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走到了院门口,柳九思微颔首:“若云留步。”
接着走出院门,回到了自己家中。
四五月正是平南布政司的雨季,雨水连绵。
沈长林坐在窗下温书,雨滴就在眼前滑落,伴随着滴答的声音,铺面而来一股水雾。
如今气温不燥不冷,在单衣外添件外衫刚刚好,下雨声虽有几分嘈杂,却也给陋室温书增添了一抹趣味。
四人一日未曾外出,逐渐进入复习状态。
第二日辰时,柳九思如约登门,带他们前去北城,参加淮华书阁举办的茶会。
昨日大雨,夜半方休,在大雨的冲刷之下,路面上清爽干净,连空气都更加清新了,一行人身心俱爽的走在赴约路上,边走边叙话,期间柳九思问道。
“我大乾朝有十大著名书院,又以前四最负盛名,诸位可知是哪四家?”
沈长林自然知晓答案:“是白鹿洞书院、淮华书院、苏南书院还有林台书院,能到这四家书院读书,对读书人而言,是莫大的荣幸。“
事实上,就算不能入读以上四家,能去剩余六家就读,对一众士子而言,也是很令人激动的际遇了。
不过,这十家书院有半数以上分布的京杭,剩下的在中原繁盛之都,同平南布政司相隔甚远,因此,沈长林所认识的人中,还没有在十大书院就读过的。
柳九思点头:“不错,而这淮华书阁,便是淮华书院所办,阁主是淮华书院的夫子,据说在茶会上表现亮眼的士子,有机会得到他的引荐,前去参加淮华书院的入学考试。”
一听这个,四人都来了精神,对淮华茶会更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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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约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淮华书阁门前,书阁坐落在城北一闹市区,但书阁闹中取静,气派的大门前种着一簇簇绿竹,带着几分怡然幽静之意,抬头望去,还可见郁郁葱葱的草木从围墙上方冒出头来。
柳九思带着沈长林他们走进了书阁大门,走过一条青石小路后,来到处于树林中的楼阁之上,这里,便是今日茶会之所在,他们到时,已有不少士子在内,有许多人是柳九思认识的,他一一为沈长林他们引荐。
不一会,又陆续来了很多人,华服布衣的有之,年长年少的有之,身份各不相同。
沈长林略略估计一番,到场者有百人以上。
到巳时初刻,茶会正式开始,诸人落坐,几个书童端着一罐茶叶出来,同各位介绍:“今日所品第一盅茶,名唤寒雪,请诸公品尝。”
既是茶会,自然要品茶了,沈长林不意外,不过文人的茶会,定然不只是喝茶那么简单。
果然,在几位书童泡茶的间隙,另一位白衣侍者道:“请诸公品茶之后,写下此茶的品种、产地,并为茶色赋诗一首,答错者,请下楼。”
下楼的意思,就是今日茶会之行,就此结束。
沈长林了然,原来这茶会竟是这么玩的。
柳九思微微一笑:“有意思吧?”
“挺新颖的。”至少在永清和景安,还没人这么会玩。
泡茶的山泉水很快就烧开了,热水冲泡下,茶香气幽幽散发出来,白衣侍者提醒道:“请诸公自觉独立答题,切莫抄袭。”
不到一炷香时间,茶汤便冲泡好了,每人分得一小盏。
沈长林端起茶盏,垂眸端详,只见金色的茶汤盛在莲花状的白瓷盏中,色彩搭配极和谐,再深吸一口,满腹甘冽的茶香气息,观色闻味后,最后再入口品尝,只觉茶味纯净,柔中泛甘,下咽后口齿间一股幽淡的茶香久不消散。
难怪阁主再取名为寒雪,甘冽清透,色泽纯净,的确担得起这二字。
沈长林搁下茶盏,提起笔来,在宣纸上挥毫泼墨,身旁的柳九思沈玉寿品鉴完之后,也提笔作答。
“这茶滋味不错,你可尝出产地了?”贺青山碰碰孙舒阳的肩膀,低声问道。
孙舒阳抬眉:“那是自然。”
不到两刻钟,诸人均答完了题目,书童和白衣侍者在诸士子间走动,最终宣布:“寒雪乃是产自白玉山顶的极品红茶,有三十多人答对,请答错者主动离席。”
“哎,走吧走吧。”
“今日能一品白玉红茶,也算不虚此行了……”
超六成的人遗憾离去,方才还算拥挤的阁楼上,瞬间有些稀疏空荡。
白衣侍者收集好了正确的答卷,准备抱入后室,拿去给阁主品鉴上面的诗:“请诸子稍后。”
就在白衣侍者离去前一瞬,人群中突然有人举手:“侍者留步,我要举报,有人作弊。”
话音未落,阁楼内一片哗然,取巧作弊,向来为读书人所不齿。
沈长林循声看去,见是一位着藏青色锦袍的青年男子,气势十分凌厉,五官也比常人立体,瞳孔是淡色的,瞧着像是有异族血脉,在沈长林望去时,那人也正好看来,二人目光相撞,男子挑眉扬头,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冷哼。
沈长林内心涌起不好的预感,而男子接下来的话,应验了他的预感。
“作弊者,就是那两位,方才答卷之时,两个嘀嘀咕咕,我亲耳听见那大块头问旁边的小子,可知这是什么茶。”
那男子指的是贺青山和孙舒阳,贺青山腾的站起来:“断章取义,我是问了这话,但没作弊,白玉红茶,我之前便喝过,一尝便知,根本没有作弊的必要!你凭空污蔑旁人清白,该向我致歉。”
“呵,白玉红茶,一年只产几十斤,且以当年新茶为佳,多数入宫成了贡品,剩下的则在贵族高官手中,你?”那男子说着挑眉一笑,嘲笑的意味丝毫不加掩饰,“并非我瞧不起你,实在是阁下这副尊荣,不像是喝得起白玉红茶的人。”
说完,人群中响起低声的议论。
“这着藏青色锦袍的男子不知什么来头,说话怎么这般放肆?”
“嘘,慎言,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气度,就不像寻常人,我们还是少说话为好,免得招惹祸端。”
“这二人是真的作弊了吧?像在说谎,别的名茶也罢了,这白玉红茶,实在非寻常人可得……”
“是啊,瞧他们几个的穿着打扮,便是出生寒门……”
“这锦袍公子虽不客气了些,我还是比较相信他所言。”
先敬罗衫后敬人,这话在此时此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贺青山涨红了脸,一时无话,孙舒阳略有几丝胆怯,但气恼之下也勇敢的站起来,坚定的说:“我们之前确实尝过此茶。”
“哼,空口无凭,证据呢?”
沈长林淡然瞥去:“我有。”
接着,众人便见人群中一青衣士子站了起来,五官异常清隽,身形挺拔,哪怕一身普通的布衣,也丝毫不掩身上清雅倜傥的气质,眸底的自信,浑身散发的沉着气息,甚至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所该有的。
藏青色锦袍的男子冷笑:“那就拿出来,若拿不出,你们几个在平昌城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沈长林微勾唇角,眸光似雪:“若我拿的出,你需当众致歉。”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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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林往前走了两步,阁楼上的人都安静的看着他,面对几十双眼睛,沈长林没有一点慌乱,他沉声道。
“三年前,蒙青空先生柳瀚卿慷慨相赠,送我二两白玉红茶,得此珍物,我自然与同窗好友分享,他们便是随我喝过此茶。”
“哈哈哈哈哈哈哈,扯谎!青空先生是何等人物,会赠你白玉红茶,哈哈哈哈,滑稽可笑,你倒说说看,青空先生何时何地赠你此茶啊?”
沈长林嫌恶的看向锦袍男子,看来此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乃景安府学之学子,拜于许晋蓓许老先生座下,许先生与青空先生是好友,三年前的春日,青空先生游历至景安城,得许先生引荐,我等有幸见到了青空先生,并得其指教,青空先生也是那时赠我白玉红茶的。“
“知道阁下多疑,口空无凭是吧?这有一件先生赠我的墨宝,可证我所言不虚。”
沈长林说罢,从扇袋中掏出一柄竹骨折扇,扇面展开,上有草书二行,章印两枚,下首一行小字——身寄长林,长伴黄卷,十年磨砺,若青云巅,望自珍惜,莫失莫忘。
“我名长林,字若云,这行小字,是青空先生对我的赠言。”沈长林说着,将折扇交给各位传看。
青空先生是当世大儒,他的墨宝极有收藏价值,平昌城的许多书画馆、书阁里便有他的真迹,淮南书阁大堂中就有一副,因此很多人都认得他的字迹。
“这确实是青空先生笔迹,加上小字赠言,确实错不了。”
“许晋蓓许先生,这三年也确实在景安府学任教,听说年初才回京……”
“看来他们说的不是假话……”
最终折扇传到锦袍男子手中,他低头一看,脸都绿了,此笔迹确实不假。
沈长林收回折扇,轻轻吹了吹扇子,才将其放回扇袋,一副嫌弃锦袍男子脏的模样,然后道:“还不道歉?阁下若还不信,我便修书一封,请许先生为我证明,可好?”
着藏青色锦袍的男子身边还有一紫袍男,看起来也是二十多的年岁,头上戴着玉冠,腰悬朱佩,靴上绣着金线暗纹,手捏一柄折扇,扇柄上镶嵌着好几颗硕大的宝石,打扮的比藏青色锦袍的男子更华贵。
显然,他们是同伴,不过紫袍男子的气质温和许多,他微微颔首。
“我姓江,字祝元,这位是我的族弟,字谨之,我兄弟一时鲁莽,还请诸位见谅。”说罢微蹙长眉,“谨之,君子重诺,向他们道歉。”
藏青色锦袍的男子,姑且称之为江谨之,胡乱攀扯污蔑人作弊的是他,如今证据确凿,被打脸仍不服气的还是他,紫袍男也就是江祝元不由的加重了语气:“谨之!”
江谨之不甘的瞪了沈长林一眼,然后弯腰作揖:“我错了,请诸位谅解。”
说完压低声音道:“别得意的太早,接下来阁主还有考验,你们迟早出局。”
这头话音还没落,那头白衣侍者道:“沈长林是哪位,阁主将他的诗评为今日第一。”
方才诸人争执,白衣侍者在旁盯着,让书童将诸子的答卷送去给阁主主也阅完了诗。
江谨之脸色一白,难以置信的看向兄长:“怎么会……”
他兄长文采斐然,吟诗作赋上少遇敌手,怎么会败给这个寒门臭小子!
“临岸沧海平,万里碧云清……龙烛衔日月,粹归白玉巅。”[1]
江祝元接过侍者手中沈长林的答卷,将他写的品茶诗诵了一遍,叹息道:“全篇不见一茶字,却句句在赞白玉茶的精妙,日月轮转,山川湖海,万物精华,尽数归于白玉山巅,沈兄好文采,在下叹服。”
一旁的士子也在品鉴这首诗,同样赞叹不已。
“方才这叫沈长林的学子,不到一烛香的时间就写完全诗,文思敏捷,可与七步成诗相提并论。”
“不愧是许先生的亲授弟子,难怪还得青空先生赠墨宝名茶,佩服,佩服!”
江谨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但又不得不服,江祝元微笑着道:“不打不相识,今日相会即是有缘,茶会结束后,在下备薄酒一杯,请诸位过府小宴,再表歉意如何?”
“既已当众道歉,便不必再表歉意了。”
沈长林他们此行虽是为交友而来,但像这样先起嫌隙的朋友,不交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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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士子再落座,一边喝茶吃果子,一边等白衣侍者发布下一项考验。
“说佛。”白衣侍者展开一副画卷,上面画有一卧佛,旁的什么都没有,“请诸公说说此画的禅意。”
沈长林和沈玉寿对望了一眼,没想到当年许先生所授的无用雅趣,在今日能派上大用场。
很快,大家都写好了答案,佛道并不是每位士子都会学的,因此,有一半答的风马牛不相及,阁楼上的人又走了一半,包括贺青山孙舒阳柳九思都被请下楼去,阁楼上只剩下寥寥十人。
而这幅画的禅意很简单,就是取清净静之意,只要没偏离以上三点,都算对,并且禅意见本心,不分胜负对错,因此阁主没有给出排名。
最后一项,则是投壶,恰好也是许先生曾经教过的,沈长林和江祝元江谨之三人并列第一,沈玉寿第二,不过三轮合并,沈长林得了第一,白衣侍者端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木雕:“这是今日茶会的彩头,为阁主亲手雕琢。”
“请侍者代谢阁主。”沈长林接过木雕颔首道。
“自然转达。”白衣侍者说完,又拿出三串手持念珠,给综合考量并列第二的沈玉寿和江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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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会结束了,沈长林和沈玉寿下了楼,和在院中等待的贺青山、孙舒阳、柳九思汇合。
柳九思满脸赞服:“二位实在有才,今日大放异彩,想必过不了几日,平昌城的士子们,就都知道沈家兄弟的才名了。”
“柳兄谬赞,愧不敢当,侥幸而已。”沈长林拱手谦虚道。
被筛走的士子们其实并未走远,还在阁楼之下三三俩俩的说话,其中有几位和沈长林他们在阁楼上交谈过,彼此还算投缘,此时围拢过来,邀沈长林四人去饭馆小聚。
“正好也到饭点了,我们现在就去吧。”沈长林欣然同意。
见沈长林答应参加别人的饭局,却对兄长江祝元的邀请不留情面的拒绝,江谨之气的牙根痒痒:“岂有此理!”
江祝元抬手,示意江谨之闭嘴:“有才之人,犹如苍穹之上的雄鹰,草原上的骏马,自然有其骄傲。”
沈长林和一众人等即将走出淮华书阁,突然发现柳九思并未跟上,正回头寻他,刚好和身后的江祝元碰上目光,江祝元双手互搭,微颔首,做了个标准而礼貌的拜别手势。
虽然江谨之很讨厌,但江祝元一直颇有礼貌,沈长林便也回了一礼。
然后继续在人群中搜索柳九思的身影:“柳兄去哪儿了?”
“咦,刚才还在呀,怎么一会就不见了。”
“柳兄,敏言兄?吃酒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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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士子正在寻人,柳九思却站在僻静处,正低头耷眼的面对面前金冠华服,气势嚣张的男子的训斥。
“柳九思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茶会结束后引荐沈长林给本少爷认识吗?现在沈长林人呢?事情若办不到,小心你的腿!”
“请大少爷宽限一日,明日,明日我定带沈长林前去见大少爷。”
“哼,最好是,另外,那个沈玉寿也给我一并带来,多个选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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