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放心,我一定铭记此言。”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沈长林愈发明白一个人的德行有多重要,堪称海上灯塔,没有好的德行,人迟早要迷失在欲望的丛林中。
“走,我们先回住处。”白雪将候在一旁的马车唤来,送各位学子回凤翔巷。
这次赴考有六位考中,但也有九位落榜,因此,为了照顾落榜学生的心情,今日不宜庆贺。
并且回到住处以后,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是讲评本次的考卷,这十日里,诸位学子已陆续将自己的答卷默写出一份,如今排名也出了,正好坐下来集中讲评。
科举除了真才实学,还讲究一点点运气,这点运气指的是,当次科考主考官的喜好。
有的人喜平和中正,好澹然之美,有的人奋勇激进,强调君子要殚见洽闻,直抒己见。
孰是孰非,并无统一的答案。
为此,很多考生都会提前了解主考官的性格及喜好,并针对性的调整自己的答题风格。
但这种投其所好,有时候是捷径,有时是自我断送。
比如去岁的案首,所答试卷便是偏平和的,但这并不能充分证明,知府宋槐程便是喜欢那一挂学子,因为评卷除了主考官的喜好,还有对比、词句评、证据考察、经义衡量等多重评价标准。
因此,顾北安时常同学生强调,要按照自身的真实想法答题,莫要为了讨巧而弄拙,反而失去本真,只要答题者优异,就算不符合考官口味,亦能上榜。
今年便有不少考生为去年案首的平和所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时辰不早了,都歇着去吧。”
一一将学子们的答卷讲评完,夜色已深。
诸人都睡去,顾北安和白雪却迟迟未眠,看着窗外的圆月,顾北安思绪万千,白雪亦是如此,留在景安城为官,前程是未知的,查抄地下钱庄,明显是一桩困难重重,甚至充满风险的任务。
“雪儿,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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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还要在景安城逗留三日,放榜后第二日,景安城府学便要举行乙等及丙等学子的入学考试。
贺青山原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参考,但顾北安岂会让他的学生凭白失去这好机会,隔日就去知府衙门托了熟人做保。
等开考那日,沈玉寿和贺青山等五人进入考场,发现竟有六十多名学子参考,也就是说丙等学子中超五成都寻到了保举人。
六中取一,最终大概前十名能入读府学,但这名额并不固定,府学的学长、学谕、直学们会根据考生的资质斟酌,增额录取生源。
这场入学筛考只有一场,当日交卷。
沈玉寿屏息凝神,非常镇定,提笔蘸墨,下笔有神,薄唇微抿着,徐徐书写答卷。
监考的自都是府学的教职人员,其中有一位尹直学,正巧站在沈玉寿的侧后方监考,他生了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乍看不像书生,倒像武士,而尹直学确实是出身武学世家。
尹家上数三代,皆是武官,不过大乾朝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不高,因此尹家长辈一直期盼自家出个文化人,于是尹直学自小读书,朝着文化人的方向努力,只不过屡试不第,如今是秀才身,受雇为府学直学,主要掌管学生名册、考勤,兼“以武术训导诸生,强健体魄”。
简而言之,约等于后世的体育老师加教导主任。
他看着沈玉寿答卷,只见这学子字迹清隽,腰直肩平,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答题的过程中一气呵成,竟没有一处错字,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那位学子答的不错。”尹直学巡考走动之时,悄声对擦肩而过的罗学训说道。
罗学训而立之年,亦是景安知府衙门雇来的饱学之士,罗学训目前也是秀才身,但他是为母守孝才没参加那年秋闱,孝满后便来到景安城受雇为学训,立誓效仿圣人,广开教学之路,因材施教,积累功德后才科举报国。
“哦?”罗学训听了点点头,指了指他身侧的一位学子:“这位叫万永珺的学子,答的亦不错。”
府学入学考的评卷时间非常紧凑,第二日上午便要公布录取名单,因此诸位考官在监考之时,就会默默关注考生的答题情况,这样评起试卷来,就方便许多。
罗学训慢慢走到沈玉寿旁边,看着他答卷,一刻钟后又慢腾腾走开了,各花入各眼,尹直学看上了沈玉寿的镇定,罗学训觉得他稀松平常,至于罗学训觉得好的万永珺,尹直学看的直摇头,心中只有四个字的评价——造作卖弄。
学训和直学意见不睦,由来已久,众人也见怪不怪了,府学的刘学长是学官兼任,他默默将两位下属提到的学子名字记录在册,夜晚评卷之时,在册学子的试卷将被单独筛选出来,优先评选。
贺青山皱着眉,刷刷的写着,越往上考,他越发觉得自己跟不上沈家兄弟的步伐,深感前途一片晦暗,今年的景安之行,怕是到头了。
“咚咚咚——”
铜钟敲响,该交卷了。
贺青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好险,堪堪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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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们去应考了,沈长林一个人懒得出门,在房间里翻阅那套《齐民要术》,等到申时初,预计他们要交卷了,方揣上一吊钱出了门,买了几碗糖水候在考院外。
因府学考只考一日,所以不提供饮食,也不提供水,考生们出来后基本都渴的喉咙冒烟,有些耐不住饥渴的还会喝砚台里的墨汁。
“我买了桂花香饮,来喝吧。”沈长林特意站在显眼处,待同窗出来,便拼命的招手。
“小长林就是贴心,渴死我了!”
“可不是,哎,这次考试的题目量实在太大了,我还有一题没有答完呢。”
应考的几人一边议论,边大口的喝着香饮子。
贺青山自觉考不上府学,心里正郁闷着,不想再讨论与考试有关的话题:“都考完了,也就别说了,明日就要离开景安城了,不如我们几个今晚出去逛逛吧。”
“好啊,此提议甚好。”
这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沈长林说留在凤翔巷的九位同窗各有去处,便不邀请他们了。
大家正议论着从哪里开始夜游,顾北安正从衙门方向朝考院走来,顾北安早上送学子们入考院后,就去了知府衙门的档案房,查询了近年各税目的账册,一府的档案数据浩瀚如烟,堆积成山,顾北安费了好一番心思才理清楚头绪,因此出来的稍晚。
“先生,我们要夜游景安,可随我们同去?”
顾北安和白雪今夜已答应秦俊茂去家中吃饭,有约在前怎好更改,笑道:“你们自去玩吧,不要晚归,亦不要惹事。”
“我们知道啦。”
众人沿着大道往下走,前些日子沈长林沈玉寿和贺青山几乎走遍了景安城的每一条主街,现在要是叫他们画景安的舆图,只怕能画出六七分相似了。
因此,大家都叫他们带路。
方才的香饮子解了渴,现在自然要填肚子了。
不过,经过这阵子的大采购,诸位小学子们身上已没太多余钱,一切从简。
沈长林道:“城西有一条小巷,多食肆,价钱也实惠,我们往那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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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色渐暗,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挂上了灯笼。
四月中旬的夜晚,微风徐徐,温度宜人,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几个月,因此,街面上的人流格外多些。
一群长衫飘飘的学子走在街道上,处在最中的长袍青裳,头戴美冠,腰挂白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稚气犹存,但立体的五官和挺直的鼻梁已衬出了他的男子气概,身量亦挺拔,鹤立于人群。
“月贤兄,你的才学声振林术,响遏行云,在我等心中,你才是当之无愧的案首。”
“那沈姓学子的答卷我们都瞧过了,不过是巧言令色,运气好,正中知府大人的胃口罢了。”
“钻营讨巧,待明年院试,就会显露原型……”
林月贤微勾唇角,什么都没有说,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虽至他这辈家族已有没落之气象,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豪族的底蕴尚在,林家有姑妈在宫里为妃嫔并生有公主,圣上虽不偏宠,但赏赐和体面一直都在,外祖的四品京官虽不是要职,但一辈子兢兢业业甚少犯错,过些年应当能在正三品或从三品的官位上荣退。
因此,林月贤一直是在夸赞声,甚至是讨好声中长大的。
面对这些露骨的奉承,他无所感,也无所谓,轻笑而过,觉得他们有些无知,也有点可笑。
“前面便是青园了,我请诸位吃酒。”
青园是景安城小有名气的饭馆,有点类似后世的高级私房菜,没有熟人介绍以及一定的社会地位,一般的人还进不去,因为青园的主人是一位名士,一个文采斐然的老饕,并发誓一辈子不科举不入仕,有点魏晋时期名流狂士的味道。
在一众府学学子中,能刷脸进入青园用饭的,除了林月贤外不足五人。
而青园所处的位置,正是城西,沈长林一行六人在在西城漫步,恰好路过,青园的小门很窄,只悬挂着两盏小灯,装修看上去并不特殊,加上隔壁是几家物美价廉的食肆,诸位便以为这青园也是如此,只是一家景观别致的小店,贺青山提议:“我们在这家吃吧,闻着里头的饭菜滋味极香。”
沈长林深嗅了几下,隐约是鱼丸汤、鸡汤干丝等味道清淡的菜肴,最近吃的口味重,正好来点清淡的补一补,也点头说好。
结果可想而知,青园的伙计没好气的将六位穷酸小学子赶了出来:“不瞧瞧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外乡人吧?咱们这的菜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可以吃的!”
贺青山身材最高大,他拦在诸位同窗前:“我们又不是不付钱,你这人太无理了。”
仆随主人,青园名士是狂人,连手下的伙计也猖狂的不得了:“付钱?你以为你们付得起?哈哈哈哈,笑话——”
“没错,天大的笑话,青园一桌酒菜十两银以上,你们这些乡巴佬,拿什么来付钱?”
“——欸,这不是那位小沈案首吗?”
这时候林月贤一行人到了,那些穿绫罗的学子见有人和青园的伙计吵架,并且都穿着棉麻料子的寒酸衣裳,立即觉得这些穷酸之人玷污了青园的清白,若随便一些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去吃饭,青园没有门槛而言,又怎体现其贵重,于是纷纷上前帮腔。
说着说着,才有人认出其中一位年纪最小的学子,是本次府试的案首,是抢了他们林大才子第一名的小子。
“小案首急什么,这青园自有青园的规矩,想要进去吃饭,又没有熟人引荐,还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提供一道美食献给青园主人,他老人家吃了觉得美味,不仅会将沈小案首奉为座上宾,还不收饭钱呢,其二嘛,就是赋诗一首,文采斐然打动了青原主人,也可作上宾。”
“沈小案首勇夺第一,想来是文采超群的,不如现在就赋诗一首吧?”
“要是做不出嘛……哈哈哈,这府案首之名,是不是来的有水份呐?运气大过于实力?”
沈长林冷眼打量他们,有人曾说,世上有两样事情掩盖不住,一样是咳嗽,另外一样便是贫穷,这话放在他们两伙人身上,正体现的淋漓尽致。
永清县学子一行六人,以贺青山的家境为最优,但他也是棉布棉鞋,只有外衫是罗绢的,剩下诸人,都是棉麻布衣,而他们对面的几人,大概都是景安城本地人,个个都是锦罗绸缎。
中间那位个子最高、着青裳的大概就是最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林大才子,矜贵二字仿佛为这人所造,长眉星目,内敛眸光,身边的人张牙舞爪和跳梁小丑一般,只有他独善其身,像在看戏,又像在嘲弄着谁。
沈长林在打量他,他也在看沈长林,等着瞧沈长林被起哄做诗。
“怎么还不开口?可是没有灵感?”
“不如我们给小案首出个题目吧,看今夜月华皎洁,不如就咏月如何呢?”
“咦,小案首怎么还不开口,难道是怕露怯?”
“哈哈哈哈哈——”
对方你一言我一语,捧哏逗哏的轮番上,激的永清县几位学子满脸通红,连一向沉稳冷静的沈玉寿也暗自咬紧了嘴唇,性子本就急躁贺青山更是忍不了了,他相信沈长林的文采,悄悄的扯了扯小兄弟的衣袖,眼神暗示很明显,是鼓励沈长林赶紧作诗一首,打一打这群人的脸。
沈长林深吸两口气,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清了清嗓子,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面对你们这样一群怪物,我无需自证。”
说罢对身边的同窗道:“走吧,我们去面前看看。”
“怪物?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怪物?”
“沈小案首,站住!你解释清楚!”
沈长林停了下来,轻轻一笑:“急了?想说你们不是怪物?那证明给我看啊,哈哈哈哈,不过我们现在没空看,再会。”
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林月贤终于开口,十五岁正是少年的变声期,因此他的嗓子有几分沙哑,但也不失低沉,变声结束后想必也是温润清朗的,“诸位,不打不相识,一起去吃吧。”
沈长林微凝眸,淡淡看去。
“不必了,兄台好意我等心领。”
-
“长林,你方才说他们是怪物,何解啊?”
两行人刚分开,贺青山便迫不及待疑惑发问。
“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可笑滑稽,是为怪物。”
沈长林说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青园是个饭馆,偏搞出一些规矩来分割阶级,将人分成三六九等,那些学子明明被是被青园划成下等的,却还对青园顶礼膜拜,一副奉为神祇的狗腿模样,简直令人作呕,甘愿自轻而不知,反为上位者说话,不是怪物是什么。
“长林,你说的太好了,所以,你不肯做诗,也是这个原因了?”
沈玉寿被小兄弟看问题的深刻所折服,方才他心里也很不舒服,除了觉得他们聒噪无理,却又总结不出什么,直到长林总结了才豁然开朗。
“我不做诗,不全是他们不配叫我做诗,还有一点,是我无需自证,难道无关痛痒的人质疑一句,我便要费力气去证明给他们看吗?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按照他们的逻辑行事,我管他们怎么想,这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前世今生的经历加起来,让沈长林的心智逐渐趋于成熟,但诸位同窗们还是年少恣意,要证明自我的年岁,乍然一听沈长林的观点,纷纷有石破天惊,语出惊人之感,然后越琢磨越是那个道理。
“长林,你年岁最小,看问题却最通透,难怪连得县案首,府案首,我心服口服。”
“是啊,亏我还比你大几岁,简直……惭愧啊。”
沈长林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咧嘴笑笑:“胡诌的胡诌的,这家馆子看着不错,咱们快去吃饭吧。”
民以食为天,什么事情都不比饱餐一顿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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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考评第二日巳时出成绩,因此大家收拾好行囊,带着行李坐上马车,先去看成绩,随后便要出城回永清县了。
今日看成绩的人少了许多,也就百来人而已,贺青山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过了,他竟然过了,不过毫无意外的,又是最末一名,以第十名的成绩擦线进入府学。
而沈玉寿有惊无险,是第六名,还有一位同考乙等的学子,名叫王君尚的则以第八的成绩入学,剩下两位则落榜了。
喜的喜,遗憾的遗憾,但事情尘埃落定,也没甚好纠结的,一起再坐上马车,出了城去。
回程比来时慢了三日,来的时候轻装上阵,归家的时候各自都带满了礼物,自然都的艰难,但是一想到家人亲朋收到礼物时开心欢喜的样子,又觉得这一切辛苦都很值得。
依旧是陆路水路交换着走,来时沱水河两岸的山色还有几分晦暗萧瑟,归来时已两岸郁色葱葱,山风掠过,那些树叶就如水波一般层层涌动。
沈长林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心里又是不一样的感受,风呼呼从耳畔刮过,吹了满脸的江水气息。
虽然回去的路走的更久,但诸学子却觉得很快,见到永清县城门的时候,又觉那矮矮的破旧的城门是那般不起眼,没有景安城门十分之一的气派。
但是进入县城内,听着熟悉的乡音,见到熟悉的人,那种人在故乡内心安宁平静的感觉,是在外绝不会有的。
因不知他们具体的归期,一直到县学门口,诸人将行李搬进去,也没人来迎接,但是很快,住在县城的学子家长便知孩子们归来了,贺青山的祖父便是其中一位,听说孙子过了府试,还过了府学的入学考,老爷子激动的一直敲拐杖。
“咱们贺家,出了能人啦,列祖列宗保佑,青山,今日便随我去祖坟前祭拜,告诉他们,你中了童生的好消息。”
贺青山高兴的点点头,看着爷爷高兴的样子,这才觉得他也是很优秀的,只不过他一直以沈家兄弟为参照,才显出自己的平庸,十五岁中童生的学子,不仅在永清县不多,就是放到景安城这样的大城市中,也是不输人不丢脸的。
“顾训导,回来啦。”
听说消息的县令大人也来到了县学,他还不知道府考的结果,但是景川府知府衙门给他发的借调文书,前日已收到,万万没有想到顾北安此去还有这样一番际遇,他也为这位属下高兴,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府考成绩如何?”
顾北安微颔首:“一共过了六人,丙榜三人,乙榜二人,甲榜一人。”说罢招呼沈长林过来,“沈长林不仅身跻甲榜,还是本次的头名,府案首。”
县令大人立即将沈长林上上下下打量一遭,一边看一边激动的说:“好,很好,今晚就摆席庆贺!”
府案首,那可是府案首,近十年府案首的位置一直出自景安本地学子,翻看永清县志,上一位府案首已要追溯百年了。
没办法,谁叫他们永清是个学风不盛的小县城,在景川府的十五县两属州中根本排不上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一百位童生中他们县独占了六名!终于勉强追上了平均数。
并且,沈长林,不负众望很争气的得了府案首,想到这里县令大人内心便涌起一股自豪与狂喜,在调任之前县里出了个小神童,哈哈,增光添彩,他浑身舒畅,决定在走前要好好修一修县志,将咸水村沈氏一脉沈长林十一岁考取府案首的事情,写上去,流传百年。
“长林,你做的很好!”县令大人一激动,手上的劲儿便不小,拍的沈长林有点想龇牙,但想到身旁这么多人看着,他忍住了。
并小声的对县令大人说:“离家数月,大人,我想先回家看看。”
三月离开家,如今已经是四月底,沈长林和沈玉寿早已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小村子里去瞧瞧,看一看。
县令大人沉吟片刻:“对对对,这倒是我疏忽了。”
说罢唤了随从过来,让他们套上马车,去接沈家双亲和老太太到县城来,晚上的庆功酒席,他们也要参加。
钱氏是爱热闹的,定然喜欢这样的场合,至于罗氏,可能会害羞怯场,但是心里也会欢喜,沈如康亦然,于是沈长林和沈玉寿对视片刻,都点了头。
“多谢县令大人。”
-
四月底,庄稼该种的都种了,也都顺利的扎根发芽,进入了相对稳定的生产期,这时候按时施肥浇水、除虫除草便是,有了雇来的汉子帮忙,加上和沈大郎一家合作互助,钱氏家里的活儿倒也轻松。
唯一惦记的,就是两个跟着先生远赴景安城考试的小孙孙。
每过一天,沈如康就用碎瓦片在泥墙上划一道痕迹,一家人就这样数啊盼啊的,痕迹从十几条,二十几条,再到现在的四十多条,越累计越多。
偶尔钱氏会驾着车去县城里打听一下,县学的人都说至少要四月中旬人才会回来,并且景安城太远,很少有人来,永清县也很少有人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自家两个小孙子,真的是了无音讯。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罗氏是个眼皮子浅的,做针线活的时候做着做着,太想念自家两个孩子,会不自觉的抹眼泪。
一起做绣活的沈大郎妻子曾氏安慰道:“顾先生年年带学生去赴考,从来没出过事情,你放心吧,再过些天,他们就回来啦。”
但罗氏还是会忍不住的多想,万一路上遇了强盗,或者坐船遇到风浪等等,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都叫她琢磨了个遍,曾氏只得继续好言劝慰。
钱氏可不惯着她胡思乱想,劈头盖脸一通骂:“哭哭哭,哭个什么玩意?好事也叫你哭丧了,再哭,你就给我滚出去哭,省得我瞧着碍眼。”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钱氏一通骂,反叫罗氏不敢再哭了,比曾氏的无数句劝慰好使多了。
自家人有些担心,村里的人也记挂着,当日沈长林得县案首,俩兄弟一起赴景安考试的余波在咸水村还未散去,大家都期待着二人这回考试的成绩。
周氏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些天又有点翘尾巴了,这日下午,正抱着绣箩在村头树下做活儿,一边做一边嘀咕。
“我听说呀,从咱们永清县去景安城的路上,有好几伙强盗呢,遇见他们不仅抢钱,连命都不会放过。”
“古话说的好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顾先生带着一群小孩儿走来走去,哎呀,叫我说,还是不保险的,万一哪回就那么寸,遇见了强盗,你们说这可咋整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指望路上发生点什么事。
有人跟着杞人忧天的唏嘘,也有看不下去直接怼的:“那为安全着想,你家玉堂一辈子别去考啦。”
周氏一瞪眼:“你咋说话呢?咒我家玉堂?”
“不是你说嘛,万一哪回就那么寸,遇见强盗谋财害命,既然那么危险,叫你家玉堂不去就得了。”
正拌着嘴,突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两辆马车从村口驶来,高大健硕的枣红马迈着矫健的步伐,哒哒哒的迈着步子,一派睥睨的威风气质。
“沈如康的家在哪儿?你家长子幼子皆中了,一个是府案首,一个是乙榜十九,一门双童生,可喜可贺!”
什么?都中了?村口的人都欢呼起来,纷纷跑到沈如康家报喜,高兴的像是自家孩子中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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