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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沉鱼落雁几个丫鬟吓得声都不敢吭, 战战兢兢地杵在旁边。

    楼允扛着柳银雪一路上了二楼卧房,反脚将卧房的门踢上,将柳银雪摔到床上,柳银雪被摔得眼冒金星,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楼允却按住了她的手脚, 自己往床上一躺, 夹住柳银雪的双腿,一手拉过棉被就盖在两人的身上。

    楼允这番动作完毕,总算觉得满意了, 道:“睡觉吧。”

    睡你大爷睡!

    柳银雪觉得自己良好的教养都要被楼允给消耗干净,她被楼允压着, 怎么都动弹不得, 一张脸又羞又愤,气道:“楼允, 是你让我滚的,我已经滚远了,你又把我拉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有病你去治病, 你凭什么折腾我?”

    柳银雪气得胸口疼,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玩意儿?

    楼允半夜睡醒,忽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怀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他才想起柳银雪来,抱着她睡过, 如今怀里没人,他竟有点不习惯。

    柳银雪身娇体软,身上还有种非常特别的香味,他十分喜欢,抱着她睡觉可以帮助他入眠,也会睡得更好。

    楼允有点不耐烦:“话多。”

    柳银雪气得牙疼。

    她想从楼允怀里爬出去,偏生楼允按得紧,她根本挣扎不开,她道:“到底是我话多还是你不长脸?开口让我滚的人是谁?”

    楼允耐心耗尽:“那你想如何?”

    “给我道歉。”柳银雪道。

    楼允懒得理会她,闭上眼睛睡觉,柳银雪哪会如他所愿,伸手又要去推他,想从他怀里爬出去,楼允声音冷了下来:“你有完没完?”

    柳银雪态度十分强硬:“楼允,我不是你养的宠物,要么你给我道歉,要么你让我走。”

    柳银雪想得十分清楚,这件事若是她就这么算了,今后她都得被楼允压着欺负,她又不是生来便命贱,非得全方位顺着楼允。

    她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楼允想在她面前耍大爷,也得是她心甘情愿伺候。

    娇娇软软的身体抱起来实在舒服,楼允舍不得放手,但以柳银雪现在的暴脾气来看,他若是不道歉,他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道歉?

    楼允这辈子就没有对谁道过歉。

    为了能舒舒服服地睡觉,他勉为其难地决定先低一低头,别扭地问:“你想我怎么道歉?”

    昏暗的光线中,柳银雪道:“你先去把油灯点燃,屋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楼允嫌她事多,但到底还是下了床,点燃了一盏油灯,回到床上后,他道:“现在满意了吧?说吧,要我如何道歉?”

    他半靠在大迎枕上,姿态懒散得像一只刚睡醒的大白猫,眼睑半敛,眼尾轻轻扫动的时候,好像在说:“见到本大爷,还不下跪行礼?”

    柳银雪:“……”

    楼允见她出神,摆手道:“既然你已经放弃了,那便睡觉吧。”

    “谁说我放弃了?”柳银雪从臆想中回过神来,漂亮的凤眼闪过狡黠:“你就说,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凶,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宠成一个小公主。”

    楼允缩进被窝里:“还是睡觉吧。”

    柳银雪作势就要爬下床去,又被楼允一把捞回去,她听身后的男子用一种极为别扭的声音对她道:“我知道错了。”

    柳银雪:“还有呢?”

    楼允搂着她往被窝里一塞:“睡觉吧。”

    柳银雪还要动,又被楼允一把按回去,男子的声音带了几分威胁:“柳银雪,歉我已经道过了,你若是再不满意,信不信我一掌劈晕了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柳银雪看在楼允已经道歉了的份儿上,便懒得再计较了。

    楼允满意地笑了笑,闭上眼睛睡觉。

    这夜,却并不安宁,柳银雪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刻意压制的咳嗽声,她一惊,猛地从睡梦中翻身坐起来,只见楼允扶着床沿,唇角有鲜血正在往下淌。

    “怎么又吐血了?”柳银雪被吓得脸色一白,披上衣服就去叫人。

    来宝和来福匆匆赶来,拿了药去煎。

    这咳嗽来得太过激烈,楼允整个人好似都被抽干了力气,这番动静惊醒了柳府的其他人,柳朝远和柳岐山等人纷纷赶了过来。

    “吐血了?!”李曼眉头拧得死死的,“药没有效果吗?”

    楼允躺在床上不想说话,来宝回答道:“毒郎中开的药已经用完了,现在世子爷喝的都是剩下的药渣熬出来的药,药效自然比不得新药。”

    柳岐山道:“怎么不按照毒郎中开的药方再去抓一副药来?”

    来福苦了脸:“药方是有,但是药材却不是那么好找的,有两味药材整个汴京城都找不出来,只有毒郎中亲自去寻。”

    柳朝远问:“是什么药?”

    “一味叫九灵花,一味叫天蚕蛊,这两味药材奴才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毒郎中都去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们世子爷……”

    来宝和来福说着说着,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意思就是若是毒郎中再不回来,楼允只怕就要翘辫子了。

    李曼眉头拧成了一坨:“那怎么办好?派人去找毒郎中?”

    来宝道:“这倒是不必,毒郎中此次离去,本就是为给世子爷寻药,若是寻到了他自然会回来的,若是没有寻到,他就是回来了也没有用。”

    难怪楼允现在喝药的次数越来越少,原来是因为药没有了。

    她还以为他就要好了。

    躺在穿上半死不活的楼允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呵斥道:“多话!”

    来福和来宝默默听着,都不敢再说什么。

    众人都有种原来楼允真的有可能会命不久矣的觉悟,李曼离开的时候对柳银雪道:“好好照顾世子,尽量顺着他吧。”

    指不定哪天就要死了,李曼心善,希望他能在死之前过得舒坦些。

    柳银雪回到卧房后,丫鬟已经将血迹清理干净了,她从来福的手里接过茶盅,亲自喂楼允喝茶漱口,凝着楼允发白的透明的面孔,她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了几分。

    “你就喜欢吃排骨吗?还没有别的喜欢吃的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做?”柳银雪问道。

    楼允冷嘲道:“你在可怜我?”

    柳银雪:“你别想岔了,我只是觉得生病的人多吃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对身体有好处,而且心情也会变得好一些。”

    楼允冷冷道:“不需要。”

    不识好人心,柳银雪也不勉强。

    “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楼允哂笑,“很多人都盼着我死,尤其是王府里的那几个,恨不得天天烧香拜佛求我死,你被逼嫁给我,应该和他们一样吧。”

    柳银雪生硬地说:“我可没那么想。”

    楼允:“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不好吗?”

    柳银雪不耐烦听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更不喜欢别人给她戴一顶她不喜欢的帽子,她道:“你死了,我就守寡了,有什么好的?更何况我们乃是圣旨赐婚,你死了,我都不能改嫁。”

    否则就是对圣上不敬。

    柳银雪深吸口气:“楼允,我嫁给你,这辈子算是被拴死了,你别用那些恶毒的心思来揣测我,我是个善良的人,这条路,我既然已经走上来了,就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的。”

    楼允怔住。

    听柳银雪继续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屋里伺候的默默地退了下去,帮他们掩上了房门。

    柳银雪伺候楼允漱了口,又扶着他躺下,自己才躺回床上,楼允微微侧身,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入怀里,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竟有种岁月格外安宁之感。

    柳银雪醒来时已快近正午了,阳光洒进屋里,有种别样的温馨。

    楼允还在睡,她轻轻一动,他便也跟着醒来,外面听到动静的落雁道:“世子,世子妃,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世子和世子妃起来用膳吧。”

    今日厨房做的是山药炖排骨,特地给楼允准备了一个蘸酱小碟子。

    两人刚吃了午膳,老太太过来了。

    柳银雪起身给老太太让座,老太太问楼允:“身体好些没有啊?”

    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楼允口气淡淡地回答:“让您失望了,暂时还死不了。”

    老太太不想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笑容看起来十分慈祥:“你这么年轻,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我们银雪还要靠你过下半辈子呢。”

    楼允冷嗤:“您老转性了?”

    老太太对这顶撞也不在意,持续散发长者的慈爱光辉:“以前那是我对你有误解,可我现在发现,原来你的心性也不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柳银雪被老太太的话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孩子,哎,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要好生养着,”说着老太太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个装着糖果的铁盒来,捻了一颗糖果给柳银雪,又捻了一颗糖果给楼允。

    “可甜了,快吃。”老太太笑眯眯道。

    第 32 章

    楼允怀疑这老太婆在存心整他, 明知他不吃甜食,还非要给他塞。

    柳银雪也很无语。

    然而,楼允却好似鬼迷了心窍,竟然不声不响地接过那颗黄澄澄的糖果喂进了嘴里。

    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笑道:“果然是个乖孩子。”

    楼允闭上眼睛,懒得理会这专程跑来整他的老太婆。

    午后的阳光十分温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楼允晒着太阳, 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老太太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对柳银雪叹气道:“这孩子命苦, 你要多照顾他一点。”

    “我会尽我妻子的本分的。”柳银雪道。

    家里的人都心软,许是楼允这两日表现还挺乖顺, 且又是晕倒又是吐血的, 让几个长辈都不由地生了怜悯之心,所以对楼允竟然格外照顾起来。

    但柳银雪其实想说, 混球就是混球,混球永远不会变成谪仙。

    在柳府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后面几日柳银雪总是担心楼允又犯病, 好在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青山院, 楼允回屋睡觉的时候,容妈妈将两位姨娘打好的络子呈给了柳银雪。

    看得出来,两位姨娘在打络子上面还颇有功底,容妈妈数清了花样,加起来一共有六十多种样子, 有简单的、有复杂的、有别出心裁的、有非常普通的。

    而她要求的屏风姨娘们还没有绣出来。

    这些日子,姨娘们都忙着跟针线师傅学习针线,早上学、下午学,屏风的事情就耽搁了下来,而柳银雪也早就说过,先练好功夫,再绣屏风。

    姨娘们十分听话,已经很长时间没来烦柳银雪。

    柳银雪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近一百根络子,对容妈妈道:“汴京有不少卖络子的店铺吧?你派个妈妈带两位姨娘去那些店铺转转,把她们都不会的络子都各买一个花样回来,让两位姨娘照着做,若是还不会,就去请一个会打络子的师傅回来教她们。”

    容妈妈脑海里闪过念头,好似隐约明白了柳银雪想干什么,福身应道:“是。”

    钟翠院里,有妈妈正在向秦绘沅禀事:“……也不知道世子妃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妾室们乖顺得很,真就窝在屋里跟师傅学做针线,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秦绘沅端着茶盅,脸上阴云密布。

    叶惋惜和方慧敏来给秦绘沅请安,叶惋惜见柳银雪不在,轻声问:“四弟妹怎么还未来?”

    秦绘沅的脸色就又难看了几分。

    方慧敏道:“四弟妹昨日才从娘家回来,院子里许多事情都累积了起来,兴许是忙着处理事情呢。”

    她正说着,柳银雪姗姗来迟。

    她福了福身:“母妃,二嫂、三嫂。”

    老王爷就在卧房,这边的动静若是大了,老王爷立刻就会知晓,秦绘沅不敢生事,让柳银雪坐下,叶惋惜笑问:“听说四弟妹去碧溪湖赏春了?”

    柳银雪:“正巧有人相邀,便去赴约了,二嫂消息真灵。”

    方慧敏端起茶:“碧溪湖的赏春会早就传开了,听说那日太子妃也去了,太子妃的一幅《比翼双飞》和四弟妹的一曲《过山河》让人津津乐道,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柳银雪很谦逊:“让两位嫂嫂见笑了。”

    秦绘沅将手里的茶盅往桌面上轻轻地一磕:“你不留在府里照顾世子,跑去赏春宴抛头露面做什么?”

    叶惋惜和方慧敏闻言,立刻呆若木鸡。

    柳银雪也不恼,说话仍旧是温声细语的,她道:“不是我不想照顾世子,只是世子爷身边有来福和来宝照顾,还有一群丫鬟婆子随时在旁待命,实在轮不到我插手。”

    秦绘沅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你把世子交给一群下人照看,竟也放心?”

    柳银雪笑了:“母妃,我嫁过来之前,世子不是一直都是下人照顾的吗?听说青山院的那群姬妾在世子爷昏睡的时候,连正屋都近不了,也不见世子爷有任何的差池啊。”

    秦绘沅对柳银雪的顶撞很是生气:“你既然是他的妻子,自然是你照顾他。”

    柳银雪好脾气地说:“那可没办法了,我不会照顾人,府里有丫鬟婆子小厮,也轮不到我亲自在世子的身边伺候啊。”

    说着,又补充:“况且世子性情乖戾,他也不要我伺候啊。”

    秦绘沅手掌猛地一拍桌面,怒道:“柳银雪,你三番四次顶撞我,你可知错?”

    柳银雪淡淡地看着她。

    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母妃,我只是在向您解释,并非顶撞,还请母妃息怒。”柳银雪道。

    这些天,她算是想明白了,祁王府的这群魑魅魍魉目前尚且还有老王爷镇着,若是老王爷哪天去了,楼允和秦绘沅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出来,她着实没有必要处处讨好这些人。

    因为正反都是要闹僵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也免得这些人都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的。

    柳银雪的话柔中带刚,气得秦绘沅脸色发青,叶惋惜和方慧敏安静如鸡地坐在旁边默默看戏,觉得下一刻她们婆媳就要掐起来。

    不,已经掐起来了。

    秦绘沅厉声道:“这就是你们柳家的教养?当面顶撞婆婆还敢狡辩?”

    比起秦绘沅尖利的口吻,柳银雪的语气简直温和得如阳春三月,她温声道:“母妃,我进门不过三日,您就让我跪得膝盖红肿,美其名曰是教我规矩,又让我在夜风中站了大半个时辰,也说是教我规矩,您冲到青山院命人将我按在地上用针扎我手指的时候也说是教我规矩,我想,您约摸是喜欢性情嚣张难伺候的,所以就跟您学了学。”

    “我打小娘家人就教我,为人要温和有礼,对长辈要敬爱有加,但也教了我,不能任人欺辱,他们把我养这么大,更不是为了让别人任意欺负的。”柳银雪温声细语地说。

    叶惋惜和方慧敏都惊呆了。

    用针扎手指?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柳银雪的手看过去,她的手受了伤,掌心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十分难看,但忽略这点不计,那手是顶好看的。

    十指纤纤,细腻如瓷,当真是漂亮。

    秦绘沅竟然要用针扎她的手指?!

    秦绘沅当即反驳:“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想用针扎你手指?”

    柳银雪温婉地笑了,她缓缓举起手,做出对天起誓的姿态来,说道:“我若是有半句谎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着恶毒的誓言,嘴角却含着几分笑意,让叶惋惜和方慧敏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觉得柳银雪看着乖顺,但其实是个心性十分冷厉之人。

    柳银雪放下手,微笑问秦绘沅:“母妃,您敢发誓吗?”

    秦绘沅气得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银雪温吞道:“母妃,我嫁进来是要好好过日的,不是给您当出气筒的,我早就说过,希望您到此为止,别再想折磨我,都不是吃素的,谁还怕谁吗?”

    柳银雪说完,起身,微微福了福身,笑道:“青山院还有事处理,我先回去了,告退。”

    她转身离开,给众人留下一个孤高冷傲的背影。

    叶惋惜瞠目结舌,她嫁入祁王府多年,一直都被秦绘沅压着,秦绘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她跪她就跪,让她炒佛经她就要朝佛经,让她不准吃饭她就不敢吃饭,从不敢有半点顶撞,今日柳银雪这波厉害的言辞,简直让她开了眼界了。

    方慧敏也格外震惊,楼阮胆小,从不敢忤逆秦绘沅,也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能忤逆秦绘沅,但秦绘沅嚣张跋扈,让儿媳妇在跟前立规矩的事情数之不尽,她早就受够了,她本也是个强势之人,却从未想过要跟婆婆对着干。

    再去看秦绘沅难看得要死的脸色,心中就忍不住对柳银雪肃然起敬。

    不都说柳银雪温良贤淑吗?

    看来传言真的不可信。

    青山院里,来福在伺候楼允穿衣,来宝正在学柳银雪说话:“……我是柳府养大的,在嫁入你们祁王府之前,没吃你们祁王府一粒米,母妃您说要教我规矩……”

    “……世子妃说完这一大通,便微笑起身离开了,只给她们留下个孤傲的背影,文姐说她都想给世子妃跪下了,世子妃真的太霸气逼人了,把王妃嘴都气歪了。”来宝笑眯眯道。

    楼允起床就听到这样好的消息,心情十分舒畅。

    他问道:“世子妃呢?”

    “回来后就去芳菲苑了。”来福回来。

    芳菲苑就是姨娘们住的地方,青山院很大,芳菲苑只是青山院其中的一部分,自府里有姨娘后,楼允就专程命人将芳菲苑收拾出来,供姨娘们住。

    柳银雪嫁进来后,让容妈妈重新给各位姨娘安排了房间。

    如今就是两个擅长打络子的姨娘挨着住,七个做针线的姨娘挨着住,柳银雪当初还很奇怪,把姨娘们都安置在同一个院子里,楼允一来岂不是不方便。

    毕竟楼允宠幸谁,其余姨娘都会眼红嫉妒,这一眼红嫉妒就容易生事,但各位姨娘相处得那么融洽,根本不像是有罅隙的样子。

    而这一个多月过去,楼允从未踏足芳菲苑。

    柳银雪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却又不敢置信,暗忖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第 33 章

    楼允有那么好?

    不可能的。

    柳银雪来芳菲苑的目的很简单, 检查姨娘们的功课,黎妈妈见柳银雪过来,笑容满面地上前行礼:“参见世子妃。”

    柳银雪亲自扶了黎妈妈起身:“妈妈多礼了,你我何须见外?”

    柳银雪的这一扶一说,立刻给黎妈妈长了不少脸面,黎妈妈欢喜得很, 笑道:“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世子妃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柳银雪道:“想着妈妈您辛苦,就过来看看。”

    麻姑献寿的屏风还只是绣了一个边角,以清桂为首的姨娘们都默默地站在一排, 屋里摆着小凳子,每个凳子上都放着一个小箩筐, 里面装着针线和布料。

    柳银雪的目光从针线上一一扫过去, 这些姨娘的针线功夫参差不齐,好在还都算孺子可教, 只要愿意潜心学习,终有拿得出手的那一天。

    黎妈妈道:“各位姨娘都很用功,尤其是姚姨娘和悦姨娘,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底子薄, 和别的姨娘不好比,所以格外努力,两位还是颇有天分的。”

    受了夸赞的姚姨娘和悦姨娘羞赫地垂下头,很不好意思。

    柳银雪道:“她们学好了针线,以后于我便是有大用处的, 妈妈和各位姨娘都辛苦了。”

    “应该的。”

    “我让厨房准备了两桌酒菜,今儿大家就暂且休息一日,吃吃饭,赏赏花,权当慰劳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了。”柳银雪道。

    姨娘们两眼放光,齐齐行礼道:“多谢世子妃。”

    柳银雪让各位姨娘休息,自己拉了黎妈妈单独说话:“依您看,若是要开绣铺,这些姨娘还需要多久才能出师?”

    柳银雪想开绣铺的事情黎妈妈是早就知道的,对柳银雪的这个打算也十分支持,回道:“姚姨娘和悦姨娘不好说,毕竟底子单薄,桂姨娘已经可以出师了,另外四个只要她们肯下功夫,一年半载后也能出师。”

    对于这个速度,柳银雪还是满意的。

    她道:“您跟姨娘们说,屏风就不用绣了,太费功夫,让她们每个人绣十件不重样的姑娘用的东西来,给您过目,若您觉得每样都能拿出去卖钱,再让她们拿来给我过目,只要谁的绣品能全部让我满意,我就赏她三十两银子。”

    黎妈妈露出赞赏:“世子妃这个主意好,有奖励才会有动力。”

    柳银雪回到正屋时,楼允已经出门了,她也并未多问,让容妈妈准备马车。

    柳银雪戴了面罩,让沉鱼落雁跟着,又带了几个守卫,去长安街的铺面,铺面不大,租给别人做茶叶生意,今年年底租约就到期了,柳银雪想把铺子收回来。

    长安街,天香楼。

    楼允翘着二郎腿,懒散地靠在座椅上,孟妄言和苏流韵就杵在他身侧,孟妄言禀报道:“宫中一切如常,并无特别的动静,东宫倒是有点动静。”

    楼允:“什么动静?”

    “太子妃前日请了御医去看诊,好像是身体不舒服,御医看后说等过几日再去请平安脉,这事就没有下文了。”孟妄言道。

    自楼允中毒后,摘星楼便是由他主事,但摘星楼的宗主却是眼前的楼允。

    以前摘星楼只是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专程干收钱杀人的勾当,这种营生暴力血腥,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对摘星楼都恨之入骨,只想一举剿灭。

    但摘星楼根基深厚,老巢又并不固定,是以江湖门派几次围剿,都以失败落幕,老宗主也早就说过,摘星楼若按老路走,迟早有灭亡的一天。

    老宗主想带领摘星楼走上正道,可惜他们摘星楼的人在黑暗中生存了那么久,一旦暴露在太阳底下,只怕会死得更快。

    老宗主一直在寻一个转机,直到楼允出现。

    楼允便是那个转机。

    自从楼允从老宗主手里继任宗主的位置后,便将摘星楼与朝廷联系了起来,如今的摘星楼名为江湖杀手组织,实际上却是皇家影卫。

    当今皇上正和帝对楼允信任有加,宫墙内外,楼允可自由来去,不受任何束缚,但正和帝已年迈,摘星楼想要续存,就须得在新君即位后归附新君。

    然而,不知是不是孟妄言的错觉,他总觉得他们这位宗主对当今太子很不友善。

    楼允问道:“坤宁宫呢?”

    苏流韵回答:“坤宁宫并无特殊,三皇子偶尔会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上慈下孝,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生疏。”

    他现如今乃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影卫,对皇宫内的事情不说十分,至少有八分是了解的。

    楼允:“太子对太子妃如何?”

    孟妄言正要回话,外面忽然传来马惊之声,他忍不住朝窗外望去,苏流韵颇为意外道:“是太子的马车。”

    楼允从座位上站起来。

    柳银雪不知今日是不是出门没烧高香,马车行驶到长安街,和另一辆马车交错而过的时候,对面的马竟然突然发了疯,猛地惊叫,前蹄高高举起,险些踩到街旁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

    柳银雪这边的马也受了惊吓,在长安街上疯狂奔跑起来,一路过去,不知道破坏了多少沿街售卖的小贩。

    而坐在马车里的柳银雪随着马车东倒西歪,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见阎王了。

    她在慌乱中爬出马车厢,在跳车和不跳车之间犹豫不决,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如纸,与此同时,肇事的那辆马车的华服男子在街头上几个起跃,便落在了柳银雪马车的车顶之上。

    太子楼逸伸手欲英雄救美。

    有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楼逸甚至来不及看清他到底是如何飞掠而来的,就见来人已经一手搂着柳银雪的腰肢落到地上,一手猛然打在烈马之上。

    烈马轰然倒地,马车被掀翻,柳银雪的耳边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是楼允从烈马的双蹄之下救出的孩儿被吓得在嚎啕大哭。

    他的娘亲紧张地将她抱到旁边,心疼地温声安抚。

    柳银雪见那孩子没事,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紧紧抓住楼允的衣袖,惨白着脸道:“吓死我了。”

    楼逸见状,很是遗憾。

    楼允拱手道:“多谢殿下,不过我自己的夫人还是我自己救为好。”

    楼逸望着柳银雪花容失色的脸,十分心疼,恨不得将美人搂进怀里好生安抚,奈何有人捷足先登,抢了他的戏份,楼逸心生不满,却死死压着。

    他彬彬有礼道:“早知道你在,本宫就不出手了。”

    柳银雪回过神来,放开楼允的衣袖,朝楼逸敛衽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楼逸望着娇美动人的柳银雪,移不开眼睛,笑道:“世子妃多礼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本宫也并未救到你,倒是本宫多事了。”

    楼允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几分阴翳。

    当着他的面,太子竟然还敢这般□□裸地盯着他的夫人看,不仅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更是对柳银雪的亵渎。

    楼允心头升起一股厌恶。

    楼逸紧接着又问:“对了,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柳银雪回答:“闲来无事,出来走动走动。”

    楼允没吭声,夫妻一体,他算是默认了柳银雪的回答。

    楼逸的目光看得柳银雪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垂下头,对楼允道:“世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与楼逸道别后,楼允带柳银雪坐上他的马车,柳银雪让沉鱼去赔偿被马车破坏的小摊,自己靠坐在马车的车厢上,仍旧心有余悸。

    铺面还未看,她现在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心思。

    一抬头,发现楼允的脸色比她的还要惨白,心下一惊,拉住他的衣袖问:“世子,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楼允强行动用了真气,此时当着不是一丁点不舒服,他喉间蹿起一股腥甜,忍不住捂嘴咳嗽了起来,柳银雪看见从楼允的指尖溢出鲜血来。

    她大惊失色。

    赶忙拿帕子帮楼允擦血,自责道:“都怪我,若不是为救我,你也不会如此。”

    远山长眉微微拧起,她眼里满满都是懊悔,待她帮自己擦干了血迹,楼允道:“是楼逸。”

    “楼逸什么?”柳银雪不明白。

    “是楼逸用匕首刺了他的马,迫使他的马发狂,继而才惊了你的马,才会有后面的事故。”楼允压着喉间的腥甜,冰冷的声音宛如地狱鬼刹。

    柳银雪听完,浑身蓦然僵硬起来。

    楼允凝眉:“你在害怕?”

    柳银雪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她道:“太子是储君,是将来的皇上,我已身为□□,他却仍旧对我抱有企图,且还如此费尽心思,你说我该不该怕?”

    柳银雪手脚冰凉。

    “他对我居心不改,你说若是他坐上了皇位,他会不会放过我?”柳银雪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惶恐,“天下美人数之不尽,他会不会顾念到我已身为□□而放过我?”

    楼允的眼底霎时间卷过风浪。

    “你身体不适,先回府吧。”柳银雪压下惊骇,不欲多言。

    两人回到府中,来福和来宝赶紧将楼允搀到了卧房,楼允躺下不久,孟妄言和苏流韵过来,来福和来宝都退了下去。

    孟妄言道:“太子回府后命人将马杀了,他对太子妃体贴有加,前日里太子妃所画的那副《比翼双飞》就被太子殿下挂在书房里。”

    楼允没应声。

    今日惊马之事,孟妄言和苏流韵也是亲眼所见,苏流韵迟疑道:“宗主,太子他对世子妃分明有企图,如今我们摘星楼正需要得到太子的……”

    第 34 章

    孟妄言忽地朝苏流韵看过去, 苏流韵到嘴的话就硬生生地卡主了,孟妄言在提醒她,她失言了,但是苏流韵却还是想说。

    楼允道:“下去吧。”

    “可是宗主您的身体……”苏流韵不愿意走,楼允身上的毒非同寻常,根本不能轻易动真气, 今日他为救柳银雪强行动了真气, 如今定是命悬一线。

    这种关键时刻,苏流韵不想离开。

    楼允道:“倘若我死了,摘星楼就由孟妄言接手。”

    孟妄言大惊失色, 苏流韵道:“宗主!”

    楼允忍住喉间的腥甜:“下去。”

    孟妄言和苏流韵不敢再说什么,齐齐退下, 路过堂屋的时候, 正巧与重新收拾妥帖的柳银雪迎面撞上,不由地齐齐顿住脚步, 青山院突然来了生人,柳银雪颇为意外。

    孟妄言行礼道:“参见世子妃。”

    苏流韵这才紧跟着见礼,她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世子妃。”

    这两人都身着劲装, 一看便知身怀武艺, 柳银雪淡淡地点了点头:“两位是?”

    “属下孟妄言,旁边这位姑娘乃是苏流韵,我俩皆是世子爷的下属,属下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孟妄言道。

    苏流韵漠漠道:“告退。”

    不过一个照面, 他们便相继离开,待出了祁王府,苏流韵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也亲眼所见,太子对柳银雪什么心思,你我有目共睹,我们摘星楼本就在找契机拉进与太子的关系,有了柳银雪,这便不成问题,你为何不让我说?”

    孟妄言问:“你想说什么?”

    苏流韵冷笑道:“只要宗主愿意把柳银雪送给太子,我们摘星楼便能取得太子的信任,有了太子的支持,摘星楼还愁什么?”

    孟妄言道:“这种话你往后再不要提。”

    苏流韵不屑:“你怕什么?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只牺牲一个柳银雪,我们便能获得无上利益,这种便宜买卖,何乐而不为?”

    孟妄言道:“她是世子妃。”

    “那又如何,她可有半点入了宗主的眼吗?难道你没有发现,他们都是分房睡的?她本就是皇上强塞给宗主的人,宗主想怎么处置还不是看他自个儿的心情?”

    半点不入眼?

    若真是如此,楼允又为何会亲自出手相救,明知自己运用了真气会加速毒发,他却想也没有想,便冲了上去。

    孟妄言沉沉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宗主现在命在旦夕,能不能熬过今晚都未可知。”

    苏流韵的脸蓦然间垮下来:“不会的,宗主熬了那么久都没事,这次也绝不会有事的。宗主如果真的出了事,我就杀了柳银雪给他陪葬。”

    说罢脸色越发阴沉:“毒郎中寻个药是把自己寻死了吗?竟然还没有回来,再不回来,宗主……”

    苏流韵红了眼眶,满面焦急,却无能为力。

    楼允一句“下去”,她连祁王府都不能多待,这个时候,她想陪在楼允的身边,却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

    孟妄言不欲多说。

    楼允躺在床上不到一个时辰身体便开始发热,他体温持续上升,来宝又给他灌了一碗药下去,然而这药却好似根本不顶作用,楼允喝下后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都不见退热。

    这动静闹得不小,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各院的主子都跑到了青山院来。

    楼启明神色肃穆,站在床边看着半死不活的楼允,问道:“太医呢?”

    来福战战兢兢地回答:“还在路上。”

    在楼允烧了几个时辰后,太医姗姗来迟,给楼允把了脉,开了退烧的药方,摇摇头道:“下官医术不精,只能暂且让世子退烧,他体内的毒,下官实在没有办法。”

    不止他没有办法,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没撤。

    “而且……”太医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世子爷今日强行运用真气,加速了体内毒发,如今毒性已经侵入心脉,只怕……”

    楼启明身影晃了晃,险些站不稳,被楼轩一把扶住,他安慰老王爷:“四弟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父王且安心。”

    楼启明双手发颤,脸色青白,问道:“他还能撑多久?”

    太医遗憾地摇头道:“只怕撑不到明日了。”

    原本还可以拖些时日,却因为她,提前毒火攻心,是她害了楼允,她是个罪人,柳银雪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秦绘沅站在旁边表情阴冷,这里最希望楼允一命呜呼的人就是她秦绘沅,只要楼允一死,祁王府世子的位置就是楼晏的。

    秦绘沅在心底默默地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菩萨将楼允这条烂命收走。

    叶惋惜胆子小,随时都要死的楼允让她害怕,小声催促楼轩赶紧走,楼轩没理会他,大家都在这里,他怎么能走?

    楼轩不走,叶惋惜也不敢走。

    方慧敏心思复杂,希望楼允别真的死了才好,否则就没人压得住秦绘沅了。

    众人心思各异,正胡乱想着,外面传来高亢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屋内俱是一静。

    紧接着,身着华服的太后娘娘便急匆匆地踏了进来。

    众人敛衽跪下,朝太后娘娘行礼。

    楼允被烧得迷迷糊糊的,他在别人的叽叽喳喳中睁开眼睛,来福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楼允不悦地问:“在吵什么?”

    来福眼眶通红,小声回答:“几个院里的主子都过来了,人就在堂屋里。”

    楼允让来福给他穿好衣服,扶着他坐到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喝茶润口,来宝将熬好的药端给楼允,小心伺候着:“不烫,世子爷快喝吧。”

    楼允端起药碗,一口气将碗里漆黑的药全喝了下去。

    下一刻,就听到太后驾到的声音,继而太后娘娘便焦急的闯了进来,见楼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老人家的眼泪瞬间便流了出来。

    “允儿,哀家的允儿,怎么不去床上躺着呀?”太后娘娘心疼地去握楼允的手。

    那手太凉太凉了,他本在发热,手却凉如冰块,吓了太后一跳。

    楼允起身给太后行礼,太后忙阻止了他:“你都这样了,那些虚礼还管它做什么?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柳银雪看着楼允喝空的药碗,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跟着苦了起来。

    楼允有气无力,勉强地笑了笑:“还好,皇祖母您来得正好,我有事想求皇祖母。”

    柳银雪望着楼允青黑的脸色,心中发紧,一时没有做声。

    自己已是大限之人,这点楼允比谁都清楚。

    他有事相求的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楼启明心中悲凉,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太后道:“有什么事想求祖母,等你好了,再慢慢跟祖母说,不管是一件还是两件,祖母都答应你,都让你满意,好不好啊?”

    楼允:“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求皇祖母答应我。”

    太后声音哽咽:“你说,你说。”

    柳银雪有种窒闷的难受,鼻尖忍不住泛酸,眼睛湿润起来。

    楼允看了看她,慢声慢气道:“第一件事,我死后,请皇祖母准许柳银雪搬到西山别院,为我守孝三年,三年后,她不再是我楼允的妻子,可随其心,嫁于旁人。”

    柳银雪双手紧握,没想到楼允第一个请求竟然是要放她自由,指甲陷进皮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脏钝痛。

    “好,皇祖母答应你。”太后悲戚道。

    楼允缓了缓气:“第二件事,来福和来宝在我身边伺候这些年,竭心尽力,希望皇祖母能答应我,我死后,他们俩便由柳银雪安置,旁人不得插手。”

    来福和来宝“碰”地一声跪在楼允的面前,来福磕头道:“世子爷,奴才哪里也不去,奴才就守着您。”

    来宝磕头道:“世子爷,奴才们这条贱命是您救的,您是生是死奴才们都守着您。”

    说完,两个奴才就不停地磕头。

    楼允却喝道:“我还没死,你们就不听我的话了?”

    两个奴才磕头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来福道:“奴才们就想守着世子爷,您活着,奴才们伺候您,您死了,奴才们就给您陪葬。”

    楼允冷声道:“我不需要谁陪葬,你们跟着世子妃,她会善待你们的。”

    柳银雪的眼泪酣然而下。

    太后道:“好,皇祖母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求,你都说出来,皇祖母都答应你。”

    楼允笑了笑,那笑容竟是温和的,眉眼微微弯起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几分老年人的遗憾,他道:“我想葬在我娘旁边,地下太冷了,我想陪在她身边。”

    太后忍不住痛哭起来:“好,祖母答应你,你自生下来她就走了,都没有来得及抱一抱你,让你从小到大都是个没娘疼的孩子,她是该好好补偿你,好好补偿你。”

    “谢谢祖母。”

    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

    楼允觉得很累,身体十分疲惫,就连维持坐着的姿势都有些困难了,柳银雪快步上前,伸手去搀扶他:“世子,妾身扶您回床上躺着,可好?”

    楼允缓缓地点了点头:“走吧,我累了,我想静一静。”

    柳银雪帮他脱下外衫,扶他躺到床上,给他掖好被角,楼允抬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笑问:“这眼泪是为我而流吗?”

    “我说过,我不愿你死。”

    她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沙哑,嗓子酸涩得很,就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柳银雪想了想:“我今年十八岁,再给你守孝三年,我就是二十一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不仅如此,还嫁过人,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不洁的女人,也只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吧,嫁过去还要遭受夫家的嫌弃和别人的唾沫星子,这一生,也算完了。”

    楼允:“……”

    柳银雪很怆然:“我想当个好妻子,你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可能我们本就无缘吧,你且放心,我会好好安顿来福和来宝的。”

    鼻尖仍旧酸涩,又有眼泪流出来,被她一把抹去。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楼允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第 35 章

    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怎么擦都擦不完,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人觉得心力交瘁,柳银雪忽然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这样,至少楼允还是活着的。

    该做的他们已经做了, 能做的他们也已经做了, 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楼澜冲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满屋子正在哭的人, 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她的眼泪便已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走到楼允的房间里, 看见楼允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已经不见起伏。

    柳银雪守在床边, 无声地落泪。

    楼澜捂住嘴,将哭声死死地压制住。

    柳银雪已经听不到楼允的呼吸声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去了,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呼吸实在太浅太浅,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敢去证实。

    其实,她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

    他在床上活死人似的躺了大半年,被她从睡梦中强行叫醒,毒郎中开的药已经用尽, 他强撑的身体也不过是靠一点药渣续命,还经常咳血……

    又还能撑多久?

    她早就准备,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突然。

    楼允这个人,太强硬,他明知自己的身体不能运用真气,却仍旧飞上去救了她,他救了她,却害了他自己,而她,事实上是并不需要他出手相救的。

    她只能理解成他只是不想太子占她的便宜,因为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她刚刚对他生出一点好感,他却要死了。

    兴许,当真是没有缘分的吧,柳银雪遗憾地想。

    她冷静下来后,伸手去探楼允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汴京人人喊打的祁王世子已经彻底没了,柳银雪的心重重地跌落下去。

    忽然,外面传来惊呼声:“毒郎中……”

    “毒郎中,您可算回来了,快,快去看看世子爷……”

    柳银雪见到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朝那男子摇摇头,声音嘶哑地说:“迟了,已经,迟了。”

    毒郎中没理会柳银雪的话,走到床边给楼允嘴里喂了一颗还魂丹,还魂丹入口即化,紧接着他又将楼允扶起来,点住楼允身上几处大穴。

    毒郎中面无表情道:“给我递针。”

    柳银雪这才看见旁边的锦杌上摆着一排细针,她拭干眼泪,在毒郎中扒开楼允的衣裳后,取出一根递给她,不过半盏茶的时辰,楼允的身上就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

    他的脸色仍旧青白得和死人没有两样,柳银雪仍旧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她紧张地望着毒郎中和楼允,娇美的脸拧成了一坨。

    来福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进来:“药好了,可以直接喂世子爷喝。”

    毒郎中取了银针,让来福和来宝将汤药给楼允灌下去。

    柳银雪看得一脸莫名,楼允已经没有呼吸了,是她感觉出错了吗?为何他们还要挣扎?难道这么挣扎一番,就能将楼允从阎王殿拉回来?

    “世子还有救,”仿佛看出她在狐惑什么,毒郎中面无表情地解释,“他与旁人不同,他习过龟息之法,在生命濒临死亡的时候,龟息之法会让他进入假死状态。”

    柳银雪在震惊和错愕中抓住一个重点:“所以楼允不会死了?”

    “暂时不会。”毒郎中回答。

    柳银雪:“什么叫暂时不会,难道你没有找到九灵花和天蚕蛊?”

    “找到了,刚刚给他喝下的就是九灵花配其他药材熬制的汤药,”可能是好看的人能令人心情变好,今日毒郎中的话格外有点多,“但天蚕蛊还没有用。”

    “为何不用”

    “天蚕蛊要等他清醒了再用,这东西最喜欢食的就是他体内的毒,汤药清不干净的毒性它能尽数吸走,不过可惜,他此后就要养着天蚕蛊了。”毒郎中说。

    柳银雪眉头一皱:“楼允中的是天竺蓝?”

    毒郎中取下楼允身上的银针,眼里闪过几分意外:“世子妃知道天竺蓝?”

    柳银雪当然知道,天竺蓝毒性极强,但研制天竺蓝的人已经死了,而天蚕蛊则产自南疆,据说这种蛊虫最喜欢藏在墓穴里,想要找到,十分困难。

    而中了天竺蓝的楼允就只是吊着一口气,他们竟然还非要让她嫁给他。

    柳银雪心中拔凉拔凉的,有种自己完全就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悲凉,她问道:“楼允中的是天竺蓝,老王爷知道吗?”

    毒郎中想到什么,没应声。

    柳银雪笑容冰冷:“楼允为何会中毒?”

    毒郎中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世子妃,等世子爷醒了,世子妃亲口问世子爷吧。”

    柳银雪没在多问。

    屋外的哭声间歇,毒郎中的到来让希望楼允活下去的人都看到了一丝曙光,众人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但谁也没有离开,都守在青山院等楼允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亥初,太后娘娘大约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子,一直守在楼允的床边等,楼允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太后。

    “允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没有?皇祖母命人给你做排骨好不好?”太后娘娘慈爱地问,伸手握住楼允的手,“你可把皇祖母吓死了!”

    楼允刚醒,浑身都不舒服,半晌没说话。

    太后以为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忙让毒郎中上前查看,毒郎中:“太后娘娘放心,世子暂且无大碍,如今世子既醒,草民要给世子用最后一味药了,还请太后娘娘到隔间休息。”

    太后焦心地问:“可有凶险?”

    毒郎中:“世子坚韧、毅力非常人所能及,自当能活下来。”

    太后瞪圆了眼睛。

    屋里的人俱是沉默,一时间表情各异,倒是躺床床上的楼允显得波澜不惊,一副面无表情且早有所料的样子。

    太后娘娘心疼难忍,擦着眼泪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来福和来宝伺候。

    许是大家都知道楼允在渡生死关,夜色逐渐深浓,却没有一人离去,等到大半夜的时候,众人都有些疲累了,坐在座位上摇摇欲睡,然而,来宝忽然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所有人立刻精神大振,太后就要冲进去查探情况,被来福阻止。

    “血腥气太重,世子仁孝,请太后娘娘安心在堂屋里等便是。”来福跪首,眼眶通红。

    太后刹住了脚步。

    这一熬,就熬到了晨曦微露之时,来宝大约是帮楼允换了衣裳和被套,他抱了一堆皱巴巴且被汗湿的衣裳和被套出来,让丫鬟直接扔了,这才跪在太后面前。

    “世子已用完最后一味药,毒郎中说已经平安度过最艰险的关头,不过世子爷太累了,已经睡着了,世子说太后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进去看看他,其余人就不必进去了。”

    太后娘娘知道楼允和楼启明父子不睦,没让楼启明这个时候进去给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楼允添堵,抬手让柳银雪扶她进去。

    他们走进楼允的卧房,毒郎中还在给楼允把脉。

    许是真的太累,楼允合上眼睛,已经睡沉了,他们走进去的动静都没能让他醒来,一晚上的折磨,柳银雪能够想象他到底有多么疲惫不堪。

    她彻夜未听到楼允的丝毫叫喊,那些痛苦全都被他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去了。

    他比她以为的要坚韧。

    毒郎中起身给太后行礼,太后坐到楼允的床边,握住他的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楼允已经退烧了,但是面色仍旧和死人似的,好在呼吸已经平稳,总算是活了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后娘娘说道,“毒郎中,这次哀家的孙儿能度过危险,全靠你妙手回春,哀家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你尽管提。”

    这种好事毒郎中当然不会拒绝,拱手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草民一时也没有想要的东西,这个请求,可否续存?”

    太后道:“便依你。”

    送走了太后,青山院的人陆陆续续也散了,楼启明道:“楼允身体不好,这些天你就留在青山院好生照顾他,不用来钟翠院请安了。”

    柳银雪求之不得,她望了眼秦绘沅阴沉的脸,无声地笑了笑。

    待青山院的人都散干净了,柳银雪才问毒郎中:“天蚕蛊是否还留在楼允体内?”

    “是。”毒郎中回答。

    “它留在楼允的身体里,对楼允的身体定然有损害,如何才能将天蚕蛊引出来?”柳银雪问道,“或者,如何才能杀死?”

    毒郎中看向房间里伺候的落雁,柳银雪抬手让落雁退下。

    毒郎中道:“天蚕蛊母食子是天性,蛊母太凶残,没人能受得住,所以我用的是天蚕子蛊,子蛊不能引出来,只能杀死。子蛊进入世子的身体里,喝的是世子的血,又吸走了世子体内残存的天竺蓝,若有人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喂养蛊母七七四十九日,让蛊母从沉睡中觉醒,蛊母便能进入世子的体内,将子蛊吞噬。”

    柳银雪自来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各地的奇闻轶事看了不少,其中尤属南疆的最多,因为南疆一带,最为神秘,不仅盛产毒物,而且到处都是迷雾森林,沼泽阴渠,既阴森又恐怖,因此流传了许多故事出来。

    真真假假,极难分辨。

    母食子倒是不稀奇,只是非要人血喂养方能让蛊母觉醒,柳银雪总觉得很玄乎,但“蛊”这种东西,能扰人心,能控人心,本身就是十分玄乎的,因此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这些东西,她原都是看着玩儿的,姑且只当拓宽自己的见识,没想到竟然还有亲眼所见的一天,柳银雪十分震惊。

    “愿意以人血喂养蛊母救楼允的人绝不在少数,楼允身边就有两个,但听毒郎中的意思,这还有条件?”

    “世子妃聪慧,自然是有条件的,这人须得是世子的至亲,且必须是心甘情愿割血喂养,因为七七四十九天但凡有一天中断,就会前功尽弃。而这人还不能是世子本人,因为天蚕蛊母是食了谁的血觉醒的便会认谁为主,倘若蛊母也食用了世子的血,那么蛊母就不会吞食子蛊,这番折腾就失去了意义。”

    “你说子蛊和蛊母不能食用相同的血,因为会导致蛊母无法辨认子蛊,既如此,又为何非要楼允的至亲割血喂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的血都和楼允不同,不就已经满足了‘食用的不是相同的血’这个条件?”

    “世子妃见多识广,可听过‘血脉召唤’之说?”

    柳银雪一惊,她还真听说过,是在一本比较古旧的书籍上偶然看见的,上面便提到了“血脉召唤”,说的是亲人之间因为有血脉联系,所以彼此之间能有感应,还能通过这种神乎其神的感应,快速找到对方,那本书乃是一个南疆人编撰的,柳银雪觉得并不可信。

    她一直都觉得南疆神神鬼鬼的事情特别多,但大多都是虚的,只能当奇闻轶事听听则罢,不能当真,没想到还真有“血脉召唤”?

    毒郎中看柳银雪的表情就知道她听说过,他道:“天蚕子蛊食用了世子的血,天蚕蛊母食用了世子至亲的血,蛊母和子蛊成了血亲,蛊母就能通过血脉感应快速找到子蛊,将其吞噬。若世子体内没有子蛊在吸引它,它根本不会进入世子的身体。因为喂养它的并非世子,所以它不喜欢里面的血液环境。”

    简直太邪乎了,柳银雪不可置信。

    毒郎中道:“世子妃觉得稀罕,也属正常,其实这世间比这种事情还要令人匪夷所思的有很多,这不过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丢出去都不起眼。”

    “到底是我见识浅薄了,”柳银雪长吁口气,又回到正题上:“所以,还有时间限制?”

    “是的,从蛊母进入世子的身体到离开世子的身体,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因为蛊母在不适应的环境里待到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容易发狂,蛊母发狂,世子会爆体而亡。而子蛊成长为蛊母,则需要整整三年时间。”

    柳银雪远山长眉微蹙,纵观整个祁王府,楼轩和楼阮以及楼晏都不像愿意的,楼澜应该是愿意的,但是楼澜如今已经身为人妻,自顾不暇,让她救楼允,还不知道会给她造成多少麻烦,况且,割肉放血四十九天,她一个女人,只怕根本承熬不下去。

    至于老王爷……

    老王爷的身体,还不知道能撑几日,让他救楼允,等于是在要他以命换命。

    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柳银雪已经想不到了,她问:“倘若不引出他体内的天蚕子蛊,楼允是不是就只剩下三年寿命了?”

    第 36 章

    毒郎中:“准确地说, 世子活不过三年,因为子蛊在成长为蛊母之前,就会把世子身体里的血吸干,所以子蛊必须死。”

    柳银雪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她并非多么良善之人,嫁给楼允更多的是因为圣旨不可违,她决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 也是因为想给自己谋一条康庄大道来, 一切的一切,她都是为自己。

    但是楼允这次因她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良心告诉她, 她欠了楼允,倘若要她以血喂养天蚕蛊母, 她自然是愿意, 但是可惜,她不是楼允的血亲, 她没有资格。

    柳银雪深吸口气,问道:“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毒郎中点头:“这件事情还请世子妃瞒着世子,切勿对他提起, 世子脾气硬, 他若是不愿意,谁也救不了他。”

    “难道楼允不知道他体内有天蚕子蛊吗?”柳银雪问。

    毒郎中:“我并未告诉世子,至于世子是否知晓天蚕蛊需要用人血喂养蛊母将子蛊吞噬,我也不清楚,所以, 还望世子妃也不要主动提起。”

    柳银雪点了点头。

    毒郎中交代完,转身准备退出去,这时,老王爷身边的一个小厮急匆匆过来,对二人拱手行礼道:“世子妃,毒郎中,王爷派小人来请两位去一趟外院书房。”

    听说外院书房有专人看守,没有老王爷的同意,他人都不得入内。

    柳银雪嫁入祁王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外院书房,书房很大,里面陈列着许多书,正前方摆着一张很长的方桌,方桌上放有笔墨纸砚,楼启明此时就坐在书桌旁边。

    伺候的小厮上了热茶,楼启明摆手让他退下,小厮躬身退出去,带上了书房的门。

    “坐吧。”楼启明抬手示意柳银雪和毒郎中坐在书桌对面的太师椅上。

    柳银雪行了礼,和毒郎中分别坐下,她心中狐惑万千,对楼启明突然要见他们这件事,有许多猜测,她想,或许楼启明是知道天蚕蛊的。

    否则,为何要同时见他们两人?

    楼启明面有苍色,说话时,声音很缓,他道:“毒郎中,你千辛万苦寻找天蚕蛊,既然找到了天蚕蛊的子蛊,定然也寻找了蛊母吧?”

    柳银雪暗道:“果然。”

    毒郎中在楼启明面前态度十分恭敬,他正色道:“的确找到了蛊母,但王爷您的身体不适合养它,若是世子知道了,定不会同意。”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楼启明才问一句,毒郎中就说完了后面的话。

    但是柳银雪想,一切都会如楼启明所愿。

    楼启明道:“本王已年迈,半只脚已经跨进了棺材,就算不喂养天蚕蛊母,也活不了几日,如今这般苟延残喘着实没有意义,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柳银雪不敢说话。

    “楼允是本王的儿,本王身为他的父亲,能在生命最后的关头拯救他,也算全了我们父子一场的情分,这点,还望毒郎中能够成全。”楼启明灼灼地凝着毒郎中。

    柳银雪觉得,鼻尖有点酸涩。

    “本王意已决,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还请毒郎中将天蚕蛊母给本王,待七七四十九日后,再来府上,救楼允性命。”

    柳银雪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了皮肉里,她却忘记了疼痛。

    她哽了哽发涩的喉咙,问道:“父王,您可知道,这是以命换命?您如此做,若是将来世子知道了,他会如何?”

    “我们父子本就不睦,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过于伤感。”

    “那只是您以为,世子他也有一颗柔软的心,他会不忍拒绝别人的好意而生生接受难以忍受的甜食,会温言细语地说话,会保护他身边的人,您是他的父亲,他若是知道您为他而死,他如何能不伤心?又如何能不自责?他后半辈子岂不是都要活在愧疚之中?”

    楼启明笑了,那笑容竟有几分慈祥:“原来在你眼中,无恶不作的祁王世子竟然是有血有肉的,不枉本王费尽心思让你走到他身边。”

    柳银雪怔住。

    她险些忘记了,眼前这个老人,她本应该恨的,可是不知为何,她竟恨不起来。

    “倘若楼允当着如你所言,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且念及我们父子一场的情分,那本王更应该救他,本王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横竖活不了多久,能在生命的最后救本王儿子的性命,也算死得有价值,等本王到了地下见到他娘,本王也能有个交代,银雪,本王这个当父亲的,没有给过他什么,在生命的最后,本王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希望你能成全本王这个当父亲的这最后一点心意。”楼启明言语间已微有祈求。

    柳银雪想,她还能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说。

    这是一个来自父亲的请求,这是一个父亲最后一点心愿,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安安稳稳平安无事,这点小小的心愿,她必须成全。

    楼启明道:“毒郎中,将天蚕蛊母给本王吧。”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毒郎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将檀木盒恭敬地放到方桌上:“每日正午,以鲜血喂养一次,连续七七四十九天,不可间断。”

    楼启明将小小的檀木盒收起来。

    “银雪,楼允那里,就要辛苦你了,为防他发现端倪,你要尽量让他不要来见本王。”

    柳银雪觉得楼启明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这要是往后楼允迁怒她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楼允会迁怒于你,你只要将责任全部推到本王的身上,告诉他,你也是被胁迫的,足以。”楼启明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说道。

    “至于毒郎中……”

    毒郎中起身拱手道:“王爷不必担心在下,在下乃是世子的下属,为救世子爷性命在所不惜,就算往后世子怪罪,属下也绝无怨言。”

    楼启明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毒郎中回道:“应该的。”

    从外院书房出来,毒郎中径直离开,柳银雪却觉得心情沉重,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青山院,始终闷不啃声。

    楼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青山院灯火明亮,卧房临窗小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开得分外灿烂的水仙,守在旁边的来宝见他醒来,喜出望外,忙叫人准备晚膳。

    晚膳是柳银雪亲自端进来的,来宝已经伺候楼允穿戴整齐,她将托盘摆在临窗的大炕上,先给楼允舀了一碗瘦肉粥。

    “你太长时间没有进食,要先吃一点流食暖胃,”柳银雪将小碗放到楼允的面前,“厨房专程给你熬的,熬了整整两个时辰,快尝尝。”

    楼允发现,他睡一觉起来,柳银雪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他也着实饿了,低头开始喝粥。

    楼允连着喝了三碗粥,柳银雪道:“毒郎中说你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了,只是这些天难免还会虚弱,让你好好养着,过十天半个月再出门走动。”

    楼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没点头,也没有应声。

    生病的人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是十分脆弱的,楼允不理会她,柳银雪也不计较,等楼允喝完第四碗粥的时候,她道:“不能再喝了,先消消食,等会儿再吃东西。”

    她直接将楼允面前的碗筷收走了。

    来宝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觉得世子妃的胆子真心地大,竟然还未经过世子爷同意就自顾自地收走了世子爷面前的东西。

    他以为楼允又要发火,然而,楼允却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柳银雪道:“躺了那么久,肯定不舒服,今晚夜色还不错,我推你出去走走?”

    “好。”

    来福给楼允拿了斗篷披上,推着楼允朝外走,一面低声问他:“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楼允言简意赅:“没劲。”

    柳银雪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在说身体使不上多少力气,她觉得刚醒来的楼允乖巧得像个小孩子,配上那英俊的脸,有种别样的可爱。

    四月的夜风早已没有深冬时的冷寒,柳银雪推着楼允沿着青山院的长廊慢慢走,在湖心亭绕了一圈后,看时辰还早,便出了青山院兜圈子。

    原本柳银雪觉得柳府已经很大了,但是嫁到祁王府后,她才觉得柳府真的不算什么,祁王府至少有三个柳府那么大,其中最大的就是楼允住的青山院。

    她嫁进来这么久,都还未完全熟悉祁王府的各个院落。

    夜里很安静,几个下人在身后远远跟着,柳银雪和楼允话也不多,楼允精神不是很好,不想说话,基本都是柳银雪在说,要么说天气,要么说暖房里的花,要么说昨夜的惊险……

    她正说到太后赏毒郎中的事情,楼允忽然回头,朝她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柳银雪乖宝宝似的立刻闭了嘴,推楼允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隐约听到假山后面传来说话声。

    刚开始对方的声音还很小,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什么柳银雪也听不清楚,只能分辨出他们在争吵什么,但是逐渐的,好像意见不能达成一致,开始吵了起来,且声音越来越大。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奴婢现在很害怕,难道您要奴婢把腹中的孩子拿掉吗?三爷,那可是您的骨血,您一个大男人,害怕三夫人做什么?”女人哭泣道。

    “你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楼阮的声音。

    “知道便知道了,奴婢本就是一条贱命,可奴婢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这可是皇家的骨血,三夫人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她又能对奴婢腹中的孩子做什么?”

    楼阮大约是被那丫鬟气得狠了,说话的口气也重了起来,呵斥道:“你不懂,你知道什么?那凶婆娘能要了我的命!”

    这种听人墙角的事情柳银雪其实并不喜欢,她低声问楼允:“我们回去吧?”

    楼允“嗯”了声。

    柳银雪推着楼允转身,一抬头,却发现三夫人方慧敏就站在他们身后,她身边还跟着几个丫鬟和两个妈妈,柳银雪陷入尴尬。

    比她更尴尬的是方慧敏。

    那声“恶婆娘”尤言在耳,如一个巴掌狠狠地煽在脸上,打得她无地自容,然而,即便如此,她处理事情起来也显得十分淡定,她朝身边的两个妈妈去了一个眼神,两个妈妈便冲到了假山后面。

    紧接着,尖叫声响起,被拖出来的丫鬟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叫喊:“三夫人,三夫人饶命啊,您不能动奴婢,奴婢怀了三爷的骨肉,三夫人……”

    丫鬟被带到方慧敏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求饶。

    楼阮被突然出现的方慧敏吓得脸色惨白,站在假山的边角处,看着面前的一团乱只觉得脑袋发麻,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抬脚就离开了。

    那被他搞怀孕的丫鬟还跪在地上向他求救:“三爷,三爷您救救奴婢啊!”

    然而,楼阮走得轻飘飘不带走一片云彩,好像压根儿没听到那丫鬟的话,丫鬟一脸死白,瞪圆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方慧敏。

    柳银雪看得瞠目结舌。

    从未见过如此敢做不敢当的男人,这楼阮当真是“软”得名副其实。

    那丫鬟见向楼阮求救无望,竟转过头来爬到柳银雪脚边:“世子妃,世子妃您救救奴婢,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您是观世音转世的好人,求您救救奴婢,奴婢怀着孩子,奴婢不想死啊,孩子是无辜的,奴婢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猝不及防被发了好人卡的柳银雪觉得很是棘手。

    她不想管,但是也不忍心看她们一尸两命,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深吸口气后,她缓缓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是三房的事情,实在轮不到我指手画脚。”

    说着看了眼方慧敏:“况且三嫂是通情达理之人,你不用害怕。”

    丫鬟战战兢兢,不害怕?

    不,方慧敏是个手腕将丈夫欺压到死的人,对那些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爬上三爷的床的女人,从来都不会手软。

    她怕得要死。

    丫鬟不停地给柳银雪磕头:“求世子妃救奴婢,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世子妃,求世子妃看在奴婢一尸两命的份儿上,救救奴婢,救救奴婢的孩子。”

    柳银雪叹口气道:“我说过,三嫂通情达理,定会善待你的。”

    她绕过丫鬟,推着楼允回青山院,丫鬟还想求她,被冲上来的妈妈按回去,方慧敏道:“把她带回院里,好生看管起来。”

    回到青山院,楼允问她:“为何不救人?”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轮不到我救,三房的事情我没资格插手,况且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很快就会传得全府皆知,三嫂是个聪明人,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柳银雪道。

    顿了顿,好似有几分遗憾似的,又补充了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

    柳银雪笑容有点苦:“可惜了一个小生命。”

    楼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事情果然如柳银雪所料,三夫人并未对那丫鬟做什么,反而命人将她照看起来,派了一个丫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衣食住行,直到孩子平安生出来。

    柳银雪听说的时候,只是一笑而过。

    没两日,苏流韵再次到青山院见楼允,带来一个消息:“太子妃怀孕了。”

    楼允彼时正在和柳银雪对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晃了神,手里的黑子落错了地方,被柳银雪抓住空隙反杀,输了今天的第一局。

    柳银雪道:“世子,你输了。”

    第 37 章

    楼允看着棋盘, 忽然一挥手,将桌上的黑子白子全部挥到了地上,屋里满是棋子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棋子滚了一地。

    柳银雪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苏流韵大约是被他吓住了,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柳银雪抬头,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凝着楼允:“太子妃怀孕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她和太子都成婚四年了, 难道不该怀孕了吗?”

    苏流韵拧起眉头盯着柳银雪, 满是敌意,好像柳银雪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楼允则朝柳银雪斜过去一个冷厉的眼神:“闭嘴!”

    柳银雪抿了抿唇,想到太后寿诞那日他和太子妃私下的对话, 还有楼允每日见到太子妃的反常,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有没有可能……

    不, 不可能, 两家人虽然隔得近,但是以楼允过往的经历和这古怪的性情, 当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不可能,又如何说得通?

    她转念想到太子, 忽然就有了解释。

    楼允与太子妃应当有不浅的交情, 但是太子是个渣,楼允本就为太子妃感到可惜,如今听说太子妃怀了太子那个渣的孩子,如何能不生气?

    柳银雪心思百转千回,忽然觉得楼允兴许真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她敛了敛声音,道:“她既然坐上了太子妃那个位置,有了孩子对她自然是好事,今后她的地位就会更稳当,她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便不可回头,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楼允不语。

    “我知道你和太子妃有些交情,不忍她在狼窝里挣扎,但是她既然已经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倒不如让她在狼窝里站得稳稳的,没人敢任意欺辱,岂不是最好?”柳银雪道。

    苏流韵知道,柳银雪误会了。

    她琢磨着楼允阴翳的脸色,男子面庞如玉,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凝着柳银雪娇美的脸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流韵心头微跳。

    楼允道:“下去。”

    苏流韵颇有些不情愿,但楼允既然发话,她却不敢不从,拱了拱手,正准备退出去,却听柳银雪道:“这都正午了,苏姑娘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吧。”

    苏流韵望向楼允,楼允没吭声,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她颇为意外。

    柳银雪的话在楼允这里,竟然这么管用?

    柳银雪留下苏流韵的理由很简单,苏流韵绝非楼允手底下的寻常下属,从楼允对她的信任度来看,她兴许知道楼允的很多事情,柳银雪想旁敲侧击,多了解楼允一点。

    她既然想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那么须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若是连楼允都不了解,又如何谈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柳银雪对苏流韵是以客待之,专程让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午膳,自己亲自陪苏流韵用膳,苏流韵以为柳银雪会对自己热情有余,满面笑容地招待,然而整顿饭吃下来,柳银雪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热络。

    倒拿捏得恰到好处,丁点没有失了她身为世子妃的体面。

    倒是苏流韵,对柳银雪这个人,看不明白。

    一顿饭用至尾声的时候,柳银雪才慢吞吞地开口:“世子身上的天竺蓝虽然已经解了,却又中了天蚕蛊,他这些日子,身体都很差,多亏了你们帮他处理事情。”

    苏流韵的回应十分官方:“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苏姑娘跟在世子身边办事多少年了?”柳银雪漫不经心地问。

    “七年。”

    七年前楼允才十四岁,还是个青嫩的小少年,但是苏流韵却已经跟在楼允身边办事,说明楼允在十四岁的时候很可能已经进入摘星楼很久了,容妈妈说他曾经走失过……

    楼允乃是祁王府的世子,他如何能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在走失的时候,被带入了摘星楼。

    柳银雪淡淡地笑:“世子性情那般乖戾,苏姑娘能跟在他身边七年还未离开,定是有过人的本事,难怪能得世子那般信重。”

    苏流韵闻言,脸上不由地多出几分笑意,暗想,宗主当然信任她。

    柳银雪端茶,很轻地抿了口:“说起来,我嫁入祁王府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世子对谁那么上心,两家人挨得近,世子以前定然得了太子妃不少照顾。”

    苏流韵琢磨着柳银雪的心思,补充道:“何止。”

    柳银雪的心一跳。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说那就太逾越了,苏流韵起身告辞,柳银雪让落雁亲自送她到垂花门,自己反身回了堂屋。

    眼角余光瞥见楼允坐在西梢间临窗的大炕上,柳银雪转身朝西梢间走去。

    “苏姑娘已经离开了。”柳银雪道。

    楼允极淡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别多事。”

    柳银雪并未及时回应,她打量着楼允俊美且苍白的五官,想起苏流韵的那声“何止”,一时间心思格外复杂。

    她并不清楚楼允和洛音凡到底有怎样的过往,也并不清楚楼允对洛音凡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若将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往男女之情上想,也并不是不可能。

    只要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柳银雪就觉得,有种窒闷的难受。

    可这种问题,她根本不可能问出口。

    “苏姑娘乃是世子的下属,只是刚好到了午膳的时辰,我才留了她吃饭,世子若是不喜欢我自作主张,往后我自然不会多言。”柳银雪道。

    她口吻有几分生硬,显然是对楼允的话有所不满。

    楼允心情极差,柳银雪这番态度更是让他处在即将暴怒的边沿,他冷声道:“出去,别在我眼前碍眼。”

    柳银雪本就在怀疑他,此时楼允竟然再次无端对她发这么大的火气,让她冷不防地想起上次在画舫上,楼允突然发脾气的时候,洛音凡就站在她的身侧。

    而在那之前,洛音凡刚画了一幅《比翼双飞》。

    柳银雪对自己的怀疑有了几分肯定,顿时看楼允的目光都变得不同起来,她微微眯起眼睛,那双凤眼里挑出几丝凶光和猜忌。

    继而,她转身就走。

    楼允意识到什么,上前忽地拉住柳银雪的手腕,来福和来宝吓得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地相继逃了出去,还不忘帮他们带上堂屋的门。

    “去哪里?”楼允声音冷冰冰的。

    柳银雪回头,直视楼允的眼睛,那是一种审度的眼神,看得楼允极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并不想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冲上来拉住柳银雪的手到底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他若是不上来拉住她,她可能就再也不想理会他了。

    这个猜测让楼允很不想接受,所以才想也未想就冲了上来。

    这些天来,柳银雪就祁王府的很多事情已经想得比较清楚,尤其是她该如何对待祁王府各院的几位主子。

    老王爷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太后的亲儿子,人前人后她不可不敬重。

    秦绘沅就没必要了,毕竟她自踏入祁王府成为楼允的世子妃那一刻起,她就得罪了秦绘沅,秦绘沅看她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嫌恶,逮着机会就想将她往死里整,这种恶毒婆婆,谁敬重她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所以对秦绘沅,她不会再顺从。

    对楼轩、楼阮和楼晏这三人,只要他们不招惹自己,她也绝不会主动给他们找不痛快,至于二夫人和三夫人,大家都是妯娌,表面功夫做好就成。

    剩下的楼允……

    柳银雪对楼允的心情很复杂。

    她觉得自己理清楚了,但是好多时候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理清楚,感情总是主导理智,让她在处理事情上,很难把控好节奏。

    柳银雪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她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容楼允作妖一二,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是个需要人人来哄的公主,那高傲的头颅又如何容许自己为楼允莫名其妙的脾气而折腰?

    更何况,她根本对楼允根本就没有多少耐心。

    她一巴掌挥开楼允的手,冰冷的面容满是嫌恶和高高在上:“世子爷让我走,我不敢不走,让开!”

    柳银雪一个大力将楼允的手挥开,险些将楼允推倒,幸而楼允现在还是个病秧子,否则她还真不能轻易摆脱楼允的桎梏。

    楼允整个儿呆了。

    第 38 章

    柳银雪在他惊呆的目光中转身, 留给他一个孤傲得不可一世的背影。

    楼允想起前日里为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的柳银雪,完全无法将那个柳银雪和刚刚的柳银雪联系在一起,他以为她对自己有情,原来竟然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也罢,正反他也不爱她。

    楼允坐回大炕上,端起茶盅, 猛地给自己灌下一口茶, 转而又好似气不过似的,将手里的茶盅“碰”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外面听到声音的来福和来宝吓得齐齐打了个颤。

    柳银雪回到东次间,让沉鱼落雁赶紧给她收拾箱笼, 沉鱼狐惑:“收拾箱笼干什么?”

    “回娘家。”柳银雪言简意赅。

    沉鱼和落雁见她脸色阴郁,也不敢多问, 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柳府的引嫣阁什么东西都给柳银雪留着, 吃穿用度应有尽有,两个丫鬟只简单收拾了些每日都要用的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象征性地收拾了两件衣裳。

    楼允睡醒一觉, 来福进去伺候, 小心翼翼道:“世子爷,世子妃走了。”

    楼允眉头一皱:“走了?”

    他想问“走了是几个意思”,来福已经解释道:“世子妃带着寻常要用的东西和那两个贴身丫鬟回柳府了,走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

    来福着重强调了“脸色非常难看”这几个字, 意在表明世子妃是带着一身怨气离开的,世子爷您得罪世子妃也得罪得太狠了。

    楼允也是大爷脾气:“走就走,最好别再回来了。”

    来福声音轻如蚊蝇:“依奴才看,世子妃的确是不会再回来了。”

    楼允闻言,果然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她是我祁王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她敢一去不复返?她敢藐视皇威?”

    来福不敢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很憋屈,离开的世子妃更憋屈。

    楼允以为,柳银雪只是耍耍脾气,但四五天过去了,青山院一切照旧,却不见柳银雪有丝毫回来的迹象,他的想法开始动摇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四五天,青山院的各位姨娘们都忙着学针线忙着学打新花样的络子,这十来天里,柳银雪虽不在,却没有一个人跑上来烦他。

    青山院在容妈妈的打理下十分井井有条,楼允每日还可吃到用最新鲜的排骨做出来的各种美味:山药炖排骨、粉蒸排骨、红烧排骨……

    楼允因为解毒而重伤的身体逐渐康复,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睡眠一日比一日少,晚上来宝给他洗脚的时候,见他心情不好不坏的样子,笑嘻嘻道:“世子爷,您觉不觉得最近我们青山院好像安静了不少?”

    楼允的表情一秒阴沉:“你想说什么?”

    来宝讪笑:“奴才不想说什么,奴才就是想说青山院现在安静多了,我们世子爷睡觉也没有人吵,世子爷您困了吧?奴才伺候您躺下?”

    楼允现在毫无睡意。

    他用脚踢了踢来宝的手:“你说我那日是不是很过分?”

    “何止是过分啊……”来宝话一出口,发现自己说过了头,讪笑一声,立刻弥补道:“哪有,我们世子爷怎么会过分呢,是世子妃心气儿太高了,不关世子爷您的事。”

    楼允懒得理会他这马屁:“心气儿高?”

    “可不是嘛!”来宝笑嘻嘻地说,“世子妃是柳府娇养长大的,家里人疼得跟心肝宝贝似的,您还不知道吧,皇上赐婚后,柳太傅不同意这门婚事,亲自跪在御书房求皇上收回成命,都跪得昏死过去了,可见柳家的人多疼爱世子妃。”

    来宝叹了口气:“世子妃在这种受尽宠爱的环境下长大,平日里别人连瞪一眼她都舍不得,又如何能忍受世子爷您突如其名的火气呢?”

    来宝见楼允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继续道:“其实您发火便也罢了,但是您冲世子妃发火,站在世子妃的角度,世子妃真的挺无辜的,自然不会受您这冤枉气。”

    “哎,其实世子妃对您还是挺好的。”来宝最后总结道。

    楼允笑了:“她哪里对我好?”

    来宝:“您忘了,世子妃替您挡了一棍子呢,当时你的身体差成那样,若是她没为您挡那一棍子,您恐怕得在床上躺半个月才能下地,总之奴才没见她对您不好。”

    来宝小心翼翼地觑楼允,试探地问:“世子爷,要不,咱们去把世子妃接回来?”

    楼允:“要去你去。”

    来宝憋了瘪嘴,不敢说话了,他去顶个屁用,他去了若是能把世子妃接回来,他倒是愿意为楼允跑这一趟的,可惜,他和来福的脸面不够用啊。

    楼允在床上躺到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来宝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回荡得多了,他就被无声洗了脑,觉得自己的确做得过分了,但是柳银雪二话不说就回娘家,也不是什么好鸟。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气消。

    若是消不了了,不回来怎么办?又想,她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

    楼允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日就被请去了外院,楼启明照样在书房等他,楼允一进去,坐到书桌旁边的太师椅上,问:“找我?”

    楼启明将手里的书合上:“听说你把银雪气回娘家了?”

    楼允:“都过了十来日了你才听说,怎么?秦绘沅才刚刚告诉你?”

    楼启明拿起书就朝楼允的头上砸,楼允轻轻松松接过,手一扬,就将书扔到了书房外面,冷笑了声:“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任你想怎么砸就怎么砸?”

    他翘起二郎腿,嗤笑了声:“父王,你老了啊,扔个书都没力气了。”

    楼启明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又因为楼允那句“你老了啊”被气得没了脾气,他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后,才缓缓道:“是老了,很快就要死了。”

    楼允的笑容僵硬了几分,感觉自己的心尖好似被扎了一下。

    楼启明翻篇道:“青山院自从被银雪接管后,就变成了铁桶,她被你气回娘家,都是府里的几个猜测的,原来是真的。”

    难怪楼启明现在才找他算账,若是以前,他但凡犯了一点事,楼启明哪有隔很长时间才找他的,柳银雪倒是有几分本事。

    “你做了什么?”楼启明问。

    楼允这次的回答十分在理:“夫妻之间哪有不闹事的?难道你和秦绘沅就没吵过?她自己心高气傲承受力低怪谁?”

    “银雪知书达理,定是你这个不孝子做了过分的事情,柳家本就对你不满,你竟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你……”

    “你教训够了没有?”楼允不耐烦地打断楼启明,“你直接说想让我怎么做吧?”

    楼启明气得牙齿打颤:“当然是带上厚礼去把银雪接回来。”

    楼允特别干脆道:“行。”

    楼启明:“……”???

    楼启明大约是为了让楼允深切表达自己的诚意,给楼允安排了四十个守卫陪同楼允去柳府接人,浩浩汤汤的一支接人队伍,愣是搞得有几分要上阵杀敌的意思。

    李曼见到这支队伍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

    “你说你来干什么?”李曼不确定地问。

    楼允态度良好:“岳母,我来接银雪回府,她人呢?怎么没跟您一起出来?”

    李曼觉得今儿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楼允竟然主动叫她岳母了,要知道前两次楼允来他们柳府,她在楼允面前还是个不配拥有称谓的路人。

    李曼在懵懵的状态中随口回道:“今日府里来了客人,银雪在花园里待客。”

    “那我去找她。”楼允道。

    “花园里都是年轻女客,你不适合去,这样,你去百福院吧,先去老太太那里坐着喝茶。”

    楼允去了百福院,老太太见到他,阴阳怪气地“哟”了声:“这不是祁王世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哎哟,快请坐,快请坐,老婆子我腿脚不好,就不起身迎你了。”

    楼允在老太太的阴阳怪气声中坐在了她的对面。

    老太太伸了伸脖子觑了他眼:“听说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看着这脸色的确好了很多,只是你做的事就不像你这脸色一样,像个人了,可惜哟!”

    老太太摇摇头。

    楼允乍然来到百福院,就被老太太奚落了一番,他也没太大的感觉,毕竟他曾经听到过的恶毒的话着实太多太多,老太太这点,都不够入他的耳朵。

    他八风不动地坐着,言简意赅道:“祖母,我来接银雪回府。”

    老太太的阴阳怪气立刻收敛起来:“你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接银雪回府,没有别的意思,您别多想。”楼允道。

    老太太想到自己孙女所受的委屈,气不打一处来:“楼允,我孙女银雪,那是我们柳府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她从小到大乖巧听话,在我们柳府的十七年里,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到了你们祁王府倒好,先是让她跪得站不起来,后又有你划破她的手掌,如今那手掌上的疤痕都还没能去掉,紧接着又挨了你父王一棍子,几天几夜都下不来床,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还不知道她暗地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倒好,你竟然还能将她气回娘家!”

    老太太心口在呕血:“我们银雪太可怜了。”

    第 39 章

    说着说着, 老人家就忍不住地落起泪来,一边哭一边数落:“楼允,我们银雪不是你们祁王府的玩偶,更不是你们祁王府的下人,你想让她走就让她走,想让她回去就让她回去,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自己的尊严和思想,不是你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

    旁边的来宝听得满额头冷汗,他们家世子爷的脾气他是最清楚的, 这外人敢这么教训他,他是铁定要发怒的, 指不定一不小心还会削了对方的脑袋。

    他生怕楼允一个不高兴, 就给老太太来一个过肩摔。

    老人家骨头脆弱,若是他敢来这么一出, 老太太今儿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楼允还没有特别不像话,至始至终都稳稳地坐着,并没有要摔老太太的架势, 他安静地坐着, 好像在认真地听老太太的训斥,又好像没有。

    老太太说得情到浓时,擦了擦眼角,唉声叹气:“我们银雪既然已经嫁给了你,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若是愿意跟你回去,我们也不会阻止,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好自为之。”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堆,见楼允没反应,皱起眉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

    楼允侧头:“您让我好自为之,我听见了。”

    老太太吁口气,觉得他态度不端正,又要开始念叨,有丫鬟进来报:“老太太,世子妃和几位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姑娘们都是女客,老太太就让楼允到屏风后面去避一避。

    与柳银雪一同进来的有四五个姑娘,其中就有蓝大学士的女儿蓝文芳,还有茂国公的嫡次女茂诗音,另外三个都是楼允没见过的。

    几人齐齐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笑问:“玩得可好?花园里的花好看吗?”

    姑娘们一一回答了问题,老太太又关切道:“若是喜欢可以顺便带几盆回去摆在房间里观赏,难得你们过来,我们银雪的心情好多了,午膳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定要用了午膳才回去,不必拘谨,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老太太和蔼可亲,姑娘们很快放松下来,都笑着和老太太说话。

    蓝文芳和柳银雪的交情要深些,见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子,笑问:“这位是?”

    楼允过来接她的事情李曼已经派人私下跟她说了,柳银雪回答道:“是世子身边的小厮,叫来宝,约摸是跟着世子一道过来的。”

    几个姑娘一听,颇为意外。

    有赏春宴没去的姑娘好奇地问:“听说世子奇丑无比,当真?”

    蓝文芳笑:“那也不知道是哪个跟世子有深仇大恨的人传出来的鬼话,我们银雪那位夫君啊,可是天人之姿,就是脾气不太好。”

    蓝文芳开了头,其余人也好奇起来,纷纷问道:“真是天人之姿?”

    “他脾气哪里不好了?快说说看!”

    “银雪嫁入祁王府那么久,闷不吭声的,也不请我们去坐坐,听说祁王府大得很,银雪你可要请我们去观赏观赏才是啊!”

    姑娘们话匣子打开了就有点没完没起来,柳银雪也不顾来宝就站在旁边,说道:“你们别听文芳夸大其词,什么天人之姿,跟个小白脸似的,哪有什么天人之姿?!”

    屏风后面的楼允:“……”

    小白脸是什么东西?!

    “不过文芳有一点说得对,那位世子爷的脾气简直比臭水沟里的水还臭,整天拉耸着一张脸,活像是别人欠了他银子似的,发脾气那更是家常便饭,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不分时间地点,跟他生活得时间长了,能被他活生生气死!”柳银雪道。

    屏风后的楼允:“???”

    每天活碰乱跳的人说她快要被自己气死了,楼允只觉得好笑,他若是不来这一趟,还不知道柳银雪怎么在背后编排他的呢!

    来宝听得额角疯狂冒汗,半个字都不敢吭,原来他们世子爷在世子妃的眼中竟然那般糟糕。

    “那你在祁王府岂不是受了不少委屈?”有人问道。

    柳银雪喝口茶润喉,眼角余光瞥见屏风后面隐约的轮廓,笑容十分浅淡:“是啊,我每天早上卯初就要起床,跟着丫鬟一起打水等着伺候世子爷起床更衣,伺候他吃饭喝茶,中午伺候他午歇,晚上给他打水洗脚,伺候他沐浴就寝,真是活生生把自己从千金大小姐活成了伺候人的老妈子,再这么下去,我很快就会变得人老珠黄了。”

    老太太:“……”

    孙女,你真的说得有点过了。

    “世子爷脾气坏,一脚就能把人踢飞,我这娇弱的小身板是惹不起的,但姐妹们你们却不同,今后你们定要拿出身为当家主母的款儿来,万不能被男人压着欺负,否则,你们就等着跟我一样,活成老妈子吧。”柳银雪唉声叹气。

    “这世子爷也太过分了!”有人听着就为柳银雪感到委屈。

    柳银雪扶额:“好在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大约生活太寂寞,他就喜欢折磨人吧,不过你们可不能像我这样说他的坏话呀,他这个人记仇的很。”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楼允的坏话是不敢说的,就是为柳银雪感到可惜。

    “柳银雪,我什么时候让你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屏风后传来说话声,屋里的姑娘们都吓了一跳,纷纷后退,紧接着就见到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柳银雪收起笑容:“我不这么说,岂不是对不起你把我从祁王府赶走的恩情?”

    姑娘们面面相觑,蓝文芳解释道:“这位就是祁王世子了。”

    “啊?!”刚刚质疑楼允长相的姑娘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世子爷竟然这般,这般……风采卓然,银雪,你也太谦虚了。”

    既见到了人,姑娘们自然要行礼,楼允没理会她们,径直走到柳银雪的面前道:“跟我回府。”

    柳银雪一点也不介意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被外人所见,毕竟整个汴京城就没人看好这门婚事,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在祁王府每日都备受煎熬。

    楼允是来接她了,但是柳银雪的傲气却不容许她这么快就低头,她微抬下巴,望着楼允:“可是你让我走的,我走得好好的,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她微扬着脑袋,那双凤眼里好似有星星在闪烁,娇美的容颜落进他的眼底,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楼允:“我带了诚意来。”

    “什么诚意?”

    “五百亩良田划到你的名下,另外还有一万两银票给你,随你怎么花。”

    柳银雪气笑了:“我缺的是五百亩良田和一万两银票吗?”

    楼允:“还有西山别院。”

    西山别院在汴京西郊,占地五百亩,有山有水,还有温泉,柳银雪没去过,但是听别人提起过,是个地理位置非常好而且风景独美的地方。

    柳银雪的眼眸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笑容掩饰不住地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她笑问:“真的把西山别院给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子,您可不能反悔啊!”

    楼允笑了:“什么时候我说话不算话了?”

    柳银雪笑眯眯地:“好。”

    蓝文芳等一众姑娘们:“……”

    正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刚刚是谁一脸嫌恶看着来接她的祁王世子的?现在又是谁欢天喜地地问什么时候回府的?

    一座西山别院就把你买通了,柳银雪你是认真的吗?

    你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怎么能屈服在金钱的诱惑之下呢?

    楼允:“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今晚吧,等吃了晚膳我们就回去。”

    楼允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就依你。”

    楼允回了引嫣阁。

    目送楼允离开,老太太无奈地瞪了柳银雪一眼,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柳银雪吐了吐舌头,万事她都有自己的考量,她是识时务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楼允性情古怪,他既然来接自己了,她不想回去也得回去,区别只在于她是自愿回去还是被楼允强行绑回去。

    既然楼允还给她准备了台阶下,她若是不顺着台阶走,那就是在给自己找苦头。

    五百亩良田和一万两银票加上西山别院,坦白说,柳银雪觉得,自己并没有亏多少,她心下奇怪的是,楼允的脑袋是被门夹了吗,竟然会亲自跑来接她?

    这根本不是他那种大爷干得出来的事情。

    不仅柳银雪没想明白,所有人都没有想明白。

    蓝文芳悄咪咪问柳银雪:“不是说世子爷对你很差吗?对你很差会舍得将西山别院都送给你?对你很差会亲自来接你?”

    柳银雪有几分得意:“他不亲自来接我,谁有那个本事把我请回去?”

    蓝文芳对柳银雪还是颇有了解的,柳银雪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自傲的姑娘,她觉得柳银雪说得也有道理,被柳银雪这一打岔,她就自动忽略了西山别院的问题。

    蓝文芳拍拍柳银雪的肩:“祁王府富得流油,你多捞一点是一点。”

    柳银雪忍俊不禁。

    送走了几位姑娘,柳银雪回到引嫣阁,脯一踏进书房,就被楼允拉进怀里,柳银雪被迫坐在他的腿上,数日没有这种亲密接触,此时她就格外不自在。

    第 40 章

    脸上和耳朵上染了一层薄红。

    她恼羞道:“你放开我。”

    “说我是小白脸?”楼允扣着她的下巴, 迫使她望着自己的眼睛。

    柳银雪挣扎不动,反而镇定下来:“你的脸本来就白,你难道自己没有照镜子吗?你那脸比许多姑娘的脸都白,我说你小白脸,并未说错啊。”

    “吃人闲饭的才叫小白脸。”

    “那是你对小白脸有误解,小白脸还泛指皮肤白净且五官非常清秀俊美的男子, 我在说世子爷你模样好看呢, 怎么?难道我夸你也错了吗?”柳银雪眼神无辜。

    楼允:“伶牙俐齿。”

    他注意到柳银雪将“您”改成了“你”,但他无所谓。

    “那是世子爷你教得好,”柳银雪摇了摇头, “你赶紧放开,这个姿势我不舒服。”

    “那你喜欢什么姿势?”楼允随口问, 扶着柳银雪的腰让她跨坐到他的腿上, “这个姿势如何?还是你喜欢更近一点?”

    近你妹!

    这姿势简直太黄太不入眼,柳银雪的脸迅速烧红起来, 想挣脱,楼允却按得死紧,柳银雪去推他:“你快放开, 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我可没脸见……”

    “世子爷, 奴才——”

    来宝的话音在见到柳银雪坐在楼允的腿上后戛然而止,他长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继而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赶忙退了出去。

    “碰!”体贴的来宝还不忘帮他们关上门。

    柳银雪:“……”

    来一道闪电劈死她得了, 不,顺道还得劈死楼允。

    结果一直到两人坐上回祁王府的马车,柳银雪都未再与楼允说一个字,她娇美的脸蛋黑如锅底,一副死人脸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惹我者死”这四个字。

    楼允就坐在她对面,马车轱辘辘在热闹的街市上行驶,外面不时地传来叫卖声,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花灯的、有卖胭脂水粉的……

    楼允让马车停下来,来宝正要问“世子爷有何吩咐”的时候,就见到楼允径直朝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走去,从小贩手里买了几大串冰糖葫芦。

    往回走的时候,他像是不满意似的,又返回去将所有的冰糖葫芦都买了。

    小贩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直在给楼允道谢。

    来宝和沉鱼落雁看得目瞪口呆。

    楼允拿着冰糖葫芦回到马车里,将所有的冰糖葫芦往柳银雪的面前一搁:“我给你买糖了,你别板着个脸了,难看死了。”

    柳银雪盯着那一堆冰糖葫芦,再看楼允一副“别给脸不要脸”的样子,冷笑问:“这么多冰糖葫芦都是给我吃的吗?”

    楼允点头。

    “你是想把我所有的牙齿都吃坏,然后无力反抗你的压制任由你为所欲为吗?”

    楼允一面懵逼。

    “你是不是没吃过冰糖葫芦?”

    “没吃过。”楼允很诚实。

    “那你吃一串。”

    “我不爱吃甜食。”

    柳银雪开始教做人:“楼允,你惹我生气了,你想哄我,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来,我让你吃一串冰糖葫芦你都不愿意,这么没诚意,你还哄我做什么?让我气死得了!”

    鬼使神差地,楼允觉得她竟然还说得挺有道理。

    柳银雪拿起一根冰糖葫芦递到他的面前:“你吃一颗冰糖葫芦,我就不生气了。”

    楼允觉得这女人有点得寸进尺,他是不是应该发点火让她收敛点,但是柳银雪微微勾着唇角,凤眼里荡漾着些许的波光,那波光里藏着几分狡黠。

    楼允糊里糊涂地接过了冰糖葫芦。

    “酸!”才吃一颗,楼允就受不了地皱起了眉头。

    “噗嗤!”耳边传来清脆的女子的笑声,楼允定睛望去,对面的柳银雪心情极好地拿起一串冰糖葫芦,咬了一颗含进嘴里。

    等糖在嘴里化开,她才慢慢咀嚼起来。

    将第一颗冰糖葫芦吞下去,楼允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皱眉道:“不酸吗?”

    “你要先让糖在嘴里化开,然后才开始咬山楂,这样吃起来就不会酸了,不过这种东西还是不能多吃,否则牙齿会受不了,”她诱哄道,“你再吃一颗试试?”

    楼允是疯了才会再吃一颗,他见柳银雪已经不生气了,当然不会再折磨自己。

    柳银雪气过了,终于舍得开口跟他闲聊了:“你怎么想到来接我的?”

    “老头让我来的,”楼允顿了顿,又补充:“东西也是老头让送的,我来接你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气得升天。”

    意思就是:我根本不乐意来接你,我也是被逼的。

    柳银雪恍然,她还以为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原本还有些高兴的心情不知为何忽然间变得有些提不起兴致。

    谁知楼允紧接着又道:“不过东西是我定的。”

    柳银雪悄咪咪弯了弯唇角。

    回到青山院后,柳银雪让沉鱼将楼允买的冰糖葫芦分下去,结果第二天世子爷买冰糖葫芦哄世子妃的话就传得满院皆知,就连钟翠院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听说了。

    不仅如此,楼允花重金将柳银雪请回祁王府的事情也很快在汴京城传开,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银雪知道后只是一笑而过,并未上心。

    秦绘沅知道老王爷将五百亩良田和西山别院划到柳银雪的名下后气得浑身发抖,连着几天几夜心情持续不好,亟待出气。

    叶惋惜和方慧敏来请安的时候就被秦绘沅里里外外挑了不少毛病,尤其是方慧敏,秦绘沅抓住楼阮身边丫鬟怀孕的事情将方慧敏数落地头都不敢抬,完了还罚叶惋惜和方慧敏一起跪祠堂,这一跪就是一上午,直到秦绘沅用了午膳后胸中的气稍微少了点才放她们回去。

    叶惋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冤大头,比她更冤的是方慧敏,两人郁闷地从祠堂里出来,脸色皆是一水的难看。

    “分明是四房惹了母妃不痛快,母妃却拿我们俩撒气,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叶惋惜小声地为自己鸣不平,“到底还是我们好欺负。”

    方慧敏冷哼:“说这些有什么用?”

    “不说出来积在心里岂不是更难受,”叶惋惜拉住方慧敏的手腕,一面走一面抱怨,“母妃不敢惹四叔,被四弟妹强硬地忤逆了两回,现在发现四弟妹也不好惹,就逮着我俩欺负,都说捏柿子要捡软的那个,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方慧敏面上尽是嘲讽。

    “说起来,我们那个四弟妹当真是不好惹,不仅不好惹,还颇有几分本事,你瞧瞧,竟然能让四叔主动哄她,四叔哄人?还真是闻所未闻。”叶惋惜继续念叨。

    “我们两人夹在中间,若是每次四弟妹惹了母妃不快,母妃就找我俩撒气,我们俩可真是够倒霉的,”叶惋惜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方慧敏顿住脚步,转头瞥向叶惋惜:“你以为呢?”

    “我以为?我以为什么?”

    方慧敏:“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以为最终胜利的人会是谁?”

    “这还用问,按尊卑,母妃是婆婆,四弟妹是媳妇,自然是母妃胜利了,四弟妹拗得过一时,也拗不过一世,最后还是得听母妃的。”

    方慧敏笑:“如今父王尚在,也不见四弟妹对母妃恭敬孝顺,你以为越往后四弟妹反而还会对母妃敬重起来?”

    和叶惋惜说话真是费劲,方慧敏暗暗冷嗤。

    就楼允和秦绘沅势同水火的架势,老王爷一死,他们不闹上天,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懒得和叶惋惜这个头脑呆笨且胆量比鸡还小的人多说,她抬脚就走。

    叶惋惜脑袋转啊转的,也没想明白方慧敏说的弯弯绕绕,她瘪了瘪嘴,抬脚快步跟上去:“三弟妹,你等等我……”

    消息传到青山院,柳银雪闻言只淡淡一笑:“秦绘沅喜欢折腾人,就让她去折腾好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越折腾,就会将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人推远,对我们而言反倒是好事。”

    落雁道:“您就不怕二夫人和三夫人因此记恨上您,毕竟若不是因为您,她们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那就要看三夫人和二夫人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了,”柳银雪百无聊赖地磨着自己漂亮的指甲,“二夫人说不准,但三夫人绝对不会。”

    这是变相地在说三夫人是个有脑子的。

    楼允走进来,恰好听到这话,柳银雪抬眸,笑问:“要不要剪指甲?我修指甲的功夫可好了,保证给你剪得漂漂亮亮的。”

    那双丹凤眼里笑靥明媚,如柳岸桃花,令人怦然心动。

    楼允着了魔似的,想也没想就回了句:“好。”

    屋里伺候的识相地退了下去,楼允就坐在柳银雪的旁边,她剪指甲的模样十分认真,微微垂着脑袋,从楼允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漂亮的远山长眉。

    她的眉本身生得十分好看,就像精心修剪过的,不多一分,不少一笔,有种浑然天成的自然与秀美,握住他手的手指也生得十分漂亮,青葱似的,白嫩修长。

    那指甲修得煞是好看,晶莹圆润,看着就觉得十分可爱。

    楼允想不明白,这世间为何会有柳银雪这般挑不出毛病的女子,当真是看一眼令人眼前一亮,再看一眼,便觉得心都要沉醉了。

    然而,楼允是个煞风景的,他问了句分外煞风景的话:“你和秦氏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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