么回来,她就占了地儿。”
沈鸫言面色无异,只定定地盯了会儿,“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夫人之前收了位学生,还是位女学生,她帮忙买了带过来的……”
说到此,周嫂倒是及时顿住。
这位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恣睢孤傲,话少的时候看着便清清冷冷的,平常压根没见他和什么女的有过来往。
眼下家里隔三天便要来人,还是女人……
现在不说,万一哪天之后碰到,她怕他多多少少有意见。
想到此,周嫂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这边没事吧,其实是蛮好的一个小姑娘,话不算太多,也不吵的。”
沈鸫言没说什么,只是从小客厅里迈出来,朝着二楼走去,“周嫂什么时候这么为别人说话了?”
看他不像是抵触的模样,周嫂笑起来,“欸,你不懂啊,庄园里除了我就没其他人了,夫人虽说是习惯了,但这学生来了好歹能时不时说上点话嘛,不然太空阔了,我有时候晚上睡觉都还会怕呢。”
想了想,她反复确认,又去问沈鸫言,“你这边没关系吧?”
“没事。”沈鸫言倒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朝她摆手示意不用跟上来,抬腿便往楼上迈去。
这应得干脆利落,倒是徒留周嫂顿在了原地。
………从头到尾是她想太多了吧?
欸,也是,只要不碰上,那不就是可有可无的事儿。
她啊,白白担心了——
日历悄然翻篇,汾城在稍稍回温的同时,又在元宵节来临前夕倏而降温。
南下的凛冽东风降临了整座城市,拂过之处结满了霜。
但丝毫不影响人们对于传统节日的热情。
汾城每年都会跨省和隔壁城市举办元宵节时特有的花灯节,而论及具体的庆祝方式,再落实到每片区域的每户人家,各有不同。
葛烟先前春节时有节假日巡演,丝毫没有休息的机会,眼下待到大部分人复了工,她反倒有了空闲。
在大平层里窝了两天,她还是决定要定时打卡。
其实她偶尔也会想偷懒,但为了勉励自己,葛烟难得的发了条朋友圈。
收拾东西准备去林妘那边时候,葛烟接到了一通难得的电话。
梁潇潇大抵是近来忙够了,嗓音都带着点哑,“烟烟,明天就过节了,伯母听说你还是回不来,让我今天给你送点汤圆,你在家吗?”
“没事的姐,不用你专程来跑一趟。”葛烟想到她要开车过来就拒绝了,再者,她还有事,“我今天还要过去城北一趟。”
梁潇潇疑惑了,“你去那儿干嘛?”
“就,练舞啊。”葛烟笑了笑。
须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听你有点鼻音,好像是感冒的征兆,拿点润喉糖垫垫?”
“好啦,就你关心我,我待会儿让秘书去找找。”梁潇潇在电话那头又问她,“那你明天怎么说,元宵节一个人啊?”
葛烟新年就没怎么过,眼下也只是随意地应下,“我到时候外卖叫点汤圆吃好了。”
“好,那注意身体哈,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嗯……你去吧。”
葛烟收起手机,出门前确认没什么遗漏,拿起包直奔城北。
在即将抵达庄园的时候,葛烟经由路边挂满的花灯,对于节日来临前的气氛总算有了切实的体感。
还是傍晚,但循着山一路往下眺望,远处的城市像是隐在山森之中的萤火虫,星星点点。
花灯所到之处,橘炽一片。
宛若一场难得的人间盛宴。
这样看着,竟是难得的入了迷,待到城市的边角渐渐消失在眼角,她的视野才重新落回半山。
这里相比城市要显得冷清安静,但柏油马路的道路两旁还是挂了形状各异的灯。
一路来到庄园外,葛烟抬头望着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景……是真的有些诧异。
林妘应该是想着快要过节了,将庄园好好修饰了番。
只不过先前春节的时候她因为忙便没有时间过来,不知道那会儿这边有没有做了装饰。
此刻庄园内里内外挂满了花灯,竟隐隐显出几分难得的喜庆之气。
见到她过来,林妘早已熟稔得不行。
葛烟将包放好,脱了大衣,拿了杯周嫂热情递过来的红茶,听林妘邀请她,“烟烟,等会儿练完舞我就带你参观一下庄园里面吧?为了明天过节,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她其实没意见,只是原先来得便比平时稍稍晚了些,还想着到底要不要应下。
林妘坐在沙发那侧,看自己学生这样,径自笑吟吟的,“参观一下总没什么吧?你看明天就要过节了,我呢,又得自己和周嫂过了,多难过啊。”
葛烟听林妘这样说,倏而又想起她那个不怎么归家的儿子。
默了默,她答道,“那……也行吧。”
她这边应了,林妘又紧跟着提议,“其实你还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包汤圆,哈哈,我这边材料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葛烟这会儿倒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了,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她在这边蹙眉凝想,林妘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好了好了,我就说说,你先想着。”
说着林妘朝她眨眨眼,“等到待会儿练完舞了,你再回答也不迟啊。”
葛烟这回听了倒是笑了笑,随着人上了三楼。
今天的练舞加强了不少力度以及一些极为刁钻的姿势。
葛烟闭眼,再睁开,长睫凝着,偶尔闷声哼出,大多数时候则是默默忍住。
待到结束了再下一楼,她难得满目绯然。
林妘和周嫂这会儿还在厨房往里,不知道在拿什么东西,她走到客厅这边,刚要去拿自己的手机,却听外面的花园处传来车子驶过来的声音。
期间隐隐还有车灯略过。
她离得近,不过一瞬,那声响动静便传了过来。
开车门,关车门,随后则是迈过来的脚步声,听着动静,应该是往这边来了。
葛烟到这时都心有疑惑。
也真是稀奇事了。
往常来这边练舞,她从未见过除了林妘和周嫂外的人,便是偶而碰见有人上门,也都是定期来打扫整理的收纳师以及花园匠工。
可这位开车来了庄园不说,竟是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停在花园里。
这么晚了有谁过来拜访?
或许是庄园的客人。
她刚想转头去提醒林妘,大门却在这时被搭住把手,开出一条小缝来。
冷风缓缓侵入,她的肌肤也迎着凉意缓缓地收缩。
来人将门彻底推开时,门外的壁灯泄下清凌凌的光。
半明半昧中,映出一张清绝的面容来。
往来只有风声,却好似诉说了一切。
……怎么是他。
望着面前格外眼熟且还算熟悉的人,葛烟径自愣在了原地。
第17章 [VIP]Butterfly
大门仍旧半剌剌敞着,寒夜的漆然和室内的明亮相对,在玄关处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越往内走,映在他发顶的光便顺着起伏,下移,直至显出清越眉骨。
没等葛烟从立在原地的动作中剥离,那人已经率先抬起头,朝着她看过来。
须臾的几秒,两人四目相对。
葛烟这会儿正半弯身,躬着腰,雪润的胳膊单边垂落在桌上,指尖将要碰到手机还没拿起。
两人视角不同,视线撂往的方向也不尽相同,却是在空中交汇。
不知过了多久,他率先移开视线,长腿迈进的同时,往内里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顺势阖上半掩着的门。
这样一气呵成的动作,切断了他或许是走错了的可能,也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而经由这样咔哒一声的轻响,葛烟脑海里的那根弦倏地被拨开。
怎么会是沈鸫言……
其实他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令人足够意外了,还是在这样稍晚的晚上。
可人都明晃晃地来了这,再加上刚才关门时她所觑见的,那无比娴熟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来这边。
所以他来庄园是拜访还是有事找人?
如果是以上这两者,那么他要找的……应该都是林老师?
只是她之前未从林妘口中听过有关沈氏的一分一毫,此时此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突然有了关联,反倒让人摸不着头脑。
实在是有太多的疑惑。
葛烟思绪也难得打结,脑海里像是风筝扯了乱,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绕弯的线扯开。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率先划破这边无声交流的,是小客厅内厨房那边传来的声音。
不紧不慢的脚步携着葛烟所熟悉的音调,是林妘。
“烟烟。”她正往大客厅这边迈过来。
边走边朝着这里出声,“我刚和周嫂谈了谈,你要是不想上手的话,先在这等等吧,周嫂说她先给你包几个,到时候带点回去你自己煮,或者先煮一些现包好的,就在这吃?就是厨房那边还没准备好,要不我先带你去参观我装饰的那些……”
林妘说着不经意抬起头,还要接下去的话语就这么喀在了嗓子里。
她原本就是过来寻葛烟,显然没预料到客厅里还多了道颀然的身影。
而随着那人的面容在视野里渐渐清晰,她的神色也不由变了,随之附上的,是满满的惊讶。
“咦……”像是不确定,林妘上前几步,待到确认眼前的人后,语调当即便扬高了好几个度,“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这样的嗓调太过突兀,惹得周嫂也紧跟其后闻声寻来。
同样的惊讶过后,周嫂往旁边挪了挪,径自站在一直静静望着这两人的葛烟身边。
还站在玄关处的人这才收回往客厅中心眺望的视线,“公司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不忙啦?”
说来也稀奇,沈鸫言往年这时候不是去邻省谈合同便是去国外出差,今年倒是例外。
林妘那股劲还没下去,这会儿更为惊讶,她探头望了望他身后,“你这是一个人来的?”
沈鸫言这会儿正缓缓褪大衣,他目光从葛烟身上掠过,抬眉看过来,“给耿秘书放了假,我自己开的车。”
这一出到底是打得人措手不及,林妘难得埋怨了下,“行,怎样都随你,那你回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声?”
沈鸫言将大衣递给迎上来的周嫂,身姿闲散朝林妘示意,“说了,您没看手机。”
“那你也没早说啊,再说了,我还有事要忙,哪有时间看手机——”说到此,林妘顿顿,倏而想起还杵在一旁的葛烟。
她话虽是朝着沈鸫言说,视线却转眼落向旁侧,“那真是撞一块儿了,我今天刚好有学生在这。”
林妘这样一想,兴致反倒更为高昂,“太好了太好了。”
她上前几步亲昵地挽住葛烟,“刚好烟烟也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人这样凑着,包汤圆刚刚好!”
被轻拉住的葛烟无心林妘口中的包汤圆大计。
她原本便云里雾里,此刻听了这两人的对话,反倒是隐隐参透了什么。
先前升起的猜测好像也不再模糊。
林妘这会儿看葛烟全程没吭声,想着这两人不认识,小姑娘也不好搭话,连忙道,“瞧我瞧我,喜形于色过了头,忘了一件事儿。”
她拉过葛烟,直直往沈鸫言面前带,“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和你介绍。”
葛烟就这么被拉至沈鸫言面前,抬起眼,对面那人定定地朝她看过来。
他目光漆然沉黑,里面犹如云雾凝聚,独独没有她预想中的意外。
林妘的嗓音就在这时响起——
“烟烟,这是我儿子,沈鸫言。”——
庄园里历经一番声音起伏的“小波折”后,像是石子落入水中后归于平和的湖面,不再泛起涟漪,归于寂静。
沈鸫言上楼去换衣服,暂时走开,周嫂也去了厨房继续准备包汤圆的素材。
其实刚刚葛烟就想打道回府,奈何躲不过林妘的锲而不舍。
她不由分说就攥起葛烟的手,“来吧,你不是明天自己一个人过吗,今晚在我家多待会儿而已,不碍事的。”
林妘只随意地朝着沈鸫言摆摆手示意他进来,转眼便笑吟吟朝着她道,“我们等下一起包汤圆。”
葛烟就这么留了下来,被林妘热情地揽住,要给她介绍庄园里的装饰。
“以前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生怕我留你吃饭,也没来得及去庄园内部,其实后面还有好多空房。”
“反正趁着这会儿还有点时间,我带你去逛逛?”
林妘说着缓步往上踱,引她直接来了二楼,“再往上的三楼你也知道的,除了练舞室没别的,算是活动区?四楼倒是有阳光花圃,二楼才是我们居住的地方。”
二楼葛烟往常也只是下楼梯时路过,没有仔细看过。
这会儿再往里觑,整二层大气整洁,装修虽低调可细节里却处处透着奢华,算是另一种房型的大平层,挑高极佳。
两大套房侧面相对,中间隔着铺了绵软地毯的小型客厅。
应该是林妘和沈鸫言各自的房间。
“我这次其实装饰了挺久的,想着毕竟是过节嘛,今年就想大张旗鼓弄一下,虽说没什么人来看,但是有你在啊,也算是见证者。”
林妘直接略过不远处那个半掩着的房门,指着走廊通道,“你看,我把整个二楼都装满了汤圆的花灯,乍一看是不是还蛮好看的?”
“确实好看。”葛烟目光转了一圈,点点头的同时由衷地夸赞,“节日氛围挺浓的。”
各种形状的汤圆在黑白相间的灯纸间亮起,细细的火氤氲着,走廊只开了壁灯,昏黄间很有置身在庙会里的感觉。
林妘带着葛烟将二层转了个遍,原本还想再请她去看看挂在庄园里的书画,旁边墙侧镶嵌的屏幕上倏然传来喊话声。
凑耳上去仔细倾听,林妘朝着荧幕道,“周嫂,你喊我?”
那端的周嫂不知道说了什么,林妘点点头随后朝着葛烟道,“烟烟,我先下去一趟,你自己这边随便转转,等会儿楼下准备好了,我喊你你下来就是了。”
“好的伯母,你先去忙。”
葛烟目视着人走了,这才撩眼将视线放到露台旁边的一个小阁间上。
其实刚刚在这边转悠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
小阁间的墙上,放置的有蝴蝶标本。
相比上次在沈鸫言办公室里所看到的,这次上方镶嵌的有两只。
同样的蝴蝶展翼,同样的翅膀翘起,可大小形状却截然不同,颜色也各异。
根据触须长短和眼睛位置的不同来判断,应该是不同品种的蝴蝶。
这样的标本新奇又精美,近距离盯着看很容易便陷进。
葛烟凑近,长睫微翘起往上看。
还没凝视几秒,侧方隐隐有视线探过来。
她率先感知到,刚要转头望去,耳畔响起一道疏散嗓音。
“你刚刚很惊讶?”
比沈鸫言本人出现更早的,是他顺着风飘至小阁间的声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门,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
周遭环境昏黄,但沈鸫言面容却被印刻得极为清晰,眉目分明。
晦暗的周遭稍显狭窄,他气息骤然逼近,似是要将她笼罩。
葛烟心一跳,收回视线后诚实地摇摇头,“怎么可能这样就被惊到,我有耳朵……”
其实见他出现,她也只是顿了瞬,有了用以缓冲的空间后,丝毫没被影响到。
“不是指这个。”沈鸫言看向她,意有所指,“我说刚才楼下。”
“………”
原来是说楼下?
那岂不是在一楼碰见那会儿。
联想起那时,葛烟只是想想前因后果,便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未免太过于神奇,像是一张织好的网,细细密密地罩下来。
“确实有点。”她蓦地失笑,唇角弧度上扬片刻,“我只是没想到林老师的儿子是你……”
事实上,从「怎么是他」转变为「原来是他」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但认真说来,现实虽是这样,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将沈鸫言和林妘口中所说的那位儿子对上号。
如若不是知道两人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单单凭长相,也不能辨别出什么。
两者虽然都是极盛的长相,但风格不尽相同。
沈鸫言应该是随了沈父。
这样一来,倒也和先前圈内所流传出来的版本吻合了。
葛烟原先听到此事也没有细细去搜索过什么,听过就算在耳旁略过。
她万万猜不到的是,林老师的那位,是沈氏先前的沈董。
说来说去也是他人的私事,理应点到即止。
葛烟垂眼,没再继续发散思维。
她见沈鸫言也没应,刚想换个话题,他却蓦地开了口,“她从来没谈起过我?”
“………”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棘手了。
其实谈倒是谈起了,只是言语间的形容好像有些不符。
虽说有些夸张的成分,但要是往外了说到沈鸫言面前,总归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她不便插手。
葛烟没去看他,视线径自越过他的肩膀随意找了个落脚点,“林老师大多数时候只和我聊练舞的事,记不太清了。”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
殊不知,她的眼睫颤得厉害,上下翘起后,阴翳随着她被灯映衬在墙上的身影而长长拖着。
长睫颤动的幅度悉数显现在上方。
和墙上的蝴蝶相映。
“怎么。”沈鸫言往后两步,长身倚在旁侧的拱门处,刚刚好堵去小阁间的路。
他紧盯着她,似笑非笑,“说出来怕我追究?”
葛烟默然相对,倏而没话可说。
比起好似开了天眼的他本人。
这个时候的沈鸫言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任何可以放过她的机会。
在明知答案的情况下,非要她解释。
不知为何,这时候的葛烟竟然也能分起神,蓦地便想起之前的那天。
咖啡馆的角落里,两人一起站在荫蔽的绿叶下,在墙角全程目睹外加聆听了一场情侣间的那些事。
她后来呐然说道其实这样也算是帮到了他,毕竟换做是他本人,恐怕也不愿意卷入到外面那样的事情中去吧?
结果那时沈鸫言轻扯唇,却是来了一句,哪种事?
见她少有的吃瘪模样,又不慌不忙地缓缓补充,说给我听听。
——思绪再回到此刻,两种不同时间出现的沈鸫言在脑海里重合。
最后统统化成她此刻的赧意。
就是追究总归也追究不到她头上,葛烟咬咬唇,“确实记不太清了。”
像是怕他还要再追问,她转移话题道,“那个,我刚刚好像听到伯母在叫我们了。”
“那去。”沈鸫言应下。
葛烟走了几步却顿住了,抬起眸看了他一眼,话语间语气尽显犹豫,“可是……”
他站直,抬起眼便看过来,“可是什么?”
葛烟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最后望向他身后,提醒道,“你挡住我路了。”
“这样。”沈鸫言点点头应了,只不过最后也没彻底让开,只稍稍侧过身,让她先过去。
两厢交汇间,她的毛衫内衬缓缓地蹭过来,从他的身侧划过——
葛烟被林妘叫下楼包汤圆的时候,沈鸫言隔了会儿才姗姗来迟。
隔了有一小段时间,这会儿周嫂已经利落地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偌大的料理台横亘在中间,上面已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用品。
汤圆面团,用以包裹的各种内馅儿,以及专用的模具。
为了精致,林妘还买了专门印在包好汤圆上的花纹器。
是那种带火烧的烙印夹,包好的时候在面团上烫一下,便能得出相应的花纹,方便快捷。
“烟烟,我们开始吧。”林妘示意她站在另一侧,和周嫂翻了翻模具后,复又望向沈鸫言,“你怎么也下来啦?”
她对自家儿子再了解不过,十指不沾春水的,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迫,所以也没指望他能参与进来,就随意道,“模具只剩了一副,没多的。”
沈鸫言嗯了声,朝着葛烟的方向轻抬了抬下颌,“给她吧,我不用。”
林妘哼了声,“本来也没打算给你!”
她望着站在那儿的葛烟,见她皱眉凝思,“烟烟,我和你说,虽然我也包得不好看,但是这种东西随便揉一下都能成型,不用怕包不好。”
“知道了林老师。”葛烟听了真情实意笑起来,“我没什么心理负担,能吃就成。”
对自己的手艺,她其实不抱什么希望。
只是一看那些花样格外多的烙印,便莫名地来了兴致。
包汤圆前的准备工作是都预备好了,轮到选花纹……
她其实有格外中意的。
林妘这次备好的花纹里有花有草有木,品种繁多,更多的则是动物。
她看中了一款猫猫头。
毛色花纹和咚咚很像。
只是宽敞的料理台将面对面的几人隔开,而这个花纹的烙印正好落于林妘近侧。
林老师应该要用……
其实葛烟也没想着一定要选这个。
视线只在上面顿顿地停留了会儿,辗转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
她低垂着眼将注意力集中在台面之上,用指尖轻轻拨了拨那些面团。
一直站在一旁未动的沈鸫言就在这时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
在这边停留不过一瞬,清冽气息划过片刻,须臾又缓缓移开。
葛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余光只觑了一眼便将视线重新落回桌上。
她再敛眸。
面前的料理台上,正静静躺着一个小猫形状的烙夹。
第18章 [VIP]Butterfly
葛烟有那么一瞬,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桌上小猫烙夹并不是凭空出现,小小的一个,却是与大理石的料理台相衬,显眼又分明。
她定睛凝视几秒,心中冥冥之余,再撂眼望去。
沈鸫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料理台的中间。
他目光落在林妘那一端,无声无息,只用侧脸和她相对。
没有再望向这边。
仿佛刚才涌现在她鼻尖的气息只是错觉,转瞬即逝。
葛烟敛眸,轻轻拨弄着面团的同时,抬睫望了对面的林妘一眼。
对方没有任何察觉,正低着头专心致志洒粉,揉弄着面团的力度显示出她对周遭所发生一切的不在意。
又或许……林老师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注意过身侧有哪些花纹图案?
葛烟不知为何动作变得更轻,像是变成了某个无声人的共谋那般,用指尖将那个小猫花纹的烙夹拨了拨,复又往近处挪了挪。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她却是自发地屏息敛气,偷摸摸的,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周嫂就在这时又去开了灯,嫌这边灯光太过晦暗。
随着顶上的光落下,又携着明亮铺陈在料理台上,葛烟那股莫名的情绪也被冲散,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制作汤圆的步骤上来。
林妘准备的内馅着实很多,大概觉得这样才能顺应了团团圆圆的好征兆,不仅有甜,就是咸的,也预备了三五种。
甜的多是常见的馅料,豆沙芋泥亦或者是百合,比较少见的,则是好几种茶杂糅在一起打出的茶泥。
咸的就很寻常了,蛋黄肉松或鲅鱼。
葛烟由此也琢磨出点什么来……
林老师好像做什么都会要求完满。
就是之前在二楼长廊上的花灯,她都能装饰出几十个不同形状的模样,堪称是应有尽有。
大概每人都有自己的习性习惯。
好比她自己,相比较其他的爱好,倒是格外得嗜甜。
听说茶泥里加了不少蜂蜜,葛烟偏过头来,顺势在上面轻嗅。
茶泥裹挟了好几种茶的幽香,又夹杂着清甜,直闻得人神清目明,心情都仿佛好了不少。
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也没想着要做咸馅儿,葛烟干脆专攻蜂蜜茶泥。
她认真起来,特别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范儿,认真起来静得不行,连带着像是忘了出声,忙碌到半晌,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原先葛烟休息时喜欢瘫着,坐在料理台后却出于惯性,脊背绷得很直。
她落目于台上的面团,纤巧秀长的指骨并拢着稍稍躬起,将半成型的汤圆窝在手心。
轻抿着的唇泛着浅浅的淡红,被光斜射着,衬出水色的亮,胭脂一样晕开。
林妘抬头望过来时,就是这样一副格外赏心悦目的画面。
“烟烟其实挺让人意外的。”
葛烟听了缓缓抬起头,轻蹙起眉,用目光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你每次练舞的时候也几乎不说话。”林妘朝她挑挑眉,“我很多年前也收过学生,她们和我从东谈到西,聊南聊北的,你不一样。”
周嫂也在旁边附和,“确实,你这小姑娘心细,很多事都揣心里,想要表达的呢,都在动作里。”
说着周嫂笑呵呵谈起另一件事,“你是不知道,我们夫人因为有你,这阵子都高兴不少,她每周都盼着你来的那一两天呢。”
林妘却是难得无言,轻轻拍了拍周嫂,“周嫂,你这说得我跟个怪阿姨似的,烟烟要是被我吓到以后都不来了怎么办?”
话落她看向对面的年轻女孩,“你说呢烟烟?”
气氛都逗乐,葛烟唇角勾起一瞬,摇摇头,“没觉得。”
林妘听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又是探头去看葛烟进展又是还要再高谈阔论一番。
她随意撂眼往旁侧看去,这才发现旁边还静静杵立着一道身影。
沈鸫言全程没吭声也没插话,就这样静静站在料理台的侧端中间,姿态闲适。
活生生将林妘吓了一大跳。
这会儿才察觉到还有他的存在,她连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不上楼?”
沈鸫言轻轻点了点头,视线不缓不慢地撂过来,“在等。”
在等。
能等什么?
林妘起初还听不分明,旋即又了然。
应该是在等汤圆。
只是到了这会儿她也疑惑频生。
原本还想要开口问他,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林妘最是了解自家儿子,他其实不怎么吃这些,往常被她撺掇着,也仅仅是碰一两个就算是够。
今天专程在这等,倒也着实让人意外。
可转念一想毕竟马上要过节了,他又这么难得有兴致,也就没赶人上楼。
这样念着,林妘也就没去管他,想了想又招他来,“那也不能白吃我们的劳动成果,在这干等着吧?”
“你过来帮我们把这些摆好,总是可以的?”
她说着指了指台面上已然成型了的那些汤圆。
正密密麻麻地落于台面之上,因为没有特意排队形,稍显紊乱。
眼下,林妘和周嫂那侧偏多,葛烟那侧则偏少。
沈鸫言这回没出声,便是应下的意思了。
他长腿稍往这边靠,整个身子便靠了过来,修长骨感的指骨探过,和包裹起来圆嘟嘟的汤圆格格不入。
灯落下的光圈在他筋骨利落的虎口处盘踞着,深和浅的影子不一,映得格外分明。
这样的手捏着这样的白软,硬是衬出点儿别样的意味来。
莫名带了点欲。
沈鸫言动作不慌不忙,慢条斯理有余,很快将林妘那边的收整好。
再往葛烟这处来的时候,他似是顿了顿,在上方定定地打量了好几秒后,才将视线落在她的面容之上。
“你这包的是什么?”
葛烟听了手下还在继续的动作当即顿住。
她抬起卷翘眼睫,逆着光迎向他的视线,不明所以地回复,“就汤圆啊……”
“你不说。”沈鸫言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我以为是饺子。”
“………”
葛烟难得没了话说。
想要反驳,却攒不出什么有力的词语来回复。
………有那么像饺子吗?
葛烟头回有些怀疑自己了。
她目光复又落向自己面前,那里正堆着团团聚聚的汤圆。
可能是她不惯常做这些,包好的汤圆被烙印一烫,上面的表皮便软趴趴地瘫了下去。
虽说没有那么得圆,形状也些微有些怪异,但应该也能下口。
葛烟默了半瞬,到底又将其中的几个捏过来,打算缝缝补补,以此想搓得更圆。
亦或者是……更像汤圆。
她动作还没施展开,沈鸫言稍稍俯身,离她更近的同时,目光落在她手上。
“不是这样。”
他的声音往常都裹挟着冷感,今天却有些不同。
远处是林妘和周嫂轻声细语的声响,近处是不容忽视的他。
大概这样的氛围给人以错觉,沈鸫言的冽然声调仿佛被空气熨过,淳然得让人耳朵直发痒。
葛烟颈侧细密密地起了小疙瘩,小片小片地晕开。
他似是还要再说些什么,料理台对面的林妘听到刚才的对话,当即为葛烟打抱不平,“沈鸫言,你又会了啊?在那里指导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嘛,能包好就行,别让人家有心理负担。”林妘摆摆手示意他挪开,“再说了,今天这场我是发起人,评判标准在我这。”
沈鸫言往后退了几步,顺手拿起料理台上的水杯,淡淡道,“说得您手艺很好一样。”
………?
这是什么话?
林妘当即气也不顺了汤圆也不包了,“有儿子这么说母亲的吗?我看你接下来也别回来了还是忙去吧。”
顿了顿,像是觉得不够,她绞尽脑汁才想到回击,“你待会儿别吃我包的!”
沈鸫言嗯了声,似是不甚在意,“不是还有其他的。”
林妘彻底没了好气,“喔,这是想着反正还有别的呢,你刚才还在说人家包得像饺子,这会儿又要吃她的?”
沈鸫言喝了一口水,敛下眸,把水杯放在料理台上,“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就对客人客气,对我这个妈不客气是吧。”林妘哼声,“我今天还就不让你如愿,你今天必须吃我的,一个烟烟的都别想碰!”——
直到厨房里袅袅升起热水沸腾而起的雾气。
葛烟都还在回想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倏然觉得,原来林老师和沈鸫言同在屋檐下时的相处,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只不过历经这一茬,好像也没有人再关注她那饺子一样的汤圆了。
周嫂这会儿是厨房的主力军,没让他们跟着进来,正忙活着将摆好的汤圆放进盘子里,预备拿进去煮。
林妘不经意瞥了一眼过来,当即诧异地朝着葛烟道,“呀,那个小猫的花纹原来在你这里啊,我还以为丢了呢,刚刚怎么也找不到。”
葛烟听到此却是不知为何抬起了头,望向坐在餐桌一侧的沈鸫言……
他原本正在看报纸,此刻似是有所感应,也朝着她这边望。
目光不偏不倚地探过来。
对视几秒,葛烟率先移开视线。
她略清了清嗓,“看着挺可爱的,就想着用了……”
“哈哈我也觉得可爱,待会儿啊,我就尝点你包的。”林妘说着拉着她人往餐桌那边走。
汤圆原先包好需要放置在空气里醒一醒,但现在比较晚了,再等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林妘也就没让周嫂继续那些后续必要的步骤,拿出一部分过来在表皮稍稍涂抹面粉后,直接便入了锅。
第一波汤圆热气腾腾出炉后,林妘端出来辗转又进了厨房。
望着她似是要走且不停留的背影,葛烟侧目过去,“林老师,你不过来吗?”
林妘摆摆手,“你们在外面先吃吧,我和周嫂等着之后的。”
“包得多,我打算把剩余的分好,之后再给你郝老师送过去一点。”话落,她的身影没入拐角,很快便消失在厨房尽头。
目送着人走了,周遭再次陷入安静。
唯有碗中的热气袅袅升起,在旁处徘徊。
隐隐有香甜的味道飘过来。
葛烟敛眸,精致的汤盅中起起伏伏浮起不少白团子。
她的最好分辨……
葛烟望了对面的沈鸫言一眼,他放下报纸,视线撂过来,“你先。”
她点点头,将盆子里所有小猫花纹的盛起,放到了自己的小碗里。
待到差不多快要盛好了,她象征性地礼让。
结果沈鸫言垂首,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他抬头看向她,中间隔着蒸腾的雾气,神态让人看不分明。
“你还真不打算给我留啊。”沈鸫言坐直,修长手指探到碗边。
他手背翻过,用略微弓起的指节在桌上顿顿扣敲,不轻不重的两下后,扬起眉看她,语气揶揄,“就没我一点功劳?”
经由此话,葛烟执起小汤勺的动作当即停在原地。
功劳这点是没错……
可他自己刚才不还说像饺子吗。
这会儿,又觉得可以下口了?
她望向他,“那你还真要啊……”
沈鸫言点点头,姿态疏散地往后靠。
葛烟想着那个小猫花纹的烙夹,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碗,突然觉得有些道理。
乘着还没吃,她拿起汤勺给他拨了十几个过去。
……这下,总该够了吧?
这样想着,她再撂目看过去。
反倒是要求如此的沈鸫言在此刻没了动作。
看他迟迟没有接下去的动势,只坐在那里将目光落向桌面。
葛烟疑惑问道,“你不吃吗?”
“不是。”沈鸫言垂眼,将她给过来的一一入了口——
吃完汤圆后,葛烟和林妘聊了会儿,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过来时本来就比原先要晚,中途又因为参观装饰和包汤圆耽搁了会儿,待到此刻,天色黑得剔透。
快要十点的模样,确实是过于晚了。
林妘原本还热情不已,想邀请葛烟留下来住一晚,被她婉拒了。
想着明天毕竟要过节,这小姑娘大概觉得不好意思,林妘也就没强求。
她让周嫂拿了了十几个打包盒,将包好的那些汤圆分别装在两个袋子里,让葛烟提着拿回去。
“今天真是麻烦了林老师。”葛烟顺带拎起包,笑笑便朝着大门那里迈,“我先告辞了。”
林妘摆手说不麻烦,眼瞧着她就要往外走了,又赶忙制止住,“欸欸,你别走啊,我让鸫言送你。”
……沈鸫言送她?
他原本就是要回家过节的,这个点还要送她回去,实属不妥。
葛烟想都没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林老师,你早点休息别管我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林妘却是拦着让人不准走,“嗨呀,干嘛不用。”
葛烟接了林妘的好意推据,却是说,“这个真不太方便……他送完我了又要赶回来,来回路程有点远。”
庄园落座于城北,而她的大平层在市中心。
如果真送了,这相当于要跨越半个市区。
葛烟解释了一番,林妘却丝毫没听进去。
她还是不让人走,只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自己之前不也说了没什么事嘛,我刚已经让他去开车了,你就在这儿等着。”
听到此,葛烟动作稍顿。
目光随之往旁边逡巡一番。
……难怪自刚才起就不见沈鸫言的人,原来他是去开车了。
“说来说去,你才是不方便呢。”林妘轻扯住葛烟,话落又将她往花园外送。
“本来就是我非要你留到现在的,女孩子这么晚了一个人也不太好,你啊,就当是安了我这个老师的心。”
原本每次葛烟回去都是自己走亦或者是林妘让司机送,但今天有了沈鸫言,自然而然就换成了他。
“你还拎着袋子呢,别觉得麻烦人。”林妘没有换鞋,立在外面铺好的入户地毯上,“我就送到这儿了哈,他车在花园左边停着,去吧去吧。”
葛烟就这么被送了出去,只好朝着林妘所说的左侧走。
她往外迈了十几步,不知想起什么,停在原地不再往前,再朝着后方看过去,林妘立在远处,朝着她挥挥手。
葛烟腾不出两只手,只估摸着那个方位点了点头。
花园正对主门的地方不算漆黑,落有的花灯在黑夜中像是指引的灯塔,静静氤氲中,亮起延伸至侧方的石子路。
待到绕到花园另一边,半山晚间的风稍显凛冽,吹得人半分温热都留存不得。
周遭也变得黑漆晦暗,除了静静流淌着的喷泉水声,就近的地方再无其他明显的动静。
她遥遥一瞥便看到了沈鸫言的车,往那里迈近时却觑不见人影。
他应该是在车上,没有下来。
不知怎的,想起沈鸫言,葛烟的脚步便莫名地放了缓。
再次坐他的车却是因为林妘……她联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不免觉得稍稍有些戏剧化。
林妘,沈鸫言,沈氏,以及京芭。
无数念头交杂在一起,全然变成了过往所历经过的画面,一幕幕地朝着脑海里钻。
念及到这些,葛烟思绪也跟着放空,以致于她在花园右侧这边准备迈往车前的时,近乎是走走停停。
手里的袋子就在这时被风吹起,频频敲打在腿侧,稍重的体感让她倏而回了神。
而等到葛烟终于想起还有人在等着她时,也不敢再多加滞留,加快脚步便迈过去。
漆黑的车近乎是隐在夜色中,只能依稀看到点车内前置灯的亮光。
一步,两步。
等葛烟终于靠近时,她倏而想起自己没手开车门。
于是又停在了原地。
就在她预备将袋子拢到一起,准备腾出单手时,那辆车的主驾驶座里倏而传来一道嗓音。
“你在犹豫什么?”
沈鸫言抬眼看过来,语气难辨,“我又不会吃了你。”
第19章 [VIP]Butterfly
风送来他的嗓音,音质在冬夜里被磨得不甚清晰。
可最后那句话还是清楚地传进葛烟耳中,或许是碎发尽数拂起引起轻微的毛躁感,她的面颊升腾起点点的痒意。
“手被占了……”
葛烟径自略过自己刚才时不时的发呆,转而解释。
像是怕他不相信,她努努力抬起半边细长胳膊,隔空朝着他晃了晃。
但没把握好力度,袋子落到半空中便往左右摆了摆。
看上去挺不稳的样子。
沈鸫言这会儿倒是没再说什么,伸手推开门,下车便朝她走过来。
车内晕开的一小段灯光模糊了他的面容,但动作却没有被黑夜吞噬。
袋子和包很快被沈鸫言放进了后座。
直到车子缓缓驶出庄园,葛烟都没能因为坐下而安稳住心神。
只是突然想起了他刚才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茬了,还是真的有歧义………
她默了半瞬终究是没忍住,偏过头来,视线往主驾驶座撂。
一眼,他好像没注意到,侧脸隐在晦暗里。
再一眼,他仍是目视前方,没有察觉到那般默默开车。
待到最后再觑过去时,葛烟自以为没被发现的小偷窥,终于被沈鸫言倏而转过来的眼神攫住。
他的目光在光影掺半的车厢内显得深然,像是深邃的漩涡。
那视线不偏不倚,也不再移开,宛若烧红的铁,径自烙在了她脸上。
须臾几秒,沈鸫言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有件事可能需要提醒你。”
葛烟眨眨眼,懵然迎向他朝她探来且打量不断的目光,不明所以极了。
沈鸫言就这么望入她双眼,挑了挑眉,“开车路上紧盯驾驶员,影响不太好。”
“………”
葛烟油然而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感觉就像是气球膨胀至了极点,欲爆不爆之时,倏而被人放开,没有达到巅峰便噗嗤噗嗤松了气。
她还以为是提醒什么呢。
结果就是偷瞄了几眼……
这也能被影响到?
不过到底还是在路上,要格外注重开车安全,而她才是被抓包的那个,葛烟轻咬唇,将头偏移回原位,也不再将视线探过去。
她没往左边觑,只自顾自沉浸在车窗外掠过的夜景里。
沈鸫言却是又发了话,率先打破了刚才倏而迎来的沉寂,“还是江边?”
“对的,还是大平层那。”葛烟念及他开车需要来回两趟,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好心提醒道,“你时间要是急的话,可以再开快点。”
沈鸫言下颌稍抬了抬算是应,可车速总归还是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只缓缓沿着山间的柏油马路往下。
半山这边夜晚往来车影少,但毕竟是沿海的盘山路段,路径蜿蜒绵长。
确实需要仔细点放慢点。
葛烟想了想还要启唇,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一心任由他去——
汾城对于花灯节的重视,是周边城市都无法能及的。
先前在半山处一路顺延着杉树林缓缓往下时,俯瞰着的城市缩影,便比她来时还要显得炽明。
傍晚那会儿很多灯还不显亮,天色近昏也看不清花灯的具体形状。
现下苍穹往来无垠,宽阔的墨深幕布间,大大小小的花灯簇拥在一起,将整座城市罩上辉色的透明蓑衣。
来往接连成光圈,天际都被衬出浅浅的橘亮。
而这样的景象来到大道上,又缓缓穿过城市毗邻着的楼宇之间,就更为明显了。
这会儿汾城大街小巷都挂起了花灯,目不暇接。
沈鸫言快要开入主道时,刚好遇上一段较为冗长的红绿灯。
车子停下的地方靠近公路分岔口的边缘,往来竟有不少人。
按理说这里离主城区还有点远,可人群熙熙攘攘,热闹得不行,就连人行横道上都压成乌泱泱的一团。
随着这边走动的人络绎不绝,周遭的车鸣声也反反复复频起。
这样嘈杂的声音里,摊贩的叫卖声过于高昂,见缝插针便涌入——
“都来看看都来看看。”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你选一我选一,心心相印花灯里。”
“汾城最美的花灯都在这里了,便宜大只又好看!”
葛烟被这样的声音吸引,视线探过窗往旁侧看。
分岔的小道路里,往不同方向延伸的几条街灯火通明。
街上都是这样的小摊,摆弄着的商品就这么拥在一起。
往来的人流就是从这些方向蔓延过来的。
应该都是因为明天要过节所以出来夜行游玩的人。
葛烟望得久了,那些花灯好像都格外亮些,竟看得有点儿收不回目光。
视线像是锁,定定地朝着那一片瞧。
“你想要?”
随着车厢滴答声而起的,是沈鸫言蓦然来的一句问语。
倏而听他这么问,葛烟愣怔片刻后才回过神。
将视线从不远处收回,她敛下心神,语气放缓,“也不是很想,你要开车绕过去吗?”
她说着指了指前面近乎一动不动的车流,“这儿好像有些堵车。”
比起较长的红绿灯间隔,因为人流而迟迟无法直行的车辆好像更为棘手。
大概有很多人想要往旁边停靠,正常开车经过的便被拖到了现在还没能前行多远。
沈鸫言看她一眼,没再吭声,却是直接将车改道,径自向右开往路边。
要在附近停车的模样。
她看出沈鸫言的打算,讶然之中想去制止,“你真要停啊?”
“不是想要。”沈鸫言不紧不慢地转动方向盘,视线越过她落于后视镜上,将车子缓缓停靠过去,“刚好遇上了,去买一个。”
话落之余,车厢内专属于他的那股雪间松杉的气息将她覆盖,凝结又圈起。
葛烟静静地盯着他瞧,转而又垂下眼睫——
事实上,在这附近停车的很少。
往来走动的人倒是多。
沈鸫言的车原本就和这边格格不入,甫一开过来就吸引了不少视线。
待到车上的人再缓缓迈下来时,周遭那些围观的不免都有些看呆了。
原先这一片还有些热闹,此刻望着这对长得堪比电影明星的年轻男女,纷纷怔忪在原地,连话都忘了说。
等到这对人往里面缓缓踱步时,有人才像是缓过神来,呼朋唤友纷纷招人往这边看。
葛烟倒是没察觉旁人的凝视,她在意的是这边的青石板。
也不知道是多久前铺的,大概并不怎么认真,歪歪扭扭间被人踩多了,竟是有不少凸起,沟壑也不平,走路十分不方便。
就在葛烟一时不察再一次要扭到时,沈鸫言颀然的身子探了过来。
帮她挡下的同时,示意她跟在他身后。
他的背影落在往来的人群里格外出挑显眼,葛烟亦步亦趋跟着,余光频频接收到周围许多正打量着他们两人的目光。
有艳羡,有震惊,也有愣愣望着这边似是要上前来说些什么的,像是认出了什么那般,跃跃欲试。
仗着天色近昏看不清,葛烟顾不得此,略略低了低头。
眼瞧着沈鸫言大有往里的趋势,她轻声提议道,“我们也不走远了吧……”
眼前的人听此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到底还是想着现在有些晚,葛烟迎向他睇过来的视线,朝着人开口,“就在这边随便转转?”
沈鸫言转头看她,扬了扬眉,“不进去看看了?”
“嗯……人太多,虽然不算挤,但进去都这么慢,感觉出来也会蛮难的。”
原本就是途中碰到又临时起意要来买花灯,葛烟想着沈鸫言平时估计也不怎么来这样的场合,朝着旁边指了指,“你看,旁边也有。”
她视线逡巡一圈,定格在一家人看起来稍微少的摊位面前,抬腿便踱步过去。
这个摊位的摊主是位老大爷,原本也随着旁边人对于此的讨论,正朝着这两人看。
眼下瞧着这对当事人辗转换了个方向就要往他的摊位来……老大爷狠狠惊了瞬。
待到人都到了面前,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哎哟哟………”老大爷缓了会儿后利索地站起来,连忙扬起声招呼着人,“是来买花灯的吧?”
葛烟点点头,“嗯,这里都有哪些啊?”
“什么都有,多着呢,要什么有什么!”老大爷望向眼前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
葛烟俯身往摊位上挂好的看了眼,蹙眉凝思,“……我还没想好。”
花灯品种繁多,有合家欢的,有喜庆大红的,也有小孩子专属的可爱样式的。
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刚迈到这边也没看几眼,眼下犯了愁。
“那不急嘛,你先看看。”老大爷哈哈两声,手朝着后边挥了挥,“你等一会儿哈,我还有好多在后面放着,拿过来给你选?”
大爷几步往后面去拿存货了,葛烟趁着这个档口问站在她身侧的沈鸫言,“你要不要也买一个?”
沈鸫言应该是真的不感兴趣,敛眸望她一眼,“你选就好。”
这回葛烟倒是没意外,她再低下头准备去细挑时,动作麻溜的老大爷已经走了过来,将厚厚的十几盏花灯一一地挂起,顺带着指给她看,“喏,这原本是我打算之前卖完了再拿出来的,看你这姑娘合眼缘,提前给你瞧瞧。”
葛烟抬眸望向这些花灯,倏而来了兴致,“叔叔,你生意很好的样子。”
她转而往旁边的街道深处望了眼,好奇道,“这边往常都这么热闹的吗?”
“可不是吗!这儿虽说是郊区,但隔三差五会有夜市,很多小年轻都喜欢到这儿来淘东西,我们这边啊就是卖点小玩意的。”
老大爷说着看向葛烟,“这不是快要元宵节了,整条街就都卖起了花灯,好家伙,一窝蜂争啊。”
葛烟笑起来,“那有影响到你生意吗?”
“那倒是不怎么影响,买的人多,大家又卖得差不多嘛,小生意啊讲究一个回本就行,哪能指望挣大钱,等到待会儿快要到十二点了,我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啦。”老大爷无所谓地摆摆手,继续去挂他的那些花灯。
葛烟点点头,眉眼被衬在花灯洇开的暖光里。
她认真地挑了会儿,不知道看中了哪个,挑起一个带花的,拿起便送到沈鸫言面前,“沈总帮我看看,这个行不行?”
葛烟今晚兴致难得好,轻扬秀眉看过来时,狐狸眼里都活泛起灵动的水。
她偏过头来,靠他很近,呵着的气轻轻送到颊边。
瓷白的脸小小的,衬得那盏被拿起的花灯都逊色下去。
沈鸫言收回视线,“确定要选花的?”
葛烟轻眨了眨眼,似是真的不解,“怎么了,花的不行吗?”
老大爷一直在看这极为出众的两人,听到这时,笑眯眯的朝着葛烟道,“年轻人,选点活泼可爱有朝气的嘛。”
顿了顿,他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解释,尾音拉得神神秘秘的,“不瞒你说啊,这花啊,是那些年长的爱用!”
“………”
年长的爱用。
葛烟莫名有些窘。
她讪讪地转身,刚要将这带花的放下,旁边的沈鸫言又凑近,“你实在喜欢的话,就买这个。”
“……其实也还好。”她到底还是没要这盏,视线落在摊位上继续转。
须臾,不知道看到什么,葛烟目光紧紧盯在最外沿的一盏花灯上。
她示意老大爷帮着拎下来,用手拿起后转身又问沈鸫言,“那这个呢?”
这是一盏动物化形的花灯。
一只绒毛蓬蓬的小狐狸落于上方,尾巴妖娆地翘起。
懒懒地趴于地面,长长的眸半耷着,惟妙惟肖。
相比较刚才那个花样式的,这个显然生动极了。
然而沈鸫言却只是看着,半晌都没再出声。
葛烟心想,他其实还挺挑的。
又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她稍稍有些郁闷,“……这个也不好看吗?”
“没有。”沈鸫言原本半敛眸,说着竟是抬眼看向她。
他的视线就这么落于她面上,像是在下什么定义,眉眼疏散,“挺合适。”
这会儿轮到葛烟愣住。
她是问他好不好看……不是问他合不合适啊。
不过……总归是比花的那个更让人接受?
葛烟原本就还算满意,原先也只是想着象征性地朝着沈鸫言询问,并没打算真的要征求他的意见。
眼下见他没反对,她也没再挑选,当即便下了定夺。
小狐狸的花灯看起来轻巧,实际拎在手里时,稍稍有些重。
但并不碍事。
因为揪住尾巴便可以使其转向,葛烟试探性地玩了会儿,倏而有些上瘾。
这一厢,拿到手后便专心致志地用指尖轻轻晃着去转,那一厢,年轻的男人立在旁边就这么看着。
往来的背景被满街的花灯渲染成金黄的一片。
两人逆着光,不再交流,却是奇异得和外界阻隔开。
老大爷望着眼前的这对,竟是恍惚片刻。
他轻轻咳了咳,朝着右边那位看起来就很贵的年轻人道,“那个,小伙子你不来一个?这边动物样式的花灯还有好多的,你挑一下嘛!”
此话一出,葛烟却是勾勾唇,没忍住先笑了。
说实在的,她是真的没法将沈鸫言那张清绝的脸和动物小花灯联系在一起。
大概是气质的加成,他天生就该落座于会议室里,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
她笑得嫣嫣,很难得的,一时半会儿竟怎么也停不下来。
沈鸫言挑眉看过来,“很好笑?”
葛烟憋了会儿气,佯装平静,朝着他摇摇头后,又对着老大爷道,“叔叔,他不要,您拿我要的那只就行。”
老大爷原本还纳闷呢。
听此,这会儿倒也琢磨出点味儿来……
年轻人打情骂俏关他什么事!
第20章 [VIP]Butterfly
半夜冷风微凝,大概有往来人群走动的缘故,空气不再滞留,流动间也沾上花灯显出来的那般暖似的,扑到面上也只觉得舒适合宜。
毕竟没打算在这边久待,两人付完钱后和摊主老大爷告辞,缓缓地朝着街道的出口迈。
老大爷倒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临走前直直朝着沈鸫言叹气,觉得他不挑一个实在是可惜,甚至提出买二便送小礼物的优惠。
都被葛烟一一挡了回去。
原本她就还在想刚才的那句话,也完全控制不了嘴角的弧度,摊主再这样满脸真挚地朝着沈鸫言推荐………她大概率会真的破功吧。
出去时的人流量照样多,但周遭像是勘探的灯,自发地扫描过后,仍是主动地给他们两人让出了空间。
葛烟处于众人视线交汇的中心,却浑然不觉,还在低头拨弄着她那盏小狐狸花灯。
沈鸫言走在她身侧,视线探过来,觑了眼后,像是觉得好笑,“之前没玩过花灯?”
他声音落入耳中,葛烟敛眸凝思,倒还认认真真地想了一番。
“也不是没玩过,就是很少有这样一个专属的……”
她说着轻轻提了提掌中的花灯把手,看小狐狸在夜色中亮起浅浅的光,“不过确实也没这样买过,就觉得……还蛮稀奇?”
话落葛烟便垂下眼,又拿起指尖去拨弄花灯。
难得的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格外感兴趣。
她其实很少这样。
但如果真的沉浸到了某些事里,也就真的充耳不闻窗外事。
这个点已经深夜,天色沉沉地捱下来,有些摊位在这期间陆陆续续打了烊。
部分路段少了光亮落在路间,像是没了指引,一路上那稀碎又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便成了回去的最大阻碍。
葛烟专心致志,没注意到有些青石板开了裂,刚要平踩落地,不知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石块,没能抵住反弹回来的力度,脚下一个不稳,身子稍侧,眼瞧着就要往前栽去………
沈鸫言抬手将手臂横了过来,虚虚摆在她身前。
葛烟练舞,平衡感强,在快要摔的那会儿便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空出来的单只手下意识揪住眼前人的袖口。
她再略微调整,勉强站直时。
距离身前的沈鸫言不过咫尺。
再侧眼望过去,正好落入沈鸫言看过来的双眸。
其实不仅仅是皮相惑人,他的这双眼也生得极好。
眼瞳漆沉宛若凝聚成团的云雾,末梢稍长的眼尾又裹挟出几分清冷。
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予人以一种极其强烈的致幻性。
惑人十足。
葛烟眼睫像是被烫,翅片翻转那般微微地颤,不过片刻,她秀巧的指尖便倏地松开了他的衣袖。
顿了顿,她开始解释,“这边路好像有点不太好走……”
沈鸫言应声,随后抬眼看过来,“现在站稳了?”
“站是站稳了——”葛烟说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花灯,完好无损。
再抬头,她还想再说什么,沈鸫言却在这时收起手。
他长腿朝前迈几步位于她右前方,示意她跟上来,“这边路不平,等下跟紧我。”
见葛烟迟迟未应,沈鸫言转过身,扬眉看她,“愣着做什么,傻了?”
这段路比刚才的要昏暗,他说这话时面容半隐在其中,神情看不太分明。
葛烟抬起眼,还想着去应他之前的那句话,听他这么问,下意识就嗯了声。
等等……
她嗯什么?
等到葛烟反应过来,却已经是来不及了,沈鸫言笑意微不可察,再转身,已经利落地朝前走去。
葛烟不再驻足于原地,拎着花灯,快速几步便跟上他,视线也随之往上落。
望着眼前人的背影。
她心中暗暗补充……才没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路口,视野也骤然开阔。
主路段上的灯明晃晃地落下来,驱散了刚才的昏暗。
葛烟也再次成为了附近行人的焦点。
不知为何,分明是差不多的花灯,只单单落在葛烟手里,仿佛成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时不时便有人探头过来看,再低声和自己人讨论是在哪儿买的。
期间不乏有大胆的小孩凑过来,片刻不移地去盯花灯上的图案,随后再跑走,乐此不疲。
不过大概是同行的那位看上去便非富即贵,怎么瞧都是位难攀的主儿。
也就没人真的敢上来搭话。
葛烟反倒得了份没被打扰的清净。
历经这场意料之外的花灯行,等到了大平层,已经十一点多了。
葛烟将袋子里被周嫂摆得整整齐齐的打包盒放入冰箱,又去给自她回来起,就一直叫唤着的咚咚薅了薅毛,这才空了下来瘫在沙发上。
她寻了个位置伸了伸懒腰,咚咚也似是终于被没归家的猫主子给安抚好了,从猫爬架上跳下,哒哒哒地朝着沙发这块儿便冲了过来。
鼓囊囊的一坨毛团几乎没费力,便自发地寻到了最舒适的地儿,窝在了葛烟身边。
葛烟怕咚咚踩到,将小狐狸花灯往茶几旁挪了挪。
想了想她到底又关了主灯,只点了花灯的亮。
一人一猫落在昏黄的光影里,倒是奇异得和谐。
现在距离零点还有段时间。
想起今天几乎没怎么碰手机,葛烟打开屏幕便开始翻看微信。
差不多有大半天没碰,等到进入页面,还没来得及翻看信息。
右侧朋友圈的消息提示那里,却是显示出一个红点。
是谁的动态和她相关了,还是说,是谁的评论?
抱着好奇的态度,葛烟动作未停,直接略过左边的聊天框,指尖轻放过去。
点进去才发现是有关她今天发的那条朋友圈。
比起之前多了一个赞。
这条朋友圈是她去林老师那之前发的——大抵就是别人在过节她要去练舞之类的随性表达。
她今天刚发,但因为好友数量并不算多,点赞评论也没有呈现出什么井喷式的盛况。
这个多出来的赞便格外得显眼。
葛烟视线再落向上方。
消息提示中显示的是——「Yan」赞了您的朋友圈。」
不仅仅是这个称呼,头像也是她还算熟悉的树枝。
葛烟沉思一瞬,再将目光落在这条消息提示所显示出的时间上。
——按照时间来看,应该是下午那会儿。
原来在那时候,沈鸫言就给她点了赞?
葛烟很快便在脑海里联想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汤圆,车厢以及……她倏而转眼,看向旁侧的茶几。
小狐狸花灯氤氲着亮,不过是换个地儿瘫,倒像是更顺应在她家里似的,看起来懒散又舒适。
葛烟指尖微顿,收回视线。
几秒后,她就此顺着沈鸫言的头像点了进去。
两人的聊天框跃于眼前。
至今还停留在之前她说要反请时的界面。
在那之后两人并无联系。
见此,葛烟斟酌了许久想要道谢的话语,想来想去还是犯了难。
要不……还是算了?
可论及到今晚,她才算是得了惠顾的那人。
轻蹙起眉决定不再纠结,这一回,葛烟反倒是干脆利落地敲了字。
一鼓作气点击,发送。
格言从录:「沈总,谢谢今晚的花灯,提前祝你过节好~」
发送完毕后,葛烟退出和他的聊天框,辗转去回复千倚和蒋绯发来的信息。
这会儿的咚咚在她手肘的动作下,倒是缓缓地从迷蒙中醒了过来。
它大概是觉得有光亮不适,将小猫眼探向那盏小狐狸的花灯。
没几秒,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咚咚当即弹起身,轻松一跃跳起后便来到了茶几上。
随后便喵喵喵地叫着,围着灯不停地转悠。
葛烟看它在闹,也就任由着跟它一起玩了会儿。
等到玩好后再拿起手机,点开屏幕觑一眼界面。
……没想到竟然刚好卡了点。
时间就在这一瞬,辗转变为零点。
下一秒,沈鸫言对话框那里蓦地出现一条消息。
她点开——
Yan:「元宵快乐。」——
汾城在年后骤然入了暖。
跨过稍显凛冽的晚冬,初春刚冒出头,便送来洋洋洒洒的赠礼。
柳枝拂面,阳光肆意。
空气里浮起的细小毛絮也被这热趴趴的暖意给烘得到处都是,悬起漂浮着。
葛烟每每结束演出,发间和演出服里,都能沾上不少。
清理起来格外得麻烦。
这天结束了春季巡演的第一站,她下了舞台刚换好衣服打算回去,被宋李拦住,说是要她去剧院领导的办公室。
“怎么突然叫我过去啊?”今天演出结束得算是晚,领导居然还在吗。
宋李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不过领导那里好像来了客人,应该是客人想要见你一面才把你叫过去吧?”
葛烟听着没吭声,却是很快地把这个可能从心里给否认掉了。
不说之前没有这个先例,就是真有客人来也可以去后台亦或者是休息室,好像从没有在办公室里见面过,更别说,还是领导的办公室。
不过葛烟的疑惑只携有了几分钟,等到她推开门进入办公室,抬眼看到里面坐着的两位长辈,其余的猜测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女人见她过来,当即和身旁的男人一同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前几步笑着便拥抱住她,“小烟。”
葛烟乍被抱,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眼前的人道,“总算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妈妈有多想你。”
葛楹的力度很大,葛烟任由她抱了会儿,示意这里还是办公室,周围还有人,“好了妈………”
好不容易被松开,她又站了直,朝着一旁的男人浅声打了招呼,“伯父。”
被唤作伯父的男人笑着,欣慰地朝她点点头。
葛楹到底是舍不得离葛烟远,不情不愿松开了人又转为去捏她的手,解释了下他们两个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和你伯父刚刚在台下看完了全程才过来的,上来这边也没多久,你呢,没想到我们今天会来吧?”
葛烟确实没想到,摇摇头,“你来都没事先和我说。”
“当然不事先说了,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啊。”葛楹比划了下葛烟的身高,复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盼我来盼好久了。”
“这次直接过来还有一点是不想打扰你,这不,等到演出结束了顺便接你,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
葛楹着实是很久没见到自家女儿了,说到此,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将她翻面一样上下左右各自打量了一番。
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小烟,怎么感觉你又瘦了?不说身上了,脸蛋感觉好像也小了点……哦对了,你们剧院这边伙食怎么样?”
“好了啊好了啊。”剧院领导原本想装没看到,到了此刻,终究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开始赶人走,“你们这边温馨又团圆,我这里还有事没忙完呢,去去去,接到人就麻溜地从我眼前消失!”
见到旧友,剧院领导说话的语气明显比平时亲近不少,还带着些许调侃。
不过这会儿赶人,其实也是想着让他们早点去聚。
“原本就想说,你倒先提了,下次你来梁宅,请你喝老酒。”葛楹倒是没和人客气,笑盈盈道,“那我们这就走了啊?”
她说着朝着领导挥挥手告辞,拉着葛烟,又看向旁边的男人,“致臣,走吧,现在去你定的地儿。”
梁致臣点点头,朝前几步就要推开门。
葛烟却是有点想拒绝,立于原地不愿动,稍稍有些抗拒。
“妈,你们今天能来我真的很开心。”说着她抬眼看向葛楹,“但如果要是人多的话,我还是不过去了。”
顿了顿,葛烟放缓语调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我每天在剧院和住处之间来回跑,还是挺忙的,不太想……”
话还没落就被打断——“可是忙也不能不吃饭啊!”
葛楹反拉住人,也是怕自家女儿真的不愿意去,当即解释道,“原本今天就我们仨,没有别的人。”
梁致臣在旁边听了也劝道,“小烟,来吧,就一顿饭而已。”
葛楹附和点头,随后又朝着她看过来,手中力度丝毫不减。
葛烟被这两人言语间的劝意拉扯得没法儿。
她默了默,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梁致臣定的位置在汾江边上的一家私人会馆,专做汾系菜。
菜肴多以蒸煮的方式烹饪,清淡可口。
因为是庭院的包厢制,清幽静雅之余,很适合家庭来此聚餐。
葛楹生怕葛烟吃不饱,点了满圆桌的菜,一个劲儿地问她够不够。
“妈,我真的吃不完……”葛烟摆摆手,“就这些吧,这些就够了。”
坐于母女俩对面的梁致臣也笑着看过来,“小烟的饭量你又不是不清楚,就先这些吧,不够的话我们之后再补。”
“也是……”想起葛烟的那点量,葛楹这才罢休。
她给自家女儿倒了壶茶,转而换了个话题,“其实原本打算我们一家都过来的。”
“潇潇今天有约会,我想着她之前也见过你了,就没喊她过来。”
葛楹将茶往前推了推,又补充道,“易西的话也是不巧,他这次回国不是准备正式接管梁氏吗,被你伯父派遣了好多公务,忙得团团转,抽不开身。”
梁潇潇有未婚夫,这是葛烟回国前就从她那里知晓的事,至于后者,葛烟垂下眼,没再去想。
“不过本来就是我和你伯父想来见见你,他们两个小辈,你们什么时候不能见?”
葛楹说着竟是难得叹道,“你老是不回来,回来了又不凑巧,我实在等不下去,可不,这几天总算有了空,就拉着你伯父过来了。”
梁致臣点点头附和道,“小烟,你妈妈确实很想你。”
趁着服侍生开始上菜,他提议,“你忙回不了家,到时候其实可以让你妈妈去你那边,陪着住一段时间。”
葛烟听到这,属实有些诧异了。
大平层那边房间多,空余之下,好像确实可行。
以往好像还真没往这方面………
念及此,她点点头,“好的伯父,我到时候考虑考虑。”
葛楹也觉得这个提议好,笑着看向梁致臣,“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梁致臣人至中年,笑起来却也爽朗,“解决问题要看从哪方面入手。”
说着他随意道,“就好比以后,如果哪天小烟不愿意跳了,我可以在梁氏那边给她安个职位……”
“好了啊,说什么呢。”葛楹及时打断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多爱现在的这份职业。”
顿了顿,她又补充,“小烟愿意跳就跳吧,跳到什么岁数还有我给她兜着呢。”
说是这么说,音调还是那个音调。
葛楹话落后,没想得到什么回应,脸色也渐渐淡下去。
眼见此,梁致臣哪还不清楚,他连连赔笑道,“不好意思,是我不妥,不说了,不说了,照我看来啊,这做妈妈的,总归是疼女儿的。”
葛楹听到这才半抬起眼,动了筷子。
亲眼目睹了梁家家主在自家母亲面前的好脾气模样,一旁的葛烟这会儿属实没什么惊讶。
这对二婚夫妻婚后感情一直不错。
就是圈内人之前也都说葛楹命好,还称她是离异后找第二春的天花板。
当初葛楹头婚时,是男方入的赘,那会儿周围人其实没少惊讶,说她这么个葛氏的大小姐竟然能接受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肯定走不长。
待到后来,葛楹如她们所想离了婚,还没来得及在背地里八卦唏嘘。
就又得来她再嫁梁致臣的消息。
梁氏在汾城虽说称不得一或二,却是十分有底蕴的望族,实打实地跻身在世家前列。
而梁致臣在妻子去世多年后未曾再娶,直至后来葛楹离了婚,他那端才有了动静。
时间差摆在这,旁人也指摘不了什么。
不过乍一提起跳舞这事——
葛楹明显有话说。
“小烟,之前你说要去国外,我也同意了。”
她顿了顿,到底还是给女儿夹了菜,“可后来呢,前阵子要不是从我剧院旧友那里得了点消息,我都不知道你早就打算转院。”
“我现在已经在京芭了,您就是操心也晚了。”葛烟垂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菜。
葛楹没理这句话,只道,“你这样急匆匆回来,我早先还担心呢,今天是看你状态还不错,我这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今晚演出的那般盛况,是她位于台下所见识的,近几年来最为感慨的时刻。
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以及,控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家有女初长成,葛楹曾经阻止过,放不下过,也曾……放飞过。
但时至今天,她不得不承认。
她的小烟,是真的长大了。
出落得越来越标志,漂亮到惊人。
近些年长开以后,更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她的美貌,并凌于她之上,浑身都散着股天生的媚意,走到哪儿都招人得不行。
但认真说来,母女俩虽然长得像,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气质却迥然不同。
葛楹早先身体不太好,多半卧于床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弱沾染到了些微病气的缘故,颇有点病美人的风范,直到近几年才算养好。
这也是后来她再不同意葛烟跳芭蕾,却仍是任由她去了的原因之一。
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健健康康地去做喜欢的事,比什么都好。
再者,练舞可以锻炼身体,也能让体质变得更强。
思及此,葛楹从回忆里抽身,朝着自家女儿道,“你啊,不仅仅是脸随了我,其实性子也随了我。”
话是随口说的,但听过后再深思,好似又能琢磨出来点意味。
骤然提到此,母女俩像是倏而通了感,又像是陷入了同样的境界里,竟是纷纷沉默下去。
事实上,比起葛烟……葛丛鹭才是最像她的。
见母女俩都默契十足地没再出声,也没再动筷,梁致臣识趣地不再多说,只挥挥手朝着这两人道,“菜不吃就要凉了啊,先吃着。”
经由此,在复又动筷的间隙。
葛楹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转眼看向自家女儿,艰难开口,“上次我听潇潇说,你们去了画展,那时候我就想问你来着,你去画展做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葛烟语气也难得略有些艰涩。
她没朝着对方看过去,只垂下眼睫,“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就是还想试试。”
“……万一呢?”这句话她好像说了无数遍。
话再次落下,这一回,母女两人再次陷入了同一片噤然之中。
葛楹这会儿再望向自家女儿,只默默地凝视,不再开口了。
这顿饭吃到后来稍有些沉默,梁致臣反倒成了活跃起氛围的那一个。
他甚至接连讲了不少行业里的八卦谈资,谈笑风生间,竟也是把这对母女成功地逗了笑。
待到结账完毕,辗转去了地下车库,在梁致臣走远把车开过来的档口。
葛楹轻轻揽过葛烟的腰,像小时候那样在她耳边轻语,“小烟。”
“有些话不是我不想说,也不是我不想承诺。”葛楹说着抱紧她,“但妈妈这边也一直没停下来过。”
“交给我和你伯父就好。”顿了顿,她补充道,“我有时候只是想让你轻松点,也更快乐点。”
“我知道的,您放心好了。”葛烟点点头。
“我会努力让自己更轻松快乐的。”说着,她蓦地绽开今晚最真挚的一抹笑,只反拥住葛楹,轻声道,“但我,还是想寻找一个答案。”——
说来也是巧,自从那天后,葛烟再回剧院,竟然从宋李那里得知了鄞城画展办的消息。
说是对方有这个意愿,想要和京芭合作。
和宋李再三确认后,葛烟难得双眼泛星,“怎么不直接签?”
“哇,还直接签,你以为签合同是那么方便的啊。”
宋李提醒她,“当初你来京芭,我们是不是也起码拉锯了至少三个月?”
“我以为合作的性质不同。”葛烟眨眨眼。
宋李原本还想反驳,听她这样说,不知道想到什么,反倒是应下,“那倒也确实是……不同。”
“你呢,是京芭给你送钱;那边呢,是他们给京芭送钱。”下完定义后,他啪啪带着狠劲儿拍了拍自己的手,总结道,“这还能叫一样?!”
葛烟差点没被他突然激昂起的语调吓到,只默默地朝旁边退了退。
不过宋李口若悬河,说到此竟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合同就算签,他们肯定还要再考核考核的嘛,这不,我们京芭代言人还在选呢,这事儿啊,怎么都得到那之后了。”
宋李说着笑眯她一眼,“我听说代言费不低的,你想不想了解到底有多少?”
葛烟对这些倒也不是很感兴趣,只不过她到底心情还算是好,就随意附和了几句才回了休息室。
蒋绯这会儿刚打表完今天的练习份额,来到葛烟这便半躺下玩起了手机。
眼下她皱着眉,荧幕上方的光亮都落在脸上,看起来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葛烟知道她照例要在网上冲浪,也没管太多,自顾自在沙发的尾处窝着瘫好,闭眼假寐。
“烟烟,你有看京芭的官方微博吗?”蒋绯蓦地发问。
葛烟这会儿正全身心放松,听此也只懒软地应了声,“没看,怎么了?”
“我是搞不懂啊。”蒋绯说着摇摇头,连连叹气,“我们剧院怎么还搞起投票那一套了?”
说着她将手机递了过来,葛烟也就半抬眸,往屏幕上方觑了眼。
她没细看,只依稀之间瞟了个大概……好像是关于代言人什么的投票。
总归还是那些事,葛烟也没在意。
这一厢瞥了眼就继续去假寐,蒋绯却不愿了,见状干脆去摇她,“你看了没哇?!”
葛烟被摇得难得轻哼,转了个身应道,“看了啊。”
“所以呢?你看完就没有什么想法?”蒋绯瞪大双眼。
“我觉得这话得问你啊,一个投票而已,你那么苦大仇深做什么?”葛烟自进来起就见蒋绯这样了,就没见她眉头舒展开过。
“还不是为了你。”蒋绯倏然激动起来,一字一句道,“为了你啊,我、的、女、神!”
“………”
葛烟睁开眼,倏而有些无言,干脆歪头靠在沙发一侧,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她。
蒋绯这会儿见她看过来,朝着人晃了晃手机,“你看是看了,但是没看投票数吧,你现在散票超级多,也排列第一,可是挡不住有些人的票数涨得飞快啊——”
说到此,她顿了顿,暗示性挑挑眉地神秘道,“就那种没号召也没组织的那种飞快,你懂吧?”
“我有点懂了。”葛烟半边面颊搭在细白手腕处,眨眼看向她,“但我没懂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能不激动吗,你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这预示着散票再多,迟早有一天也打不过水军啊!”
有时候辛辛苦苦地投,可能都比不过机器那一晃的功夫。
蒋绯话落颇有点忿忿,手指快速如飞,“太讨厌了,我现在要马上动用我的十八个小号给你投。”
葛烟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蒋绯的用意。
她觉得好笑,刚想着要去劝,蒋绯却主动停了手里的动作。
只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屏幕,像是觉得不可置信,连带着音调都变得疑惑起来。
“咦,一会儿没看,票池怎么突然增大了?”
蒋绯话落,像是在翻找着什么,抬手便将屏幕上下划拉了个遍。
须臾几秒,应该是看到了疑惑的解答,她终于顿住。
随后竟是奇异得压低了嗓,“等等——”
葛烟被这一声弄得不明所以,抬眼便朝她望去。
蒋绯就在此刻,又将手机递了过来。
她尾音拖曳得很长,掺和着丝丝的兴奋,“沈氏的官博怎么也来凑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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