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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不是我跟她闹了起来, 是她抓着我不放,”柳银雪道,“说起来源头还在你,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用受她的气。”

    “也没见你受她的气。”

    “最开始的时候我受了,”柳银雪反驳, “她天天让我跪, 还想扎我手指,如果我嫁的人不是你,她对我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楼允闭嘴了。

    柳银雪道:“你们母不慈下不孝的关系是整个汴京城都知道的, 我从来没想去当那个中间人,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 自然也不会忍受她隔三差五折磨我。”

    “你就没想过我若是不帮你, 你当如何?”

    楼允觉得柳银雪是个很奇怪的人,她身在祁王府, 连地皮都还没有踩热,就敢跟当家主母叫板,若是秦氏真要拿她怎么样, 他又不帮她, 她寄人篱下的,难不成还能讨得了好?

    柳银雪淡淡地笑:“你不是帮我了吗?”

    楼允:“……”

    “我是你妻子,我因为这个身份而被人折磨的时候你还不帮我,你还算个男人?”顿了顿,她似乎觉得“不算个男人”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意思, 补充道:“你还算个人?”

    楼允无法反驳。

    “秦氏怕你,只要你还能站着喘气,她就不敢轻易动我。”

    “你怎么知道她怕我?”

    “她不仅怕你,还怕得要死,整个祁王府,只有父王不怕你。”

    “你也怕我?”楼允望向她。

    那双凤眼里有潋滟的风华,波光流转间,好似闪着狡黠的光,她道:“以前是怕的,现在么,有时候觉得你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外界的那些人只是将你妖魔化了,他们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你,便不怕了。”

    楼允怔了怔:“真不怕我?”

    “你有三头六臂吗?”

    楼允沉默。

    “你会打我吗?”

    楼允沉默。

    “你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打我,我为什么要怕你?”柳银雪笑了笑,低头继续修指甲,“别人怕你是别人,我和他们不同。”

    “你哪里不同?”楼允顺口问道。

    柳银雪非常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我长得比她们都漂亮,我有美貌,所以无所畏惧。”

    楼允笑了。

    来福和来宝发现楼允今天的心情一直持续在很不错的状态,再联想到柳银雪给他修指甲时他在屋内发出来的笑声,两人心有灵犀地认为都是柳银雪的功劳。

    跟在楼允身边多年,来福和来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楼允那般爽朗的笑声了,都很是感慨,觉得他们家世子爷娶了个好妻子。

    想当初他们还不明白老王府为何非要让柳银雪来当这个世子妃,如今看来,老王爷还是老王爷,那眼光当真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青山院安宁了好些日子,柳银雪每日种种花、养养鱼、照顾楼允的身体,小日子过得十分悠闲,悠闲之余,她默默地倒数着日子,心情逐渐沉淀下来。

    十日、九日、八日……

    这夜,屋外刮起了风。

    晚膳后,时辰尚早,柳银雪让丫鬟拿了琴出来。

    来福正准备给楼允洗脚,听到琴声,笑眯眯道:“还早呢,要不世子爷您先去听会儿世子妃弹琴,听说世子妃的琴声是一绝呢。”

    楼允赏了他一个“你快闭嘴”的眼神:“话多!”

    来福嘿嘿地笑。

    也不等楼允说什么,就自作主张地给他穿好鞋:“还没开始洗呢,不着急,这水有点凉,奴才让厨房再烧点热点的水来。”

    说完,小奴才弯着腰,端着洗脚盆走了出去。

    柳银雪弹的是一首《映雪》,琴声十分悠扬绵长,让人忍不住想起大雪纷飞的冬日,萧瑟的寒风和冰天雪地的世界。

    楼允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弹得投入,浑然未觉他的到来。

    一首《映雪》弹完,她自己大约也觉得气氛过于低沉,又换了一首稍微轻快的曲子,入耳颇有几分“飞鸟在唱歌”的意境。

    楼允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一道白痕若隐若现,破坏了那手本该有的美感,他正欲说话,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容妈妈走了进来,一脸焦急道:“世子,世子妃,钟翠院那边出事了,你们赶紧过去一趟吧。”

    “什么事?”楼允问。

    容妈妈沉重道:“老王爷不好了。”

    “铮——”琴弦发出脆裂的声响,上好的琴忽然断了一根弦,划破了柳银雪的手指。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容妈妈心疼地上前去看柳银雪的手,落雁赶忙拿了帕子给柳银雪止血,“世子妃,您没事吧?”

    柳银雪没应声,她是算着日子的,今日,刚好是第七七四十九天。

    按计划,毒郎中应该已经将天蚕蛊母取走了。

    她来不及上药,用帕子裹住伤口,又随手扯了一根线缠住,去拉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楼允:“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走!”

    容妈妈和丫鬟小厮们齐齐跟上。

    楼允是被柳银雪拉到钟翠院的,守在院门口的婆子见到楼允过来完全不敢拦,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楼启明的卧房里围满了人,除了楼澜还没到,其余人都在。

    老王爷躺在病床上,眼睛微微闭着,模样十分孱弱。

    太医正在给他诊脉,

    柳银雪冲进去就问:“父王怎么了?”

    秦绘沅看见他们就一肚子火气,厉声道:“谁让你们来的,赶紧走,老王爷不想看见你们。”

    当着老王爷的面,柳银雪不想顶她,转头问方慧敏:“三嫂,父王到底怎么了?”

    方慧敏在两难之下回道:“突然晕倒了。”

    老王爷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血养天蚕蛊,每日放血,定会伤了身体根本,如今期限已到,他突然倒下,柳银雪并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太医都来了,他们竟然才知道。

    这是秦绘沅故意瞒着他们?

    若不是她特意吩咐容妈妈时时刻刻留意钟翠院和外院的动静,看到了太医进了钟翠院,是不是他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这秦绘沅简直太过分了。

    柳银雪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下去,躺在床上的老王爷忽然起身,扶着床沿猛地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柳银雪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太医摇摇头:“下官无能为力了,老王爷恕罪。”

    等老王爷吐完了血,方慧敏上前,拿了帕子给老王爷擦嘴角的血渍,又拿了大迎枕垫在老王爷的身后,扶老王爷半靠在大迎枕上。

    老王爷缓了缓力气,有些无奈地笑道:“不碍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算是华佗在世,也难救我。”

    一屋子人安静地杵着,不敢吭声,也不敢大声呼吸。

    柳银雪觉得鼻子有些酸涩,眼眶里逐渐染上了湿意。

    老王爷让人送走了太医,让柳银雪扶他下床,柳银雪赶忙上去扶她,老王爷道:“你跟楼允,你们两个,跟我来书房。”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质问什么。

    楼允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从钟翠院到外院书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老王爷走不了那么长的路,有护卫抬了肩舆来,将老王爷一路抬进了外院书房。

    书房里有股很浓的书香气息,柳银雪和楼允相继走了进去。

    柳银雪将老王爷从肩舆上扶下来,护卫们纷纷退出去,老王爷走到书房里挂着的那副名画面前,将名画取下来,按下其中一块活砖,一边对楼允和柳银雪说道:“这书房里的暗室就藏在这副名画的后面,你要记清楚了。”

    楼允:“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楼启明捂嘴咳嗽了几声,又咳出一点鲜血出来,柳银雪赶忙将他手上的血擦去。

    楼启明道:“你和秦氏不睦,我早就知道,只是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懒得管,如今我就要死了,在我死之前,我要把祁王府的担子移到你的肩上去。这密室里有我们祁王府所有的财产,我现在将这些财产全部都交给你,往后就要你来打理。”

    楼允冷嗤:“你以为我稀罕管你府里的这些破事?”

    柳银雪摇头,望着楼允:“世子爷,您不能跟父王这么说话。”

    楼允没理会她。

    “银雪,你不用管他,他向来就是这副样子,只是,楼允,你稀罕也得管,不稀罕也得管,”楼启明打开暗室的门,“你跟我进来。”

    柳银雪很识相,并没有跟进去,就在门口等他们。

    楼允进去后才发现,这暗室俨然就是一个小藏宝库,里面摆着各种奇珍异宝,名画、珍珠、翡翠、孤本数之不尽,应有尽有,就连装着房契地契的盒子都有七八个。

    楼启明道:“你长姐楼澜已经嫁人,便不提,你二哥楼轩,性情耿直,直来直往,容易得罪人;你三哥楼阮性格软绵,挑不起重担;你五弟楼晏,年纪还小,又被保护得太好,完全不谙世事。我五个子女,到头来也只有你能挑起我祁王府。”

    楼允觉得可笑。

    他们父子好像生来就不对付,当年他亲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自出生后楼启明就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认为是他害死了他的王妃,对他动则打,不动则骂,只偶尔喝醉了酒看见他的时候才会将他搂进怀里抱一抱,那也是他们父子间少有的温情时刻。

    酒醒了,他还是那个害死他王妃的祸害。

    如今,他的另外三个儿子都挑不起担子,他就想起了他这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儿子。

    楼允讥讽地笑出声:“我有什么本事?杀人的本事吗?”

    楼允昏睡的那大半年,楼启明在逐渐流逝的时光中快速老去,加之身体不适,皇上体恤他,让他就留在府中好生休养,不必再为朝中的事情烦忧。

    自从不管朝堂政事后,他耳边清静了不少,思绪一日日地沉淀下来,想了很多,如今面对楼允的冷嘲热讽,已不再像往日那般横眉冷肃。

    更何况,他一个快死的人,也没有精力横眉冷肃了。

    楼启明关了暗室的门,慢吞吞地把名画挂回去,又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将匣子里的一块令牌拿出来,递给楼允:“我死后,祁王令便由你继承,这块令牌的作用,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希望你能将之用在正途上。”

    楼允不接。

    第 42 章

    柳银雪暗暗着急, 不是因为她急于让楼允接手什么祁王府,而是眼看老王爷就快不行了,她生怕这个时候楼允再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不孝之事来给老王爷的身体雪上加霜。

    “你不想要?”楼启明很失望。

    “我说过,我对你的家业不感兴趣。”

    楼启明大约是站得有些久了,双腿已经有些打颤,他扶着太师椅在书桌旁缓缓坐下, 声音里有股难以言喻的苍凉。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这些年我对你管教严厉,动则打,不动则骂, 你对我怀有恨意,所以不稀罕我祁王府的这份家业。”

    楼启明将祁王令放在桌面上, 让柳银雪将宣纸展开, 给他磨墨。

    楼允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楼启明继续道:“但你要知道,这份家业, 也有你娘的一份,难道你要连你娘的那一份也拱手让人?”

    自楼允的生母死后,她留下的嫁妆便全部都留在楼启明手中, 有楼启明亲自打理, 在楼澜出嫁的时候,楼启明将其中一半给了楼澜,自己又添了不少,作为楼澜的嫁妆,让她带去了顾家, 另一半是准备留给楼允的。

    这事楼允知道。

    “你长姐自从嫁入顾家后,在子嗣上十分艰难,若祁王府不是由你继承,她娘家就没有个足以给她撑腰的人,今后她在婆家只会更难过,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长姐着想。”

    长姐楼澜……

    所有亲人中,楼允最在意的就是楼澜,楼澜嫁到顾家多年,都未给顾家生出嫡子,公婆难免有微词,他知道楼澜在夫家很艰难,但是他无能为力。

    “你不想接祁王令,难道你希望我将祁王令传给楼晏?”

    楼启明拿起笔,开始在宣纸上写字,柳银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十分自觉地站远了些,听楼启明继续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做张拿乔,这爵位你本就是势在必得,你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明白?”

    楼允冷嘲:“您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您什么都看得明白,所以,我当年为何会走失,您也是明白的?”

    在摘星楼整整三年炼狱般的生活,让他彻底脱胎换骨,谁能明白?

    楼启明执笔的手一顿,却并未露出多么意外的表情。

    柳银雪吃惊。

    所以,当年,楼允走失,并非意外?

    且这么多年,老王爷也是深知其中缘由的?只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楼允脸上的嘲讽愈发深刻,他讥讽地笑了声:“我以为你不知道,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楼启明低头重重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厚重且沉闷,整个书房都是他的咳喘声。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咳嗽声才稍歇,他道:“你生来便缺了生母的疼爱,那时楼晏还太小太小,我不能让楼晏也承受一样的痛苦。”

    “你既然那么宠爱他,为何不把这高高在上的爵位也给他?”

    “不管你信不信,我虽宠他,却从未想过要让他继承爵位,否则,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般不谙世事,甚至对祁王的爵位半点不上心。”楼启明沉沉地说。

    柳银雪想到楼晏的天真,觉得楼启明所言,的确是可信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时候骗人,也没有什么意义。

    楼启明已经落笔,招手让柳银雪上前将他所写折起来,柳银雪的视线丁点不敢乱瞄,楼启明对柳银雪道:“银雪,这封手书是我留给你的,在我死后,如果你遇到困难,你就把它拿出来,它能帮你解围。”

    柳银雪眼眶湿润,闷闷地点头“嗯”了一声。

    楼启明望着楼允道:“楼允,在我死之前,我还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情。”

    楼允还沉浸在楼启明从未想过让楼晏继承爵位的震惊中,闻言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楼启明:“第一件事,你要挑起祁王的担子,保祁王府完好无损,不破不分,在秦氏死前,你绝不能分家。”

    柳银雪暗想,楼启明的第一个要求就像一只活苍蝇,他明知楼允半点不待见秦绘沅,还要楼允绝不分家,不就等同于让楼允硬生生吞下这只活苍蝇?

    楼允抿唇:“好。”

    他不分家,但是秦绘沅却不会不分,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应下来。

    楼启明道:“第二件事,善待秦氏和你五弟。”

    楼允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凭他和秦绘沅之间的深仇大恨,他凭什么要善待秦氏,楼启明又凭什么要求他善待秦氏?

    这当真是个笑话。

    柳银雪也觉得楼启明在给楼允出难题。

    楼允冷笑:“我为何要善待她?就因为你要我善待她?她配吗?”

    “这是我死前对你唯一的要求,你要我死不瞑目吗?”楼启明咳喘道,“想想你娘,你难道想让你娘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吗?”

    楼允忽然红了眼眶。

    他娘……

    是啊,他娘,当年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去子留母、留子去母只能择其一,楼启明深爱他娘,当然选择去子留母,是她娘拼了命地跪在地上求他、求太后娘娘,楼启明才忍痛答应。

    他是医女划破了她娘的肚子,从他娘的身体里硬生生取出来的,他娘为了留下他,忍受的非人折磨是常人难以想象也难以承受的。

    但若论她娘此生最爱谁,还是楼启明。

    是他父王。

    他若是不能答应楼启明的遗愿,他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吧?

    死了二十一年的人,却在死后的第二十一年,让他不得不答应一个可笑的遗愿,楼允沉了沉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有坚韧的不可动摇的决心。

    柳银雪听到他说:“好。”

    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有沉重的石头压在自己的心脏上,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楼启明撑着书桌站起来,朝楼允招手:“你过来,过来扶我。”

    楼允沉默了稍许,到底还是上前去扶他。

    夜风越发大了起来,吹在身上很凉很凉,楼允扶着楼启明慢慢朝内院走,来的时候没有力气,回去的时候竟然是一副精神颇好的样子。

    父子俩一路无话地走到了扶云院,这里曾经是他娘住的院子,院子里的一应摆设还是二十一年前的样子,楼启明走进卧房,在床上躺下来。

    他朝楼允和柳银雪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我累了。”

    楼允并未走远,他在扶云院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下来,目光放远,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银雪心情沉痛,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好陪楼允在旁边坐着。

    两人皆是沉默。

    他们好像都在等,在等楼启明睡醒了唤他们进去伺候,或者等其他的什么。

    子时一刻,祁王府挂起了白,哀声震天。

    太后、皇上、皇后以及楼澜等人,并未赶上送楼启明最后一程,太后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场就昏倒了过去,皇上和皇后又紧急将太后娘娘带回宫中。

    楼启明乃是亲王,他的丧仪皇上命礼部和钦天监操持,灵堂就设在扶云院,然而,此时扶云院却吵成了一锅粥。

    楼允站在灵堂前,与秦绘沅两两对峙。

    秦绘沅身后站了一群人,有她这些年养的心腹,还有她娘家的哥哥秦狄,天色还未亮起,扶云院却烛火通明,一大伙人站在楼允的面前,衬得秦绘沅气势十足。

    “把祁王令交出来!”秦绘沅对楼允道。

    楼允脸色黑如锅底,他心情极差,此时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如果不是要给楼启明守灵,他早回青山院睡觉了。

    他拉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沉眉道:“就在我身上,来拿。”

    七个字,言简意赅,姿态沉稳,面无表情。

    却硬是没人敢上前搜他的身。

    柳银雪看得头疼,楼启明刚去,尸骨还未入土,祁王府却已经闹了起来,看秦绘沅和楼允那架势,好像不闹个天翻地覆就绝不会罢休。

    跪在灵堂前的楼轩和楼阮等人干巴巴地看着,根本不敢吭声。

    楼晏见事态不对,拉了拉秦绘沅的衣袖:“母妃,你要祁王令做什么?”

    他眼睛还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楼启明的去世给他打击不小,这位祁王府的五公子生怕这个时候秦绘沅和楼允打起来。

    秦绘沅转头瞪了楼晏一眼:“你懂什么?楼允既然要继承爵位,那么祁王令就该由你继承,这样才公平,我要把祁王令拿回来。”

    “母妃这话什么意思?”楼澜从跪着的姿态站起身来,“祁王令既然是父王给四弟的,自然应当有四弟继承,你为何要让四弟交出来?”

    秦狄道:“楼允和楼晏都是嫡子,一人继承一样,才公平,不能什么好事都被楼允给占了,如果楼允要祁王令,那么就让出爵位,也不是不可。更何况,谁知道祁王令是老王爷自愿给的还是楼允从老王爷手里抢的。”

    楼澜道:“舅舅,这是我们祁王府的事情,请您慎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已是顾家妇,祁王府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插手,楼澜,你最好闭嘴,这里没你的事。”秦绘沅道。

    柳银雪站在旁边淡淡地看着。

    楼允道:“我说了,祁王令在我身上,来取。”

    秦绘沅身后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怕楼允,秦绘沅随便点了个护卫:“你去。”

    第 43 章

    那护卫生得人高马大, 他身后的人推了推他,他脚步不受控地前迈了几步,走到了灵堂前的台阶旁,他一抬头,去瞅楼允,楼允却并未看他。

    那护卫见楼允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 胆子大了几分, 战战兢兢地上前伸手去搜楼允的身,然而,就在他伸手的瞬间, 众人还未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从灵堂里飞了出去。

    那护卫厚重的身板砸在对面的房梁上, 从房梁上滚下来, 落地时发出“碰”的一声闷响,也不知他到底伤到了哪里, 迟迟没有爬起来。

    众人皆惊,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传言都说楼允武功高深莫测,众人见那护卫的惨状, 都不敢再造次。

    秦绘沅道:“老王爷生前没有改立世子, 你要袭爵我无话可说,但是祁王令老王爷根本不可能给你,几个子女中,老王爷最不待见的就是你楼允,你有什么资格继承祁王令?”

    “楼允, 只要你把祁王令交出来,我就和楼晏搬出祁王府,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如何?”

    楼晏急道:“我们为什么要搬离祁王府?我不搬,我是祁王府的人,我为什么要搬?”

    秦绘沅恨铁不成钢:“你给我闭嘴,你不搬走,难道是想被他往死里整吗?”

    楼晏辩解道:“不会的,我四哥为什么要整我?他是我四哥,又不是我仇人,母妃,要搬你自己搬,反正我是不会离开祁王府的。”

    秦绘沅揪他的耳朵:“你懂什么?你闭嘴吧。”

    楼晏红着眼睛,被秦绘沅揪得嗷嗷叫。

    柳银雪听了一耳朵争抢祁王令的是是非非,也没弄明白祁王令到底有什么作用,她道:“是不是只要证明祁王令乃是父王自愿传给楼允的,你就能消停了?”

    “你能证明?”秦绘沅冷笑,“你怎么证明?”

    柳银雪道:“等天亮吧,等天亮了,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秦绘沅着急起来。

    楼启明临死前带着柳银雪和楼允去了外院书房,也不知道到底商量了些什么,柳银雪说得这般笃定,指不定真有能证明的东西。

    不能,决不能让柳银雪拿出证据来。

    秦绘沅恶狠狠地瞪了眼柳银雪,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楼澜也着急得很,将柳银雪拉到灵堂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问她:“父王真的是自愿把祁王令交给楼允的?”

    难怪秦绘沅不相信老王爷是自愿的,就连楼澜都不相信。

    柳银雪扬了扬眉:“长姐信我?”

    楼澜迎上柳银雪的目光,那双眼睛沉稳得让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信你。”

    “的确是父王自愿的。”

    “那你也的确有证据?”

    “有,”柳银雪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父王写了一封手书,那封手书就是证据。”

    手书是楼启明留给她的,上面的内容柳银雪已经悄悄看过,便有有关祁王令由谁来继承的问题,老王爷好似早就料到秦绘沅有这么一出,所以死前就已经交代得十分清楚。

    另外,手书上还有他遗产的分配问题。

    都写得十分清楚。

    楼澜松了口气:“父王还是聪明的,知道把手书交给你保管,若是交给四弟,以我四弟那性子,是如论如何也不会把证据拿出来的。”

    她却听柳银雪道:“我觉得,父王算无遗策,证据应当不……”

    两人正低声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忽然多出一个人,那人的手指在柳银雪和楼澜的颈脖间轻轻地一点,两人就悄无声息地栽到在地。

    来人弯下腰,从柳银雪的袖中抽出一个信封,露出得逞的笑。

    “什么人?!”有丫鬟大声叫道。

    下一刻,楼允已飞至丫鬟身后,然而,到底慢了一步,只看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飞下去。

    王府的守卫齐齐围上来,领头的萧贺拱手道:“世子,属下无能,没有追上。”

    楼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萧统领,你守卫王府安危多年,却连个刺客都抓不住,我倒是不知道,这些年我竟然是生活在如此不安全的环境之中。”

    萧贺惭愧地低下头:“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顾均值也赶了过来,楼允将柳银雪抱起来,将楼澜交给顾均值,口吻生冷道:“王府的布防应该改一改了,若再有下一次,提头来见。”

    萧贺颇为意外,继而拱手道:“属下遵命。”

    而另一边,秦狄朝秦绘沅点了点头。

    秦绘沅得意地笑了笑。

    柳银雪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青山院的卧房里,她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吓了沉鱼一跳。

    “世子妃,您吓死奴婢了。”沉鱼摸着心口,惊魂未定。

    柳银雪拉住沉鱼的手:“长姐呢?长姐可好?”

    “您放心吧,大姑奶奶没事,她已经醒了。”

    沉鱼的话音刚落,楼澜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柳银雪好端端的,也松了口气的样子:“我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你的声音,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可难辞其咎。”

    “有人千方百计想要为非作歹,哪里是长姐您能够阻拦的?”柳银雪下床笈鞋。

    楼澜叹了口气:“东西可是丢了?”

    柳银雪点头:“丢了。”

    “这可怎么办好啊?这天已经亮了,秦绘沅定会咄咄逼人,要你拿出证据来,这若是拿不出来,四弟拿着祁王令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楼澜忧心忡忡。

    “船到桥头自然直,长姐不必过于忧心。”柳银雪宽慰道。

    楼澜不知道柳银雪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她没办法像柳银雪那般淡定,好像什么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的样子,她叹气道:“着急也没有用,我们去灵堂吧。”

    两人还未踏进扶云院,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老王爷死不瞑目啊,他将祁王令传给了我儿楼晏,却被楼允给抢了,如今霸占着祁王令的楼允不愿意将祁王令交出来,老王爷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

    是秦绘沅的哭嚷声。

    天亮了,前来祭拜老王爷的人陆陆续续到了,都围在灵堂前看秦绘沅哭天抢地。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在说楼允的不是,有人在为楼晏鸣不平,还有人在劝秦绘沅节哀顺变,凡事想开点,注意自己的身体。

    没有人帮楼允说话。

    他笔直地站在灵堂前,就像一棵青松,面无表情,目光淡然。

    柳银雪和楼澜刚走进去,秦绘沅的目光就落在她们身上,秦绘沅道:“楼澜来了,来得正好,你是嫡长女,你快让楼允把祁王令交出来,那是楼晏的东西。”

    楼晏去拉秦绘沅的衣袖:“母妃,我说了,我不要祁王令,四哥想要,给他就是了,我和四哥是亲兄弟,兄弟何必相争呢?”

    秦绘沅一把将这扶不上墙的推开:“你给我闭嘴!”

    楼晏被秦绘沅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脸的委屈。

    柳银雪被这混乱的场面闹得头疼,小声地在楼澜的耳边说了句话,楼澜听完,睁了睁眼睛,继而点了点头:“好。”

    楼澜站到楼允的身边:“父王临终前将祁王令传给了楼允,母妃,您说父王没有将祁王令传给楼允,可有证据?您说父王将祁王令传给了楼晏,可有证据?”

    秦绘沅:“……”

    她被楼澜三言两语堵得有点接不上话来。

    楼澜继续道:“您说父王厌恶楼允,怎么不见父王改立楼晏为世子?父王既然愿意让楼允承袭王爵,自然也愿意将祁王令交给楼允继承,父王临终前只让楼允和四弟妹陪在身边,难道还不足以证明父王对楼允的信重?”

    “母妃,口说无凭,您说是楼允抢了祁王令,您可有证据?何为‘抢’?您的父亲乃是礼部尚书,您的哥哥也在礼部任职,您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贵女,无凭无据仅凭一己猜测就说楼允是抢,母妃,您可要慎言啊。”楼澜道。

    秦绘沅愣住了。

    不,这不是楼澜,楼澜没有这么伶牙俐齿。

    秦绘沅锐利的目光射向柳银雪,柳银雪迎上她的视线,回以面无表情。

    敢找人打晕她,将她的东西偷走,对于这种人,柳银雪从来都不会客气,是楼允答应了老王爷要善待秦绘沅和楼晏,她可没答应。

    来祭拜的人因为楼澜三言两语开始动摇,议论声有了另外的风向。

    楼澜偏头对楼允道:“是不是一夜没睡?”

    楼允没吭声。

    楼澜叹了口气:“你怎么都不解释一句,就让别人误会你?”

    “有什么好解释的,相信的人不解释也会相信,不相信的人你解释得再多,他也只会认为你在狡辩,”楼允无所谓地说,“这种声音我听得多了,不算什么。”

    楼澜眼眶红了起来:“父王刚走,还未下葬,家里却闹成了这样,当着父王的面,她竟然也闹得起来,她也不想想,这些年,父王何曾亏待过他们母子。”

    “就连你……”

    楼澜说到这里,嗓音像是被哽住了,竟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然而,秦绘沅还没完没了:“老王爷最疼楼晏,如何会既让楼允承袭爵位,又让楼允继承祁王令,这根本不可能,老王爷不会这么偏心。”

    底下的人觉得秦绘沅说得有理,纷纷附和。

    楼允面色寡淡,楼澜暗暗着急。

    柳银雪迈上台阶,取了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声音漫不经心的:“父王刚走,母妃您就聚众闹这些事情,当着父王的面,您让别人看尽我们祁王府的笑话,您是想让父王走得不安心,走得不瞑目吗?”

    第 44 章

    秦绘沅“碰”地在老王爷的灵堂前跪下来, 哭嚷道:“我何曾想要这样?我只是不想让老王爷您走得不安,所以才要遵照您的遗志,让两个孩子得到公平的对待啊。”

    秦绘沅一面哭,一面气得咬牙切齿。

    楼启明的手书,她昨夜亲自看过,上面将所有的安排都写得十分清楚, 爵位是楼允的, 祁王令也是楼允的,就连大部分家产都是楼允的。

    楼启明将家产分成了四份,其中的一半都由楼允单独继承, 另外一半由楼阮、楼轩和楼晏平均分配,没有她的任何一份。

    她所有的, 只有她的嫁妆。

    老王爷偏心, 秦绘沅恨。

    这么多年夫妻,老王爷竟然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秦绘沅更恨。

    秦绘沅对着灵堂磕头:“老王爷,您在世的时候,总是跟我说, 要让两个孩子得到公平的对待, 这样他们兄弟才不会生隙,可是您看看,您一走,楼允就拿走了所有的东西,爵位是他的, 祁王令也是他的,老王爷,您生前不是这样说的呀,您告诉我,您告诉大家,是不是楼允强占了原本属于楼晏的东西?是不是?您说话呀!您说话呀!”

    楼晏哭了起来,十五岁的男儿,跪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柳银雪深吸口气,说道:“母妃,你想要的证据,会有的。”

    秦绘沅抬头,眉头一皱。

    老王爷的手书昨夜已经被她烧了,她就不信柳银雪还能再那一份出来,只要柳银雪拿不出来,老王爷的财产就是几个子女平均分配,楼允他捞不到那么多的好处。

    楼允偏头,深深地看了柳银雪一眼。

    有小厮进来禀道:“王妃,世子爷,右相到了。”

    当朝右相沈丛林乃是文官之首,极受皇上信重,与楼启明私交甚笃,楼启明病重之时,沈丛林曾多次前来探望,如果说,老王爷还留有后手,那么这个后手,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沈丛林,柳银雪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楼允抬脚,亲自去迎接右相沈丛林。

    柳银雪颇为意外,她以为楼允是不屑应付这些事情的,可是他却忽然表现得十分像个祁王世子的样子。

    众人都望着楼允。

    抄手游廊上,楼允拱手朝沈丛林行礼:“父王远走,侄儿未能远迎,请沈伯父勿怪。”

    沈从文看着面前面容苍白的年轻人,颇有感慨,他与楼启明是从小玩儿过来的至交,与楼允的娘亲姜素心也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个心思慧霞的女人,他遇到困难时,姜素心曾还帮他出过主意,当年的祁王府其乐融融,后来姜素心难产而死,所有人就都变了。

    见到面前的年轻人,沈从文不由地生出几分怜意,他拍了拍楼允的肩膀,没说话。

    楼允领着沈从文走进灵堂,亲自给沈从文点燃香烛递到他的手上,沈从文拱手祭拜,然后将香烛插到香炉里。

    沈丛林对楼允道:“你父王在时,曾多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如今他走了,希望你能秉承你父王的遗愿,将祁王府上上下下都打理妥当,堂堂正正做人。”

    楼允道:“父王既愿意信我,我自不会让他失望。”

    秦绘沅从蒲团上站起来,朝沈丛林敛了敛,红着眼睛对沈丛林道:“右相,您来得正好,您是文官之首,您既来了,便帮我评评理,问一问世子为何要霸占祁王令不放。”

    右相意外:“还有这种事情?”

    楼允不语。

    柳银雪解释:“祁王令乃是父王自愿让世子继承的,并非世子抢夺霸占,母妃您从天亮时便闹到现在,到底还欲如何?”

    秦绘沅恨恨地瞪了眼柳银雪:“口说无凭,老王爷不喜世子,怎可能将祁王令传给他?柳银雪,我是你婆婆,你三番四次顶撞我,你可知错?”

    柳银雪温温地笑:“母妃,母慈子孝,母慈是排在前头的,您想要我孝敬您,您得先当一个慈母,我这个当儿媳妇儿的才会心甘情愿孝敬您。”

    秦绘沅气得牙齿发颤。

    “你的道理一篇又一篇,我说不过你,我也懒得跟你说,还请右相为我做主,让世子将祁王令交出来。”秦绘沅道。

    楼澜着急道:“沈伯父,祁王令的确是父王自愿给四弟的。”

    沈丛林抬手,正欲补充话音的楼澜又立刻闭了嘴。

    “楼兄尸骨未寒,竟有人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吵得楼兄不得安宁,实在令人心寒。”沈丛林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又道:“这一切,楼兄在走前就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帖,楼兄亲口跟我提过,他走后,若祁王府有人闹事,太后娘娘自有决断。”

    若说这个世界上楼启明最相信的人是谁,那自然是当朝太后,那是他的亲娘,而太后位高,这祁王府上下,没人敢忤逆她老人家。

    楼允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楼澜道:“让沈伯父见笑了,只是母妃非要四弟交出祁王令,这才闹成这般,依沈伯父的意思,既然皇祖母自有决断,我们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父王的意思,我们一定照办。”

    沈丛林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今日就弄清楚,以免后面再闹出事情来。”

    “沈伯父所言有理,侄儿这就派人去皇宫跟皇祖母禀明情况。”楼允道。

    秦绘沅顿时慌了,竟然要惊动太后?

    她敢在楼启明的灵堂前这般闹事,便是因为知道太后病了,根本不可能出面给楼允撑腰,而皇上和皇后虽然尊贵,但到底不是祁王府的人,不能名正言顺管他们祁王府的事情。

    然而,楼允却不由得秦绘沅阻止,当即就派了人去皇宫。

    “沈伯父请先到偏厅休息,您是父王的至交,接下来还请沈伯父辛苦些,帮侄儿稳住场面。”楼允抬手请沈丛林往偏厅走。

    楼允毕竟年轻,在秦氏兄妹面前又是晚辈,不能直接跟秦氏兄妹对抗,但若是有沈丛林从中调和帮衬,对楼允只利无害。

    沈丛林别有深意地看了楼允一眼,到偏厅休息。

    楼允派去的乃是祁王府的管家白总管,白总管年轻时就跟在老王爷身边,也练就了一身功夫,行动极快,往来一趟皇宫,不过一个时辰。

    太后还不能起身,白总管带来了老王爷临终前的另一封手书,双手呈交给沈丛林。

    “太后娘娘说,得知右相在此,便知道绝对出不了任何乱子,她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能亲自过来,命小人将这封手书亲手转交给右相,请右相当场宣读。”白总管道。

    秦绘沅的脸色瞬间煞白。

    怎么还有一封手书?

    老王爷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他是要在死后将他们娘俩往死里逼啊!

    柳银雪松了口气,这便是她当时还未说完的话,老王爷深谋远虑,证据应当不仅仅只有她手上的那封手书,原来她所料无错。

    沈丛林从白总管手里接过手书打开。

    “我楼启明已死,为防我死后有人滋事,现对我死后祁王府的事情特做以下安排:

    “第一,由我儿楼允继承祁王令和祁王爵位,若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便不是我祁王府的人,我儿楼允有资格将其逐出祁王府。”

    楼允眯了眯眼睛,蓦然间,脊背僵硬。

    “第二,有关财产之分……”第二条里面有关财产的分配写得极为详细,在哪里的田产分给谁,哪里的宅子分给谁,哪里的铺子分给谁,家里的现银又分给谁每人分得多少等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说到,没有分出去的都由楼允继承。

    柳银雪不知道祁王府到底有多富裕,她只知道,光是老王爷在信中分给二房、三房和楼晏的田产、铺面、宅子都已经是金山银山。

    “第三,在秦氏死前,决不能分家,若秦氏执意分家,则只能带走她的陪嫁,而我儿楼晏则不能从我祁王府分走任何东西,我前面提到的分给楼晏的东西,都尽数归楼允所有,且秦氏死后,不得葬入楼氏祖坟。”

    最后那句“不得葬入楼氏祖坟”就极为毒辣了,直接堵死了秦绘沅分家的念头。

    柳银雪不得不佩服老王爷,秦绘沅当年让楼允被人掳走,她恐怕以为从那之后,祁王府就是她的天下了,她的儿子会继承祁王位和祁王令,她将来在祁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而,现实又怎能尽如人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今往后,秦绘沅就要被楼允压着过日子了,她生活在祁王府,只能看楼允的脸色过活,岂不比一刀捅死她还让她难受?

    而老王爷那句让楼允善待秦氏的话,难道老王爷会想不到,楼允的善待,顶多就是不虐待吗?想要让楼允对秦绘沅卑躬屈膝,除非他不是楼允。

    这是老王爷对秦氏的惩罚。

    “第四,我死后,由我儿楼允接手祁王府内外的所有事宜,任何人就此事无权置喙。”

    秦绘沅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方慧敏听到不能分家这个要求时,整个人都傻了,她心心念念只想分家,没想到老王爷留下的一纸手书却打破了她所有的念想。

    沈丛林合上手书,长者般拍了拍楼允的肩:“年轻人,道路且长,你可不要辜负你父王对你的信任啊,这一路,且行且珍重。”

    楼允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朝沈丛林低眉拱手:“多谢沈伯父提点。”

    沈丛林满意地点了点头。

    楼晏将秦绘沅从地上扶起来:“母妃,您没事吧?”

    秦绘沅没理他,凝着沈丛林道:“右相,我不相信老王爷会这般对我们母子,这封手书,我要检验到底是不是老王爷亲手所写,我不信老王爷会那么狠心。”

    秦绘沅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很是不可置信。

    且不说她在质疑当朝右相弄虚作假,这封手书还是太后让人送过来的,她这是在当场质疑太后,这种无理又狂妄的要求当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右相到底是右相,面对秦绘沅的质疑,他不慌不忙道:“可以。”

    沈丛林请了大学士蓝湛、张国公张文硕,为了以证公平公正,另一人则让秦绘沅自己请,秦绘沅请了茂国公,原因无他,茂国公和她的父亲秦尻颇有交情。

    等待三位有声望之人的到来是漫长的,柳银雪站得腿都发麻了,三位德高望重之人才姗姗来迟,几人围在那封手书的面前研究了许久,从印章到字迹再道笔墨纸砚,都一一校验得十分清楚,为了让秦绘沅心服口服,结果由茂国公公布。

    这封手书,的确是老王爷亲手所写。

    秦绘沅听后,且并不意外。

    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态度,最后这丝侥幸被打破时,她几乎有点站不住,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幸而楼晏及时扶住了她。

    她靠在楼晏的身上,呵呵地笑,状若魔疯。

    第 45 章

    然后, 她挣开楼晏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灵堂外走,喃喃道:“十几年夫妻,十几年相守,我到底是比不得姜素心那个死人啊。”

    “是啊,比不过, 比不过, 活人如何能与死人争?”

    楼晏看着秦绘沅魔怔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当场哭了起来。

    楼启明的棺椁定在五月二十七日与亡妻姜素心合葬, 出殡的这日,细雨如丝, 送葬的队伍浩浩汤汤有三百多人, 哀乐从早奏到晚。

    棺椁下葬后,楼允、楼轩和楼阮将前来送葬的客人一一送走, 天色入夜后,祁王府逐渐恢复冷清,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柳银雪却没有看到楼允。

    问了来宝和来福, 他们俩也不知道楼允何在,柳银雪一路找到外院书房。

    书房外的守卫乃是老王爷的心腹,老王爷在的时候,除非有老王爷点头,否则外院书房对他人而言就是禁地, 就连楼允和秦绘沅等都不能踏入。

    如今这里的守卫遵照老王爷以前的意思,忠于楼允,即便来人是世子妃,没有楼允的许可,他们也要拦下来。

    书房领头的负责人叫管仲,柳银雪问他:“世子可在里面?”

    管仲回道:“在。”

    “开门。”

    管仲迟疑:“这……”

    “让世子妃进来。”书房里传出楼允的声音。

    管仲立刻为柳银雪打开书房的门,抬手请柳银雪进去,又听楼允吩咐:“往后世子妃若是要来书房,不用拦着,直接放人。”

    管仲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他退了出去,帮他们关上门。

    楼允就坐在书桌旁的太师椅上,正低头看平放在桌上的手书,这是右相在离开前亲手转交给他的,并且让他好生保管,以防将来分家的时候又因为财产之分闹出事情来。

    这封手书,楼允已经看过三四遍,他的记忆力极好,已经能一字不落地全部背下来了,为什么又要打开来看?

    楼允也不知道。

    柳银雪道:“楼允,父王前后两封手书,内容是有出入的。”

    楼允抬头:“区别在哪里?”

    “第一封手书上面,没有提到分家的事情,财产分配也有所不同,我想这是父王在惩罚秦氏,惩罚她偷了我的手书。”柳银雪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父王写给我的那封手书上,将一半财产留给了你,剩下的一半由二伯、三伯和五叔平均分配,秦氏想要分家,能带走十分之一的父王的财产和她的嫁妆,但不限时间,给太后的手书乃是后招,杜绝了秦氏想要分家的念头,算是惩罚吧。”

    她在楼允的对面坐下来:“父王给我的那份手书,没有限制你们分家,却将一半财产给了你,是怕留给你的东西太少,祁王府直接倒了吧?父王为你想的挺远的。”

    楼允沉着脸,没接话。

    “那为什么第二封手书说秦氏死后才能分家,秦氏就算要死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你对祁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情应该已经能娴熟处理了,就算分家,也伤不了根本,我若是父王,我也会这么安排。”

    楼允道:“你研究得这么透彻?”

    柳银雪点点头,目光也落在那封手书上,不知道想到什么,说:“其实我觉得,父王应该挺爱你的,只是,可能他的表达有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感情,所以只能板着脸当一个严父,而你,做那些有辱斯文的事情,真的不是单纯地只想引起父王的注意吗?”

    这是柳银雪这些天来想了许久的问题。

    楼允分明不是那等纨绔之人,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不学无术又爱惹是生非呢?

    这父子俩太别扭、太拧巴,都在铆足了劲儿和对方杠,结果关系越来越差,老王爷死的时候,定然是带着遗憾的吧。

    遗憾直到他死,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怎么缓和。

    楼允青了脸:“柳银雪,你的话太多了。”

    语气已暗含警告,柳银雪极会看人脸色,当即就不再就这个问题多言,转而道:“我来找你,还想跟你说,长姐刚刚已经被我送走了。”

    楼允“嗯”了声。

    “我按照你的意思吩咐下去了,七日后撤白,全府上下穿素服一年,父王头七后您正式袭爵,各院的人原封不动地就住在现在的院子里,不必另外挪地方。”

    “嗯。”

    “还有,秦氏病了,可能因为淋了雨,送葬回来后就精神不济,五叔扶她回钟翠院休息,她躺在床上不到半个时辰就发起了高热,我已经派人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

    “嗯。”

    “听说太后娘娘身体还未大好,你若是无事,可以进宫去看一看她老人家。”

    柳银雪交代完,站起身来,见楼允还盯着那封手书看,她忍不住道:“楼允,其实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便让它完完全全地过去好了,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柳银雪抬脚欲走,又被楼允叫住。

    “还有事?”

    “去把管家的权利拿到手,今后祁王府,不能让秦氏继续掌管内院。”

    柳银雪“哦”了声,这也是她的想法,楼启明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楼允和秦氏左右不对盘,楼允既然接手了祁王府,就不能继续让与他不对盘的秦氏管理内院,否则内外院定然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永远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正准备离开外面有小厮来报:“毒郎中求见。”

    柳银雪的眼皮不禁然地跳了下。

    楼允并没有让柳银雪避开,直接在书房见毒郎中,毒郎中拱了拱手:“世子,属下来为世子扎最后一次针,这次过后,世子您的身体就能很快痊愈了。”

    这是毒郎中早就跟楼允提过的,还要再扎一次针,楼允也没有过多地怀疑,点了点头。

    柳银雪看了看毒郎中,又看了看楼允,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敛衽退了出去,她是个行动派,从书房出去后,径直去了钟翠院。

    太医已经过来了,把完脉,说是风寒,给开了药,又嘱咐了些该注意的事项,然后提着药箱走了,柳银雪走进钟翠院时,楼晏正在伺候秦绘沅喝药。

    楼启明的死和秦绘沅的不甘与怨念让这个少年在一夜之间长大,这几日下来,他已经懂事许多,不再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少年郎了。

    见到柳银雪进来,他起身朝柳银雪行礼:“四嫂。”

    柳银雪敛衽,继而在秦绘沅的床前站定,态度看上去格外温和:“母妃可好些了?”

    秦绘沅一碗药下肚,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上沾染的药汁:“放心吧,还死不了,你也不用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做给谁看呢?”

    楼晏听着秦绘沅这般字字句句带刺的话,无奈地拉耸着脑袋。

    柳银雪道:“母妃这般将我的关心拒之门外,我想我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便直接说我这次过来的目的了,请问母妃,这内院的管家之权,母妃准备什么时候转给儿媳我?”

    秦绘沅扬起手里的帕子就朝柳银雪丢去:“混账东西,原来你的狐狸尾巴在这里,我还没死呢,就想从我手里夺权,你给我滚!”

    秦绘沅的突然发作并未让柳银雪退后半分,她将朝自己脸上飞来的帕子接住,像丢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直接丢在地上。

    她道:“母妃,您与楼允不睦,全汴京皆知,如今楼允接手了外院,内院自然不能再由您管着,否则你们内院一个主意,外院一个主意,岂不是得天天打起来?更何况,您忘了女德是怎么教的?‘夫死从子’,父王不在了,一切,您都得听楼允的。”

    “内院的管理权,您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全看您到底是想体体面面地交出来,还是想被迫丢掉面子里子地交出来,选择权全在您,我也不急,待父王的头七过了,您给我个回复就成,”柳银雪的态度十分强硬。

    楼晏被柳银雪一连串的话说得呆住,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先那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四嫂突然间就变得如此锋锐起来。

    柳银雪顾念到楼晏和楼允的兄弟关系,又稍微放软了语气道:“母妃,您其实不用将楼允当成洪水猛兽,他不会像您折磨我那样折磨您的,更不会像您折磨他那样折磨您的,这是父王临终前他曾答应父王的事情,您放心吧,他会竭尽所能,善待您的。”

    楼允会善待她?

    呵呵,这当真是今日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

    秦绘沅恨恨道:“你不用帮老王爷和楼允说好话,他们一个让我在别人的嘴下讨饭吃,一个千方百计想要整死我,会让我过得好?呵,可笑!”

    秦绘沅对楼允的厌恶已经深入骨髓,不是凡人能够改变的,柳银雪应付她这种恶毒的心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有心无力。

    “母妃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日子还长,您且等着吧。”柳银雪道。

    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柳银雪不欲多留,道:“母妃这里,就请五叔多费心了。”

    落下话,她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面色青白的秦绘沅,颇有几分喃喃自语道:“我真不明白,当年您是如何能忍心的。”

    “您也是当母亲的人,您是如何忍心的啊?”

    秦绘沅的脊背蓦然僵硬。

    楼晏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地问秦绘沅:“母妃,四嫂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 46 章

    秦绘沅没回答他的话, 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去。”

    楼晏被秦绘沅凶狠的表情吓得不敢再问,郁闷地出去了。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时毒郎中还在给楼允“扎针”,厨房给她端来了饭菜,柳银雪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用了晚膳,这些天她进进出出地跑,着实很累, 但是想到楼允还在被“扎针”, 她就根本无法入眠。

    柳银雪一直守在堂屋里,子时刚过,毒郎中从楼允的卧房里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天蚕蛊母。

    蛊母浑身血淋淋的, 大约是吃得太饱, 肚皮都撑了起来,尖利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柳银雪看着觉得恶心,有点犯呕。

    毒郎中将盒子盖上:“世子体内的子蛊已经被蛊母吃掉了,他失血过多, 这两日身体可能会有点虚, 你让厨房做点药膳给他补一补。”

    柳银雪脸色发白,忍着反胃的不适感点头。

    毒郎中就问:“老王爷的事,你打不打算跟世子说?”

    柳银雪捂着心口,端过沉鱼递给她的热茶喝下去,驱走身体里的不适感, 回答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多谢毒郎中操心。”

    毒郎中不再多言,拱手告辞。

    柳银雪觉得心中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沉鱼担忧地望着她,道:“世子妃,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柳银雪摆摆手,转身去了楼允的卧房。

    沉鱼不敢跟上去。

    来福在楼允的房间里伺候,见柳银雪进来,来福颇为意外,躬身退到旁边,柳银雪道:“你出去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柳银雪面色沉重,来福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楼允睡得迷迷糊糊的,总感觉有人在旁边看他,他睡得不安稳,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眼底映出柳银雪有些苍白憔悴的脸。

    楼允精神不济,以为现在不过刚刚入夜,他想起白日里吩咐她的事情,以为她没有办好,所以跑过来跟他商量,他问她:“你跟秦氏说了没有?”

    “说了。”柳银雪声音很轻,她伸手帮楼允掖了掖被角。

    “她怎么说?”

    “她当然不同意,不过这事轮不得她说了算,你放心吧,我能搞定秦氏。”当着楼允的面,她不再称呼秦绘沅为母妃,她也从心底里觉得秦绘沅不配。

    不过规矩摆在那里,在外人面前,她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你威胁她了?”

    “我不能威胁她吗?”柳银雪说得颇为理所当然,好像她过来也的确是为了和楼允说秦绘沅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威胁她了,我发现秦氏这个人,有点吃硬不吃软,不给她来点硬的,她总以为我好欺负呢。”

    楼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眼:“爪子还挺厉。”

    “多谢夸奖。”柳银雪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楼允觉察到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柳银雪哽了哽声音:“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你必须知道的事情,一件就算你不愿意知道我也必须告诉你的事情,”柳银雪郑重起来,“楼允,我希望我们夫妻之间不存在欺骗,所以我必须告诉你。”

    她必须告诉楼允,这是她挣扎了很久决定的事情,楼允有权利知道老王爷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是祁王府的顶梁柱,他也必须知道。

    楼允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你说。”

    柳银雪吸了吸气:“你中的毒是天竺蓝,要解天竺蓝,需要九灵花和天蚕蛊,天蚕蛊母太凶猛,所以只能用子蛊,但是子蛊一旦入体,就会寄生在你的体内,倘若三年内不将其杀死,就会危及你的性命,而想要杀死子蛊,就必须让蛊母进入你的身体,将其吞噬。”

    楼允:“我知道,所以呢?知道我三年后还是要死,你害怕了?”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嘲讽。

    柳银雪握紧了拳头:“不,你不会死的。”

    楼允盯着她,表情阴沉下来,颇有几分风雨欲来:“你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毒郎中已经利用蛊母吞噬了你体内的子蛊,”柳银雪道,“我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这件事情你有知道的权利,所以我只能选择告诉你。”

    楼允脸色发白:“谁养的?”

    柳银雪咬了咬唇:“是父王。”

    楼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楼允,你别怪我,一个父亲在求我,他想救他儿子的性命,想让他的儿子从此不受死亡的威胁,他在求我,求我成全他,我没办法拒绝。”柳银雪红了眼眶。

    “为什么?”楼允问。

    以命换命,她瞒了楼允,此时再如何解释都显得苍白,但是柳银雪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她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沉稳许多。

    “这也是父王自己的心愿,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拯救你的性命,是他心甘情愿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你是他的儿子,这些年,他没有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他对你心有愧疚,他想为你做点什么,以血喂养天蚕蛊母,救你性命,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你总认为父王他苛待你,他不爱你,但若他真的不爱你,祁王令他不会传给你,祁王位他也不会传给你,更不会千方百计让我嫁给你。”

    “父王他对你有期待,如今你继承了祁王令和祁王位,希望你能秉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守护好整个祁王府。”

    楼允呵呵笑了起来。

    柳银雪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浑身僵硬,因楼允的笑而惊颤。

    在某个瞬间,楼允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他道:“他在逼我。”

    柳银雪不懂。

    逼他?逼他什么?老王爷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能逼他什么?他只希望楼允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辜负他的托付……

    不辜负他的托付。

    是的,柳银雪恍然间明白了,老王爷是希望楼允念在他为他献出生命的份儿上,好好守护祁王府,好好守护祁王府的人,善待兄弟,善待他的妻子秦氏。

    但这只是楼允自己的理解。

    柳银雪和楼允的看法不同,她道:“父王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你,仅此而已。”

    楼允抬头望着头顶的藏青色的帷幔,没有回应柳银雪的话,半晌后,他道:“你出去吧。”

    “你怪我吗?”柳银雪不死心地问。

    “出去。”

    柳银雪身心俱疲,不再与楼允多言,她想无论楼允是怪她也好还是不怪她也好,她都不能做什么,也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希望楼允能好好的,努力撑起祁王府。

    柳银雪躺回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人唤她:“世子妃,您醒醒,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柳银雪躺在床上,没精打采地问。

    “三夫人院里怀孕的那个丫鬟,小产了。”

    落雁的话说到这里,柳银雪倏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给我更衣。”

    落雁一边拿了衣服鞋子伺候柳银雪穿上,一边继续道:“三夫人派人过来,说请您派人去外面寻个大夫过来,奴婢问过来的妈妈为什么不去找王妃,如今是王妃掌家,这事该由王妃管,但那妈妈说王妃病了,现在都还起不来床,说从现在起,府里的事情都交由您处理了。”

    柳银雪听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请个大夫不过是随口吩咐的事情,需要她起床亲自去看还是要她亲自烧香拜佛求神仙?竟然在这等关键时候将雪球推给她,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派人去请大夫了没有?”柳银雪问。

    “容妈妈知道您心系他人性命,已经在第一时间派人去请大夫了。”

    “走,我们去看看。”

    深更半夜,知道柳银雪亲自过来了,三夫人亲自到门口迎她,也不等柳银雪先问,便径直道:“这大半夜的,劳烦四弟妹跑过来,实在是我的不是。”

    “人命关天,三嫂不必客气。”

    三夫人颇有点恨铁不成钢道:“那丫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起来要去茅厕也不知道找人陪着,结果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流了许多血,孩子是保不住了,就看能不能保住人,哎,父王刚走,又出这等事,流年不利啊。”

    柳银雪还未走到那丫鬟住的屋子,就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

    “孩子啊,我的孩子,三夫人,奴婢求求您,您一定要保住奴婢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啊!”

    “我的孩子啊……”

    有妈妈端着大盆的血水走出来,柳银雪脚步一顿,感觉脑袋有点犯晕。

    “四弟妹,你还没生孩子呢,里面污秽,你就不要进去了,”方慧敏拉住她的手臂,“况且,你也不是大夫,你进去也没有……”

    “有鬼!”那丫鬟的尖叫声打断了方慧敏的话,“三夫人,有鬼啊,他想带走奴婢的孩子,三夫人,是白色的,白色的鬼啊,三夫人,您救救奴婢的孩子。”

    柳银雪面色凝重。

    方慧敏琢磨着她的脸色,解释道:“她自己不小心眼花跌倒,还非说看见了鬼,是被鬼吓到了,我这院子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鬼?”

    柳银雪压下心底的惊愕,叹了口气道:“过两日父王头七,会有法师来家里做法事,三嫂若是不介意,我让法师顺便来三嫂的院子里去去小人如何?”

    方慧敏表情凝了凝。

    柳银雪反握住她的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三嫂。”

    方慧敏好似忽然间松了口气的样子,笑了笑道:“如此也好。”

    “那我就不进去了,这丫鬟到底是一条性命,等大夫来了,给她看了诊,怕是还要让三嫂为她操心些时日,她刚失了孩子,心绪不稳,要辛苦三嫂多担待了。”柳银雪真诚地说。

    方慧敏点了点头:“我送四弟妹。”

    柳银雪没让她送,回青山院的路上,落雁小声在柳银雪耳边道:“世子妃,那丫鬟身边有专人伺候,起来上茅厕如何会没有人陪?她怀着孩子,定然是万分小心的,您当真相信她遇到了鬼,然后就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柳银雪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角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再去追究她是如何跌倒的根本没有意义,难道我要为了一个偷偷爬床的丫鬟与三嫂撕破脸面吗?”

    柳银雪遗憾地摇摇头:“如果孩子还在,我还会尽一份绵力,毕竟孩子无辜,可是孩子已经没有了,她也该受到惩罚。”

    她走这一趟,也只是为了确定孩子还在不在。

    如果还能救,就算得罪三夫人,她也要救下那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如果不能救,就没她什么事情了,毕竟那个丫鬟也是自作自受。

    “这府里的丫鬟,若是都不经过主母同意就私自去爬男主人的床,那还不乱套了!”

    落雁深以为然:“世子妃说得是。”

    “不过,奴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世子妃您没发现吗?您嫁进祁王府这么久,咱们世子爷从来没去别的女人房里歇过,”落雁觑着柳银雪的表情,低声道:“而且,世子爷也从不来您的房里歇。”

    柳银雪找了个理由:“他不是身体还未大好吗?”

    落雁:“您说的是。”

    主仆各有心思地朝青山院走,跨进正房大门的时候,柳银雪想了想,又朝落雁补充:“可能咱们世子爷真的好南风吧,听说以前他还挺喜欢去楚人馆的。”

    楚人馆是汴京有名的男*院。

    “好南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将柳银雪和落雁吓得齐齐打了个冷颤,柳银雪抬头望去,这才看见堂屋里坐着那身高腿长的男子。

    堂屋里只点着一站油灯,灯光昏黄,她们刚刚正低着头说话,根本没注意屋里还有人,突然被这么一吓,脸色均煞白起来。

    落雁担忧地望向柳银雪,生怕楼允因为听了刚刚的话而对柳银雪发火。

    柳银雪挥手让落雁退下。

    夜深露重,落雁帮他们关上堂屋的门,柳银雪问道:“天还未亮,你怎么起来了?”

    楼允没有回答她的话,柳银雪想他现在或许心中有气,她不能跟他着急,否则两个人根本不能好好说话,她解释道:“我刚刚跟丫鬟只是随口说着玩儿的,并没有那个意思。”

    楼允站起来,几步迈到柳银雪的面前,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睨视她不甚清晰的洁白容颜:“现在才解释,你觉得来得及?”

    “我……”

    柳银雪一个“我”字刚出口,楼允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朝西梢间走去。

    柳银雪伸手去推他的肩:“楼允,你干嘛,我有自己的房间。”

    “你不是说我只好南风吗?我证明给你看。”他将柳银雪放到床上,俯身就去扯她的衣裳,他手法极准,轻易就解开了活扣,一扬手,就将柳银雪身上的外衫丢到了地上。

    柳银雪瞪圆了眼睛:“楼允,你疯了?还在孝期呢!”

    “我一个喜欢逛楚人馆的纨绔,我管它是不是孝期?”楼允嘲讽地笑了笑,他压住柳银雪不断挣扎的双手,低头俯视她:“你是我的妻子,你没有权利拒绝。”

    柳银雪迎上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中令她看不清眸色的眼睛,忽然放弃了挣扎。

    “好,你来。”

    她乖乖躺着,像个予取予求可任人揉搓的木偶。

    楼允却忽然顿住了,他松开柳银雪的手腕,像是被什么打击了似的,忽然将脑袋埋在柳银雪的颈脖间。

    柳银雪娇软的身体蓦然僵硬。

    她细嫩的颈脖处,有男人温热的眼泪,那眼泪好像从她的颈脖里淌进了她的身体里,让的心也忍不住跟着难受起来,传来一阵阵的钝痛。

    她伸手,轻轻拍着楼允的后背,像是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楼允,父王他是爱你的,”她哑声说,声音越发哽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匐在她身上的男人身体微微颤栗起来,脑袋埋在柳银雪的发间,失声痛哭。

    柳银雪蓦地,流下泪来。

    第 47 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有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久,楼允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柳银雪微微侧了侧身,让他躺在自己的旁边。

    她拉过薄被盖在两人的身上。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有种窒闷的难受, 她开始低声和楼允说话。

    “三嫂院子里的那个丫鬟小产了, 孩子没有保住,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我让三嫂自己处理。秦氏刚好借这个机会将管理内院的权利转交给了我, 等天亮后,我就要忙起来了, 首先我要了解内院都有哪些人, 背景是什么,如今分别做着什么事情, 其次我要对账,重新造一份账册,务必做到账实相符, 再次, 我便要开始清理内院的人了。”

    楼允安静地听。

    “这些年秦氏把控内院,内院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我必须要来个大清洗,将那些可疑人物全都换走,新进一匹丫鬟进来, 重新教养。还要重新给府里的人安排合适的差事,这些年在府里吃闲饭的,该遣就遣,努力做事的该提拔就提拔……”

    她絮絮叨叨地向楼允说她接手内院事务后即将做的事情,条条条理清晰,计划分明,有先有后,楼允本就在愁外院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听了柳银雪的话,竟豁然开朗起来。

    她在以这种委婉的方式提点自己?

    楼允心头有股奇怪的感受。

    有点暖,又有点涩,说不清楚。

    柳银雪说完自己的计划,紧接着又道:“所以内院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操心,我会帮你管理好的,秦氏那里你也不用管,我能应付她,不过你要拨几个护卫给我用。”

    “几个?”

    “十个吧,凑个整数,谁敢在我面前放肆,就先拉出去打十板子,要是有那等屡教不改的,就直接丢出祁王府,反正我手底下不养咬主人的狗。”

    楼允深吸口气,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好。”

    柳银雪权当他这是准备全力支持她。

    后来他们是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好像说着说着,困意逐渐席上来,两人先后闭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柳银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楼允的怀里。

    她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楼允那张有些苍白的俊逸得过分的面孔,发现他的腿就搭在她的腿上后,她的脸悄悄红了起来。

    柳银雪心跳有些快。

    她动了动腿,想将自己的腿从楼允的腿下抽出来,然而,这一动,楼允就睁开了眼睛,触不及防四目相对,柳银雪的尴尬升到顶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楼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问她:“你脸红什么?”

    柳银雪:“……”

    “又不是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你怎么这么矫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柳银雪一脚朝他踢过去,楼允疼得“嘶”一声:“你谋杀亲夫啊?”

    柳银雪趁他吃痛的时候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斗篷披在身上,转头望着楼允道:“我又没有踹你命根子,这点痛你还受不了?你怎么这么矫情?”

    楼允呆了呆:“你一个姑娘,说的是什么话?羞不羞?”

    柳银雪:“人话!”

    说完她不等楼允发飙,转身大步出了西梢间。

    早上一番调笑,好像将昨日的悲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柳银雪迈出房间后深吸口气,希望从今日起,往后日日都是艳阳天。

    沉鱼和落雁已经在东梢间等着伺候了,柳银雪一大早人不在东梢间,却在西梢间,两个丫鬟就此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专心伺候柳银雪洗漱。

    早膳后,钟翠院那边的妈妈送来了库房的对牌。

    “太妃说从今日起,内院便交由世子妃您正式接管,从今往后,内院的一应事务,她都不再插手,全凭世子妃您做主。”

    柳银雪让沉鱼把对牌接了,对那妈妈道:“你回去跟母妃说,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那妈妈一听,眼角眉梢就跳了跳。

    柳银雪当真没让任何人失望,正如她在楼允面前所言,在拿到对牌后,就将自己的接管计划一步步实施起来,给祁王府内院来了个大换血,目标主要锁定在秦绘沅的人身上,她要将秦绘沅这些年在祁王府内院安置的心腹全部踢走。

    不过半月时间,祁王府内院被柳银雪搞得简直乌烟瘴气。

    内院许多人都是秦绘沅这些年培养起来的心腹,柳银雪要动他们,他们就跑到钟翠院跟秦绘沅哭诉,这些人这些年仗着有秦绘沅撑腰,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吃公家的银两之事那都是小的,屁股上屎都没擦干净,就开始一通嚷嚷。

    秦绘沅不准柳银雪赶她的人,柳银雪哪里怕她,将那些人的陈年旧账一一翻出,又拿秦绘沅曾亲自说过内院的事往后她不在插手这样的话堵她,堵得秦绘沅面红耳赤,想撕烂柳银雪那张漂亮的脸蛋。

    秦绘沅风寒本还未好,每天都被那些跑到她面前来哭求的人吵得头疼,她一副药喝下去,伤寒不仅没有好,反而还加重了许多。

    已隐隐有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势头。

    楼晏生怕自己刚没了爹又要没了娘,赶紧命人关紧钟翠院的大门,外面的人谁也不准放进来,这才让秦绘沅好生歇息了几天。

    那些管事见秦绘沅给他们撑不了腰,只能厚着脸皮转头去求柳银雪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偏生柳银雪这次态度比谁都强硬,她背后又有楼允撑腰,有几个管事不服,想要聚众闹事,柳银雪一挥手,就让人按着那几个管事各打了十板子,此杀鸡儆猴的作用十分显著,管事们灰溜溜地提着裤脚离开了祁王府,只能住到秦绘沅的田庄上去。

    但神奇的是,在这乌烟瘴气之中,老王爷的头七竟然顺顺利利地操持完毕了,中途没有出半点差池,还如她当时所言,还让法师们去三夫人的院子做了一场法事。

    祁王府内院的乌烟瘴气一直持续到六月下旬。

    最后以原内院的总管被柳银雪强势赶出祁王府落下帷幕,自此,祁王府内院才终于慢慢回归平静,争吵声稍歇,各丫鬟小厮各司其职,忙里忙外,一眼看去,竟颇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样子,让人眼前一亮。

    而祁王府里里外外都改了称谓,称楼允为祁王,称柳银雪为王妃。

    柳银雪乍一听还有点不适应,感觉自己被这个称呼瞬间叫老了整整十岁,不像世子妃,听着好像还只是个处于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

    “外院的人已经换得差不多了吧?”柳银雪低头欣赏清桂送来的十件绣品,眼里尽是满意之色,让沉鱼去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赏给清桂。

    抬头的时候,却见清桂的目光一直落在楼允的身上。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搅在一起,放在身前,上半身朝楼允的方向有所倾斜,那是想要极力靠近的意思。

    而楼允正埋头在看外院的账本,闻言极淡地“嗯”了声:“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时候是换人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不好动手了。”

    原本他还在为难外院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要怎么疏离,后来,还是柳银雪提醒了他。

    他恶名在外,又何惧于别的名声,如今他是主子,那些乱成一团的事情,他只需将其一件件梳理出来,一件件处理过去,即可。

    态度要强硬、手腕要铁血,虽然无情,但效果极佳。

    沉鱼拿了银子过来,递给清桂,清桂一直留意着楼允,沉鱼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恍然回神,像是生怕被柳银雪看出什么似的,显得很是惶惶不安。

    柳银雪笑道:“下去忙吧。”

    清桂扫了眼楼允,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沉鱼就趁楼允专心看账本的时候朝柳银雪挤眉弄眼,意思就是那个清桂心思不正,想要接近王爷,王妃您可要小心她。

    柳银雪不以为意。

    九个姨娘,清桂是模样最不出挑的,她防得了一个清桂,难道还能防另外八个?就算她能防另外八个姨娘,楼允房间里还有两个小美男呢。

    楼允看完账本,一抬头,就看见柳银雪和她的丫鬟在用眉眼无声地交流,他对这主仆二人的挤眉弄眼没兴趣,起身朝外走。

    “王妃,府里的姨娘们各有特色,您当真不管?”沉鱼急道。

    “你想让我管谁?”柳银雪笑问,“我如今不是管着她们做针线的做针线,打络子的打络子吗?也没准她们到处走动,难道王爷去找她们我还能拦着?”

    沉鱼:“……算了,反正奴婢说不过您。”

    这方楼允刚走,三夫人就派了院里的管事妈妈秋妈妈过来:“三夫人命奴婢来跟王妃您说,小银的身体越发不行了,三夫人想将她送去庄子上养病,请王妃帮忙安排一辆马车。”

    小银就是那个爬床的丫鬟,她小产后一直卧病在床,整天浑浑噩噩的,喝了药也不见效果,见人就说院子里有鬼,每日神思恍惚,精神日渐衰弱,显然是熬不了多久了。

    三夫人自然不希望小银死在自己的院子里,毕竟不是喜丧,那就是不吉利的,三夫人恐怕心里也很膈应,所以才急着要把小银送走。

    一条人命又要没了。

    柳银雪有点唏嘘,让丫鬟去安排马车。

    秋妈妈刚走,柳银雪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润喉,秋妈妈与三夫人院里的一个丫鬟又一同折了回来,秋妈妈脸色有点难看,对柳银雪道:“王妃,小银刚刚去了。”

    第 48 章

    柳银雪握住茶盅的手一紧。

    秋妈妈道:“三夫人说马车不用安排了, 请王妃派人去慈安寺请个道长来,给小银做一场法事,把小银干干净净地送走。”

    柳银雪道:“小银还未被抬为姨娘,就只是府里的一个丫鬟,丫鬟的后事如何操办都是有旧例的,你回去跟三夫人说, 以前怎么办, 现在就怎么办。”

    哪有死了个丫鬟就专程去慈安寺找人来做法事的,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旧例。

    柳银雪这是拒绝了三夫人,秋妈妈脸上有点挂不住。

    柳银雪道:“秋妈妈, 这一个月以来,我虽然动了府里的不少人, 但是规矩却已经全然定下来了, 我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府里的局势,总不能因为死了一个丫鬟就破例吧?”

    秋妈妈怔了怔。

    “三嫂知书达理, 我想她定能理解我的难处,否则,今后我还如何服众啊?”

    秋妈妈敛衽:“王妃说得是。”

    “你回去就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三嫂, ”柳银雪饮了口茶, “好了,去忙吧。”

    方慧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听完秋妈妈的话后,脸色沉了沉,冷笑了声:“这王妃的架子倒是端得挺稳的, 就是不知道还能端多久。”

    屋里没有别人,秋妈妈说话就少了几分顾忌。

    她提起茶壶给方慧敏添茶:“她这是在借您立威呢,不过是请个法师的事情,哪里就能扯到破例上去,我们这位新王妃,恐怕比那位已经管不住事的太妃还要难对付。”

    方慧敏握了握拳头:“难对付也要对付,我在秦氏底下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忍到头了,难道又要换个主子伺候不成?”

    秋妈妈叹了口气:“我看难。”

    “难也要试一试,让我在比我小那么多岁的柳银雪手底下讨饭吃,倒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三夫人愤愤道。

    “哎哟,我的祖宗,这种话您可不能乱说呀,多不吉利。”秋妈妈劝道。

    方慧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转而问道:“伺候小银的那个丫鬟,怎么样了?”

    “在庄子上住着呢,染了风寒,这些天都是进气多出气少,”秋妈妈说道,“那丫鬟的哥哥还在您手底下做事呢,她嘴巴严着呢,您放心吧,不会出岔子的。”

    “我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秋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肩:“您别急,就快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会出错的。”

    门外有丫鬟禀道:“三夫人,三爷回来了。”

    秋妈妈退了下去。

    楼阮脸色十分难看,老王爷的死好像在他的肩膀上加了一道无形的锁,再加之小银小产,近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家里不太平,总觉得还要出事,结果今天刚踏进门,小银就死了。

    楼阮对小银没感情,那丫鬟本是在他书房伺候的,他喝了酒,不小心睡了她,结果她就怀孕了,楼阮很意外,他不喜欢小银,也不喜欢小银肚子里的孩子。

    家里还有一个母老虎,他根本惹不起,只希望小银母子能尽早离开他的视线。

    如今得偿所愿,他却并未感到一身轻松。

    楼阮对上方慧敏阴沉的脸色,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朝后退,方慧敏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一把拧住了楼阮的耳朵。

    “哎哟,轻点,疼啊!”楼阮大叫。

    “你还知道疼?”方慧敏气得咬牙切齿,“当初你上人家姑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人家姑娘也是疼的?现在孩子没了,人家姑娘的命也没了,你还知道疼?”

    楼阮觉得自己很无辜:“我都跟你解释过多少遍了?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你怎么总抓着不放呢?而且那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跌没的,又不是我害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她自己也死了,不是正好,她说有鬼,她就可以去找害死她的鬼了。”

    方慧敏的脸色瞬间煞白,揪住楼阮耳朵的手越发重了力道。

    她深吸口气,觉得跟楼阮继续谈论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问道:“我让你去跟四叔说分家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你这不是害我吗?四弟比父王还难搞,我怎么跟他说?”

    “怎么跟他说?很难吗?那是你弟弟,你就跟他说你想分出去,很难吗?”方慧敏将楼阮的耳朵揪得通红,尤自觉得不解气,又在他的身上到处掐。

    掐得楼阮上蹿下跳。

    “你觉得不难你自己去说。”楼阮想按住她的手,但是又怕真的惹毛这个母老虎,忍了半天还是没动手。

    方慧敏红了眼睛,前有老王爷的去世,又有小银母子的去世,今天就连柳银雪都拿她立威,自己的丈夫则是个见谁都犯怂的怂货,这一堆事情压在她的头上,让方慧敏格外委屈。

    但凡楼阮的腰杆能直些,她也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

    楼阮见方慧敏捂着脸哭了起来,觉得有点难受,放软了语气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你也知道四弟那个样子,阴得随时都能提剑杀人,我看见他就犯怵,我怎么说啊?”

    “你一辈子都是怕这怕那的,那是你四弟,他又不会杀了你,你怕他干什么?”

    楼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怕,只要楼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觉得双腿打颤,说话也不利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反正我是办不到的,要去你自己去。”楼阮摇了摇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方慧敏拿起桌上的茶盅就朝他的后背砸去,正巧砸在楼阮的背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嘴巴都歪了。

    站在门口等着伺候的丫鬟们个个低垂着脑袋,愣是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小银的后事办得很利索,人当天就被送到山上埋了,三房的事情柳银雪不愿过多插手,这件事就翻篇不提。

    这些天楼允和柳银雪一个忙着整外院,一个忙着整内院,虽然晚上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但是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有时候楼允回来得晚,柳银雪已经睡了,或者早上楼允出门早,柳银雪还未起,两人就一天都碰不上面,这种各忙各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月上旬。

    七月初七,长安河畔有赛龙舟。

    柳银雪在府里闷了许多日,早就耐不住想要出门走走,七月初七这日,她早早起了床,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挑线裙装,乘马车去早就定好的天香楼客房。

    天香楼正面是繁华的长安街,背面是流水潺潺的长安河,柳银雪定的客房是极好的观景台,正好可以看见赛龙舟的全景。

    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各种小吃,今年的赛龙舟场面和往年一样热闹,但也不知道是柳银雪去年喜欢的那支队伍今年没有拿出好成绩还是怎么的,她始终提不起兴致。

    颇有点食之无味的感觉。

    “奴婢看您兴致不高,可是因为今年身边没有二少爷和三姑娘陪着?”落雁将剥好的干果放到柳银雪面前的小盘里,低声说道。

    “兴许吧。”柳银雪百无聊赖地说。

    长安河上的赛龙舟还进行得如火如荼,柳银雪却没心思再看,让沉鱼落雁收拾东西回府,几人刚走出包房,柳银雪却眼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板修长,面若冠玉,正是祁王楼允。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善之人,其中便有孟妄言和苏流韵,还有几个柳银雪从未见过,像是有所感应般,走在最前头的楼允忽然顿住了脚步,转头朝她望来。

    柳银雪赶忙缩回了包间。

    因还是孝期,所以她今日出门是偷溜出来的,并未跟楼允提,其实大梁风俗在这方面要求并不严苛,但柳银雪总觉得不好。

    关上门,沉鱼和落雁都有些担心,毕竟柳银雪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没想到今儿竟然会当场撞见楼允,谁也猜不准他到底会不会发作。

    相比沉鱼和落雁的担忧害怕,柳银雪就要显得淡然许多。

    她脑中冒出许多疑问。

    为什么楼允会来天香楼?

    孟妄言和苏流韵都是摘星楼的人,那么刚刚跟在楼允身边的,都是摘星楼的人?

    他在摘星楼到底是何种存在?

    还有他体内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武功奇高吗?武功奇高之人,又怎会轻易中毒?那毒到底是谁所下?目的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柳银雪的脑海里盘旋,让她忍不住想去探听楼允和那群摘星楼的人到底在谈什么事情。

    但是柳银雪有贼心没贼胆,到底也只能想想罢了。

    “王妃,王爷也在天香楼里,我们现在怎么办?”落雁问。

    “别慌,他能来,我自然也能来,你瞧着外面的动静,等楼允和那群人都走了,我们再出去,省得一不小心和他们打上照面,彼此都不好说话。”柳银雪道。

    听她这么说,沉鱼和落雁都安心下来。

    然而,计划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柳银雪也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时辰不早,再不能逗留,柳银雪便也不打算继续等,她起身离开。

    她有点郁闷,早知道他们会谈那么久,她一早就走了。

    天香楼乃是汴京城有名的酒楼,往来此处的大多非富即贵,柳银雪沿着楼梯往下走,却触不及防地被人拦住了去路。

    柳银雪低眉,挡在她面前的是个模样还算俊俏的男子,约摸是喝醉了酒,整个人看起来醉醺醺的,他站在柳银雪的面前,就有一股浓烈的酒气在往柳银雪的鼻子里钻。

    柳银雪颇为不适,捂住鼻子稍微后退了几步。

    她想绕道离开,那喝醉的男子却再次拦在了她的面前,那男子还有好几个同伴,其中一个柳银雪还认识,正是张二公子张乾。

    几位公子都喝得醉醺醺的,勾肩搭背地半倚在楼梯的扶手上看笑话。

    沉鱼和落雁拦在柳银雪的面前,想将那挡住他们道路的男子推开,那男子却一把将落雁拉开,仰头望着柳银雪,笑了笑道:“这不是柳银雪吗?”

    柳银雪端端地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睨视那男子,并未吭声。

    “这女子出了嫁,当真就不同了啊,想当初,想要见你柳银雪一面,当真是费尽千心也难办到,嗝~”那男子打了一个酒嗝。

    第 49 章

    一股浓烈的酒气从他的嘴里溢出来, 逼得柳银雪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她抬手轻轻扇了扇,眉眼微微沉下:“让开。”

    “让?让去哪里啊?”那男子闻言哈哈大笑,“今儿爷我就拦在这里了,我就不让你走,你能把我怎么着?”

    柳银雪对这等泼皮无赖是最没有耐心的, 尤其是她现在着急离开, 就更没心思在这里跟这种人浪费时间。

    有小厮提着茶壶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旁经过,柳银雪倏地扯了扯嘴角:“你当真不让?”

    那男子闻言,立刻将双手和双腿岔开, 摆出一个大字:“爷就不让,除非你把爷哄高兴了, 否则, 休想让爷给你让路。”

    楼上,孟妄言正欲出手, 楼允一个眼神,将其拦了下来。

    苏流韵双臂环胸,默默地站在楼允身后, 觉得孟妄言简直多事。

    楼允都杵在这里看热闹, 他着什么急?

    听说那柳银雪手腕儿还挺厉害的,在祁王府因着有楼允撑腰,三五下就将乱七八糟的祁王府给收拾整齐了,她倒要看看,她怎么应付这种泼皮。

    站在楼梯上的柳银雪, 提起小厮托盘里的茶壶,对着那男子的头顶就淋了下去。

    “啊——”

    天香楼瞬间响起男子杀猪般的惨叫声,这声音不可谓不小,立刻惊动了在天香楼喝酒吃饭的所有人,无数人从各个包房里探出头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柳银雪冷冷地一笑,滚烫的茶水刚溅到那男子的头上时,她就调转了壶口,此时她提着茶壶,那滚烫的茶水就淋在楼梯之上,顺着楼梯一直往下流。

    张乾在那男子的哀嚎声中醒了几分酒,见那男子想要冲上去对柳银雪动手,立刻上前拉住他:“文昌兄,冷静,冷静点,那可是帝师的嫡长孙女,如今的祁王妃,算了,别冲动,你喝醉了,小弟我扶你回去。”

    刘文昌被柳银雪用滚水淋了脑袋,现在头皮正传来一阵阵炸裂般的疼痛,他整个人在疼痛和酒精的刺激下,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一把将张乾推开,愤怒地指着柳银雪的鼻子:“帝师孙女怎么了?祁王妃怎么了?谁还怕你?没嫁人的时候就藏着掖着,死活不给见,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怎么?嫁了人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等大爷我扒了你的衣服……”

    “哐当!”

    一声炸裂的声音在整个天香楼传开,柳银雪二话不说,直接抡起茶壶挥到刘文昌的脑袋上,直接将刘文昌给抡趴下了。

    全场死寂。

    继而很快响起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柳银雪刚刚使了太大的劲儿,此时觉得手臂有点轻微的麻痛,她甩了甩手,踩下楼梯,凤眼轻蔑地睨视了刘文昌一眼。

    刘文昌脑袋犯晕,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天香楼的伙计个个都是人精,见他们闹得火热,一看就知道都是惹不起的人,就没人敢上前吭半声,还是张乾几个醒了点酒的将刘文昌从地上扶了起来。

    刘文昌额头被砸得冒血,他一抹自己剧痛的额头,就摸到一手的血迹,更是怒火中烧,扬手就要去打柳银雪。

    然而,这手才刚挥出去,距离柳银雪还有很远的距离,就被一把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匕首给刺穿了。

    “嗷——”

    刘文昌这一嗓子简直石破天惊,整个天香楼都在他的哀嚎声中颤了颤,柳银雪朝匕首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楼允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上,面部表情十分地冷然。

    突然出现的楼允让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满场只有刘文昌的哀嚎声。

    楼允从楼上走下来,路过柳银雪身边的时候,以一种极为自然的姿势将柳银雪的手牵起来,握在掌心里,低声对她道:“走吧,回家了。”

    柳银雪有点懵,她其实并不需要楼允英雄救美,但是当他突然出现,以守护者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的心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张乾看见楼允那修罗般的冷然面孔时,无声地咽了口口水。

    回去的路上,柳银雪一直沉默,并非她不想说话,而是楼允始终闭口不言,柳银雪便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天香楼。

    两人在王府的垂花门前下马车,楼允要去外院的书房,柳银雪就打算径直回青山院,楼允却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书房的方向拉。

    柳银雪也不挣扎,随楼允去了书房。

    柳银雪以为楼允有事要跟她商量,然而,她在书房坐了老半天也不见楼允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一直坐在书桌上翻账本,看了一本又一本,一直没理会她。

    “若无事,我先回去了。”柳银雪道。

    楼允没应。

    柳银雪的耐心耗尽,起身道:“楼允,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又没聋,你等我会儿,先乖乖坐着。”

    他语气尚好,柳银雪复而重新坐下:“我去天香楼是为了看赛龙舟,没别的原因,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楼允从账本中抬起头。

    柳银雪率先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还在孝期,这个时候去看赛龙舟根本不适合?是,我知道我不该去看,往年我身边都有我的家人陪我吃饭陪我看赛龙舟,今年的端午节,只有我一个人,更何况我还在孝期,我根本不应该出门,我都知道。”

    楼允见她解释了一大堆,颇有些想笑,问道:“你以前行事都这么随意吗?”

    柳银雪一愣:“什么随意?”

    楼允站起身来,他走到柳银雪的面前,低头俯视她,看进她的眼睛,漆黑的双瞳中涌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来,他道:“柳银雪,我发现你和我。”

    “什么一样?”柳银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他勾了勾她的下巴:“那些认为你温婉贤淑的人,都被你的表象骗了。”

    柳银雪捏紧了手下的衣摆。

    楼允勾起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轻轻地在指尖缠绕,漫不经心地打着转儿,削薄的唇勾起一个玩味儿的弧度,他道:“没想到是我小看了你,不过,你凶起来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可爱?

    柳银雪的脸蛋上迅速染上两朵红晕,她不自在地别开脸,不想去看楼允戏谑的表情。

    他在调戏她。

    意识到这点,柳银雪反而很快淡定了下来,她摆正身姿,望着楼允道:“你不是在生气吗?生气我今天跑去天香楼看赛龙舟。”

    “我为什么要生气?有谁规定孝期不能看赛龙舟的吗?”楼允理所当然地反问。

    柳银雪一噎,觉得和楼允这种思维跳脱的人根本谈不到一块儿去,她转移话题道:“你去天香楼做什么?”

    楼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柳银雪也不多问,又转言道:“你伤了那个刘文昌的手,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爹刘奎是个四品官,无实权,刘文昌本身是个纨绔子弟,和张乾等人都是吃喝嫖赌样样皆通,但他比张乾还不如,至少张乾酒品好,极少在酒后闹事,”楼允说起此人的时候有种对此人非常了解的自信,“敢和张乾他们玩乐的,胆子都不小,但是再给刘文昌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在酒醒之后跑到我祁王府来闹事。”

    “他不敢,他爹刘奎更怂,不过他爹会做人,明日你就会收到刘奎送来的厚礼。”

    柳银雪颇为意外:“你这么笃定?”

    楼允笑了笑,给了柳银雪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

    柳银雪看楼允的目光就不由地深了起来。

    次日一早,柳银雪还未起床,就有丫鬟进来禀道:“王妃,刘大人的夫人求见。”

    刘大人的夫人?刘奎?刘文昌的娘?

    柳银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收拾妥当后就在青山院的堂屋里接见来客,她正喝着茶,外面就走进来一个穿着青色素服盘着头发的中年妇女。

    她浑身上下未戴任何首饰,走进堂屋后,二话不说就跪在柳银雪的面前,朝柳银雪磕头道:“民妇王翠,见过王妃,昨日民妇那不孝子刘文昌醉酒后冲撞了王妃,都是民妇教养不善之过,民妇今日特来请罪,求王妃责罚。”

    这一来就要求受罚,态度不可谓不端正,若是哪家心软的人,被眼前这妇女这么一跪,恐怕再大的怒气都能给消去一半。

    偏生柳银雪不是那等轻易心软的。

    她也不着急让王翠起来,慢悠悠地将茶盅放到桌上后,问起刘文昌的伤势来:“可请了太医?手还能医好吗?头没事吧?”

    王翠跪在地上,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矮了一大截,见柳银雪虽然问起刘文昌的伤势,却并没有要她起身的意思,就明白柳银雪现在仍旧是怒气未消。

    她叩首道:“多谢王妃关心,老爷请了有名的大夫给那不孝子看诊,额头上的伤势并无大碍,大夫说养三五个月就能好,手伤却不同,匕首虽然已经取了出去,但是伤到了经脉,往后再不能如以前那般灵活了,那手等于废了。”

    她希望柳银雪能看在刘文昌废了一只手的份儿上,将昨日的事情揭过去。

    “民妇那不孝子冲撞了王妃,惹怒了祁王,就算手真的废了,也是他活该,民妇不敢为民妇那不孝子说什么好话,也不敢求祁王和王妃的原谅,只求祁王和祁王妃能消消气,万莫要因为那不孝子而气坏了身体。”王翠磕头道。

    第 50 章

    柳银雪笑了笑, 觉得这刘奎夫人真会说话,半点不为她那儿子求情,只一味地认错,方方面面都站到她这方,让她心情舒畅。

    是个心思灵巧的夫人。

    柳银雪本就不想树敌,觉得王翠的歉意已经到了, 便也不再为难她, 亲自起身将她扶了起来,温和道:“刘夫人严重了,刘公子昨日既是喝醉了酒, 我和王爷又岂会真的跟他计较,你一来又是磕头又是道歉的, 倒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意思就是:刚刚没及时拉你起来, 是完全被你震惊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不是存心让你在地上跪那么久的。

    王翠讪然道:“是民妇莽撞了,还请王妃勿怪。”

    “你也是爱子心切,好在这事我和王爷都不算有什么损失, 也并未往心里去, 所以,你也不必如此惊惶,回头好好管管你家公子,别让他乱跑就行了。”柳银雪道。

    王翠从柳银雪的话中听出几层意思来。

    第一:看在你爱子心切的份儿上,我就不去计较你的冒失了。

    第二:昨日的事情, 我和王爷不往心里去,不是因为我们好欺负,而是因为你家儿子并未给我们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否则,我和王爷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往后别让你家儿子再出现在我和王爷的面前,否则,后果自负。

    王翠知道楼允阴狠的名声,只想若是还有下次,楼允恐怕就不只是废他一只手那么简单了,这也是她一大早就硬着头皮来跪地求饶的原因,希望能让楼允和柳银雪消气,以防楼允秋后算账,一个没想通,直接杀到他们刘府割断刘文昌的脖子。

    有了柳银雪的话,王翠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只要楼允不会秋后算账地再去割了刘文昌的脖子以泄愤就好,回头她一定好好管教刘文昌,让他再不敢去外面乱喝酒。

    “王妃大人大量,民妇感激不尽,民妇这次来,老爷特意让民妇给王妃带了些薄礼,还望王妃不要嫌弃。”王翠将礼单奉上。

    说是薄礼,但是礼单上一排列下来的东西,加起来少说也值五千两银子。

    楼允所料不错。

    “王妃昨日受了惊吓,民妇和老爷彻夜难安,还望王妃将薄礼收下,民妇与老爷才稍能心安。”王翠俯首道。

    柳银雪将礼单交给落雁:“刘夫人实在客气,你回去后,尽管跟刘大人说,我与王爷都安好,不必挂念,也望贵公子能早日康复。”

    前面听着还好,最后那句话落在王翠的耳中却只觉得暗含警告。

    王翠离开时,暗戳戳地想,不都说柳银雪是个温婉内敛的才女吗?这“才”字她是见到了,但是温婉内敛……

    她儿子的额头就是被柳银雪砸破的!

    送走王翠,柳银雪正想去看看姨娘们的进度,就有丫鬟急匆匆地来报:“王妃,王妃,太子妃过来了,此时正在垂花门前落轿。”

    洛音凡?

    自从洛音凡怀孕后就再未出过东宫,怎么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她一个怀着龙孙的人跑到他们祁王府来干什么?

    柳银雪心中满腹疑惑。

    沉鱼沉声道:“太子妃来了便来了,你慌什么?”

    来禀报的小丫鬟被沉鱼训得不敢抬头,柳银雪却已经不敢再耽搁,起身去迎。

    洛音凡来得突然,护送她来的人浩浩汤汤站满了祁王府的大门,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裙,由宫女扶着,端端地站在大门口,看柳银雪给她行礼。

    “不知太子妃驾到,未能远迎,还望太子妃恕罪。”柳银雪敛衽道。

    洛音凡抬手虚扶了下:“王妃不必多礼,本宫此来是为祭拜王叔的,带路吧。”

    柳银雪恍然。

    太子楼逸因是长子,后又被封为太子,颇得老王爷看重,老王爷乃是长辈,又深得皇上信重,在朝中,无论在政事还是家事上,都经常提点太子,

    洛音凡因身怀有孕,并未在老王爷的葬礼上现身,但她身怀龙孙,身份尊贵无比,虽然如今三月已过,其实也不必非要来府上祭拜老王爷。

    但她来了,既可表她对长辈的孝敬,也能为太子挣口碑。

    柳银雪为她引路:“太子妃有心了。”

    洛音凡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在前头,温婉道:“皇叔对殿下多有照顾,这是本宫应该做的,前有世子病重,后有皇叔离世,这几个月王妃辛苦了。”

    “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到了祠堂,洛音凡上了香,提出要去看秦绘沅。

    钟翠院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住在里面的人已经再没有以往忙碌了,守在院门口的婆子姿态懒散地坐在角落里,见到柳银雪过来,才立刻起身行礼。

    柳银雪挥手让她退到旁边。

    柳银雪派人过来提前打了招呼,秦绘沅已经出来迎接,洛音凡虚扶了下秦绘沅,随着秦绘沅往屋里走,一边劝慰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婶婶要节哀顺变啊,自己的身体要紧。”

    几人在堂屋里坐下,秦绘沅看了眼柳银雪,苦笑道:“老王爷已经走了,这家里也不需要我拿主意,我活着反而碍别人的眼,着实没什么意思。”

    柳银雪淡笑,对秦绘沅的话置若罔闻。

    洛音凡携了秦绘沅的手:“婶婶可万不能这么想,楼晏还等着您给他操办婚事呢,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心中却微惊,秦绘沅当着她的面前如此直白地指出柳银雪和楼允夺权甚至欺负她,柳银雪竟然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话,她不可能没听懂。

    没想到柳银雪和秦绘沅的婆媳关系竟然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境地,当着她这个外人,都已经懒得有所掩饰了。

    她还以为外传所传有所夸张,看来事实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绘沅唉声叹气:“几个孩子中,也就只剩下楼晏还未娶妻了,若不是想到他还没有成家,我就随老王爷去了。”

    说着,就抬手拭泪。

    洛音凡看着不忍,亲自拿了帕子给秦绘沅擦泪。

    秦绘沅哭诉道:“我现在也不敢去想那些多的,就希望能安安分分地呆在屋里,等着楼晏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其他的事情我是半点不敢管也管不着了。”

    洛音凡看了眼柳银雪,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还是太子妃你懂事知礼,身怀龙孙还记得来看我,哎,可惜你嫁入了东宫,若是你嫁的是我们祁王府,我就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的。”秦绘沅拍着洛音凡的手感叹。

    洛音凡的表情僵了僵。

    “想当初,哎……”秦绘沅抹了抹眼角的泪,“可惜了,自从你出嫁后,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就再不如从前那般近了,有时候我想找你娘说说话,解解闷,都只能想想。”

    柳银雪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洛音凡眼角余光飞快地觑了她一眼,见她并未异常,才稍微放心。

    她道:“我们两家人本是亲戚,婶婶您想找本宫的娘说话,本宫的娘定然是十分乐意的,皇叔已经离开许多时日了,您也不能总憋在屋里,有时候也该出去走走,省得闷坏了。”

    秦绘沅欣慰地说:“你来看我,我心情好了很多,你且放心吧,我会好的,你婶婶我,绝不会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轻易得逞。”

    柳银雪的眉梢微动,恍若未闻。

    旁边有宫女提醒洛音凡:“太子妃娘娘,该启程回宫了。”

    洛音凡起身告辞,秦绘沅送她,两人身份都比柳银雪高,柳银雪就落后几步走在他们后头,快到院门的时候,秦绘沅握住洛音凡的手,问道:“你还未见到楼允吧?”

    洛音凡摇头。

    “楼允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外院的事情,只怕还不知道你来了,要不你等等他,老王爷走后,他心情一直不好,你见了他,跟他说几句话,开导他几句,兴许他会高兴些。”

    柳银雪沉了眉目。

    秦绘沅在说什么鬼话?

    洛音凡乃是太子妃,是楼逸的正妻,她和楼允半点血缘不沾,就算如今是亲戚关系,楼允好不好也轮不到她来安慰,若是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待他们?

    又会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出来?

    柳银雪怕秦绘沅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再说些什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事情,赶忙接话道:“王爷今日并不在府上,太子妃您的心意臣妾定会转达王爷的。”

    旁边的宫女暗恨恨地瞪了秦绘沅一眼,又道:“娘娘,时辰不早了。”

    洛音凡紧了紧拳头,她今日来祁王府,一为了给自己和太子挽口碑,二只是为了亲自看看自老王爷死后,祁王府如今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让她遗憾的是,祁王府内院并未吵作一团,一切在柳银雪的打理下都显得井井有条,更让她遗憾的是,她好容易出来一次,好容易找到机会来祁王府,却见不着楼允。

    洛音凡在遗憾中说:“王爷事务缠身,身边又有银雪这样的好妻子帮衬,自会日渐好起来的,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宫了,婶婶您身体还未康复,便不必再送了,请回吧。”

    洛音凡好不容易来一趟,却什么事情都没有闹出来,秦绘沅很失望。

    她道:“太子妃慢走,恕不远送。”

    柳银雪继续送洛音凡,一行人在快到内院垂花门的时候,于拐角处触不及防地与正从外院过来的楼允正面相迎。

    柳银雪与洛音凡不约而同地刹住脚步。

    不知为何,柳银雪有种很糟糕的感觉,心中下意识地认为,让楼允和洛音凡碰面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且这种情绪愈来愈烈。

    洛音凡猝然间看见楼允,似乎也极为意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一双眼睛锁在楼允精致的面庞上,许久都未吭声。

    那眼神让柳银雪感觉极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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