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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柳银雪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天朗气清,青花瓷的花瓶里插着的花骨朵已经全然盛开,粉红的花瓣,生机怏然,煞是好看。

    她浑身都痛, 导致她一夜没有睡好, 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太清楚。

    沉鱼落雁进来伺候,柳银雪的意识清醒了一点, 问道:“楼允身上的伤,怎么处理的?”

    落雁用帕子沾了热水给柳银雪擦脸, 小声回答:“请了毒郎中来诊治, 王爷严令他受伤的事情不许外传,知道的也只有我们几个, 王妃且放心,不会传出去的。”

    柳银雪松了口气。

    剑伤当朝亲王,可是不小的罪名, 只要这件事不传出去就好。

    容妈妈进来禀道:“王妃, 二夫人和三夫人过来了,说听说您受了伤,想来看看您。”

    沉鱼冷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们分明是来看笑话的,王妃, 还见她们做什么,让容妈妈打发她们回去便是了。”

    柳银雪的确没精力见任何人,说道:“跟她们说,我近些日子身体不便,不见客。”

    容妈妈应了声,折了回去。

    沉鱼愤愤不平道:“王妃,太子妃将您害得这样惨,难道您就这般算了吗?您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苦?这二十板子,险些要了您的两条腿啊!”

    说着,两个丫鬟前后跟着抹眼泪。

    柳银雪深吸口气,身上尖锐的疼痛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难受,她缓缓道:“这些话暂且不提,目前最紧要的是把身上的伤养好。”

    养好了伤,才有十二分的精力去对付那些阴险狡诈之人。

    落雁帮柳银雪将散乱的长发顺到一边:“沉鱼,王妃心中自有计较,你往后切莫再说这些话,省得落入别人耳中,坏了王妃的事情。”

    沉鱼点头。

    钟翠院里,秦绘沅将香烛插到香炉里,对着菩萨拜了拜,由身边的妈妈搀扶着离开了佛堂,走到长廊下,脚步微微顿了顿:“听说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去看柳银雪了,可见到了人?”

    妈妈躬身回答:“未曾得见,王妃称身体不适,不见客。”

    秦绘沅冷笑:“老王爷千方百计给楼允找了一个好帮手,一个好的贤内助,可惜楼允那不识货的东西根本不知道珍惜,也亏得他不知道珍惜。”

    话音顿了顿,又道:“可惜了,二十板子竟然没有打死她。”

    妈妈闻声,半个字都不敢吭。

    “楼晏人呢?”秦绘沅问,“一大早又跑哪里去了?”

    妈妈小心翼翼道:“国子监有人来找,五爷就跟着他们出去了,说好像是有一个品茶会。”

    “这不成器的东西,我迟早得被他气死!”秦绘沅气得将手里的帕子狠狠地丢在地上,“眼看楼允接手祁王府后一日日做大,他却还只知道品诗赏花,是等着被楼允赶出去吗?”

    妈妈不敢吭声。

    秦绘沅吩咐道:“从今日起,断了他的银钱,我看他还能怎么蹦跶。”

    妈妈低声应道:“是。”

    柳银雪简单吃了点早膳,昏昏沉沉又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正午,落雁低声道:“王妃,王爷被召进宫里去了。”

    柳银雪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楼允身上还有伤,若是被发现了……

    “王爷走的时候穿戴十分整齐,应该不会出差错,只是奴婢不知道宫里召王爷进宫是为了什么,所以特地提醒王妃一声。”落雁说。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慈宁宫里,太后端坐在正殿的主位上,正殿的大门敞开着,此刻楼允就跪在院子里,灼热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

    自他进来后,太后就让他跪在殿门外的院子里,一直没让他起来,也不跟他说话,就让他跪着。

    旁边伺候的嬷嬷劝道:“太后,都一个时辰了,再熬下去,王爷怕是受不住。”

    “他有什么受不住的?年轻人,身体好着呢,就让他继续跪着。”太后沉着脸,“银雪被二十板子打晕了过去,我让他跪一跪,已经很便宜他了。”

    嬷嬷叹气:“您自己不也不忍吗?”

    “不忍也要让他跪,否则如何让柳家人消气,”太后道,想了想,又觉得柳家人根本不可能因为她让楼允跪了就完全消气,又补充:“消一分,也是消。”

    楼允倒是乖巧,太后让跪着,他就跪着,半句话不问,半句话不主动说。

    这一跪,就跪到了正午,午膳的时间到了,太后才让楼允进去。

    楼允进了正殿,双膝一软,继续跪着,他脑袋有些沉,脊背微微弯曲起来,,太后面沉如水,将茶盅轻轻搁在手边的桌上,愠怒道:“允儿,你可知道哀家为何找你来?”

    楼允跪得笔直:“孙儿知道。”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太后气得脸色发青,“你到底弄清楚谁是你的妻子没有?你到底弄清楚你父王为何要厚着脸皮让柳银雪嫁给你没有?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你倾慕太子妃,你可知道,皇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楼允沉默不语。

    太后长吁口气,缓了缓口气:“我竟不知道你属意洛音凡,你打小就没了亲娘,秦氏对你不冷不热,疏于管教,导致你养成了一副乖戾的性情,凡事想当然而为,不计后果,可你想过没有,你豁出一切去保的洛音凡,她可否值得你那么做?”

    “昨日之事,本与你无关,她却为了自保,硬生生将你拖下水,致你与柳银雪夫妻从此不睦,致你被迫站到风尖浪口,这样的女人,真的值得你为了她而与自己的妻子生隙吗?”

    楼允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后唉声叹气:“你想过柳银雪没有?那女子性子刚毅,当场便提出要和离,此次你没有选择护她,往后她只怕永不会再对你真心相待了。”

    柳银雪惨白的脸闪过楼允的脑海,他低声道:“我会弥补她的。”

    太后摇头:“柳家要什么没有?金钱权利,柳家什么都有,人家被你伤透了心,会稀罕你的弥补?你拿什么弥补?”

    楼允:“拿我的命,拿我的所有。”

    太后:“人家稀罕你的命?稀罕你的所有?”

    楼允脸色煞白。

    太后见他这副颓丧的样子,只觉得心痛:“依哀家看,柳银雪只怕已经是恨极了你了,如此,你倒不如放她自由,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对你对她都好,如何?”

    楼允抬头,漆黑的桃花眼闪过慌张之色:“皇祖母,我不和离。”

    “你既不爱她,为何不愿放她走?”太后凝着楼允的神色,“这天下间什么女人没有?定有比柳银雪更好的,哀家一定给你找一个来。”

    “不,我就要她。”楼允摇头。

    太后深深地看了楼允一眼,满面风霜的老人,眼睛锐利得像刀子,她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问楼允道:“那哀家问你,你可相信,真的是柳银雪无意推了洛音凡?”

    太后的话问得委婉,其实本意就是在问他,到底相信柳银雪还是相信洛音凡。

    楼允不答。

    太后不满道:“我们祖孙,还有什么不可说的?你悄悄告诉皇祖母,皇祖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绝不会对第三个人提起,难道我们祖孙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这是在逼他说了,楼允苦笑,回答:“银雪没有推她。”

    太后的眸光不禁然地又深了几分,她起身将楼允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允儿,你是个眼睛清亮的,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皇祖母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不要再去走那些弯路。”

    “别人的人再如何重要,那也是别人的,不是你的,你就算把心窝子掏给她,她也不会是你的,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身边的人,”太后拍了拍楼允的肩膀,“哀家老了,指不定哪天就去跟你父王团聚了,只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

    楼允垂下头,心沉甸甸的:“孙儿知道。”

    “去吧。”太后道。

    楼允行了礼,转身离开,嬷嬷提醒道:“都正午了,为何不留王爷吃了午膳再让他离开呢?他跪了大半日,在这里连口水都没有喝。”

    “哀家让他来,本就是为了罚他,让柳家人消气,若是再留他用午膳,给他水喝,那哀家罚他这事,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那他跪了大半日,还有什么意义?”太后摇着扇子,“银雪心志坚定,允儿不放她走,只怕将来得脱一层皮。”

    “那您倒是帮王爷一把啊。”嬷嬷心疼道。

    “帮什么帮,那是他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况且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就是撞破了脑袋,他也得走下去,人啊,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楼允前脚刚走,后脚皇后就过来给太后问安,昨日看了一场大戏,贵妃和太子一个惹了太后不快,一个惹了皇上不快,皇后心情颇好。

    到了慈宁宫,敛衽给太后行了礼,皇后淡笑问:“听说祁王刚走?”

    太后招手让皇后坐到她身边:“你来得正好,昨日之事,真相到底是什么,哀家想,大家心里其实早就有数,银雪那孩子受了委屈,你替哀家走一趟祁王府,去看看那孩子。”

    皇后吃惊。

    她只是想着如今太后恼了贵妃,她正巧可以借机与太后亲近,拉开太后与贵妃的关系,没想到太后竟然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是相信柳银雪是无辜的,而洛音凡诬陷了柳银雪?

    她乃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还从未有王妃生病,她这个当皇后的出宫去探望的道理,何况对方还是她的晚辈,太后这是要抬举柳银雪?

    且,这么大的动静?

    “允儿性情偏激,行事不太顾及后果,他们夫妻这么一闹,这隔阂是免不了的了,哀家希望你能替哀家好好安抚安抚银雪,如此,太傅心中也有所慰藉。”太后道。

    皇后起身敛衽:“臣妾遵旨。”

    皇后起身要走,太后忽然又补充道:“多带些东西过去,什么绫罗绸缎、人参鹿茸,不要手软,都给她送过去,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对她还是极为爱护的。”

    阵仗真这么大?

    皇后忽然反应过来,太后只怕还有警告东宫的意思。

    第 72 章

    东宫, 太子妃寝殿。

    洛音凡一晚上没有睡好,面色十分疲倦,昨日楼允离开前冰冷的眼神让她惶惶不安,她愤愤不已,楼允竟然相信柳银雪而不相信她。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洛音凡的手不由地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做梦都想要的孩子保不住, 她费尽了心思想要让他们和离, 却还是没有如她的愿,为此还让贵妃和太后对她心存怀疑,早知道是赔本的买卖, 就是打死她,她也不做。

    楼允为什么不和离?

    洛音凡的手指死死地陷进掌心里, 气得咬紧了牙关。

    倘若楼允同意和离, 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啊。

    头顶覆上一片阴影, 洛音凡抬头,迎上楼逸阴沉的脸,他那双眼睛卷着骇人的煞气, 好似立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洛音凡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忍不住往后缩。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楼逸冷笑,他在床边坐下来,盯着洛音凡苍白的脸, 勾唇道:“你连跳荷塘的勇气都有,现在还怕我这个活人?”

    “是祁王妃推我下水的。”洛音凡辩解道。

    “得了吧,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而你怀着孩子,好好的路不走偏要去走那些小道,还不许宫女跟着,心里到底在算计什么,你当旁人都看不出来吗?”楼逸口吻有几分遗憾,“都说你聪慧,可是和柳银雪比,你还是差远了。”

    洛音凡的口气冷厉下来:“别拿她和我比。”

    楼允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冷然一笑:“的确,你根本不配和她比,你看看你自己,哪一点比得上她?容貌?才华?你哪一样不是被她碾压?也难怪楼允会爱上她。”

    “谁说楼允爱她?”

    “你不想承认?”楼逸哈哈大笑,“昨日在交泰殿上,你以为楼允承认爱慕你就真的是爱慕你了?哈哈哈,可笑,你想想当柳银雪提出要和离时,楼允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何曾那般慌张过?若不是已经爱到极致,他会那般无措?”

    洛音凡惊恐地望着楼逸,好像楼逸一张一合的嘴乃是血盆大口,要一口将她吞噬。

    她反驳道:“楼允说了他爱慕我便是爱慕我,不是柳银雪!不是!”

    “那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楼允那个蠢货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罢了,”楼逸特别喜欢洛音凡此刻慌张的表情,他很想将她狠狠地狠狠地踩进泥里,让她知道自作主张的后果。

    但是为了不跟左相反目,他暂且忍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洛音凡的侧脸:“你说,若是楼允意识到他自己已经深深爱上柳银雪后,他会如何?”

    洛音凡满目惊恐。

    “又或者,楼允知道了当初你为了嫁给我而拒绝了老王爷的提亲,又当如何?”

    洛音凡瞪圆了眼睛。

    楼逸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恰到好处,并未弄疼她:“你最好赶紧养好身体,赶紧再怀上孩子,否则本宫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楼允。”

    “怀孩子?我拿什么怀孩子?东宫女人少了吗?除了我怀了一个注定要流掉的胎儿,殿下你看看谁还怀上过孩子?”洛音凡尖声尖气道。

    她多想要个孩子,这样至少她的生活还有盼头,可是楼逸他不行,她等了几年,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结果根本生不下来。

    楼逸掰正她的脸:“你慌什么,本宫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若是有办法,还用等到现在?”洛音凡根本不信他。

    楼逸阴沉地笑了笑:“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洛音凡眸光眯起,有不好的预感。

    楼逸离开后,洛音凡表情颓丧,她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把那个叫小钳子的给本宫找来,本宫有事问他。”

    宫女应声退了下去,很快将小钳子找了过来,小钳子跪在地上朝洛音凡磕头:“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问,娘娘万福。”

    “抬起头来。”洛音凡淡声道。

    小钳子抬头,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尊贵的女人,心头忍不住颤了颤,洛音凡睨视着小钳子的眼睛,沉声问道:“你当真看见了祁王妃推本宫?”

    “奴才当真看见了!”小钳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奴才是东宫的奴才,娘娘您便是奴才的主子,娘娘受了委屈,奴才自然要替娘娘惩治那些恶人,奴才只希望娘娘能好好的。”

    “那祁王妃,她推了娘娘下水,乃是事实,奴才理应站出来为娘娘鸣不平,”小钳子磕头道,“奴才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

    洛音凡笑了笑:“本宫知道了,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身边做事吧。”

    小钳子大喜:“奴才谢娘娘,娘娘万福。”

    柳银雪午膳勉强吃了点稀粥,趴在床上又迷迷糊糊地睡沉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她睁开眼睛,看见李曼就坐在床边。

    “醒了?”李曼温声问她。

    “娘?您怎么过来了?”柳银雪想撑着身板起来,然而手臂刚一使劲儿,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她疼得“嘶”一声,卸了手臂的力道,重新趴回去。

    李曼看得心惊肉跳:“你躺着就好,动什么?我过来,一是不放心你,二是来跟你说,你祖父今日上朝的时候辞了官职,以后就在家荣养了。”

    “祖父辞官了?”柳银雪大惊。

    李曼点头。

    柳银雪的目光暗淡下来:“祖父原本可以等到功成圆满而身退的。”

    李曼抚了抚她的发顶,看出她的自责,道:“你不必多想,你祖父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他老人家早就想退下来,只是皇上一直挽留,所以才一直拖着,你这事一出,你祖父也有了理由,借此机会退下来,是正好的。况且以后我们与东宫就是对立的关系,你祖父还留在太傅的位置上就太打眼了,他老人家退了下来,你爹也好升上去。”

    李曼握住她的手:“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当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柳银雪笑了笑,李曼说得没错,有时候表面赢了不代表就真的赢了。

    昨日之事,表面上的确是洛音凡站了上风,但是背地里的人心如何,却不是洛音凡能够操控的,看似以她挨了二十大板结束,但是洛音凡失去的,却比她失去的更多。

    “祖父位高,退下来也好。”柳银雪道。

    “还有一事,”李曼凝着柳银雪的面容道,“我来之前得到消息,说祁王被太后传进宫里,太后让他在慈宁宫的正殿门前跪了一上午,今儿天气大,他身上还有伤,也不知道暴露没有,若是太后发现了,那可怎么好。”

    柳银雪笑了笑:“娘以为,太后为什么让楼允在正殿门前跪着?”

    “我这不是没想通吗?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和你祖父和父亲商量,所以才问问你。”

    “太后这是想让你们消消气呢,”柳银雪哂笑,“她老人家是明白人,知道楼允干了混账事,你们只怕不能容他,所以替你们惩处楼允,让你们消消气。不过娘且放心吧,就算太后真的发现了,也不会闹出来的,否则,不仅不能让你们消气,反而还会加深你们对楼允的憎恨,太后既然罚都罚了,便不会拿楼允身上的伤势做文章。”

    李曼冷笑了下:“这弯子绕得可真远,若真想让我们消气,何不准你们和离?”

    “楼允不会同意的,他不同意,谁都拿他没办法。”

    李曼见她面色不虞,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尽数退下去,落雁轻声为她们带上房门,待屋里只剩下李曼和柳银雪两人时,李曼才道:“你告诉娘,你在东宫是不是受了欺辱?”

    柳银雪的额头到现在都还肿着,额头已经发了青,越发映衬得她的脸色惨无人色。

    想起昨日在东宫所受的,柳银雪咬了咬牙:“楼逸对我心怀不轨,不过,我没让他得逞。”

    李曼大惊。

    她压低了声音:“早前你还未订婚,他便有意纳你为侧妃,还专程找了你祖父说这件事情,你祖父眼睛厉,总觉得他心术不正,不好好把心思放在政绩上,却始终想着跟这家联姻,跟那家联姻,以此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加之他多年无出,是以没有答应,没想到那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敢对你用强,好,好得很!”

    柳银雪凤眸中闪过一丝凶光:“娘,您放心吧,昨日他没有得逞,往后他就再无机会。楼逸这个人,惯会装样,是披着羊皮的狼,看似温和,实则恶毒,可惜,老天不帮他,他身居东宫整整八年,却始终无所出,这是他最大的缺点。”

    “无后为大,也难怪洛音凡敢那么嚣张,她是吃定了楼逸为了得到左相的支持而不会对她怎么样,而我们,正好可以借助这点做文章。”柳银雪继续道。

    李曼眉梢跳了跳。

    “楼逸心系皇位,磨破了脑袋都想当皇帝,可是他既不是嫡子也没有后人,都是他的短板,就让他在终日惶惶不安中自己挖坑自己跳好了。”柳银雪冷嗤。

    门外传来落雁的声音:“王爷,夫人正在里面和王妃说话。”

    是楼允从宫里回来了。

    李曼现在一听楼允的名字就气得牙疼,她豁然站起来,一把拉开门,就见到楼允端端地站在房门口,见到她,竟然还颇为礼貌地低了低头,唤道:“岳母。”

    他脸色很难看,好像正在发热,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对劲。

    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倒下了。

    然而,李曼还是觉得牙疼。

    “别!”她赶忙打住,“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岳母,你来干什么?来看我女儿死了没有?”

    楼允面无表情地站着,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起李曼的冷嘲热讽来,他温声道:“岳母放心,有毒郎中给银雪诊治,她绝不会死的。”

    李曼被气笑了,懒得再和楼允多费唇舌,跟柳银雪打了招呼,抬脚就朝外走。

    路过楼允身侧的时候,气得牙痒痒的李曼本想抬胳膊撞在他的伤口上,但是突然想到他生下来就没了亲娘,愣是给生生忍住了。

    李曼憋着一肚子火气离开了祁王府。

    楼允抬手,来福将药包递给他,楼允走进屋里,反手关上门,这个动作扯到了他的伤口,他咬了咬牙,没吭声。

    柳银雪面色不善:“你关门干什么?”

    “给你换药。”楼允言简意赅。

    “我有丫鬟,不需要你,你把药放下,出去。”她不悦地瞪他,虽然趴在床上,却仍旧气势汹汹,大有一副你敢脱我裤子我就敢张嘴咬你的架势。

    楼允没将她的凶神恶煞放在眼里,他在床边坐下来,将药包打开,语气平平:“你那两个丫鬟就不要指望了,她们懂什么?你让她们给你换药,她们能弄死你。”

    “让容妈妈来。”沉鱼落雁的确不懂怎么换药。

    “这些涂在身上的药一共有八种,每一种用量都有要求,用药的顺序更不能出错,否则不仅无效,还会让你伤势加重,你确定要容妈妈来?”楼允掀开搭在柳银雪身上的薄被。

    柳银雪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嫌恶道:“你滚开,我说了,我不要你,你是不是有病?你滚,我不要你,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你给我换药。”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尽是嫌弃,好像他的手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她觉得恶心,楼允只觉得心尖上一阵刺痛,痛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 73 章

    屋外的沉鱼落雁听到他们的争吵声, 着急得满头大汗,落雁匆匆去厨房端了汤药出来,拍着门板道:“王妃,该喝药了。”

    “进来。”柳银雪道。

    落雁小心地看了眼楼允,又小心地看了眼锦杌上摆着的药包,将黑漆漆的汤药端到柳银雪的面前, 沉鱼将柳银雪稍稍扶起来了些, 落雁端着汤药碗喂她喝药。

    汤药里面放了不少糖,却仍旧苦得要死,柳银雪想快点好起来, 忍着苦味和呕吐感几口将汤药喝了,又赶忙喝了一碗梨儿水去除嘴里的苦味, 这才感觉好了些。

    两个丫鬟伺候得小心谨慎, 生怕弄疼了她。

    自己似乎是多余的,楼允胸中有种窒闷的难受, 他转身朝外走。

    然而,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在喝药的柳银雪却“呕”地一声, 推开落雁扶着床沿不停地吐了起来, 她吐得剧烈又凶猛,一张小脸憋得又青又紫。

    沉鱼和落雁吓了一大跳,楼允赶忙上前,轻轻拍着柳银雪的脊背,他这番动作吓得沉鱼赶紧退开, 战战兢兢地站到旁边。

    “怎么吐了?”楼允问。

    落雁拿了干净的帕子给柳银雪擦嘴:“王妃受不得药苦,喝药素来如此,奴婢已经在药里加了糖,但这糖加得再多,也掩不住药的苦味,奴婢们也没辙了。”

    他对楼允怀有怨气,回话的时候,口吻十分生硬。

    柳银雪推开楼允的手:“你喜欢的不是洛音凡吗?你现在这副关切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犯不着如此。”

    楼允的手僵在半空。

    沉鱼喂了一颗糖到柳银雪的嘴里。

    “你与其把心思花在我这里,倒不如暗夜里偷偷潜去东宫看看你那心尖上的太子妃过得好不好,我一个把她推入池塘害死她腹中孩儿的恶毒女人,实在不配得到祁王的垂帘,”柳银雪长吁口气,“你走吧,我累了。”

    “我知道不是你。”楼允放下手。

    “那又如何?”柳银雪冷嘲,“你始终是站在她那边的,你明知她真的陷害了我,在你心里,我也始终及不上她,更永远不会比她重要。”

    满面苍凉,不过如此。

    “也罢,我们本就是强行被绑在一起的夫妻,我又能要求你什么呢?我对你任何的要求都是在为难你,也是在给我自己找罪受,就这样吧,你走。”

    她埋下头,扯过薄被盖住自己的脑袋,根本不愿意再看楼允半眼。

    这样的柳银雪是楼允以前从未见过的,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该如何做,她才能消气,他该如何做,她才能原谅他。

    有小丫鬟进来打扫,屋里很快挤满了人,楼允站在那里像个多余的木桩,不仅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让丫鬟们束手束脚。

    楼允沉默地退了出去,让来福去把容妈妈请来。

    “王爷,”容妈妈走进青山院的堂屋,朝楼允行了福礼,“王爷叫老奴来,不知道有何吩咐。”

    楼允将外敷的药打开:“这些药如何用,我仔细教于你,你要记清楚,决不能用错,否则王妃会受更多罪。”

    容妈妈态度很恭敬:“王爷请讲。”

    楼允将药的用法和用量仔仔细细跟容妈妈说了三遍,确定容妈妈全都记得一清二楚了,才让她去给柳银雪上药,容妈妈进了柳银雪的卧房后,楼允缓缓站了起来。

    门口的来福抬手扶他,楼允没理会,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青山院,漫无目的的,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扶云院。

    来福和来宝远远地跟在楼允身后,看见他在扶云院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来。

    两个奴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一坐,就坐到了深更半夜,来福和来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来福拿了一件披风给楼允披上,劝道:“王爷,夜深了,回屋休息吧。”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走吧。”楼允漠漠地说。

    他望着漆黑的苍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福和来宝不敢真的离开,就远远地站着,守着他。

    “昨晚王爷在扶云院的石阶上坐了一夜,”次日早上,容妈妈将账本拿来给柳银雪过目,带着几分试探地说,“今日一大早又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柳银雪翻开账本,无所谓道:“正反不是去阎王殿,管他去哪里。”

    容妈妈哽了哽:“我只是想着,王爷身上还有伤呢,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柳银雪翻账本的动作一顿,心情格外烦躁,想问什么,到嘴的话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半晌后方才挤出另外一句话:“有毒郎中给他诊治,死不了。”

    她想到李曼深深的一剑,不知道得多疼,真是个疯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多就是僭越了,容妈妈和柳银雪说起府里的事情来,心下却暗暗着急,这王府到底是王爷的王府,内院虽然由柳银雪在管理,但权力到底还是掌握在王爷手里,只要王爷一句话,柳银雪这内院的管理之权就得让出来。

    况且正所谓夫妻不和邻也欺,这府里府外还有无数人虎视眈眈,两人这么闹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久了,别人就容易找到空隙给他们使绊子。

    “我知道妈妈在忧心什么,”柳银雪一面看账本一面说道,“只是我和楼允的问题不是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能解决的,我需要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绪,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容妈妈叹口气道:“王妃心中有数就好。”

    又过了四五日,柳银雪能坐了,这日下午的阳光正好,她坐在青山院的堂屋里喝茶看书,有丫鬟进来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柳银雪一惊,沉鱼和落雁赶忙扶着她起身,往垂花门走。

    楼允已经站在垂花门前迎接皇后了,他穿着暗黑色的长衫,腰间挂着一枚黑玉,头上戴着玉冠,笔直地立在垂花门前。

    在他身边还站着秦绘沅,秦绘沅身后乃是二房、三房和还未成家的楼晏。

    听到脚步声,楼允转身朝她望来。

    面容精致绝伦的男子眼眶四周微有戴青,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楼允就一直住在外院,这几日都未再踏入青山院,他将空间全然留给了她,而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精神也不比以往,有些颓丧。

    柳银雪的心微微收紧,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皇后娘娘在女官的搀扶下从车辇上走下来,金丝绣鞋踩在地面上,她微微俯身,亲手将行礼的柳银雪扶起来,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婉:“你身上还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本宫这次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专程来看你的。”

    秦绘沅暗恨恨地咬牙,受了伤得太后娘娘命皇后娘娘亲自出宫来看,柳银雪这个王妃当的是头一份,可按道理,太后不是应该恨极了她吗?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秦绘沅忽然意识到自己兴许根本就没有完全了解太子妃落水的来龙去脉,她身在这内宅之中,消息过于闭塞,实在于她不利。

    而方慧敏则松了口气,他们如今还未分家,与四房是连在一起的蚂蚱,若是皇宫里的几位真的恼了楼允和柳银雪,于他们三房并无半点好处。

    叶惋惜眼红地望了眼皇后娘娘扶着柳银雪的手,暗恨自己不争气。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的伤并无大碍,养些日子便能痊愈,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安心。”柳银雪敛衽道。

    皇后突然驾到,柳银雪颇为吃惊,她自认为自己虽然贵为王妃,却不足以令皇后亲自出宫探望她的伤势,但皇后既然说乃是奉太后之命而来,柳银雪忽然就明白了。

    一来,太后娘娘是为借此警告萧贵妃和东宫的太子妃,让她们安分守己,二来,是为了彰显皇家对祁王府的恩泽一如往前,省得让旁人轻瞧了祁王府,三来,便是为了让他们柳家人消气了,太后娘娘为了楼允,可真是煞费苦心。

    是个护短又耳聪目明的好祖母啊。

    “你素来体贴懂事,本宫自然放心,”皇后道,转头吩咐女官将太后的赏赐呈上来,又对柳银雪道:“你养伤最为紧要,太后特意赐了好些补气养身的补品,还有一盒祛疤的凝脂膏,乃是西域的贡品,极为珍贵,满皇宫也只有三盒,你要好生用,女孩子的身体最为娇贵,若是留了疤,那就不好看了。”

    “是,臣妾定不负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厚爱。”柳银雪行礼道。

    皇后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宫里还有要事等着本宫处理,本宫就不多留了,你好好养伤,等痊愈了,再进宫好好谢太后娘娘恩赏。”

    “是,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由女官扶着,上了车辇,待坐到了马车内,皇后似想起什么似的,掀开车帘道:“祁王,太后口谕,待祁王妃伤好后,命你陪同祁王妃一起入宫谢恩。”

    楼允拱手:“微臣遵命。”

    沉鱼落雁扶着柳银雪往回走,方慧敏笑道:“原以为太后娘娘恼了四弟妹,让我这些日子都日日心惊胆战的,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太后娘娘还是挂念着我们祁王府的。”

    柳银雪顿住脚步。

    叶惋惜小心地看了眼面色不虞的秦绘沅,拉了拉楼轩的手臂,小声问:“四弟妹犯了那样大的错,太后为何还对她这般好?”

    楼轩轻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闭嘴,别乱问。”

    楼晏去扶秦绘沅:“母妃,我们回去吧。”

    秦绘沅挣开楼晏搀扶的手,双目瞪着柳银雪,尖声怪气道:“从来不知道我们祁王府本事竟然那般大,害死了皇孙竟然还能得皇后娘娘亲自探望,太后娘娘亲自关照,难怪我们整个祁王府在王妃的打理之下井井有条,半点差错不出,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柳银雪目光淡淡:“母妃说得是,我好歹也是柳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您想想当今皇上的英明果断就能明白为何我能如此优秀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约谁也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直白地夸耀自己的女子,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别人恐怕只会认为是当真不要脸,但说这话的是柳银雪,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很有说服力。

    她的确是才貌双全,少有人能及。

    秦绘沅被柳银雪的话堵得一哽:“小小年纪,你脸皮怎么那般厚?”

    柳银雪从沉鱼的手里拿过蒲扇,慢悠悠地给自己扇风,姿态闲散,表情温软,她温声细语道:“母妃,这世道当真是变了吗?就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方慧敏和楼阮忍俊不禁,楼轩没笑,叶惋惜不敢笑。

    每次柳银雪和秦绘沅斗嘴,叶惋惜都觉得极为惊心动魄,她一面佩服柳银雪一面肖想着自己哪天也能同柳银雪一样,在秦绘沅面前挺起腰杆,直面怼回去。

    然而,她似乎永远都只能想想,因为秦绘沅一个厉眼扫过来,她就怕得要死。

    楼允站在距离柳银雪几步之远的地方,低眉凝视柳银雪顾盼间的神采,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柳银雪这般活气的样子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都已经快忘了,她原本就应该是明艳四射令百花失色的模样。

    秦绘沅气得脸色发青:“柳银雪,你大胆,竟然当面顶嘴!”

    第 74 章

    柳银雪觉得, 秦绘沅大约是王妃当得太久了,还没有从老王爷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的祁王府已经不是以前的祁王府了,还没有汲取足够的教训,以为她和方慧敏还有叶惋惜一样,都是可以任由她搓圆捏扁的。

    她淡淡地笑了笑, 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母妃, 其实你我本无冤无仇,何必非要针锋相对呢?我不是那等可任人欺辱的,您也不是那等可任人拿捏的, 我们婆媳完全可以摒弃以往的那些成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喝茶, 聊聊天, 您慈我孝,岂不是更好?”

    秦绘沅冷笑:“坐下来让你气死我吗?”

    “看母妃您说的, 您仔细想想,以往哪一次不是您先招惹我的?只要母妃您是个好母妃,我柳银雪就是一个好儿媳, ”柳银雪敛衽朝秦绘沅福了福身,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陪母妃在这里吹风了,先行告退。”

    她言罢,由落雁扶着,往青山院走。

    方慧敏凝眉, 柳银雪这是要和秦绘沅和睦相处的意思?她不懂。

    叶惋惜凑到方慧敏的跟前,轻轻地拉方慧敏的衣袖,低声道:“三弟妹,你看四弟妹,至始至终都未曾看四叔一眼,是不是还在生四叔的气?”

    方慧敏朝楼允看过去,叶惋惜说得没错,柳银雪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楼允一眼,但是楼允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柳银雪的身上。

    半寸都未曾移开。

    传言都说楼允爱慕太子妃洛音凡,可是为何,她却觉得楼允爱柳银雪更甚?

    方慧敏道:“二嫂有闲情逸致管他们的事情,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二伯的身上,你看二伯,得了风寒那么久,却还未见好,昨晚相公说起,都忧心忡忡的。”

    好似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似的,楼轩刚巧捂嘴咳嗽了声。

    叶惋惜:“……”

    真是没劲,她暗想。

    楼允满脑子都是柳银雪对他的无视,眉心拧得死紧,让他很想大踏步跨到柳银雪的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被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问她:“你是瞎了吗?看不到本王的存在?”

    然而,这想法只在他脑海里闪了片刻,就被他打消。

    他不敢。

    他完全能想象,以柳银雪那被惹毛的臭脾气,定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指不定还会冷笑:“我就是瞎了,我宁愿瞎了我也不想看见你。”

    楼允郁闷地回到外书房。

    今儿天气好,柳银雪想在外面晒晒太阳,路过假山水榭的时候,见鱼儿在水里游得欢快,就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她站水榭旁边站了会儿,就有丫鬟送上鱼饲料,柳银雪一边喂鱼,一边心里琢磨着事情。

    沉鱼小声在她耳边道:“奴婢可注意着,您出现后,王爷就一直盯着您瞧,好像您是一锭能发光的金子似的,您说他在瞧什么?”

    “在瞧我准备什么时候一刀宰了他吧。”柳银雪淡声说。

    沉鱼听得心尖一跳:“您不会真有这种想法吧?”

    “王妃只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落雁白了沉鱼一眼,转移话题道:“是吧,王妃,您看这鱼塘里的鱼游得多开心。”

    柳银雪低头望着水里的鱼,浮在水面上游荡的鱼儿活蹦乱跳得很,互相挤来挤去争抢食物,可是除了浮在水面上的,还有沉在水面下上。

    她一把鱼饲料撒下去,那潜藏在水面下一动不动的鱼却猛地跃出水面,一口含走了大半的食物,然后又沉到了水面之下,等待下次抢夺食物的更好的时机。

    柳银雪微微笑了。

    不知为何,沉鱼和落雁忽然觉得那笑容有点渗人。

    沉鱼:“王妃,您笑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有趣,你们说,如果一个人被自己最深爱的人亲手推入地狱,她会如何?”柳银雪脸上的笑容更盛,那双眼睛却黑得深沉。

    落雁道:“自然会痛不欲生。”

    “所以啊,我还不能走,我得让她痛不欲生,后悔与我为敌,”柳银雪“啧啧”几声,“我身边分明有一把最好用的刀啊,我若不用,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沉鱼落雁听不懂,却也不敢多问。

    柳银雪和楼允一个住在外院,一个住在内院,彼此僵持了十来日,柳银雪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至少坐着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了。

    这日有小厮拿了帖子交给来福,来福转交给楼允:“王爷,张二公子请您去万春楼喝酒。”

    张乾?

    自上次在画舫上各自散去后,他也只在老王爷的葬礼上见过那几个浪荡子,他们消停了这么久,竟然又给他送来了帖子,楼允接了帖子,往书桌上一丢。

    万春楼仍旧人来客往,楼允被掌柜的亲自领到指定的包厢门口,掌柜的为他推开门,张乾几个朝门口望来,一见是他,纷纷起身来迎。

    而在座的几位美人见来了个样貌精致绝伦的公子,皆是目光一亮,然而,那公子面沉如水,眉间自带煞气,有种生人勿进靠近则死的阴翳,美人们只敢远观不敢近视。

    小心地觑一眼那贵公子,再觑一眼。

    “知道您要来,主位都给您留着呢!”张乾朝楼允拱手,又指了指正上手的位置。

    文煜和赵南松见楼允面色阴郁,两人对视一眼,皆心有戚戚焉,楼允来之前,他们还在讨论前些日子太子妃落水的事情以及楼允爱慕太子妃的风流韵事,此时乍一见到楼允本人,他们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了,就怕这位正主一个不高兴直接削了他们的脑袋。

    楼允一来,往主位上一坐,就开始闷头喝酒。

    文煜道:“王爷,您悠着点,您那梨花酿两百两银子一坛,又贵后劲儿又大,您可别在这里喝醉了,喝醉了哥儿几个还得抬您回去。”

    楼允没理会他。

    文煜一通说辞丢进大海,浪花都没起一个,赵南松道:“没看见我们王爷心情不好吗?谁还差你那几百两银子?王爷,您尽管喝,这酒兄弟我请!”

    楼允还是没理会他,只不断地往自己的碗里添酒。

    张乾身边的一个美人万娇娇乃是万春楼新的头牌,美貌身段都是百里挑一,胆儿也是百里挑一地大,几个姑娘中,就她敢直视楼允,一个劲儿地看。

    此时见楼允喝着闷酒,便撑着娇软的身体站起来,步态婀娜地走到楼允的面前,提起酒壶给楼允倒酒:“王爷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奴家陪您如何?”

    楼允抬眸,瞥了她一眼。

    桃花眼锋锐入刀,刀刀削人,让人心生畏惧,看得万娇娇心尖一跳。

    她见过的男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张乾几个更是他们万春楼的常客,却没想到他们那些个浪荡子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朋友,这男人一看便是个万里挑一的极品。

    若能跟了他,此生她便不愁了。

    万娇娇声音娇软入骨,她柔媚轻笑,对楼允道:“王爷不喜欢奴家给您斟酒吗?”

    楼允眉目冷厉:“你知道本王的王妃是谁吗?”

    万娇娇是头一次见楼允,怎么知道他的王妃是谁,此时楼允提她,她还以为他的王妃是个性情泼辣不好招惹的妒妇,容不得别的女人靠近她的男人半分。

    却听楼允说道:“本王的王妃,肤若凝脂,眸似星辰,低眉如含羞白梅,抬眸似山巅雪莲,不笑若端凝玫瑰,一笑则足以倾国倾城。”

    万娇娇听呆了。

    这世间还有这等女子?

    哦,倒是有的,便是那人间难得几回见的柳银雪。

    “你这等山脚旮旯里来的庸脂俗粉连给本王的王妃提鞋都不配,还敢顶着你那张不知道抹了多少脂粉的脸往本王的面前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滚!”

    最后一个“滚”字收声,万娇娇被吓得心尖一颤,身体忍不住后跌,险些摔倒。

    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楚楚可怜地望着楼允,满眼皆是对楼允不懂怜香惜玉的控诉。

    张乾可心疼死了,忙上前将万娇娇拉起来:“我们王爷有柳银雪那等王妃,旁人他还看得上谁?你往谁面前凑不好,要往柳银雪的夫君面前凑,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柳银雪的夫君?

    柳银雪是祁王妃,那面前这位便是,祁王?

    都说祁王杀人不眨眼,拔剑便是头点地,万娇娇心下骇然,跪首道:“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请祁王恕罪。”

    楼允连眼睛都未抬,压根不想理,他就是来喝酒的。

    “走走走,被妨碍我们祁王喝酒,”张乾将万娇娇拉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给万娇娇倒了一杯酒,“喝酒,压压惊。”

    万娇娇确实被吓着了,她没想到面前那人会是祁王,因为都说祁王是个面貌丑陋之人,她未曾想到传言竟然那般不可信,倘若祁王都面貌丑陋,这世上只怕就没有英俊的男子了。

    气氛被楼允这么一压,就变得有点低沉。

    文煜问赵南松:“你出门你家媳妇儿管不管你?”

    “怎么不管?”赵南松想到家里的妻子就觉得气闷,“我老子娘知道我好玩儿,专程给我娶了个恶婆娘,成天管上管下的,我尿个尿她都要问我去干什么,烦死人。”

    “哎,一样一样。”赵南松开了口,打开了话匣子,文煜紧接着就道:“我老子娘也是,我今儿早上出门还是偷偷溜走的,否则若是被我那媳妇儿堵住了,我连门都出不来。”

    张乾笑话他:“怎么?你还怕一个女人?”

    “你懂什么?”文煜瞥他一眼,“我那媳妇跟我娘是穿一条裤子的,我媳妇知道了我娘就知道了,到时候我娘命人将我五花大绑,我出来个屁!”

    赵南松嘿嘿地笑:“没想到你那么怕你媳妇儿!”

    文煜翻白眼:“我是怕我媳妇儿吗?我是怕我娘!”

    张乾举杯:“我可不像你们那么怂,我谁都不怕,我说你们就是蠢,你们媳妇儿是你们的媳妇儿还是你们娘的媳妇儿?你们媳妇儿帮着你们娘,你们就不知道想点办法让她站在你们这边,帮着你们瞒着家里的老子娘?”

    赵南松嗤之以鼻:“说得容易。”

    “说不容易的,那是你笨,不知道动脑子!女人嘛,是要哄的,要哄懂不懂?只要你肯下功夫哄她,就算她有再大的气,她也能消气。”张乾眨眨眼。

    正在闷头喝酒的楼允动作忽然顿住,眯了眯眼睛。

    第 75 章

    文煜和赵南松齐齐看向张乾, 一副准备取经的样子,文煜:“怎么哄?”

    “当然是送东西了!”张乾送了赵南松和文煜一人一个白眼,“大多数女人都很物质,你们别管那许多,尽管买东西送就是了,什么手镯金钗各类小食, 别吝啬, 把你女人哄到位了,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南松:“管用?”

    文煜:“当真?”

    张乾对他们二人的怀疑表示非常地不满:“你们试试就知道了。”

    楼允想起当初柳银雪被他气回娘家的时候他送给柳银雪田庄和别院时,柳银雪发光发亮的眼睛, 忽然觉得,兴许张乾说得有点道理。

    “不过嘛, 想要完全收买自己的媳妇儿, 不仅要学会送东西,还要学会说甜言蜜语, 女人都是耳根子软的,多说点灌了蜜的话,她们的心自然就偏向你们了。”

    喝酒的楼允再次竖起了耳朵。

    “说些什么?”赵南松问。

    张乾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转手挑起旁边万娇娇的下巴, 温柔似水道:“夫人,今天我出门,与几个兄弟喝酒时,听他们论起家里的女人,我忽然就特别想你, 你可有想我?”

    文煜:“……”

    “我看老凤祥新出的那支金簪特别称你,特地买了来送给你,夫人日后可要天天戴着。”

    “夫人你做的桂花糕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改明儿多做些,我好拿出去炫耀炫耀,让那帮龟孙子看看,谁家的夫人才是真正的温良贤淑,让他们嫉妒死我。”

    “夫人你做的亵裤穿起来真舒服,有空了给我多做几条,我换着穿。”

    赵南松:“……”

    论不要脸和无耻的下限,张乾排第二,便无人敢去争那第一。

    楼允觉得张乾说的都是屁话,因为柳银雪那青葱般的十指根本不沾阳春水,既不会做桂花糕、松仁糕、栗子糕等任何糕点,也不会亲自给他做亵衣之内的玩意儿。

    而且现在柳银雪还在气头上,指不定他把脑袋割下来给她赔罪,都不会让她有半点心软。

    还是梨花酿的酒意来得实在,楼允给自己倒满酒,早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剑伤,不顾三七二十一地端起酒杯仰头就往自己的肚子里灌。

    那方张乾等人见他还在借酒浇愁,文煜抬抬眉毛:“咱们王爷这是怎么了?以前有再多的烦心事,也不见他这般不管不顾地喝酒啊?”

    赵南松摆摆手:“我哪儿知道。”

    张乾笑:“还能是什么?为情呗!”

    “你又知道了?”文煜嗤之以鼻,“就没听过他为哪个女人愁过,倒是听说他喜欢太子妃来着,真是不懂,千娇百媚的柳银雪不喜欢,喜欢太子妃?别人的媳妇儿有什么好的。”

    文煜说话时压低了声音,生怕楼允听到后拿剑削他,好在楼允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借酒浇愁,根本没精力仔细听他说什么。

    张乾竖起手指,放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青山院卧房里的青花瓷花瓶里刚换上了新的茉莉花枝,雪白茉莉花开得正艳,柳银雪坐在铺着厚厚的软垫的太师椅上,正用剪刀在修剪剩余的还未剪好的花枝。

    那是落雁见她闲得无聊特地拿进来给她打发时间的。

    柳银雪用剪刀剪下一截多余的花枝,容妈妈进来禀道:“王妃,五爷在钟翠院闹起来了。”

    潋滟的凤眼微微挑起向上的弧度,柳银雪长长的睫毛轻扬,却并未转头,而是继续低头修剪手里的花枝,嫩绿的叶子映在她的眼底,有种生机怏然的活气,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容妈妈也不等她问,自顾自地解释道:“钟翠院里都是太妃的老人,我们打探消息也不是那么便利,只听说好像是因为太妃气于五爷成天不务正业,整日见不到人,想要五爷呆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于是断了五爷的银钱,五爷就闹起来了。”

    柳银雪倒不意外。

    秦绘沅对楼晏是有大期许的,可能以往楼晏身边有老王爷护着,所以无所畏惧,如今老王爷既然不在了,如何管束楼晏,到底还是秦绘沅一个人说了算。

    他们这些哥嫂是没可能越过秦绘沅这个当娘的去管楼晏的事情的。

    柳银雪将剪好的花枝插到花瓶里:“楼晏虚岁已经十六了吧?”

    容妈妈点头:“是的。”

    “十六岁……”柳银雪淡笑,“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容妈妈思忖道:“倒没见太妃怎么走动,也不见有别家的多少夫人来拜访太妃,许是太妃有别的想法吧,五爷虽然乃是皇亲,却到底没有一官半职。”

    “秦氏凶名在外,如今祁王府又不是她做主,嫁进来凡事都要看我这个嫂嫂的脸色,还要看秦氏的脸色,真正心疼女儿的,有几个愿意将女儿送进来受罪?大约秦氏也知道楼晏的短板,所以才急于让楼晏静下心来读书,不过,看来楼晏也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你且派人盯着,有什么动静再来报我。”

    容妈妈应了声“是”,正准备要退出去,外院回事处的赵妈妈过来了,那妈妈躬身立在柳银雪的面前,脑袋埋得很低,一副生怕柳银雪生气的样子,朝柳银雪道:“王妃,张二公子派人来说,王爷在万春楼喝醉了,请王妃派人去接王爷回府。”

    “万春楼?”柳银雪不确定地问。

    赵妈妈一脸赫然,柳银雪一句反问,就让她战战兢兢,她道:“是,是的。”

    容妈妈在旁边提醒道:“万春楼可是咱们汴京有名的花楼,听说张二公子等人乃是万春楼的常客,他最喜欢万春楼的头牌了,那女子似乎叫什么万娇娇的。”

    赵妈妈额角在往下滴汗。

    这大热的天,她一路走过来本就热得浑身大汗淋漓,如今面对这近日里看谁都不顺眼的主仆几人更是胆战心惊,生怕柳银雪迁怒于她。

    柳银雪见赵妈妈额角上全是汗,吩咐道:“沉鱼,给赵妈妈找条干净的帕子擦擦汗,再端一碗茶来,赵妈妈一路过来,定然口渴了。”

    赵妈妈受宠若惊,哪敢真的让柳银雪贴身伺候的沉鱼给她擦汗,忙自己拿了帕子擦,待小丫鬟端了茶上来,赵妈妈赶忙喝了口茶,就跟柳银雪道谢。

    “赵妈妈不必客气,”柳银雪得知楼允在万春楼喝醉,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她对赵妈妈道:“您去外院找白总管,让白总管派人去接王爷回来就是了。”

    赵妈妈面有难色。

    “有什么问题吗?”柳银雪端茶问。

    端茶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赵妈妈如何不知道,但是白总管特意吩咐了,她总不能不把事情办好,她见柳银雪态度还算和善,索性实话实说道:“王妃,不是白总管不去接王爷,实在是王爷自个儿赖在万春楼不愿意走,嘴里一直叨念着您的名字,就说要见您。”

    沉鱼落雁:“……”

    俩丫鬟大约极少见到像楼允那么不要脸的,当初在交泰殿上冷眼旁观她们王妃与太子妃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到底是谁?如今又怎好意思厚着脸皮要王妃去接他?

    沉鱼嗤之以鼻。

    赵妈妈听到沉鱼的冷嗤声,面色更是尴尬了,万春楼那是什么地方?花楼!让他们王妃去花楼接人,赵妈妈也觉得王爷简直不像话。

    只有容妈妈暗暗着急,生怕柳银雪不同意。

    这天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柳银雪和楼允想要和离那是不成的,柳银雪自嫁进了祁王府,便生是祁王府的人,死是祁王府的鬼,这辈子柳银雪都只有守着祁王府过日子。

    过得好是一辈子,过得不好也是一辈子。

    都是一辈子,聪明人自然应该选择过得好,而不是过得不好,而这王府里,说到底最大的还是王爷,王爷愿意护着你,你便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爷若是不愿意护着你,就算你贵为王妃,府里等级最低的丫鬟小厮也都可以踩上一脚。

    容妈妈到底是过来人,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这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消耗一点是一点,消耗得越多剩得就越少,等男人的耐心消耗干净了,这女人便没有戏唱了。

    而如今正是王爷对王妃心怀愧疚的时候,王妃最应当的是抓住王爷的这点愧疚,好好利用,把王爷的心从别人的身上拽过来。

    容妈妈期待地望着柳银雪,就见柳银雪道:“劳烦赵妈妈回去请白总管给我安排一辆马车,我准备一下,这就去万春楼接王爷。”

    容妈妈松了口气。

    王妃到底还是聪明人,只是这聪明人只怕已经死心了。

    有的时候,越是理智,便越是无情。

    沉鱼和落雁准备了厚厚的软垫垫在马车上,落雁扶着柳银雪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辘朝万春楼驶去,约摸是白总管特意跟车夫打了招呼,马车行驶得格外缓而稳当。

    等到了万春楼,马车缓缓停下,沉鱼和落雁各自扶着柳银雪的左右手下马车。

    万春楼的妈妈就守在门口迎客,抬头见从马车上下来个天仙似的姑娘,顿时瞪圆了眼睛,那眼珠子都移不开了。

    万春楼朱红大门前往来的宾客和姑娘都不由地顿住了脚步,齐齐朝柳银雪望过去,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是哪家的姑娘。

    看那浑身的气度和那辆豪华的马车便知道这绝非万春楼的,若是万春楼的姑娘,仅凭这样貌和气度便能摘得头牌,哪还有万娇娇什么事情。

    妈妈见柳银雪被两个丫鬟扶着往他们的朱红大门走,赶忙笑脸迎上去:“这位姑娘,我们这儿是花楼,您来,可是有何事?”

    柳银雪眉眼疏淡:“张乾张二公子等人可在这里?”

    “原来姑娘是来找人的,在的,在的,姑娘里面请。”妈妈在前头为她引路,琢磨着这位天仙到底是哪路神仙,难不成是张二公子的夫人?可没听说张二公子的夫人美得跟天仙似的啊,倒是听说祁王妃美得比天仙还仙。

    祁王妃?

    祁王也在里头呢!

    妈妈一惊,再看柳银雪,目光便更是惊艳得移不开眼睛,眼前这位莫非就是那纤腰楚楚芙蓉色的柳银雪?妈妈越看越像,再看就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暗自琢磨着,这祁王妃是来这里捉人的?

    一路将柳银雪领到了天字号的包房,妈妈点头哈腰道:“姑娘,张二公子就在里面了。”说罢,妈妈便抬手去扣门,听到里面的让进去的声音时,妈妈才推开门。

    包间里的人齐齐朝门口往来。

    张乾几个还搂着美人在喝酒,见柳银雪来了,皆纷纷起身拱手朝柳银雪行礼,那些美人们则站在几个公子身后,一边敛衽朝柳银雪行礼一边暗戳戳抬眼瞧她。

    “祁王妃有礼,”张乾偷偷瞅了眼面色寡淡的柳银雪,道,“祁王喝醉了酒,劳祁王妃跑一趟,实在是在下劝不动祁王,还望祁王妃见谅。”

    真是柳银雪?!

    妈妈暗道:“难怪,这风华这气度,也当真只有柳银雪。”

    柳银雪抬脚往里走:“我今儿是来接齐王的,几位公子自便吧。”

    文煜几人哪还有心思自便,难得见到柳银雪本人,虽然是别人的妻子,但是胜在美若天仙啊,有这位美人在,谁还舍得移开眼睛?

    虽然不能碰不能摸,但是看一看总是好的。

    柳银雪径直走到楼允面前,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此时整个人都昏迷不醒地趴在雕红漆小几上,一张脸绯红如血,显然是酒气上脸了。

    柳银雪沉了沉眼,她曾经看过无数话本,有些话本里面喜欢用“狗”这个字来形容那些不干人事的臭男人,柳银雪此刻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楼允,就觉得这的确是个狗男人。

    她蹲下去还有些困难,需要人扶着,沉鱼就搀着柳银雪的手臂,让她缓慢地蹲在楼允的面前,柳银雪伸手拍了拍楼允的侧脸。

    喝得烂醉如泥的人,连个泡泡都没有冒,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柳银雪的靠近。

    张乾等人齐刷刷地望着他们,柳银雪本没有多少耐心,此刻看着楼允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心中更是添了火气,她扯了扯嘴角,提起长桌上放着的茶壶,试了下水温,觉得尚可,便对着楼允的脸直直地淋了下去。

    第 76 章

    张乾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暗暗喊糟,只怕这位貌若天仙的柳银雪今日得变成猪银雪了,楼允那坏脾气不打得她满地找牙才奇怪呢。

    楼允被水泼了个正着,猛地一抬头。

    他脑袋犯晕,整个人都有点迷糊,他从迷糊的视线里看到柳银雪莹白的脸, 在熹微的光芒下好似泛着光晕, 她微微勾起唇角,正在冲他笑。

    春光烂漫,星河璀璨, 都不及她的笑。

    于是,所有人看见, 那位传言中谁惹谁死的祁王在短暂的愣怔过后, 竟然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似的,朝柳银雪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来。

    他说:“银雪, 你来接我了?”

    柳银雪根本没心思理会他,连话都不欲与他多言,抬脚就朝外走。

    楼允见她面色不虞, 心下立刻慌了, 赶忙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柳银雪被他强行拉住,挣脱不得,回头瞪他:“放开。”

    楼允哪舍得放开,这人好不容易愿意主动理会自己, 好不容易主动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楼允说什么也要把握好机会,他道:“我不放。”

    张乾等人再次目瞪口呆。

    这人,是祁王楼允?

    柳银雪沉下眉目来,凝着楼允的目光微微冒火,她道:“你让我来接你,我来了,你要么便跟我走,要么就继续在这里醉生梦死,正反你死了,也不用担心没人给你收尸。”

    她猛地一甩袖,却到底还是没有甩开楼允的手,她不悦道:“你还想怎样?”

    “我跟你回去。”楼允低声说。

    柳银雪憋了瘪嘴,率先往前走,于是,众人就看见柳银雪像牵着一条大尾巴狗似的将楼允牵出了万春楼,上了祁王府的马车。

    楼允坐在车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一会儿看一眼柳银雪,一会儿看一眼柳银雪,奈何柳银雪始终没给他一个好脸色,楼允觉得难受。

    他轻轻去拉柳银雪的衣袖,柳银雪不想理会他,坐远了些。

    楼允黑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柳银雪,一股酒气上涌,他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熏得柳银雪眉心大皱。

    她想一脚将楼允从车上踢下去。

    然而,喝了酒的楼允好像脑袋有点不好使,脸皮也更厚了,虽然知道柳银雪还在生气,却还是没脸没皮地贴上去。

    他起身半蹲在柳银雪的膝盖前,仰头望着她的眉眼。

    他被柳银雪淋了茶水,半边衣服还是湿的,这一路上了马车,柳银雪没有吩咐,也没人主动上前帮他换衣服,此时他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半蹲在柳银雪的面前,那双桃花眼好像也是湿漉漉的,里面有水光在流淌。

    他生了双勾人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好像总是带着几分勾魂摄魄,此时柳银雪微微低眉,迎上他那双眼睛,心潮却无半点起伏。

    “你还在生气。”楼允的手指轻轻磨蹭着她的膝盖骨。

    夏天穿得单薄,透过薄薄的衣料,柳银雪能感觉到楼允指尖的温热,她反问他:“我不该生气吗?”

    那双凤眼如死灰波澜不惊,楼允觉得心尖沉痛,他将脑袋搁在柳银雪的膝盖上,屁股往地上一坐,后背就顺势靠在车厢上,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咕哝道:“你别生气了。”

    柳银雪冷笑一声:“痛的不是你,说得容易。”

    她想伸手将楼允大力掀开,然而,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肩上的衣服已经沾染了鲜血,想来应该是伤口裂开了,鲜血浸了出来,染红了衣服。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伤口还没好?

    想到那晚他的决绝,就是死也不准李曼将她带走的狠劲儿,柳银雪心中滋味复杂,手上就猛地一使劲儿,一把将楼允给掀开了去。

    幸而楼允是喝了酒的,整个人软骨头似的,根本使不上劲儿,柳银雪一推,他就倒了,可这人喝了酒当真完全变了个样子,他目光迷蒙地看了柳银雪几眼,忽然傻呆瓜似的,竟然咧开嘴朝柳银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银雪,你来接我了?”他又道,“你终于来了,你以为你不理我了!”

    柳银雪:“……???”

    楼允烂泥似的在车板上瘫了一会儿,然后在柳银雪极度的无语中蹭到柳银雪的面前,双手抱住她的小腿,脑袋就枕在柳银雪的膝盖上。

    “谁说我不痛的?”他意识好像又恢复了一点,竟然神奇地继续前面未说完的话来,他扬起脑袋,抓住柳银雪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他的心口上,“银雪,很痛的,我真的很痛。”

    反正他也不清醒,她就算做了什么,他大约也是不知道,柳银雪就“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痛,又不是我让你痛的。”

    这一巴掌的力道并不重,被打的楼允愣了愣,然后拉住她的手,继续往自己的脸上扇去:“若是打我能让你消气,那你尽管打好了,想怎么打怎么打,可是银雪,你不能否认,就是你让我痛的,就是你。”

    他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他轻轻闭上,连着重复了好几遍:“就是你,柳银雪,就是你。”

    柳银雪想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一点。

    让他痛的那个女人叫洛音凡,是洛音凡为了自保将他推到风尖浪口,而不是她柳银雪,她柳银雪是被无视掉的那个,是你楼允为了保住你心爱的女人而不管不顾的妻子。

    柳银雪苦笑。

    而闭上眼睛的楼允思维又跳到了另一个地方,还在不断地哔哔哔:“银雪,那个万娇娇,就是万春楼那个头牌,她刚刚想勾引我,不过被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哼,什么玩意儿,她可半点比不上你,她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庸脂俗粉,竟然还想勾引我,我已经有了最好的,看得上她?”

    柳银雪:“……”

    她确定楼允是真的喝醉了,他倒是稀奇,喝醉了就喜欢一个人使劲儿说话。

    平时不见他话多,喝醉了就成了话痨。

    “银雪,你遇人不淑啊,你那个叫王曹燕的好友,她说你坏话,还想勾引我,我想着,你好歹是我妻子,就算是欺负,也只能被我欺负,何时轮到别人欺负了,所以,为了给你出气,我就直接将她丢池塘了。谁知道那女人心太毒了,竟然诬陷你!”

    柳银雪冷嗤:“再毒也毒不过你。”

    “你他妈给我滚开!”闭着眼睛的楼允发疯似的又突然骂起人来,“柳银雪来了没有?我媳妇儿呢?柳银雪没来,谁他妈都别碰我,谁再碰我我就卸了他的手!”

    柳银雪呵呵:“看把你能的。”

    “银雪,你来接我了?”他脸上又缓缓露出笑来,“你来接我了,真好,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回头我就把那幅画烧了,什么破玩意儿!”

    柳银雪听到这里,心又惆怅起来。

    其实楼允说的那些道理,她都懂,当日交泰殿上,洛音凡被她逼得已经无计可施,她慌不择路,不顾后果地将楼允拖下水,面对洛音凡的生死问题,他做那样的选择,她也懂。

    但站在一个妻子的角度,她不需要一个楼允这样的丈夫,她自当认为楼允无论如何也该站在自己这边,什么情什么爱,都不是他楼允应该管的,因为夫妻才是一体。

    而她才是他的妻子。

    柳银雪自问,能原谅他吗?

    这男人却想让她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呵呵,怎么可能。

    “银雪,早知道,我就……”趴在她腿上的楼允咕咕哝哝了几句,然而,短短几个字后,就完全陷入死寂,彻底睡过去了。

    马车轱辘辘回到了祁王府,柳银雪让白总管叫了来福和来宝来将楼允从马车上抬下去,楼允这死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睡着了,也使劲儿抱着柳银雪的腿不撒手。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众人就看见柳银雪端端地靠坐在马车上,而楼允则坐在她的腿边,半边脸枕在柳银雪的膝盖上,双手抱住柳银雪的左腿不撒手。

    来福和来宝扯了扯楼允的手,没扯动,两个奴才额头上滴下几滴冷汗。

    柳银雪沉了沉眉,伸手轻轻去拍楼允的脸:“楼允,到王府了。”

    楼允正在做梦,梦里是大片大片飞扬的雪花,那个如雪花般娇美的女子就坐在青山院的屋檐下,凤眼疏离,并不想看他。

    而他则跪在雪地里,大雪淹没了他的膝盖和双脚,他冷得瑟瑟发抖,却不见她有半点的怜悯和心疼,她开口的声音比雪地里的雪还冷若冰霜。

    她道:“你想要我原谅你,好啊,那就给我磕满九十九个响头,我兴许会考虑一二。”

    他实在太想得到她的原谅了,她既然那般说了,他便想也未想就开始磕头,他磕得额头肿起了大包,磕得额头鲜血淋漓,九十九个响头终于磕完了。

    他浑身筋疲力尽,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哑着嗓子问:“原谅我了吗?”

    柳银雪缓缓站起来。

    她身上披着大红的斗篷,那斗篷的颜色和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雪地里的梅花开得艳丽,她却比那梅花还要娇艳,她徐徐走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俯身,唇角露出冰冷的笑,伸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他早就被冻得麻木的脸。

    “楼允,我永远也不会,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她说。

    楼允从噩梦中睁开眼睛,柳银雪的手正在拍打他的脸,他迎上柳银雪的视线,现实与噩梦无缝连接,让他有片刻的恍然,继而心中便是无限酸楚。

    “你醒来便好,来福和来宝来接你了,回吧。”柳银雪低声道。

    楼允甩了甩脑袋,酒精的作用还未散去,让他一时没有分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来福和来宝见他回了点神,齐齐弯腰搀扶他。

    “王爷,奴才们扶您回去躺着。”来福说。

    楼允迷迷糊糊间听到来福和来宝的声音,恰在此时,柳银雪在伸手掰他的手,他才缓而又缓地松开柳银雪的腿,让来福和来宝将自己扶下了马车。

    沉鱼和落雁赶忙上去搀扶柳银雪。

    马车坐得有些久了,柳银雪不太舒服,她拧紧了眉,在沉鱼落雁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下马车,因等回到了青山院,丫鬟们赶忙伺候她清洗歇下。

    到万春楼走这一趟,柳银雪着实累了,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外院,毒郎中正在给楼允重新包扎伤口,楼允这个狠人把自己伤得重,这些天毒郎中都住在祁王府,不敢随意挪地方,就怕楼允和柳银雪又出点什么事情。

    喝了醒酒汤,楼允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此时脸色阴沉得像个随时准备索命的鬼。

    他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没有走出来,脑海里一直都是柳银雪最后跟他说的话,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永远有多远?

    楼允不知道。

    他死的那天,是否就到了永远?

    第 77 章

    “你这剑伤本早该好得差不多了, 偏生你自己不爱惜你自己,明知伤势未好,还能跑到万春楼喝得酩酊大醉,看来宗主是当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惜呀,您再如何折磨自己, 该心疼的人, 却一点也不心疼。”毒郎中唉声叹气。

    来福和来宝听得额角疯狂冒汗,这毒郎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王爷哪里疼就他就专往哪里撒盐呢。

    不过, 来福和来宝都觉得毒郎中说得挺有道理的,王爷这般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反他们家王妃现在是恨透了王爷的。

    没给他们王爷身上捅一刀那都是轻的。

    楼允垂了下眼皮:“你活腻了?”

    毒郎中根本不怕他, 他三两下缠上伤口, 再用力地打了个死结,起身道:“你凶我也不顶用吧, 你凶我一万遍王妃也不会原谅你啊。”

    毒郎中一直觉得楼允其实很矛盾,站在柳家人的角度,楼允这人简直就已经混蛋到没边了, 他对柳银雪无情, 却死也要将柳银雪绑在身边,坚决不和离,这哪里是人干得出来的事情,所以毒郎中从来都认为,楼允肩膀这一剑, 挨得一点都不冤枉。

    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却认为,楼允对柳银雪的心思,只怕已深不可测了。

    宁愿死都不放柳银雪走,如此偏执,是为何?

    自是因为舍不得。

    可这种话,不该他们当属下的来说,有时候说得多了,就容易让人有别的想法,毒郎中也不是那等素爱管闲事的人,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看到的就一定是正确的。

    他摇了摇头道:“希望宗主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人心难测,当局者迷,他只希望祁王府的风波能就此停住,不要再延伸了,毕竟楼允还是摘星楼的宗主,过多因为祁王府的事情而缠身,就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摘星楼的死活了。

    柳银雪又做噩梦了,梦里的她还被关在东宫的暗室里,楼逸像个疯子一样朝她扑过来,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使劲儿地往地上砸。

    她被砸得晕头转向,头皮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大脑砸在坚硬的地板上,痛得她浑身麻木,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要裂开了,那种钻心的疼痛直入骨髓。

    昏暗得不见天光的暗室里,柳银雪的绝望铺天盖地。

    她看见楼逸魔疯似的脸庞,近在咫尺,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那血盆大口在不断地朝她的脖子靠近,再靠近。

    她想要后退,然而后背是冰冷的墙壁,刺骨的冷意传进肺腑,她退无可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逸张大了嘴,一口咬在自己的脖子上。

    暗夜中,躺在床上的柳银雪诈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的油灯还在寂静燃烧,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脸色映衬得越发惨白,守在外间的沉鱼听到动静,撩帘走进来,忙问:“王妃,怎么了?”

    柳银雪摇了摇头:“无事,做噩梦而已。”

    沉鱼听罢,眉头却皱了起来,她从衣架上拿了外衫给柳银雪披上,低声道:“您这几日连夜噩梦,实在于身心不益,不如明日奴婢命人去慈安寺请个师父来做做法事如何?”

    柳银雪淡笑:“不用,心之所畏,并非鬼神。”

    沉鱼不好勉强,夜还很深,天亮还早,柳银雪却已经了无睡意,她下床笈鞋,沉鱼忙弯腰帮她鞋穿好,问道:“王妃要出去?”

    柳银雪“嗯”了声 :“出去走走。”

    “夜里风凉,还是穿件斗篷吧,”沉鱼拿了斗篷给柳银雪披上,又提了灯笼照路,打开房门,陪着柳银雪在青山院的回廊上溜达。

    夜深人静,风声潇潇,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这条路沉鱼走了无数遍,此时却觉得有些心悸,兴许是暗夜的光线太暗,总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柳银雪的头隐隐作痛,这才是她想出来走走的原因。

    她走得慢,夜风吹在脸上,让她的脑袋更清醒了些,暗夜微凉的风逐渐将她从那个噩梦里拉出来,主仆两人沿着回廊无声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外面。

    旁边就是楼允的书房。

    柳银雪的脚步越发缓慢起来,楼允似乎从来没有刻意想要瞒她什么,她自从嫁入祁王府后,他从未禁止她去过哪里,就算是他的书房,她也是随意来去自如。

    为何不防着她点呢?

    柳银雪苦笑。

    倘若防着她一点,她兴许就不会发现他与洛音凡之间的事情了,或许他们现在还是关系和睦的夫妻,虽然不同心,但是至少还有表面的温情和礼遇。

    楼允这个人,真的太矛盾了,而她,比楼允更矛盾。

    柳银雪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的陈设一如往前,让柳银雪意外的是,那幅《比翼双飞》竟然还摊在书房的书桌上,和几日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丝毫没有变动。

    楼允是怎么想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不好好收起来,竟然就让它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这幅画若是被人偷走,那就是祁王和太子妃暗中传情的最有力的铁证。

    有夜风灌进来,打在身上凉飕飕的,沉鱼出门的时候忘了多穿一件衣服,此时就冷了起来,她点燃书桌上的蜡烛,听柳银雪吩咐道:“你回去穿件衣裳再来吧。”

    “夜深露重的,奴婢还是在这里守着您好了。”沉鱼不肯走。

    柳银雪在书桌旁坐下来:“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沉鱼不想打扰她,只好提着灯笼离开,出门后还不忘关上书房的门,柳银雪借着烛光,仔细看起那幅画来,这幅画和洛音凡所画的略有区别,但画功却是无可挑剔的,她嫁进来这么久,也未曾见楼允动过画笔,当真是小巧了他。

    她想起今日楼允枕在她的腿上,迷迷糊糊说着要烧了这幅画,柳银雪觉得可笑,这幅画的意义是什么,他们都清楚,楼允会舍得烧了这幅画?

    柳银雪想,倘若这书房着了火,只怕楼允就是顶着浑身被烧透的风险也会闯进来抢救这幅画,毕竟这是他的心肝宝贝。

    这猜测一冒出来,柳银雪就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想一把火烧了这间书房。

    可柳银雪到底没有那么疯,这书房里还有那么多藏书,烧了实在可惜,她下不了手,可她又实在想看看楼允在得知这幅画会被烧掉的时候,该是何等心痛的表情。

    她着实想看看,洛音凡于他而言,到底重要到何种程度。

    是不是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柳银雪在昏黄的光晕中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颇有些想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深更半夜的,楼允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薄薄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夜风一吹,更显得他身板清瘦,见到她,他似乎也颇为意外,站在门口像根竹竿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楼允张了张嘴,问道。

    柳银雪并不十分想理会她,她手里拿着那幅《比翼双飞》,似乎还在仔细端详,微凉的夜风将烛火吹得飘起,楼允反身进了书房,将门关上。

    柳银雪没有回应他的话,楼允也不意外,这些天来,她对自己一直就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就像从前他对她的态度。

    高兴了说几句话,不高兴了就直接当做没看见。

    楼允走到书桌旁边,目光也落在那幅画上,上次他们在这里因为这幅画不欢而散,这次呢?楼允心中忽然有点忐忑,现在,柳银雪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心中的疑惑不禁然地就出了口,楼允凝着柳银雪雪白的脸庞问。

    柳银雪在书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她将蜡烛拿在手里,一手执画一手拿着蜡烛,那动作看上去像是要将画放在蜡烛上给烧了,蜡烛的灯火将她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忽然低头笑了笑。

    绝代佳人,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没有温度也是极美的,楼允已不记得多久没有见她笑过,此时的目光就想黏在她的脸上,分毫舍不得挪开。

    柳银雪笑了笑,道:“我在想,若是我把你这书房点着了,你会不会为了抢救这幅画,冒着被烧成灰的风险闯进来。”

    楼允一怔。

    心尖忽然有点痛,他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他凝着柳银雪冷然的模样,压低声音道:“你想烧了这幅画,犯不着如此费工夫。”

    言罢,他伸手将那幅画从柳银雪的手里拿走,又将蜡烛放到书桌上,将画放到蜡烛之上点燃,逐渐燃起来的火光照亮了柳银雪莹白的脸。

    她满目震惊。

    《比翼双飞》燃了起来,被楼允丢进书桌旁边的铁桶里,火光越燃越大,继而逐渐转小,书房里重新昏暗下来。

    回去加衣裳的沉鱼推开门,看见楼允在里面,微微吃了一惊,继而又沉默无声地将门关上,自己守在书房门口,等柳银雪传唤。

    “多可惜,那么多年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么烧了,不觉得心痛吗?”柳银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表情仍旧很冷。

    可惜了,没看见楼允痛入骨髓的样子。

    楼允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烧了画,你心里可舒坦些了?”

    柳银雪仰头望他。

    她心头越发震惊,楼允什么意思?珍藏了那么多年的画,他一把火烧了,就为了让她心里能舒坦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自己有多情深义重呢!

    可这人心里只有洛音凡啊。

    “为什么不回答我?”楼允凝着她的眼睛,“可舒坦些了?”

    “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烧了便烧了,烧了还可以再有,你看洛音凡,时隔多年,还是能再画一幅《比翼双飞》出来,你烧了又如何,再画一幅不就成了。”柳银雪轻笑。

    她笑意嘲弄,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屑。

    那冰凉的感觉一直蔓延至肺腑,让楼允手脚冰凉。

    第 78 章

    楼允面色灰白:“我画都烧了, 难道你真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九十九个响头?我跪下来给你磕头你也没原谅我啊!”

    柳银雪以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望向他。

    “我何时让你给我磕头了?堂堂一国亲王的叩首,我一个小女子可承受不起,我怕我折寿。”柳银雪冷淡道,“再者,我逼你烧画了?”

    楼允:“……”

    那个梦的记忆实在太恐怖也太深刻了,尤其是最后柳银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神, 让他想起来就有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以至于这会儿他又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发现,柳银雪这女人,总是能让他轻易放下戒备。

    柳银雪觉得楼允脑壳有毛病, 不想跟他多扯,起身就想走, 然而, 她还没走几步,忽然被楼允从身后抱住, 他双臂环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我睡不着。”楼允的侧脸轻轻靠在柳银雪的发顶上,语气有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柳银雪去推他, 没推动, 她不想惊动守在门外的沉鱼,便没有过多地挣扎,她冷笑了声:“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你给我放开!”

    “我以前都是抱着你睡的。”少女身上温软的香气几乎让楼允沉醉,他半点舍不得放手。

    “你也说是以前,以后你没资格了。”

    “为什么没资格?你如今还是我妻子。”楼允的脑袋下移, 柳银雪雪白的后颈近在眼前,他心念一动,险些就要低头吻上去,可是他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他不敢,他低头,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鼻尖触上她后颈上雪白的肌肤。

    柳银雪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没吭声。

    楼允忽然就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柳银雪发自内心的厌恶,或许正如她往日所言,她甚至觉得恶心,楼允深深沉沉地闭了闭眼睛,要如何?还要如何?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他问。

    柳银雪摇头:“不是。”

    楼允暗沉的目光倏然亮了些,他追问道:“你告诉我要我如何做?我一定做得到。”

    柳银雪缓缓笑了,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她的笑容有种别样的残忍和恶毒,她道:“楼允,每个人都是有心的,用你的心去看,你会明白我希望你拿出怎样的诚意。”

    楼允怔住。

    柳银雪推开楼允,抬步离开了书房。

    沉鱼见她完好无损地出来,总算松了口气,提着灯笼扶着柳银雪往回走,小声道:“王爷怎么突然过来了,吓了奴婢一跳。”

    柳银雪声音压得低低的:“他是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沉鱼觉得柳银雪说得有道理,她跟在柳银雪身边多年,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但是却从未见过像祁王那么疯的人,祁王的疯,当真是无与伦比。

    柳银雪回房后辗转反侧,迟迟睡不着,好容易熬到晨曦微露之时,她却有了睡意,这一闭眼就是一上午,直到中午才醒来。

    李曼过来看她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容妈妈直接领着李曼进了卧房。

    沉鱼落雁伺候她起床,李曼先到东次间等她,待柳银雪出来时脸上就露出笑容,她拉住柳银雪的手:“养了这些天,看着气色确实好些了。”

    “毒郎中的药十分见效,我身上的伤好得很快,我估摸着,等到了九月底就能彻底好了,”柳银雪见到李曼心情也好,“娘这次来,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李曼虽然称不上红光满面,但是一看心情就是不错的。

    “是有好事情,今儿专程来跟你说的,也好让你心里能畅快些,”李曼轻轻拍了拍柳银雪的手,“太医院的那位刘太医,昨日告老还乡了。”

    这并不算什么好消息,而且这是柳银雪早就预测到的,李曼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丁点不意外,笑道:“我要跟你说的也不是这个,是王曹燕的婚事。”

    “长公主去退婚了?”柳银雪问。

    李曼:“……算了,早该想到,什么都瞒不住你的。”

    柳银雪笑了笑:“王曹燕善妒,她跟我是十几年的姐妹,却能在背地里污蔑我,长公主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人嫁给她的儿子?女子被退婚,堪称灭顶之灾,王曹燕这辈子算是完了。”

    “那也是她活该,那王氏母女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只想着看你笑话,哪希望你过得好,你过得不好,她们心里才舒坦呢!”李曼气冲冲道。

    “而且,这次的事情,若不是王曹燕做伪证,就算有那个小钳子的站出来作证,也不足以给你治罪,这蛇蝎心肠的女子,长公主如何能看得上!”李曼想到自己竟然与王家母女往来了那么多年,就觉得自己简直瞎了眼,“你且看着吧,天道有轮回,他们迟早有报应的。”

    柳银雪给李曼道上热茶:“娘,喝茶润口。”

    李曼端了茶,柳银雪就抬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去,待只剩下他们母女二人时,柳银雪方道:“娘,您回去跟爹说,太子当知晓自己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李曼目光转了转,压低了声音:“这还用你说?太子自然知道。”

    “不,娘,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太子得知道,是皇上动了心思,”柳银雪握住李曼的手,补充道:“是皇上很认真地动了心思。”

    李曼一愣。

    “祖父这些年深受皇恩,在朝中定然有万分可信之人,别的倒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他们能在太子的耳边吹吹风,让太子从三分担忧变成七分,从七分担忧变成笃定皇上有意废他便足以。”柳银雪温声道。

    李曼点头:“回去我会将你的原话转告给你爹的,只是倘若太子是那等稳得住的人,就算这话落进了他的耳里,只怕也难见效果。”

    柳银雪淡淡地笑:“娘尽管传话便是了。”

    李曼慎重地点头。

    “还有一事,”柳银雪顿了顿话音,继续道:“我听说先朝熹贵妃曾以假死逃离皇宫,您回去后,让爹派人好生帮我查查,熹贵妃到底是怎么假死的。”

    “你查这个做什么?”李曼一问,又瞬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柳银雪,“女儿,你是想……”

    李曼未说完,满目震惊。

    柳银雪叹了口气:“总要想办法离开的,你让爹暗中查,不能让别人发现,不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端倪,让楼允有所觉察。”

    李曼慎重道:“我知道了。”

    王家,王曹燕自从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早长公主气势汹汹地来退婚,在前院大厅将王曹燕从头数落到脚,长公主口中的王曹燕,简直就没有一丁点的好。

    王家老爷在朝堂上也不过是个四品,哪里敢惹长公主,低着头听长公主埋怨辱骂了一大通,头都抬不起来,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公主如愿退了婚,带着人浩浩汤汤地走了,许月华气得浑身发颤,不敢反驳半句不说,还被王家老爷口水喷了一脸:“你教的好女儿!”

    好女儿王曹燕不敢出来见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台上的山茶花发呆。

    山茶花已经快谢了,她贴身伺候的丫鬟过来,轻声道:“姑娘,后院种花的王婆婆刚送来了新鲜的,奴婢把这花瓶里的花换上新的,可好?”

    王曹燕将花瓶拿在手里,摇头拒绝:“不好。”

    “姑娘,这花不新鲜了。”丫鬟笑容有点苦。

    王曹燕的目光空洞,好像在看花,又好像没有,她道:“我知道这花要谢了,正因为它要谢了,所以你才不能换了她,因为它就是我。”

    “姑娘,您在说什么呢?您芳华正茂,美得像娇花一样,这快要焉掉的花怎么能跟您比呢?”丫鬟温声说,“姑娘快别说笑话了。”

    王曹燕温软地笑:“我没有说笑话,我说的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门口传来冷厉的声音,丫鬟吓了一跳,忙敛衽行礼。

    许月华觑了丫鬟一眼,不悦道:“滚出去!”

    丫鬟战战兢兢,连忙退了出去,许月华三两步走到王曹燕面前,从王曹燕手里夺过花瓶,猛地摔在地上,花瓶“碰”一声四分五裂,吓得王曹燕浑身打了个哆嗦。

    “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你都忘干净了是不是?上了交泰殿一对上柳银雪的眼睛你就什么都交代了,现在倒好,闹得全汴京城都知道你嫉妒人家柳银雪才貌双全,想尽了法子想要让柳银雪从云端跌落,”许月华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那么没用?!”

    王曹燕的眼泪哗哗滚下来,淌了满脸。

    两家人挨在一起,她打小就和柳银雪认识,柳银雪素来就比她聪慧,学什么都比她快,她花一个月才能学会的事情柳银雪轻轻松松四五天就能搞定,不仅如此,还做得比她好。

    所有的人都喜欢拿她们比较,而她永远都是那个不成器的。

    可明明琴棋书画她也都拿得出手,和别家的小姐一比,她也有她的光彩,可是偏生那个别家的小姐十次有九次都是柳银雪。

    柳银雪是那个例外。

    她在柳银雪的面前,被柳银雪的光辉照耀得黯然失色,完全上不了台面,她辛辛苦苦努力练出来的琴棋书画就成了不成器的笑话。

    如何能不恨?

    她时常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柳银雪这样的女人?既然有了柳银雪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又要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既生瑜何生亮啊?

    可是没人能懂她的恨,没有人。

    许月华见她哭得伤心欲绝,自己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狠狠地拧了把王曹燕的胳膊,眼泪禁不住跟着流出来:“哭有什么用?如今你的婚事没了,名声没了,什么都没了,你就是哭死了又有什么用?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让你最后落得这步田地吗?”

    王曹燕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根本止不住。

    许月华抹眼泪,兀自哭了会儿,到底心疼自己的女儿,安抚道:“你且别灰心,娘一定可以想出一个好的法子,让你余生顺顺当当地过。”

    “再不济,娘就将你送到扬州你外祖家去,让你外祖在扬州给你找户好人家,虽然扬州离汴京远,但是那里没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生活,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愁下半辈子过不好。”

    王曹燕也不知道听没有听见许月华的话,哭声逐渐止住了,她狠狠地抹了抹眼泪。

    许月华捧住她的脸:“女儿啊,你要坚强些,你想想柳银雪,当初嫁给楼允那个半死不活的,不照样把日子过出来了吗?”

    “你再想想,她还挨了二十板子,且祁王的心根本不在她的身上,她今后在祁王府也过不好,没有祁王的爱护,阿猫阿狗都能欺辱她。”

    王曹燕好似真的听进去了柳银雪过不好这样的话,呵呵地笑了笑。

    那笑声太奇怪了,让许月华觉得寒碜。

    第 79 章

    王曹燕含泪笑了会儿, 推开许月华的手:“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旱鸭子的叫声,许月华不放心她,将她搂在怀里抱了抱:“娘就在这里陪你,娘知道你心里难过, 没事的, 女儿,娘会给你重新铺一条路的。”

    王曹燕使劲儿将许月华推开:“您出去吧,我自己坐会儿。”

    许月华见她坚持让自己走, 心想或许她真的只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她抹了抹眼泪, 想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被她咽了回去,起身走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丫鬟进来, 见王曹燕眼睛红红的,就准备去给她打水净脸。

    “你也出去吧,”王曹燕冷冰冰地说, “把门关上, 不要吵我。”

    她态度格外冷然,丫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反身仔细地将门关上, 自己则守在门口。

    王曹燕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即将枯萎的山茶花出神,她想起了那年大雪,她与柳银雪偷偷溜出去玩儿,结果迷了路,她崴了脚,柳银雪就一路背着她走。

    她分明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是为了将她安然带回去,硬生生背着她走了好几个时辰,当时她趴在柳银雪的背上,说:“银雪,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姐妹。”

    “好!”柳银雪回应得十分爽快,“我们就当一辈子的好姐妹,谁也不背弃谁。”

    是什么时候开始背弃的?

    王曹燕已经记不清楚了,嫉妒就像毒药,一点一点浸入肺腑,让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开始慢慢腐烂,最后无可拯救。

    她这样一个无可拯救的人,还配拥有顺顺利利的后半生吗?

    不配的。

    王曹燕绝望地想。

    李曼在祁王府用了午膳,在青山院午休了会儿,睡醒一觉才回柳府。

    柳银雪由丫鬟扶着,亲自送她到垂花门。

    谁知柳府外院的管事竟然又派了一个妈妈过来,那妈妈刚好下马车,险些与李曼错过,妈妈朝李曼和柳银雪行了礼,禀道:“夫人,王妃,管事的派老奴来禀一声,王家姑娘王曹燕刚刚已经去了,死于自缢。”

    柳银雪身影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死了?”她秀眉紧紧拧起,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妈妈沉沉地点了点头:“王家已经在办丧事了,听说王夫人抱着王姑娘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的,好几次险些哭断了气,哭得缓不过劲儿来的时候,又呕了血,如今人已经倒下了。”

    柳银雪忽然觉得苍凉。

    李曼握住她的手,担忧地换了她一声:“银雪?”

    迎上李曼担忧的眼神,柳银雪深吸口气,说道:“我没事,我只是没想过她会选择死,没想过她有勇气死,却没有勇气活下去。”

    李曼感慨:“她名声已经坏透了,长公主又退了婚,汴京是容不得她了,她一个女子,想不开也不足为奇,也许死亡于她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柳银雪心情复杂。

    她与王曹燕到底是有情谊的,虽然最后彼此撕破了脸,但是她总相信,小时候相处的点滴,王曹燕也曾用了真心。

    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难免让她心情沉重。

    王曹燕的死让柳银雪这几日心情持续不好,等到了王曹燕下葬这日,柳银雪特地让沉鱼准备了纸钱,到后院选了个角落给王曹燕烧纸。

    沉鱼和落雁皆是不解,在她们看来,那王家姑娘简直坏透了,也就她们王妃心善,竟然还挂念着儿时那点情谊,可她挂念着,却也不想想当时王曹燕是如何诬陷她的。

    柳银雪烧完纸钱,让丫鬟扶着回去。

    刚走到青山院的角门处,外院就有丫鬟过来禀道:“王妃,有位王夫人声称要见您,她说她是王许氏。”

    沉鱼落雁一惊,今日乃是王曹燕下葬的日子,说来王曹燕的死与柳银雪有莫大的关系,许月华这个时候过来找柳银雪,让她们不得不心生警惕。

    落雁朝柳银雪望去:“王妃,只怕来者不善啊。”

    沉鱼重重地点头:“奴婢也觉得这位王夫人不是好心来看您的,王妃,不见吧?”

    王曹燕已经死了,许月华膝下还有儿子孙子,除非她为了自己的女儿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的死活都不管了,才敢在祁王府做出伤她的事情来。

    况且,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能干什么?

    “请她进来吧。”柳银雪道。

    与此同时,楼允也得到了消息,自那日交泰殿的事情之后,楼允就特地吩咐人密切关注东宫、左相府和王家的动静,许月华突然过来找柳银雪,自然瞒不过楼允的眼睛。

    “王妃见不见?”楼允问。

    “王妃在青山院见王夫人。”萧贺拱手回答。

    楼允道:“派人盯着,若是许月华有任何伤害王妃的举止,不必有任何顾虑,直接射杀。”

    萧贺一惊,许月华到底是当朝四品大臣的夫人,楼允却为了王妃说杀就杀,可见王妃在楼允心中的分量,萧贺沉声应下,退了出去。

    许月华身边只跟着她随身伺候的妈妈,其余半个人没有带进青山院,柳银雪就在青山院的堂屋见她,一见到许月华,柳银雪自己先吃了一惊。

    时隔数月未见,她像是已经老了十岁,头上白发根根打眼,往前的丰腴不再,整个人看着格外地消瘦,脸颊两边的肉都陷了进去。

    数月前那个谈笑间还光彩照人的贵妇人好像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消瘦无趣的躯壳。

    柳银雪想叫一声“许姨”,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一句:“王夫人,不知您在这个时候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许月华身份比柳银雪低上许多,她敛衽给柳银雪行了礼,道:“冒昧打扰,还请王妃勿怪,今日来,确实事有。”

    柳银雪让丫鬟端了锦杌过来:“王夫人请坐下说话吧。”

    许月华并不坐:“多谢王妃,只是我是有事前来,说完事便要离开,就不坐了,想必王妃也知道,今日乃是我女儿王曹燕下葬的日子,我选在这个时候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要转交给王妃,还请王妃过目。”

    许月华从怀中摸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手帕上绣着一只鹅黄色的小鸭。

    那是柳银雪曾经送给王曹燕的。

    虽然不知道许月华到底什么意思,但是柳银雪还是让沉鱼上前接了手帕,沉鱼将手帕放在柳银雪手边的小几上,然后将手帕小心地打开。

    手帕上面多了三个字,是王曹燕的字迹,写着:对不起。

    柳银雪的心情一时五味陈杂。

    对不起,迟来的三个字,听上去轻飘飘的,可是落在心里却异常沉重,儿时情谊掠过脑海,柳银雪的眼泪逐渐溢上眼眶,她抬手拭泪。

    “我知道这手帕是你送给曹燕的,这三个字也是她写给你的,我今日亲自来,便是想将她的歉意转达,让她走得安心,请王妃原谅她的错过。”许月华跪首,朝柳银雪磕头。

    柳银雪亲自去扶她,落雁怕许月华对柳银雪不利,抢在柳银雪的前头亲手将许月华扶了起来,没让柳银雪真的碰到许月华。

    柳银雪道:“王姐姐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她既已走了,便带走了一切,过往的恩恩怨怨,又何须再计较,改日我会亲自去祭拜她,王夫人放心吧。”

    “多谢王妃愿意原谅曹燕,府里还有事要忙,我便告退了。”许月华道。

    柳银雪让丫鬟容妈妈送许月华出门。

    待许月华走远了,沉鱼感慨道:“王夫人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今日一见,再没有以往的春风得意劲儿了。”

    “她一辈子都好强好面子,总是鞭策着王曹燕和我比,王曹燕的死,她这个当娘的有一半的责任,都是聪明人,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半个刽子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哪里还能得意起来,”柳银雪将写着“对不起”三个字的手帕拿在手里,“可惜了。”

    “奴婢倒不觉得可惜,王妃您就是心肠太软。”落雁摇头。

    柳银雪惆怅,她将手帕放在桌上,吩咐沉鱼道:“收起来吧,改日去祭拜她的时候,把这手帕带上,烧给她。”

    外院,萧贺朝楼允拱手道:“王夫人已经走了,王妃无恙。”

    楼允点头:“若是王妃要出去,你亲自跟着,护她周全。”

    萧贺退了出去,楼允动了动自己的左手,伤口隐隐作痛,他想起昨晚柳银雪对他说的话,觉得心口好似有一个洞,有冷风在簌簌地往洞口里灌。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九月中旬,几个养伤的身上的伤都养得差不多了。

    这日午歇起后,她便让落雁去外院请楼允,这些日子,楼允一直住在外院,夫妻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容妈妈暗暗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他们王妃心中已经有了疙瘩,柳银雪的性子容妈妈还是清楚一二的,她便是不想,谁人也奈何不得她,以往她还会奉承着点楼允,可如今,不直接让楼允滚蛋已经是十分客气的。

    容妈妈有点唏嘘。

    相比柳银雪的冷言冷语,楼允反而充当了那个温和的角色,落雁去请,他便立刻赶来了青山院,柳银雪见客似的,就在青山院的堂屋里见他。

    见到楼允进来,她也并不起身行礼,而是像如来佛似的坐在木椅上,屁股都没有挪动半寸,她手里端着热茶,撬开盅盖用盅盖轻轻捋着水面上的浮叶。

    她抬头瞅了楼允一眼,目光清淡毫无感情。

    “王爷请坐吧。”柳银雪客气地说。

    柳银雪疏离的态度让楼允心酸得要命,可他死死克制着,始终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沉鱼上了茶,与落雁对视一眼,两个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楼允在柳银雪的旁边坐下来。

    这大半个月来,他无数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走到青山院的门前,想进去,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的祁王府,他的青山院,他的王妃,分明都是他的,可是他却没有踏进去的勇气,他害怕看见柳银雪嘲弄的眼神,害怕看见柳银雪讥讽的笑容。

    他夜夜失眠,总是半梦半醒,偶尔还会梦见柳银雪被关在暗室里绝望地向他求救,他心痛得要命,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第 80 章

    每次梦醒, 他都想回青山院来看看柳银雪好不好,有没有做噩梦,他想将她揽进怀里,细细疼着,告诉她别害怕。

    可是他不能,他没有资格。

    今日落雁忽然来请, 楼允心头几乎狂喜, 却不敢表现在面上,他压抑着喜悦随落雁来了青山院,却只见到柳银雪的客气疏离。

    楼允暗暗对自己说, 能见一面,也总是好的。

    他压下心底的酸涩, 听柳银雪温声道:“今日请王爷来, 是想请王爷陪我进宫一趟,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有意施恩, 如今我的身子既然已经好了,也该进宫谢恩了。当初皇后娘娘离开时,特意交代请王爷陪我一同入宫, 不知王爷何时有空?”

    字字句句, 生疏得像是刚认识楼允不久的外人。

    “你想何时入宫我便何时有空,银雪,我随时都可以。”楼允在心底默默地说,只要是陪你,就算是去天涯海角, 我也有空。

    他期盼着能快点进宫,这样,他很快又可以和柳银雪相处了。

    “那便明日吧,明日一早进宫,到时候我在垂花门前等王爷。”柳银雪道,她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送客意思十分明显。

    楼允哪里看不出来,但是好难得被请来青山院,好难得看一看柳银雪,他实在舍不得离开,就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今已经是九月了,”柳银雪不说话,楼允只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否则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就显得很傻,“暖房里是不是好些花都开了?”

    柳银雪朝楼允投去淡淡的一瞥:“王爷想要在屋里摆花的话,可以派人跟暖房里养花的妈妈说,她自会给王爷安排妥当的。”

    楼允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扯,竟然还真的能打开话匣子,顿时有几分心喜,他道:“银雪以为,屋里摆什么花最好?”

    我以为?

    柳银雪不以为然,楼允什么时候喜欢在屋里摆花了?

    她嫁进来的时候,他屋里单调得不像话,一应陈设都十分简单,连茶具都不是一整套,可见他过得多随意多不讲究,现在想起要在屋里摆花了?

    “我倒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屋里摆花挺奇怪的,不摆是最好的。”柳银雪口吻极淡。

    楼允:“……”

    气氛又沉默下来,楼允眼角余光见瞥见柳银雪似乎想要叫丫鬟进来,立刻抢在她前头开口道:“明日进宫,我是不是得穿得正式体面些?”

    词话一落,柳银雪毫不留情地赏给了他一个看傻瓜的眼神。

    “王爷爱怎么穿是王爷的自由,您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您就是穿得邋里邋遢,太后娘娘也不会嫌弃您。”柳银雪搞不懂楼允怎么总问些傻问题。

    进宫见的都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自然要穿得体面,像她,还得按品大妆。

    这么简单的道理需要问?

    楼允这大半个月呆在外院莫不是变傻了吧!

    柳银雪仔细端详了下楼允凝着自己时呆头呆脑的样子,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好像还真有几分真切,而楼允则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王爷身上的伤可好了?”

    关心他的伤势?

    楼允心中一喜,笑意不禁然地就染上了嘴角,他回应道:“好了。”

    柳银雪:“要不你查查毒郎中是不是叛变了?他该不是在你的药里下了什么能让人变傻变呆的毒药吧,我瞧着,是有这个可能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楼允你变傻变呆的话,凤眼里溢出几分轻笑来,似是嘲弄,又好似只是突然间心情变得好了,有了玩笑的心情。

    她分明在骂他,可是楼允丁点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柳银雪有几分可爱,他笑了笑道:“等我闲余了,便好好问他。”

    柳银雪:“……”

    楼允是真的有病,柳银雪懒得理会他。

    容妈妈拿了账册过来,柳银雪就在堂屋里翻账册,自从她管家后,各院的开支都变得明晰起来,别人好像都知道她不好招惹,各处搞小动作的人少了不少。

    柳银雪见楼允不走,奇怪道:“王爷不去忙吗?”

    楼允干巴巴地说:“我闲得很,一点也不忙,倒是你,主持中馈是不是很辛苦?”

    “我打小就跟在我娘和我祖母身边学习,管一个祁王府的内院而已,对我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何谈辛苦?”她嗤笑了下,很是不以为然。

    柳银雪的本事楼允是知道的,他也派人时刻留意着柳银雪的动向,这些天他在外院,听得最多的就是“王妃在休息。”

    他们口中所谓的休息就是睡觉,因为柳银雪若是在做其他的事情,他们会禀报说“王妃在看书”或者“王妃在晒太阳”或者“王妃在逛花园”或者“王妃在看账本”……

    秦氏和柳银雪不睦,若是秦氏没有派人来请柳银雪,柳银雪从不会主动去给她请安,所以柳银雪不用晨昏定省。

    她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午膳后还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府里没人敢吵她睡觉,于是她一天里多半的时间都用在了睡觉上。

    以前楼允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瞌睡那么多的人。

    反观他自己,别说午休了,他现在在夜里都睡不好,只要他一躺在床上,脑海里就能浮现出柳银雪的面容,娇美的、伤心的、绝望的、讥讽的……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柳银雪这个人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脑海里还有心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满心思都是她,再也想不起别人。

    “银雪,等一年孝期满后,我便要入朝了。”楼允忽然说。

    柳银雪慢条斯理地将账本翻到下一页:“我知道,然后呢?”

    “皇上信我,如今我又有祁王令在手,待我入朝后,定会公务缠身,到时我便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理祁王府这偌大的家业,而你,管着这小小的内院,实在屈才……”

    “你想让我帮你管外院的事情?”柳银雪抬眉,眼里闪过意外。

    楼允的确是这样想的,他本身对家业的管理不感兴趣,况且等他入朝后,的确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他道:“家里的田产、铺面、银山等的管理,需要耗费的精力太多,必须要有专人打理,我将来忙于公务,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只能让你来。”

    柳银雪笑,笑意不达眼底:“交给我你就放心了?”

    楼允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就不怕我败光了你的家产?”

    “你若是高兴,想败便败吧,若我孤身一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现在已经有了你,这些东西便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楼允说的是真心话,若是柳银雪高兴,老王爷留给他的东西,她想怎么挥霍都行。

    柳银雪觉得楼允脑壳有病,祁王府家大业大,若真的论起家产来,那就是金山银山,白花花的票子谁不喜欢,他敢让她随便挥霍?

    但见楼允的表情,却半点不像是在说客套话,柳银雪就笑不出来了。

    其实自从老王爷死后,楼允变化很大,或许是老王爷的死因让楼允忽然醒悟了过来,打算好好做人好好做事,秉承老王爷的遗志,努力让祁王府屹立不倒。

    而他的变化不仅体现在他为人处世之上,还表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上。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楼允的心在逐渐朝自己靠近,倘若没有那幅画,倘若洛音凡没有因为落水而诬陷她,或许他们现在已经相处得格外和睦。

    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他们到底还是渐行渐远了。

    柳银雪不接话,楼允以为她不愿意,心头有些慌乱,小心地瞅了她一眼,他道:“其实祁王府的家业虽然多,但是管理起来却并不困难,毕竟一切都是有条有理的,你只要熟悉熟悉,以前的旧例是怎么处理的,你以后还怎么处理便行了。”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祁王府呢?”柳银雪忽然问。

    坐在座椅上的楼允忽然站了起来,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他唇色惨白,仿佛没有听懂。

    “你在说什么?”他问。

    他的反应太大了,让柳银雪有瞬间的吃惊,让她以为她要离开于他而言是根本难以接受的事情,柳银雪本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笑笑道:“我说着玩儿的。”

    楼允松了口气,可是想到在交泰殿上她提出的和离,心紧跟着又提了起来。

    “若是王爷真的觉得有心无力,便逐渐将外院的事情交给我吧,但丑话放在前头,我可不一定能给你管好。”柳银雪道。

    “没关系,你想怎么倒腾都成。”楼允高兴起来。

    他在青山院的堂屋里赖到正午,见柳银雪丝毫没有留他用膳的意思,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寻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柳银雪听到他说要去外院,头都没有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楼允有些失望,但想到柳银雪还愿意帮他打理家业,又有几分雀跃,恋恋不舍地看了柳银雪几眼,忍着抓心挠肺的难受离开了。

    沉鱼进来给柳银雪换茶:“王爷真是好厚的脸皮,还想留着吃午膳的样子。”

    沉鱼说话素来不太顾及,柳银雪道:“这里本是他的王府,他要在这里吃午膳,吩咐一声就是,谁还敢说什么?”

    落雁听了就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您近来对王爷那般不待见,奴婢估摸着他根本不好意思留下来呢,离开的时候连着望了您好些眼。”

    柳银雪忙着看账本,倒没有多注意楼允。

    “王妃,奴婢觉得,王爷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落雁说。

    “哪里不一样?”沉鱼想到楼允对柳银雪做的那些混账事就觉得楼允已经可恶得不能饶恕了,“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我说的是对王妃的态度,总觉得王爷现在在王妃面前,好像束手束脚的,”落雁琢磨着说,“不像以前那样狂妄恣意了。”

    柳银雪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应声。

    半晌后,她冷嗤了声,不以为意。

    第 81 章

    第二日因着要进宫谢恩, 柳银雪没敢睡懒觉,特意让沉鱼早早叫她起床,按品大妆后,她准备到垂花门前等楼允,谁知楼允比她先到了。

    既然是夫妻,进宫自然是乘坐同一辆马车, 柳银雪上马车的时候楼允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客气地道了谢,撩开车帘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在崇阳门停下,两个丫鬟都只能在崇阳门等她, 柳银雪和楼允往皇宫内走。

    到了慈宁宫门口,待宫女进去通传后, 两人才跟着引路的宫女往里走, 上台阶的时候,柳银雪长长的裙摆绊了她一下, 幸而旁边的楼允动作快,及时扶住了她。

    男子温热的手掌有种温厚的力量,柳银雪稍微有点恍神。

    “多谢夫君。”当着外人的面, 柳银雪素来是温柔体贴又懂事的, 不会对他过于生疏。

    而楼允却因为这声温温柔柔的“夫君”浑身都僵了僵,那声“夫君”好像是叫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久久难以平静。

    很奇怪,以往听柳银雪这般唤他的时候, 他并无多少感觉,可是现在却只觉得满心荡漾。

    柳银雪并未觉察到楼允的异常,跟在引路宫女的身后继续往里走。

    等到了慈宁宫的正殿,引路宫女便不再往前,抬手示意柳银雪和楼允进去,太后就坐在正殿里的主位上,她的身边还坐着皇后娘娘。

    听闻近日太后对皇后娘娘格外喜爱,皇后娘娘也有孝心,每日都来陪太后说话解闷,看她们婆媳有说有笑的,想来传言不虚。

    楼允和柳银雪进去后,跪首行礼,太后让他们起身。

    有宫女端了锦杌来,柳银雪道了谢,在锦杌上坐下,太后看了眼楼允,又看了看柳银雪,关心起柳银雪身上的伤势来:“好些没有?”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已经好多了。”柳银雪垂首回答。

    皇后道:“本宫看着祁王妃的脸色确实好多了,你没事就好,年轻人的身体还是很重要的,受了伤就要好好养着,万不能懈怠。”

    柳银雪笑容温婉:“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挂念臣妾,臣妾就是受再重的伤,也能好的。”

    太后感慨:“辛苦你了。”

    太后短短四个字,内容却十分丰富,柳银雪笑道:“有王爷陪在臣妾身边,嘘寒问暖,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关心,臣妾不觉得辛苦。”

    这番回答,任是谁听了都觉得高兴,太后的眼里闪过几分满意,暗想,虽然当初柳银雪在交泰殿上提出了和离,但却不见得她对楼允无情。

    若真的无情,又如何会因楼允爱慕洛音凡而难过?

    且柳银雪当真是个聪慧的,也全然配得起祁王妃的身份,否则也不会在身上有伤的时候,还去万春楼将喝得酩酊大醉的楼允接回王府里。

    太后心疼柳银雪,对楼允说话时,语气便重了几分,道:“允儿,银雪这般懂事体贴,你可莫要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了,好好护着你的妻子过日子才是正经。”

    楼允这次回答得特别诚恳:“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你莫要想着只敷衍哀家这个老婆子,今后哀家若是再听见别人说你对银雪有半点不好,你就给哀家来慈宁宫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再回去。”太后道。

    楼允应道:“是,皇祖母。”

    他这边刚应下太后的话,外面就有宫女进来禀道:“太子和太子妃过来请安了。”

    太后眉头一皱,真是无巧不成书,楼允和柳银雪千八百年才进宫一趟,东宫的两位也不时常过来,两边的人这都能遇上,当真是孽债!

    太后面色不虞,在座的都知道怎么回事,皇后笑了笑道:“自上次太子妃落水后,她一直在东宫养身体,今儿头一次过来,母后总要见见才是。”

    正因为知道得见见,太后才不高兴,她根本不想见。

    皇后是个知心人,当即便道:“听说后花园的花儿开了,本宫还没有去瞧瞧,不如祁王和祁王妃陪本宫去看看吧。”

    柳银雪不知道太后什么意思,想应下又不敢越过太后去。

    好在太后很快便挥手道:“你们去吧。”

    几人行了礼,随皇后从偏殿的侧门离开,往后花园走,半路上,柳银雪去瞅楼允的脸色,她一转头,却端端地迎上楼允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柳银雪心下微颤,赶忙收回目光。

    她以为得知洛音凡来了,楼允会神思不属,却不成想他根本没有心不在焉,反而好像一直在偷偷看她的样子?

    是她的错觉吗?

    “听说祁王妃也是惜花之人?”走在前头的皇后温声问道。

    柳银雪恭敬地回答:“在府里没有什么消遣,就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看着花骨朵一天天盛开,会觉得心情好,所以养了很多,娘娘也喜欢养花?”

    “倒不是,养花太费工夫,本宫只喜欢赏花。”

    “娘娘说得是,养花的确费工夫,特别有些花极难养活,无论是水土的配比还是施肥亦或者冷热都极为讲究,一不小心就折了,是个费心费力的活,”柳银雪笑笑说,“不过万事都有它自身的乐趣,臣妾觉得,养花也有养花的乐趣,只是娘娘宫务繁忙,怕是抽不开身。”

    皇后娘娘笑道:“若是本宫能像王妃这般闲散,那当是本宫的福气。”

    柳银雪笑:“娘娘乃是国母,自然不能跟臣妾这等闲散人相比,但娘娘是有福之人,总有只需含饴弄孙的时候。”

    皇后娘娘深切地望了眼柳银雪,缓缓笑了。

    皇宫后花园百花齐放,几人在赏花的亭子里落座,昨夜下了点雨,今日天气便很是凉爽,宫女上了茶,皇后便继续与柳银雪闲聊起来。

    柳银雪饱读诗书,打开了话匣子便能侃侃而谈,时而说点外面的事情给皇后听,皇后觉得有趣,听得就格外认真。

    然而,总有人喜欢打破这份安宁美好,不速之客萧贵妃从花园里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柳银雪和楼允起身行礼,萧贵妃又向皇后见礼,皇后心头有被打扰的不悦,但到底没有表现在面上,看着萧贵妃的表情仍旧是温和的。

    “贵妃请坐吧。”皇后道。

    萧贵妃便是刻意过来凑趣的,祁王到底是祁王,更何况手上还握了祁王令,太子妃落水的事情让太子妃和太子齐齐得罪了祁王和祁王妃,萧贵妃就总觉得不安。

    今日得知祁王和祁王妃进宫来,萧贵妃便想趁此机会重新拉进和祁王府的关系,不求祁王站在太子那边,至少不能让祁王与太子对立。

    楼允和柳银雪重新落座,前者看不出表情,后者则不再轻易开口说话。

    皇后有些失望,柳银雪刚刚说到去街上买胭脂的趣事,她还没有听够呢,萧贵妃这个煞风景的就钻出来了。

    “祁王妃难得进宫,本宫有些话想跟祁王妃好好聊聊,不知祁王妃可方便今儿正午去本宫的宫里用午膳?”萧贵妃笑问。

    柳银雪闻言,顿了半晌都没有接话。

    皇后笑道:“恐怕要让贵妃失望了,祁王妃已经答应中午去本宫那里用膳了。”

    柳银雪暗暗吁了口气,她起身朝萧贵妃福了福身:“多谢贵妃娘娘美意,只是今日臣妾已经应了皇后娘娘,改日若有机会,臣妾定亲自去娘娘宫里致谢。”

    改日这种话,都是客套话,贵妃何尝看不出来柳银雪不愿意,她有些失望,却不好勉强,否则只能适得其反,她道:“那本宫就等着祁王妃了。”

    “听说祁王和祁王妃今日来,是专程来谢恩的?可见到了太后娘娘?”萧贵妃问。

    “已经给皇祖母请过安了。”楼允不冷不热地回答。

    萧贵妃面上微有讪意,道:“上次在东宫,太子对祁王妃无礼,实属因失去了孩儿,伤心过度,失去了理智,本宫一直深感歉意,还望祁王妃能看在太子痛失爱子的份儿上,莫要与太子计较过多。”

    柳银雪心中冷笑,这位萧贵妃,不愧是能当上贵妃的,能屈能伸。

    “贵妃娘娘言重了,臣妾自能理解太子殿下的伤心,且太子妃落水之事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实在不必多提,臣妾也不愿意记得那些让人伤心的事情。”柳银雪温声道。

    楼允紧了紧手。

    皇后在心中暗赞,萧贵妃也松了口气的样子:“祁王妃心善,深得本宫心。”

    柳银雪笑而不语。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新的动静,几人齐齐望过去,竟然是楼逸和洛音凡过来了,阳光有些刺眼,柳银雪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几丝凶光。

    但她的目光很快恢复如常。

    楼逸和洛音凡近前来,互相行了礼,柳银雪就注意到洛音凡的目光往楼允的身上瞄了好几眼,她暗暗冷笑,世人皆说太子妃温良娴静,却不知竟然是这般不知廉耻之人。

    已经嫁给太子,当了几年太子妃,竟然还觊觎着别人的丈夫。

    拿洛音凡和她比,她都觉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柳银雪去瞧楼允的面色,他表情倒是寡淡得很,看不出什么,她暗想,楼允也算稳得住,好容易见到心上人,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他竟然也能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楼逸和洛音凡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他们在这里,竟然还要凑上来。

    楼逸道:“本想去给母妃请安,宫女却告知母妃在这里,我们便又赶了过来,今日天朗气清,的确是个赏花的好日子,没成想祁王和祁王妃也在,久违。”

    楼逸话音落下,目光不由地朝柳银雪看去,仅此一眼,柳银雪却像是被吓着了,脸上闪过瞬间的慌张,继而便刻意地朝楼允靠拢了些。

    她站到了楼允的身后,低着头,半晌不敢抬起。

    萧贵妃愤懑不已,暗自责怪楼逸没事乱看什么?人家的妻子,你看什么看?

    皇后则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口,她对柳银雪的态度很满意。

    柳银雪乃是柳太傅的嫡孙女,深得柳太傅宠爱,她的态度多多少少也代表了柳太傅的态度,虽然柳太傅已经辞了官位,但是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仍旧不容小觑,他们不喜欢太子,正合皇后的意,她在这深宫里和萧贵妃斗了几十年,到底是想将其踩在脚下的。

    而柳银雪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对楼逸的惧怕更是让楼允吃惊,柳银雪这女人,素来就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他从未见过她对谁生出惧意。

    尤其在外人面前,她本身是不轻易显露情绪的,可是面对楼逸,却如此控制不住。

    楼允心疼得不行,他将楼银雪护在身后,朝楼逸道:“久违。”

    第 82 章

    原本萧贵妃的到来便让气氛冷凝下来, 现在楼逸和洛音凡又跑来凑热闹,后花园的氛围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不和谐之中,柳银雪像是被吓着了似的,藏在楼允的身后头都不敢抬,而楼允则面色紧绷,防备似的挡在柳银雪的身前。

    洛音凡看见楼允老母鸡护小鸡似的举止, 心一下子沉下去。

    她进后花园这么久, 楼允竟然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反而在柳银雪露出害怕的情绪的时候,就立刻紧张起来, 恨不得将柳银雪搂进怀里好好安抚的样子。

    她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不甘心啊不甘心。

    楼允, 你的承诺, 你忘了吗?

    洛音凡死死压制着心中的愤恨,面上却露出微微的笑容来, 她望着楼允身后的柳银雪道:“祁王妃身上的伤势可痊愈了?本宫那里有一盒凝露,专程祛疤的,改日本宫让人送到祁王府上, 还望祁王妃不要嫌弃才好。”

    柳银雪低着头, 应道:“多谢太子妃娘娘好意,只是皇后娘娘已经送了臣妾祛疤的伤药,效果极好,臣妾用后身上并未留疤,是以用不上了。”

    洛音凡暗恨恨地咬了咬牙:“既用不上, 那自然更好,祁王妃痊愈了,本宫就心安了。”

    心安?

    是谁千方百计诬陷她?

    现在又来假惺惺当好人,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当她是头脑发育不全的小孩子吗?

    柳银雪没再应声,这种时候说话极容易带个人情绪,多说多错,倒不如选择闭嘴,看洛音凡一张嘴巴能翻出什么浪来。

    “祁王妃为何躲在祁王身后?”洛音凡笑问,“难道本宫和太子殿下还能吃了祁王妃?”

    “太子妃娘娘言重了,您落水失去孩儿,到底是臣妾保护不力,臣妾实在无颜面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柳银雪道。

    保护不力?好一个保护不力!

    即使这个时候,柳银雪也绝不承认是她推了她入水,反而又将那件事情翻出来,洛音凡想到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横眉冷对,心头更是气愤。

    皇后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祁王,你和祁王妃陪本宫回去用膳吧。”

    楼允拱手:“微臣遵旨。”

    柳银雪松了口气,皇后走在前头,她与楼允走在后头,但柳银雪总觉得如芒在背,下石阶的时候,她回头迎上洛音凡怨毒的目光,一晃神,脚就踩空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幸而楼允一直留意着她,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柳银雪惊魂未定地站在楼允面前,手扶着楼允的手臂,迟迟没有撤回去,她在等楼允主动将她推开,然而,楼允却丝毫没有将她推开的意思,反而蹲下去看她的脚。

    “有没有哪里扭到了?”楼允蹲在她的面前,抬头望她。

    他眼里的关切半点不掺假,桃花眼微微上挑,灼灼地望着她,本只想试探他的柳银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尴尬。

    皇后笑道:“祁王和祁王妃夫妻情深,当真让人羡慕。”

    柳银雪闻言,更是大囧,雪白的脸庞上飞快地染上艳丽的颜色,她不自在地转了转眼珠,低头道:“我没事,你快起来。”

    “当真没事?”楼允不放心,“你别逞强,扭了脚可不是小事。”

    柳银雪尴尬地不行:“我真的没事啊,别人都在看着呢,你快起来啊。”

    楼允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摸了摸柳银雪的脚踝,好像的确无事的样子,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道:“他们喜欢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亭子里的洛音凡用力地咬紧了牙齿,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将柳银雪拉开。

    她简直嫉妒得发狂,楼允该关心的人是她,该爱的人是她,他为什么要对柳银雪笑,为什么要对柳银雪温柔?

    他不是说过,绝对不会爱上柳银雪吗?

    然而,她的抓狂无人知晓,楼允的表现让柳银雪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了笑容,楼允见她终于笑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几人又回到了慈宁宫,太后留他们用午膳,柳银雪便没有去皇后的宫里用膳,但今日与皇后的相处,让她整个人对皇后都喜欢起来。

    除了喜欢,还有几分感激。

    等回到祁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渐入暮色,夕阳斜斜,余晖洒在祁王府的房顶上,金灿灿的一片,柳银雪和楼允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丫鬟过来禀道:“王爷,王妃,五爷病了,太妃请王妃派人去宫里请个太医来。”

    柳银雪转头吩咐沉鱼请白总管派人去宫里请大夫。

    楼允问:“五爷怎么病的?”

    丫鬟恭恭敬敬地回答:“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五爷高热不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太妃守在五爷的床前,急得直掉眼泪。”

    楼允对楼晏这个弟弟感情很复杂,但听说楼晏病得严重,便也没有多想,便对柳银雪道:“王妃随我去看看吧。”

    柳银雪正有这个意思,秦氏虽然恶毒,但是楼晏却无辜,他们身为兄嫂的,怎么也该关切一二,便随楼允一同去了钟翠院。

    楼晏其实并不住在钟翠院里,他满十岁的时候老王爷就在外院专程给他拨了一个院子,有丫鬟小厮专程伺候,还有先生教他功课。

    但秦绘沅现在是铁了心要管楼晏,想让楼晏收心,便断了楼晏的银钱。

    楼晏在国子监读书,出门哪有不花钱的,他跟秦绘沅抗议,秦绘沅觉得楼晏就是在国子监被带坏了,于是便不准楼晏再去国子监,想将楼晏关在家里读书。

    楼晏以前自由散漫惯了,哪能忍受被禁足,他跟秦绘沅顶了几句嘴,秦绘沅想到楼允如今一日日强大,再看楼晏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觉得来气,狠心将楼晏关进了佛堂里。

    楼晏脾气也拧,不但绝食,还跪在蒲团上不愿意起身,以示抗议,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夏日里昼夜温差大,楼晏没抗住,就染了风寒倒下了。

    他此时高热不退,吓坏了秦绘沅,她坐在楼晏的床边直抹眼泪。

    听到楼允和柳银雪来了,秦绘沅立刻抹干眼泪,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公鸡似的,蹭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步就走了出去。

    “你们来干什么?”秦绘沅看着楼允和柳银雪走过来,气势汹汹地问。

    楼允懒得理会她,直接越过他朝屋里走,秦绘沅不想让楼允靠近楼晏,伸手去抓楼允,楼允被她碰一下都觉得恶心,挥手直接将秦绘沅推开。

    秦绘沅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她似乎没想到楼允竟然会这么对她,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只瞪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楼允。

    赶过来的妈妈见状,这才立刻去扶秦绘沅。

    秦绘沅指着楼允的鼻子臭骂:“小兔崽子,你竟敢对我动手!”

    柳银雪冷冷地嗤了一声,也不知道秦绘沅到底是哪里没有想通才会去拉楼允,楼允那暴脾气,没有直接将她踢飞,已经算是客气了。

    楼允满脸嫌恶:“别碰本王!”

    他对秦绘沅的厌恶是打从心底冒出来的,他道:“父王临终前,本王答应他会善待你们母子,便绝不会主动做伤害你们为难你们的事情,但若是你们不知道好歹,总想给本王找麻烦,那便别怪本王不客气,尤其是,别碰本王。”

    老王爷临终在书房跟楼允他们说了些什么,秦绘沅当然不知道,可是即便老王爷提了这样的要求,那又怎样,老王爷明知道她与楼允之间的仇恨,竟然还不准她分家,让她在楼允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就是在变相地折磨她吗?

    说一句“善待他们”就能弥补了?

    楼允根本不想看她一眼,转身进了楼晏的屋里,有丫鬟正在里面伺候,一直在用帕子给楼晏敷额头,企图让他身上的体温降下来。

    丫鬟看见楼允进来,吓得面色一白,跪在地上。

    楼允看了眼楼晏的情况,烧得满面通红,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完全不清醒,好似还在梦语,楼允隐约听到一句“放我出去”,他眉心拧起。

    秦绘沅望子成龙,可惜楼晏根本无心成龙。

    秦绘沅好似生怕楼允做出什么伤害楼晏的事情来,赶紧追进了屋里,她拦在楼晏的面前,防备地盯着楼允,厉声道:“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我儿子!”

    楼允冷嗤:“本王若是想要他的命,他早死了。”

    秦绘沅想到楼允那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虽然知道楼允说得有道理,但是她还是无法放下戒心,她道:“你出去,你又不是太医,让太医来。”

    柳银雪说:“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秦绘沅口吻不善:“既请了太医,你们就赶紧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们。”

    “我们来也只是关心五叔,既然母妃不愿意让我们在这里碍眼,我们这就离开,”柳银雪率先朝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楼允没跟上来,回头:“夫君?”

    楼允因着这声夫君,心底一乐,快步跟了上去。

    柳银雪见他跟上来,也不再多言,出了钟翠院,就径直朝青山院走,楼允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就那么一路沉默着跟她回到了青山院。

    柳银雪进了青山院的堂屋,见楼允没有去外院,奇怪道:“王爷还有事?”

    楼允:“……”

    “你让我跟上来,我以为你有事要跟我说。”楼允小心地觑了她一眼,见她面上并没有不悦的情绪,悄悄松了口气,等着柳银雪开口。

    柳银雪:“我让你不要继续留在钟翠院了,没让你跟着我走啊。”

    楼允:“……”

    第 83 章

    旁边的沉鱼暗暗地笑, 心道:“王爷活该,活该活该!”

    楼允面上挂不住,可他更不想转身去外院,他瞅了沉鱼和落雁几眼,道:“你们出去,本王有话跟王妃说。”

    沉鱼落雁齐齐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楼允坐到太师椅上, 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柳银雪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她正反有大把的时间, 也不着急,也在旁边坐下来。

    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慢悠悠地喝了口。

    楼允见她没有给自己倒茶, 心里有几分失落,却不敢说出来, 他组织语言组织了半天,这才慢吞吞道:“银雪,我现在一直住在外院, 府里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那些话传了出去,不仅会让我们夫妻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还容易让府里的人轻慢你。”

    柳银雪听到楼允想说的是这个,她无所谓道:“这么久以来,不见府里有任何人敢轻慢我啊, 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心。”

    她顿了顿,眼里溢出几分讥讽来:“至于会让我们夫妻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言论了?你为了洛音凡,不愿娶妻,专程搞臭了自己的名声,你还怕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

    楼允沉默,他如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而我成为笑话这件事,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早在你在交泰殿上承认爱慕洛音凡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个笑话了,王爷现在才来关心我成为笑话这件事,是不是太晚了?”

    楼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上去像是立即就要发火。

    柳银雪也等着他发火,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她不由地觉得奇怪,转头朝楼允看去,却只看到他满脸的愧疚。

    “对不起,银雪。”他说。

    柳银雪的心狠狠地一震,好似有重锤用力地砸在了她的心上,让她觉得既难过又疼痛。

    “为什么要道歉呢?”她低声道,“楼允,你别想利用我的心软,我不会心软的,你想要我原谅你,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其余的,我都不想听。”

    诚意,他知道柳银雪的诚意是指什么。

    在这之前,在她眼中,他都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原谅,楼允缓缓站起身来,未再说什么,沉默无声地离开了青山院。

    柳银雪眸光一沉,端起茶盅就想往地上摔,然而茶盅举到半空她又收回了手,这套茶盅乃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她舍不得摔坏了。

    第二日,柳银雪就睡到日晒三竿。

    她坐在铜镜前让沉鱼给她梳头,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还不错,在王府里她可以横着走,也不用每日去给婆婆晨昏定省,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若是换做旁人,指不定都觉得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柳银雪拿了一根玉簪插在自己的发间,温声问沉鱼:“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日子其实挺好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沉鱼笑着回答:“王妃您高兴就好。”

    落雁拿了衣服过来给柳银雪换:“奴婢觉得还不错,若是王妃和王爷能琴瑟和鸣,再生个小王子或者小小郡主,王妃您的生活就圆满了。”

    沉鱼瞥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落雁觉得自己说的是实在话,王妃和王爷也不可能一直这般下去,总得有个结果。

    柳银雪看着镜子里美艳的自己:“生活啊,都只是表面的平静。”

    她这话刚落下,像是要印证她说的话似的,容妈妈匆匆进来道:“王妃,太子妃回左相府了,东宫的轿子刚刚在左相府门前落轿。”

    柳银雪并不意外,洛音凡回娘家,不过是件正常事。

    “外院有没有动静?”她问。

    容妈妈知道她在问楼允,回答:“听说王爷一直在书房。”

    “知道了。”柳银雪道。

    洛音凡回府后先去见了左相洛鸿程,父女俩不知道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话,洛音凡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然后就被左相夫人马祖容领到了内院。

    马祖容留了洛音凡单独在屋里说话。

    自从上次洛音凡落水后,楼逸就在洛音凡身边的放了两个他信得过的宫女,她们一边伺候洛音凡,一边限制洛音凡,马祖容早想跟洛音凡单独说话,但是每次去东宫,那两个宫女根本不听她们的吩咐,不会留她们母女单独说话。

    洛音凡早就想回一趟娘家,这些天身体养好了,她才将回娘家的事情计划上来。

    昨日在宫里见了楼允对柳银雪的体贴温柔后,洛音凡顿时便忍不住了,今日就匆匆赶了回来,她想见楼允一面。

    马祖容一将她领进屋关上门,就迫不及待的问:“你跟娘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难道真的是柳银雪害死的?”

    一提起这件事,洛音凡就红了眼眶,她道:“不是,太医说了,孩子根本保不住,我跟那个孩子根本没有缘分,他迟早都是要走的。”

    马祖容脸色煞白:“那你?”

    “娘猜得没错,是我陷害她的,她并没有推我。”

    “你糊涂啊!”马祖容也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怒的,浑身都在打哆嗦,“柳银雪若是真的推了你便也罢了,可是你这般陷害她,岂不是得罪了太傅得罪了祁王府?那柳银雪是那么好欺辱的?你陷害了她,可是你自己又真的捞到了好处了吗?”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洛音凡才悔不当初。

    “我本想着,她害死了皇孙,皇上定不容她,会将她逐出汴京,谁知道楼允竟然会用帝王令保她,皇上不仅没有将她逐出汴京,也没有让她和楼允和离。”洛音凡哭起来。

    马祖容一听,脑壳顿时大了三圈。

    “你在想什么?你是太子妃,你竟然还在想楼允?楼允和柳银雪如何关你什么事情?你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马祖容气得发抖,“你不好好当你的太子妃,你不好好护着你的孩子,你竟然想着楼允,还用皇孙的性命去陷害柳银雪,洛音凡,你是不是疯了?”

    洛音凡捂住脸,淌了一手的眼泪。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见不得楼允对柳银雪好,楼允他是爱我的呀,他本该是爱我的,他怎么可以对柳银雪体贴入微?”洛音凡哭着说。

    马祖容面色发青,她满心焦躁,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

    忽然,她指着洛音凡道:“当初是你不要楼允的,你忘了?老王爷私下找你父亲商议你和楼允的婚事,说愿意花重金娶你当儿媳妇,是你自己不愿意的!”

    “你眼光高,目标远大,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所以才让你父亲拒绝了老王爷的提亲,从此,老王爷便严令他们祁王府的人与我们左相府的往来,是你自己当初拒绝了嫁给楼允,而你父亲为了让你成功被选为太子妃,你知道他花了多少心力吗?”

    马祖容失望地看着坐在椅子上捂脸痛哭的洛音凡:“你现在后悔了,你不想当太子妃了,于是你就不管不顾地去得罪柳太傅,得罪祁王府,你想过你父亲没有?想过我洛家没有?”

    “你为了一个被你亲手放弃的楼允,不管不顾地得罪那么多人,你想让你父亲在朝中受尽排挤,受尽白眼继而再无立足之地吗?”马祖容尖锐地问。

    洛音凡哽咽道:“我知道错了,娘,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对柳银雪出手的,我往后再也不敢……”

    “我一直以为,当初你是被逼嫁给楼逸的。”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洛音凡和马祖容一跳,两人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到楼允端端地站在窗户口,一身白衣晃得扎人眼睛。

    洛音凡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滴落,好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以为,我父王当初严令我们祁王府的人与你们左相府来往,是因为知道我偷偷跑来见你,他觉得有损他的名声,却原来是因为被你们拒婚了,他怕我知道真相后难过,所以才与你们左相府断绝了往来。”楼允说这话时,唇角有笑,可惜那笑太过冰冷。

    洛音凡和马祖容齐齐打了个寒颤。

    “不是的,楼允,不是的,”洛音凡张口就要反驳,“我娘刚刚都是乱说的,我没有,我没有拒婚,老王爷也根本没有来提亲,你不要误会。”

    “呵——”

    楼允一声嗤笑:“把我当傻子似的玩儿了那么多年,你肯定很得意吧?看我为你伤害我的妻子,损伤我们皇族的颜面,你是不是很得意?”

    “没有,我没有。”洛音凡不停地反驳。

    “我来,本只是想问清楚,你为何要陷害银雪,没想到你竟然送了我这么大的礼,我以为我会很难过,没想到,却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楼允轻声道。

    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感觉压在自己心尖上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这些年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他丝毫没有对不起她,反而是他自己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毫不自知,甚至还傻兮兮地为她考虑。

    该结束了,是时候结束了,也早该结束了。

    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

    终于可以……

    洛音凡愣住。

    她一把抹掉眼泪,然而,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下来,她望着楼允,悲愤欲绝,她道:“楼允,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你绝不会爱上她!”

    楼允苍凉地笑:“心不由我,我就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你说你是不是对楼允那厮还余情未了?是不是?是不是?嗯?

    女主:我没有,我不是,真没有,我冤枉!

    读者:没有你不走?

    女主:我还没报仇呢,走了等楼逸那货登上皇位后弄死我全家吗?走个屁!

    作者:银雪小美女,你说脏话了……

    女主:你闭嘴!

    第 84 章

    青山院里, 柳银雪将书翻到下一页,她看的是一本民间杂记,写的是各地的风俗,记得不全,内容有些散乱,但还算勉强能看。

    落雁和沉鱼在旁边陪她, 一个在做针线, 一个在摆弄花枝,屋里气氛十分恬淡。

    容妈妈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恬淡,她朝柳银雪福了福身, 年近半百的妈妈眉头凝在一起,面上有种说不出的愁容, 她道:“王妃, 王爷离开了书房,不知去向。”

    柳银雪看书的目光一凝。

    对于楼允和洛音凡之间的事情, 她已经麻木了,如今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但是那两人若是持续藕断丝连, 她的计划只怕很难实行,娟秀的眉头凝在一起,柳银雪继续翻到下一页,沉沉道:“随他去吧。”

    容妈妈以为她在难过,有些心有不忍, 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

    沉鱼愤愤不平:“太子妃前脚回娘家,王爷后脚就不见了踪迹,不是偷偷去了隔壁左相府是去了哪里,王妃,王爷简直太过分了!”

    落雁沉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沉鱼吐了吐舌头:“我就是为王妃感到不平,王爷凭什么这般欺负人?”

    落雁想到柳银雪的处境,不由地红了眼眶,她也愤恨,她也无奈,她也想骂王爷,可是她知道柳银雪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明白,她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徒惹柳银雪伤心。

    柳银雪摆手道:“你们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沉鱼和落雁对视一眼,相继走了出去,柳银雪回到卧房,脱了外衫躺到床上,她心情烦闷得很,就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就这么直接睡过去,可是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楼允和洛音凡的事情,她如论如何也睡不好。

    她忍不住想,楼允和洛音凡此时在干什么?

    楼允是真的去见了洛音凡吗?还是这只是她们的猜测?如果他真的见到了洛音凡,会跟洛音凡说什么?洛音凡又会对她说什么?

    他们这般难舍难分,楼允对洛音凡情根深种,他何时才能抽身帮自己,可若是楼允不帮自己,还有谁能帮她将楼逸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

    柳银雪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然而,思来想去,发现还是只能靠楼允。

    她想骂娘。

    耳边忽然传来动静,柳银雪皱眉,朝窗户口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衫的男子做贼似的从外面打开了窗户,又从窗户口利索地翻了进来。

    柳银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她有点懵,此时楼允难道不是应该在左相府和洛音凡叙旧吗?

    “青天白日的,祁王正门不走,怎么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柳银雪拧起秀眉,娇美的脸蛋上满是困惑,“你是习惯做贼了?”

    楼允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从窗户口翻进来,哪里能进得了你的屋?”

    “你在说笑吗?这里是你的祁王府,你的青山院,你想去哪里,谁人敢拦?”柳银雪压下心底的困惑,横眉冷肃道。

    “怎么没人敢拦?你那两个丫鬟哪次见面不是给我摆着脸色的,我若是从正门而来,她们定会说你在休息,没空见我。”楼允有些遗憾道。

    柳银雪嗤笑:“那还不是你自找的?”

    “是是是,都是我自找的,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楼允坐到柳银雪的身边,想伸手抱一抱她,被柳银雪一巴掌打开手,“你想干什么?”

    楼允:“……”

    “你肩上有根头发呢,我想帮你弄下来。”楼允随口扯谎。

    柳银雪瞪他:“不要你弄。”

    她口气半点称不上好,甚至一直在给他甩脸色,楼允却半点不生气,甚至还觉得挺可爱的,他笑了笑道:“是是是,我不弄你就是了,你别激动。”

    柳银雪继续瞪他:“你不在左相府,跑来这里干什么?”

    楼允一愣:“你知道我去了左相府?”

    好啊,果然还是去了左相府,柳银雪懒得理会他,她翻身躺下,楼允却忽然间高兴了几分,在柳银雪的耳边念道:“原来夫人派人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我还以为夫人不在意我了呢,看来夫人还是关心我的,还好还好,夫人关心我我简直太开心了。”

    柳银雪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去:“臭不要脸,谁关心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能作什么妖!”

    楼允隔着被子拍了拍柳银雪的肩:“我只是想去问问清楚,洛音凡为什么诬陷你。”

    “多谢祁王信任,还知道我是被诬陷的。”

    “那是,本王的王妃有多清高本王还是清楚的,你根本不屑于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之事,更不可能是谋害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楼允诚心诚意道。

    柳银雪闻言,心思顿时复杂起来。

    沉默了片刻,她道:“还有为什么?洛音凡对你余情未了,嫉妒我占有了你,所以才不惜利用皇孙对我出手,想让皇上将我贬出汴京,你心爱的人还念着你,你应该得意才是。”

    楼允心下震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银雪冷嗤:“我聪慧机敏,在洛音凡落水的时候就想通了所有,想通这点很难吗?女人大多都是感性的,她为了情爱想置我于死地,并不奇怪。”

    “你既然知道,在交泰殿的时候为何不说?”

    “我说什么?说你和洛音凡心心相印?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把你推进地狱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傻吗?”

    柳银雪讥讽地笑了声,“你以为我和你那个恶毒的心上人一样,为了保全自己,什么都不管不顾?洛音凡她爱你?她一边爱着你一边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这样的女人也只有你这种单纯的没见过女人的男人才会视若珍宝,你眼瞎了吧,爱上那种人?”

    楼允很欣慰,原来她什么都看得清楚,可是她却选择默默接受惩罚,选择保护他。

    欣慰之余,便是无尽的愧疚。

    和柳银雪相比,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不是人干得出来的事了,也难怪柳银雪会那么恨他,她恨得理所当然,是他太混账。

    楼允的心酸酸涩涩的,个中滋味复杂难辨,最后他一声叹息,所有滋味皆化作了心疼,他的手放在柳银雪的身上,他小心地将自己的脑袋靠过去,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柳银雪感觉到他的靠近,他道歉的声音就响在自己的耳侧,她的心忽然间不由自主地柔软了几分,她有些不忍,可是理性到底战胜了感性,她忍着没有动作。

    不能心软,倘若这个时候心软,那她在交泰殿上受的委屈算什么?

    她被洛音凡硬生生扣下的帽子算什么?

    这狗男人为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这般待她,她若是这么快就原谅,那她柳银雪也太没有骨气太没有原则了。

    戏本里说,所之为人,大多都是贱皮子,轻易得到的东西就难以懂得珍惜,直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想来她于楼允,便是轻易得到的东西。

    柳银雪在一番挣扎后狠下心肠,对楼允道:“你知道错了,你错什么了?洛音凡那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名声都能搞臭,更别说为了她害死我了,我柳银雪算什么?不过是你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多出的妻子,对你而言丁点不重要,你为了你的心上人害我,你没错,是我错了,当初皇上旨婚,让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就该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

    她后悔嫁给楼允,可是后悔有什么用?重来一次,她还不是要嫁给楼允!

    她就是死也不愿意嫁给自己,楼允听到她的话,心如刀绞。

    他反驳道:“以后不会了。”

    柳银雪冷笑一声:“不会什么?”

    “我以后不会伤害你了,更不会因为别人伤害你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谁让你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谁欺负你,我就欺负回去。”楼允说。

    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好像真是出自真心,但柳银雪已经不信他了。

    这狗男人没什么好信任的。

    “你走吧,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说话就是上嘴皮打下嘴皮,承诺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你若是真那么想,就拿出实际行动来。”柳银雪道。

    说完,她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真的不想跟在楼允废话的样子,拉了拉被子,将自己更深地缩进被子里,完完全全把自己埋住。

    楼允看着她拒绝意味明显的动作,微微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急不得,虽然难受,他却不想勉强柳银雪,只好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不舍地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没有翻窗户,而是直接从正门走,守在门外的沉鱼见到楼允忽然从屋里出来,瞪圆了眼睛,完全不知道楼允是怎么从屋里冒出来的。

    她震惊得连行礼都忘了。

    而楼允显然也懒得跟她计较,吩咐了声“好好照顾王妃”就离开了青山院。

    等楼允走远了,沉鱼才闷声闷气地咕哝了句“要您操心?”说完,她赶忙进去看柳银雪,屋里的柳银雪平躺在床上,双眸望着头顶粉嫩的细葛纱帐子出神。

    她没有问楼允此次去左相府都跟洛音凡说了什么,也没有必要问,她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人一旦动了心,想要收回来,实在太难太难了,情爱这种东西,既能助人也能杀人,也难怪这世间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沉鱼担忧地问:“王妃,王爷他没伤您吧?”

    “没有,”柳银雪回答,片刻之后,她又补充道:“往后遇见楼允不用那么紧张,他不会再伤我的。”

    说是不信,但是这点柳银雪还是相信的。

    沉鱼奇怪地看了眼柳银雪,没有反驳,她帮柳银雪拉上被子盖上,又将床幔放下来,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柳银雪还没有睡着,容妈妈忽然进来禀道:“王妃,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楼允,你这狗男人!

    男主:我狗,我狗,我改还不行吗?

    读者:不行,只能以死谢罪!

    男主:好吧……

    第 85 章

    容妈妈行事素来稳妥, 极少有慌张的时候,能这般慌乱,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柳银雪瞬间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来,她一边笈鞋一边听容妈妈说道:“五爷昨夜偷偷跑了出去, 太妃派人到处找, 终于在天香楼找到了五爷,这会儿人已经赶去天香楼了。”

    柳银雪穿鞋的动作一顿:“五叔偷跑出去,怎么没有人来我这里禀报?”

    “太妃觉得事情丑, 瞒得死死的,还是昨夜里偷偷派人去秦府, 让秦家帮忙找的人, 这会儿得知五爷在天香楼,就急匆匆地去了天香楼, 我也是派人盯着太妃的动静才知道的。”

    柳银雪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

    府里虽然是她管家,但是钟翠院的人柳银雪素来是不怎么管的,他们爱去哪里去哪里, 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秦绘沅派人去秦府,守门的自然不可能问清楚秦绘沅派他去秦府干什么,于是找人的事情就偷偷摸摸进行着,今日秦家的找到了人,秦绘沅就去捉人了。

    “王爷知道了吗?”

    容妈妈道:“王爷应该是知道的。”

    柳银雪一回神, 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王府守卫森严,统领萧贺直属楼允所管,楼晏偷溜出去,楼允怕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不过,他大约是懒得管的。

    楼允从来就不管楼晏和秦绘沅的事情,昨日去看楼晏,也不过是因为听说楼晏高烧不退,估计是怕楼晏直接被烧死了,所以才临时起的意。

    沉鱼和落雁已经进来服侍她穿衣,柳银雪收拾好,出门的马车已经等在垂花门前了,她正要上马车,被楼允一声叫住:“去哪里?”

    “天香楼。”柳银雪回答。

    楼允就知道她多管闲事,他道:“他们母子的事情他们自会解决,你去干什么?你是想帮秦氏把楼晏捉回来还是想帮楼晏摆脱秦氏?”

    柳银雪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被楼允问住。

    楼允去拉她的手腕:“回去了,别管他们的事情。”

    柳银雪挣开他的手:“楼允,秦氏激愤,易被情感左右,五叔惹怒了她,谁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放心五叔,想去看看。”

    “你看了你能做什么?”楼允问她。

    柳银雪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道:“不知道,但求心安吧。”

    楼允拿她没办法,只好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柳银雪没有拒绝,楼允武功神鬼莫测,有他在身边,她就等于多了一个护身符,若是秦氏和楼晏真的争执不休,当场闹起来,兴许他还能从中调停。

    秦绘沅和楼晏已经在天香楼闹得不可开交,秦绘沅命人将天香楼层层包围了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口,天香楼乃是汴京第一酒楼,出入里面的大多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这些人胆子也大,见有好戏看,也不离开,纷纷驻足看戏。

    楼晏单枪匹马,和秦绘沅两两对峙。

    他们身处二楼,楼晏为了防止被秦绘沅捉回去,此时人已经缩到了窗沿上,他坐在窗沿上,稍不经意就会从窗沿上掉下去,秦绘沅生怕他掉下去,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我为什么把你关在屋里你难道不明白?这些年在你国子监学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学会,成天就知道去参加什么品诗会品茶会,要不就是和那些公子哥儿聚众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你如此不成器,我还不管管你,难道等着你自生自灭吗?”

    这套说辞楼晏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他早就听腻了。

    他道:“母妃,您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您若是当真只是想我让成才,我也不至于这般跟您对着干,可是您扪心自问,您到底想干什么?”

    秦绘沅气得牙齿打颤:“我想干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您别把话说得这样好听,什么为我好,您是为您自己好吧?您跟四哥不对付,就想让我跟四哥对着干,去抢四哥的王位,去抢四哥的祁王令,您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您一心盘算着让我和四哥兄弟相残,我真是奇了怪了,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楼晏虽然不成才,但是性情还算好,并不是那等要与父母死磕的人,更不愿意违逆父母的意思,况且自从老王爷走后,他心疼秦绘沅,对秦绘沅更是多有顺从。

    但是秦绘沅却一日日变本加厉,前些时候,楼晏不小心听到了秦绘沅和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妈妈的对话,内容无外乎就是“他若不成才,将来如何从楼允手里把王位和祁王令抢过来”云云。

    楼晏算是想明白了,他若真的本领过人,秦绘沅就会逼他去抢楼允的东西。

    楼晏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他是皇亲,只要他没有犯大过错,这辈子吃喝是绝对不愁的,况且老王爷给他留足了财产,他就算毫无作为,也完全可以混吃等死。

    且吃的还是山珍海味,住的还是亭台楼阁。

    他干什么非得去跟楼允争个你死我活?

    他们两兄弟和睦相处,兄友弟恭不是挺好的吗?真是搞不明白他母妃脑壳里都在想些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作天作地。

    楼晏郁闷地想。

    他无比怀念他父王还在的日子,他父王还在的时候,秦绘沅是管不着他的,秦绘沅一管他,就会被他父王一个眼神吓回去,所以这些年,他才活得那般舒坦。

    可是自从父王走后,一切都变了。

    秦绘沅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王爵不要,权位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我就想娶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要么在家逗孩子,要么和朋友出去喝酒踏青,我不想成才,也不想入仕,我就想好吃懒做一辈子,况且我有好吃懒做的资本,您凭什么不让我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楼晏委屈巴拉地说,“什么王爵,我不稀罕,难道您想逼死我吗?”

    秦绘沅牙根发颤:“你这不成器的,我看你倒是死了比活着更好!”

    楼晏伤心欲绝,他没了父王,母妃又日□□他,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祁王府已经是一盘散沙,倘若他再从中搅混水,将来势必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父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难道就要断送在他母妃的野心当中吗?

    他兀自想得出神,没有留意到秦绘沅趁这个空档朝身边的侍卫们悄悄使了眼色,侍卫们轻手轻脚地围拢上去,欲一把将楼晏从窗沿上拽下来。

    楼晏眼角余光瞥见眼底有人影闪现,吓得浑身一抖,就在那一瞬间,侍卫扑身上前欲要抓住楼晏,而楼晏却未做多想便伸手去推,他身体猛地倾斜,朝楼下栽去。

    秦绘沅大惊失色:“楼晏!”

    “碰——”

    祁王府的马车在天香楼的门口停下来,柳银雪撩开车帘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沉闷的重物落地时的声响,她眉头紧紧地皱了皱,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同时耳边响起“啊——”的尖叫声。

    那声音此起彼伏,让柳银雪的心狠狠地一跳,然后她就看到那个衣着华服的贵公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目光望着高远的天空,嘴巴艰难地张了张,而后闭上了眼睛。

    一道身影从柳银雪的身边飞出去,楼允落在楼晏的旁边,忽然伸手点住他身上好几处大穴,又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喂进楼晏的嘴里。

    秦绘沅惊慌失措地从楼上跑下来的时候,刚巧看见楼允正在给楼晏喂药,她吓得浑身一抖,拼命推开人群挤进去,一把将楼允掀开,扑在地上颤抖地去看楼晏。

    “儿……儿啊……来人,救人啊!”秦绘沅眼泪横流,吓得嚎啕大哭。

    柳银雪目光一转,也顾不得许多,从马车上跳下去,道:“来人,把五爷抬到对面的医馆里去,楼允,快去请毒郎中过来,沉鱼,派人去宫里请御医来。”

    柳银雪一番吩咐,秦绘沅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让侍卫将楼晏抬到对面的医馆去。

    几个侍卫合力将楼晏抬起来,柳银雪低眉,看见楼晏躺下的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她一惊,再去看楼晏的后脑,他的后脑还在不断地往下淌血。

    楼银雪一双美目圆瞪,她忽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楼允走到她的身边,揽过她的肩,轻轻地拍了拍,他动作小心又谨慎,好像是在安慰她,又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秦绘沅带着人冲进了医馆,医馆里的大夫知道这几位都是惹不起的人,吓得两腿打颤,楼晏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大夫一看楼晏后脑勺的伤,眼睛都瞪圆了。

    “不不不,救不回来了。”大夫吓得战战兢兢。

    秦绘沅从一个侍卫的手里猛地拔出长剑,长剑架在那个大夫的脖子上,她双眼通红,怒吼道:“你快救我儿,你若是不救活我儿,我就杀了你!”

    她失去理智,手一抖,长剑在大夫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那大夫吓得满面惊骇,身体更是颤抖不止,让医馆里打杂的赶忙拿了药箱过来帮楼晏止血。

    秦绘沅这才收了剑。

    他蹲在楼晏的面前,看着楼晏满身的血,吓得浑身发抖。

    第 86 章

    “楼晏, 儿啊,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母妃,母妃在这里,儿啊,楼晏……”秦绘沅声音哆嗦,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止也止不住。

    柳银雪和楼允进去的时候,大夫还在给楼晏止血,楼晏躺下的地方全是血, 猩红的颜色看上去异常刺目,吓得柳银雪不敢多看。

    秦绘沅看见楼允进来, 发疯般地朝楼允冲过来, 伸手就要打楼允,被楼允一把握住手腕, 秦绘沅大哭大闹:“你这个凶手,你给我儿吃了什么,你是不是给他吃了毒药, 是不是?”

    柳银雪觉得秦绘沅简直疯了。

    “母妃, 我早跟你说过,楼允想要害楼晏,楼晏早死了,他给楼晏吃的护心丹,不是什么毒药。”柳银雪从楼允怀中将装着药丸的瓶子拿出来, 塞到秦绘沅的手里,“你若是不信,等太医来了,你交给太医,让太医好好辨认吧。”

    这疯女人简直不知好歹,楼允在救楼晏,她却能一掌将楼允推开。

    不识好人心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楼允不想跟她计较,松开了秦绘沅的手,毒郎中来得比太医快,一进门也来不及跟楼允见礼,先去看楼晏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直接,先伸手去探楼晏的鼻息。

    医馆里的大夫被秦绘沅吓得不轻,根本不敢做这个动作,害怕待他说出楼晏已经死了的时候,秦绘沅会直接削了他的脑袋。

    除了楼允,所有人都望着毒郎中,毒郎中在探过楼晏的鼻息后,缓缓站了起来,朝楼允摆了摆手,遗憾道:“迟了。”

    楼允早知道,已经迟了。

    在楼晏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没能把他救回来,他来迟了。

    楼允后悔莫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疯子!”秦绘沅一听楼晏没了气息,整个人都疯了,拔剑就要去杀毒郎中,楼允担心秦绘沅真的伤到人,抬手让两个侍卫上前制住了秦绘沅。

    秦绘沅被架住,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大夫勉强给楼晏止住了血,哆哆嗦嗦地退到旁边,不多时,宫里的太医赶了过来。

    太医查探了楼晏的情况,面色大骇。

    “五爷已经,已经断气啊,”太医当即就跪了下去,“祁王恕罪,太妃恕罪,祁王妃恕罪,即便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回五爷啊。”

    “啊啊啊啊……”秦绘沅忽然发出狂叫,白眼一翻,人就昏死了过去。

    九月十九,天气还未转凉,祁王府再次挂起了白。

    楼晏的灵堂设在外院,这个年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郎,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他的死是一场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年轻生命的陨落,让祁王府的人个个都心情低沉。

    楼晏脾气好,心地善良,经常施恩,府里的人都喜欢他,就连柳银雪这个当嫂嫂的对他也有几分喜爱,他就这么突然去了,柳银雪忽然就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人生无常,楼晏的死,让她感慨颇多。

    而比起她的空落,楼允则显得消沉,自楼晏死后,楼允就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什么话,他面色冷凝,眉眼低垂,此时安静地坐在灵堂前,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慧敏小声问柳银雪:“四叔怎么了?”

    柳银雪摇摇头,没有回答,方慧敏转头看了看叶惋惜,叶惋惜想上前却不敢上前的样子,在原地踌躇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走上前来。

    冷若冰霜的楼允让她害怕。

    楼轩大步走到楼允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楼允:“四弟,你不是去了天香楼吗?为何没有救五弟?你武功盖世,难道救不了他吗?”

    他语气里满是责怪,楼允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没有做声。

    楼晏到底是他们的亲弟弟,楼轩气得牙疼,他质问道:“你与母妃不睦,对五弟也不喜欢,你是不是早就想弄死五弟,你是不是见死不救?”

    “二伯慎言!”柳银雪忽地站起身来,“我与王爷赶到天香楼的时候,五叔已经躺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气息,不是王爷不救,是已经救不了了!”

    楼轩听了柳银雪的解释,知道自己错怪了楼允,可是他却道:“府里如今由四弟统管,守卫森严,五弟偷偷出去,难道四弟会不知道吗?四弟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非要等到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倘若父王泉下有知,当死不瞑目!”

    是,是他的错,楼允承认,都是他的错。

    这件事原本可以不用发生,是他没有阻止楼晏,是他没有及时赶到天香楼,都是他的错,楼晏的死是他造成的,怪不得旁人。

    楼允无从反驳,也不想反驳。

    柳银雪听了楼轩的质问,很是想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她道:“二伯,您说话,当真是上嘴皮打下嘴皮,府里是楼允统管不错,但是楼允何时管过楼晏母子?”

    “当年母妃故意将楼允弄丢,自楼允回府后,他们便不睦,楼晏虽然是弟弟,父王虽然去世了,但是母妃还活着,楼晏的事情自然有母妃操持,哪里轮得到楼允管?昨日楼晏高热不退,楼允好心去探望他,母妃却防贼似的防着楼允,好像生怕楼允会伤害楼晏,一个劲儿地让楼允赶紧走,这事二伯可是知道?你说楼允还要如何管?”

    楼允吃惊地抬头望向她,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站在他身边,帮他与所有人解释,帮他挡住别人的质疑,帮他卸下旁人的猜忌。

    叶惋惜站在楼轩的旁边,听柳银雪呛声楼轩,声都不敢吭。

    她这位四弟妹的嘴巴可厉害着,行事也厉害着,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她也说不过柳银雪,更不敢说。

    况且,她觉得柳银雪其实说得很有道理,楼允管楼晏的事?

    岂不是在狮子身上拔毛?

    楼轩被柳银雪顶得说不出话来,他愤怒地甩了甩衣袖,往旁边一坐,闷不吭声了。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柳银雪也不想彼此闹得太不愉快,她放软了声音,道:“二伯,我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您别跟我计较,只是这件事,的确怪不得楼允。”

    楼轩神色稍霁,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有丫鬟进来禀道:“太后娘娘来了。”

    所有人皆起身,走到门口去迎太后,太后来得比他们预想得都快,他们才刚走到灵堂的门口,太后就在皇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们身上都穿着素服,太后眼眶通红,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哭过了。

    众人跪下给太后行礼,太后面色沉凝道:“都起来吧,秦氏呢,让她来见哀家。”

    柳银雪回答道:“回太后娘娘,母妃伤心过度,晕过去了,人还未醒,臣妾这就派人再去钟翠院走一趟,看母妃醒来没有。”

    柳银雪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秦绘沅的身影。

    她被贴身伺候的妈妈搀扶着,面色惨白,神情恍惚朝他们走来,柳银雪震惊地发现,秦绘沅的头发忽然白了大半,不过年约四旬的妇人,此刻看上去像是已经六七十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是忽然之间白了头。

    柳银雪心情沉重,觉得秦绘沅可怜,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慢慢朝他们走来,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皇后和太后过来了,走到近前也不知道行礼,就呆呆地望着楼晏的棺椁,目光涣散。

    太后猛地一巴掌拍在木椅的扶手上:“秦氏,你逼死了哀家的孙子,你可知罪?”

    秦绘沅目光呆呆地朝太后望去,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惨白又恐怖,看着十分渗人,叶惋惜和楼阮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太后娘娘?”秦绘沅嘴巴张了张,“太后娘娘,您偏心啊!您偏心楼允这个小杂种啊,原本祁王令就该是楼晏的,可是您非要把祁王令给楼允,您怎么能这样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太后气得脸色铁青,“祁王令乃是我儿言明要留给楼允的 ,不是留给楼晏的,楼晏他有什么本事?祁王令就算给了他,他又能做什么?”

    “所以老王爷也偏心啊,他若是把祁王令给了楼晏,若是让我们分家,我何至于此,我儿楼晏何至于丢了性命啊?”秦绘沅盯着太后,状若疯狂。

    她忽然指着太后和楼允:“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我儿的!我要杀了你们!”

    秦绘沅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扬起匕首就朝太后刺去,太后惊恐不已,皇后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太后身前扑去,将太后牢牢护住。

    楼允忽地起身,身影如鬼魅,一脚踢在秦绘沅的手腕上,将她手上的匕首踢飞出去。

    秦绘刺杀不成,惊惶大叫。

    “楼晏,儿啊,母妃不能为你报仇,母妃来陪你啦!”秦绘沅身体猛地往前冲去,一头撞在了楼晏的棺椁上,鲜血飞溅,她眼神呆滞了片刻,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

    柳银雪捂住了嘴,逼回了欲将出口的尖叫。

    第 87 章

    秦尻和秦狄来的时候, 刚好就看见秦绘沅一头撞死在棺椁上的一幕,秦尻双目一凝,老人家身体不好,受了刺激,双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柳银雪没心思去管秦尻的死活,赶忙上前查看太后和皇后有没有受伤, 好在楼允出手及时, 她们只是受到了惊吓,柳银雪松了口气。

    太后伤心欲绝,身体不适, 柳银雪道:“这里有臣妾跟楼允操持,太后娘娘身体要紧, 还请皇后娘娘赶忙送太后娘娘回宫休息吧。”

    皇后正有此意, 此时天色已晚,再留也不合适, 皇后便扶着太后回宫了。

    柳银雪开始安排秦绘沅的后事。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她没心思去思考更多,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定棺椁、摆灵堂、请送葬的殡仪、准备酒宴……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柳银雪忙得脚不沾地。

    等她终于稍微空闲的时候,又听说太后病了,而秦尻自那日昏倒后,就一直没能从床上爬起来,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上朝, 自然也不能来亲自送他女儿和外孙上路。

    秦家来的是秦狄和他的夫人以及孩子,相比上次秦狄帮着秦绘沅在楼允面前叫嚣的狂妄,这次秦狄要安分得多,并没有闹起来。

    柳银雪不知道他是突然没力气闹了还是想通了知道根本闹不起来,她没有多理会秦家的人,等宴席散后,府里逐渐安静,柳银雪才得到片刻的喘息。

    九月二十三,万里苍穹无月无星,黑夜黑得彻底。

    柳银雪翻完这两日账本上的进出,沉鱼端着刚熬好的银耳莲子汤进来,柳银雪喝了口,觉得味道还不错,让沉鱼派人送一碗到外院去给楼允。

    沉鱼应了,送莲子汤的人却很快折回来道:“王妃,王爷不在外院。”

    “不在外院在哪里?”柳银雪问。

    “奴婢不知,请王妃恕罪。”

    柳银雪摆摆手,让她退下,自己提着食盒去外院找人,书房里没有,她便找来萧贺:“王爷呢?可是出去办事了?”

    萧贺拱手道:“王爷在扶云院。”

    扶云院是楼允的母妃以前住的院子,老王爷死的时候也是死在扶云院的,上次容妈妈说楼允在扶云院坐了一夜……

    柳银雪叹了口气,提着食盒往扶云院走。

    扶云院只有两个负责日常洒扫的妈妈守着,柳银雪过来,她们并不敢拦,柳银雪在扶云院长长的回廊上看见正屋的屋檐下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他好像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雕。

    柳银雪从沉鱼手里接过灯笼,让沉鱼在这边等着,自己独自走了过去,楼允听到脚步声,抬头朝她望来,夜色深深,微风吹起她的裙角,她站在深浓的夜色里,低眉凝视他。

    那目光深而远,让他恍然有种深情的错觉。

    柳银雪在他旁边坐下来,楼允道:“地上凉,你别坐。”

    “你都能坐,我为何不能坐,”柳银雪将灯笼放在地上,又将食盒打开,“你晚膳都没有怎么吃东西,我特地给你带了银耳莲子羹来,你先喝点。”

    她突如其来的友好让楼允狐惑,他端过莲子羹的汤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莲子羹还是热的,有一股清香溢出来,让人食欲大开。

    他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这是自交泰殿事情后,柳银雪第一次主动给他送的吃食,楼允舍不得不吃,便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放进嘴里。

    甜的,楼允被腻得难受。

    柳银雪看见他痛苦的表情,这才忽然想起他不吃甜食,她表情有点尴尬,说道:“呃……抱歉,我忘记了,你不吃甜食的。”

    “给我吧,”她伸手想端回来,楼允却端着莲子羹躲开了她的手,他道:“没事,我正好饿了,我可以吃。”

    然后柳银雪就眼睁睁地看见楼允像是喝毒药似的一口气将莲子羹灌进了嘴里。

    柳银雪:“……”

    最近忙得神经错乱了,她真不是故意整他的,她是真的忘记了。

    楼允喝完莲子羹,将碗放回食盒里,道:“地上凉,这里又是屋外,你回去吧,省得着凉了。”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去?”柳银雪问。

    “我还想坐一会儿,你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他情绪低落,不太想说话,其实更不想吃东西,若不是柳银雪送过来的,他坚决不会吃。

    然而,柳银雪却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你心情不好啊?”

    楼允“嗯”了声,前脚死了弟弟后脚死了继母换了谁也不会心情好,虽然秦绘沅死不死他无所谓,但是他不希望楼晏死,即便他和楼晏没什么感情。

    柳银雪深吸口气:“楼允,楼晏的事情,其实你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楼允为何消沉,因为他愧疚。

    “其实二哥说得没错,楼晏的死,多多少少我都有责任,尤其是那日,我分明可以早一点去,若不是我还在门口与你争执,我就能提前赶到,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楼允垂下头,“可是一开始,我竟然是完全不打算管的。”

    “那是一场意外,谁也想不到的意外,意外和明天谁会先来,我们谁都想不到,你去纠结这些,不是白白给自己找罪受吗?更何况,有秦氏那样的继母在前面挡着,你又能做什么?你管了楼晏,她只会说你多管闲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能怎么做?”

    柳银雪是个心思开阔的人,她真的不觉得楼晏的死关楼允什么事情,那是秦氏自己做出来孽,她害死了她的儿子,害死了她自己,都不是楼允的错。

    “楼允,坦白说,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我觉得你的胸襟比我的胸襟宽广,我若是你,是绝不会答应父王善待秦氏的,我不将秦氏往死里整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善待了。”

    柳银雪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人,谁犯了她,她必然犯回去。

    就像最开始秦氏总想整她后来就再也别想得到她的尊重一样,她没有绝地反击,那是看在老王爷的面上,看在大家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份儿上。

    若是秦氏是她的继母,还故意让她被掳走,她绝对会让秦氏不死也要脱层皮,她若是楼允,秦氏就别想从她这里吃到一粒米。

    “所以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余的,都是你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呢,”柳银雪安抚性地拍了拍楼允的肩,“你说是吧?”

    楼允望着她,目光深深,格外柔情。

    柳银雪被他看得不自在,稍稍别开脸去,楼允问:“为何安慰我?”

    “看你太消沉了,有点看不过去,我不喜欢那种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人,整个人精气神都没有了,就像一条死鱼,行尸走肉似的,没什么意思。”她回答道。

    “你不是恨我吗?”

    “对啊,我恨你,”柳银雪长吁口气,“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恨你,可是楼允,你到底还是我的夫君,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总不能看你一直消沉下去。”

    你一直消沉下去,谁来帮我做事……

    哎。

    她站起身来,暗夜下,女子单薄的身影纤细消瘦,好似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她道:“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放我走,兴许我就不会恨你了。”

    “不会的,”楼允咬了咬牙,“除非我死了。”

    以前,柳银雪觉得,秦绘沅年轻,死亡距离她还有很远很远,他们还要被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很久很久,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突然就死了。

    以前柳银雪总觉得,死亡是很遥远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

    很多时候,他们其实都离死亡很近,只好稍不经意,兴许就会交代了性命,就像楼晏,就像秦绘沅,就像上次在交泰殿,她也险些死了。

    她道:“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我不喜欢听。”

    楼允怔了怔,而后郑重地承诺道:“好。”

    连着忙碌了好几日,这日,柳银雪总算睡了个好觉,她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阳光洒进屋里,新开的鲜花在阳光下异常娇艳欲滴。

    她用过午膳,楼允让小厮抱着一摞账本进了青山院,准备跟柳银雪商量让柳银雪接管外院事务的事情,他计划得很好,先跟柳银雪说清楚祁王府都有哪些产业,这些产业又是如何运作的,如今管着这些产业的又是哪些人,每月每年大约有多少进账……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楼允到了青山院,屁股还有坐热,就有小厮进来禀道:“秦大爷来了,请王爷去回事处商议事情。”

    秦大爷就是秦绘沅的哥哥秦狄,秦尻还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秦绘沅和楼晏也都已经下葬了,不知道秦狄今日来是想干什么。

    “只怕是个不速之客。”柳银雪道。

    楼允的想法和柳银雪不谋而合,他道:“你与我一同去见他吧,看看他想说什么。”

    第 88 章

    柳银雪想着自己要接管外院的事情, 多见见这么魑魅魍魉也能长长见识,便没有拒绝,与楼允一同去了外院回事处,秦狄见他们来,起身朝楼允拱手。

    按辈分,秦狄乃是舅舅, 楼允乃是侄子, 但按地位,秦狄是万比不得楼允的,他这一礼, 楼允完全当得起,而楼允不把秦狄当舅舅看待, 自然不会回礼。

    楼允对秦家的人素来不客气, 径直问道:“不知道秦大人今日来,有何要事?”

    秦狄也没想楼允对自己会有多敬重, 他道:“王爷说话,喜欢开门见山,我便也不绕弯子了, 今日来, 是想同王爷商量如何处理舍妹的陪嫁之事。”

    秦绘沅嫁入祁王府的时候,带了一笔丰厚的嫁妆过来,这些年她积极经营,嫁妆翻了两三倍,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加起来约摸有十二万两银子。

    原本她的陪嫁都应该由楼晏来继承, 但是如今楼晏已经不在了,而秦绘沅在死前估计完全没心思去想等她死了,她的陪嫁应该怎么处理的问题,所以也没有留下遗言。

    楼允反身坐到座椅上,抬头望着秦狄:“秦氏既然嫁入了祁王府,便是祁王府的人,她的陪嫁如何处理,只怕还轮不到你们秦家的人来置喙吧?”

    楼允口气十分生硬,一副根本不想与秦狄多谈的样子。

    秦狄道:“楼晏不在了……”

    “楼晏不在了,还要二哥和三哥,还有本王这个祁王,她的陪嫁,有的是人继承,轮不到你们秦家的人来安排,秦大人今日来,若是为了说这件事情,现在便可离开了。”

    “你与舍妹势同水火,你有什么资格继承舍妹的陪嫁?”

    “嗯?有什么资格?按照我朝律法,秦氏乃是祁王府名正言顺的嫡母,你说本王有什么资格?你是秦尻的儿子,竟然连这点都不懂,莫不是秦尻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楼允讥讽地笑了笑,“改日本王便进宫与皇上说,秦大人当着官,却连基本的律法都不懂,竟然问起了本王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秦狄气得发颤。

    “秦大人,当年秦氏假意好心带本王出门逛花灯,却眼睁睁地看着本王被摘星楼的人掳走的时候,就当想到,终有一日她会得到报应,如今她死了,你们秦家的人贪得无厌,想从本王的祁王府带走她的陪嫁,本王告诉你,做梦!”楼允冷哼一声。

    “上次你帮着秦氏打晕本王的王妃,偷走本王的父王留下的手书这件事,本王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竟还有脸皮上门来要秦氏的嫁妆,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楼允倏然抽出腰间软剑,软剑架在秦狄的脖子上,吓得秦狄瞪圆了眼睛。

    “你……你想干什么?”秦狄盯着软剑,想到楼允摘星楼杀手的身份,双腿打颤。

    “秦大人,容本王提醒你,本王想要你的命,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你若是再不识好歹,敢上门来闹事,别怪本王半夜让你血溅满床。”

    秦狄怕了,他是真的怕了。

    楼允的眼神像是夹裹着最恶毒的煞气,让他一点都不怀疑他当真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不该来,不该来惹楼允这个疯子。

    楼允的剑往秦狄的脖子上一送,在秦狄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阴冷道:“还不滚?”

    秦狄受了这般屈辱,却不敢吭声,他后退几步,继而一声不吭地大踏步离开了王府,他一路走得飞快,好似生怕楼允忽然反悔,立刻冲上来取了他的性命。

    而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吭的柳银雪:“……”

    她算是彻底见识到了楼允没耐心的时候是如何打发人的,那秦狄就是活生生被楼允吓走的,不过饶是她也震惊于秦狄的厚脸皮。

    “到底是十二万两银子,秦狄跑这一趟,倒也不奇怪。”她道。

    楼允冷哼:“往后祁王府和秦家,再无关系。”

    原本秦家和祁王府的纽带是秦绘沅和楼晏,如今他们都死了,而楼允又对秦家深恶痛绝,自然不可能再和秦家有任何的牵扯。

    而以楼允的脾性,只要以后秦家不来他面前碍眼,楼允也当是懒得理会的。

    “那秦氏的陪嫁到底如何处理?”柳银雪问。

    “这件事只怕还是只有辛苦你了,把秦氏的陪嫁均分成三份吧,一份给二哥,一份给三哥,另外一份,全部折成银子换成粮食,我让人送到西北去赈灾,今年西北大旱,很多地方都颗粒无收,朝廷已经拨了一部分银子过去赈灾,但只怕还远远不够。”楼允道。

    柳银雪闻言,赞同地点头:“这个主意好。”

    两人决定了这件事情又一道往青山院走,他们走在前头,丫鬟和小厮远远地跟在身后,柳银雪想起楼允说的当年秦氏眼睁睁看着他被掳走的话,心下生出几分好奇来。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什么事?”

    “你被摘星楼的人带走的事情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秦氏故意的?”

    楼允表情有些怅然,这件事情他本不愿意提起,但是柳银雪问,他却不想隐瞒,他道:“秦氏嫁给我父王的时候,我三岁,其实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对我和我姐姐挺好的,蛮有一个慈母的样子,时常嘘寒问暖,对我们多有关心,照顾也很周到,我挺喜欢她的。”

    柳银雪难以想象秦绘沅慈母的样子,她觉得秦绘沅完全就是个泼妇,她道:“所以,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其实都是装的?”

    “应当是装的吧,否则也干不出后面的事情。”楼允笑了笑,眼里噙着几分嘲弄。

    “我七岁那年,长安街元宵花灯节,父王和秦氏带我们上街,我调皮,总是到处乱窜,侍卫也看不住我,街上人多,我就走失了,他们分头找我,最先找到我的是秦氏,她看见了我,可是正当她朝我走来的时候,我被人捂住了口鼻。”

    “我当时虽然年纪小,却知道是坏人想要将我掳走,我拼命挣扎,朝秦氏挥舞手臂,想让她来救我,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转身就走了。”说到这里,他轻笑了声,好像是在嘲笑自己识人不明,“后来我就被带入了摘星楼。”

    每年的元宵节,长安街都有花灯展,听说每年都有人家丢孩子,柳银雪也曾去过花灯节,但是逛花灯的时候,她娘始终拉着她的手,半刻都不敢松。

    想来也是怕自己被人掳走了。

    “秦氏大约也没有想到,我还能回来,且是自己找回来的,十岁那年,我再次踏入祁王府,与父王相认的时候,秦氏就站在旁边,见鬼似的看着我。”没有人知道,当时他看见秦氏恐惧的表情,心里其实有种非常畅快的报复的快感。

    “那父王是如何知道的?”

    “原本我与秦氏相处是和睦的,可是我自从回来后,就总是与秦氏作对,那时候年纪小,有时候说话难免就会漏点口风,父王应该是自己猜到的吧。”这是楼允的推测。

    柳银雪不敢想象,只有七岁的楼允,当时有多绝望。

    他其实明明可以不用被掳走,但因着秦绘沅的恶毒,他被迫被带进一个杀手组织,她无法想象,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炼狱。

    她看过无数江湖话本,有些的话本上就描写了江湖的杀手组织到底有多可怕,他们为了训练出最完美的杀手,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对其进行非人式的训练,通常十个孩子,只能有一两个存活下来,最后成为杀手,接单完成任务。

    柳银雪没有问他在摘星楼当杀手的那些年,到底有没有杀过人,又杀过多少,因为她觉得没有意义,她知道与否,都不重要。

    “秦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她的报应了。”柳银雪沉声道。

    她不信神佛,却相信因果轮回,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只可惜,这报应也落在了楼晏的身上,可惜了楼晏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世事当真是难以预测。

    两人回到青山院,楼院想先解决了秦绘沅陪嫁的问题,派人去将打理秦绘沅陪嫁的张忠找来,又派人去拿了秦绘沅陪嫁的账本过来,张忠就住在距离祁王府不远的小胡同里,人来得很快,柳银雪一边看账本,一边跟楼允闲话。

    张忠来后,柳银雪仔细打量他,穿着青布衣衫,干净整洁,大约是秦绘沅的死让他心头不快,人看上去有几分颓丧,但看过账本的柳银雪其实知道,张忠是个挺有本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将秦绘沅的嫁妆从原本的几万两银子翻到十几万两银子。

    不过可惜,这人乃是秦绘沅的人,楼允是不会再用的。

    张忠面色颓丧,他帮着秦绘沅打理陪嫁这么些年,对秦绘沅和楼允的关系摸得十分清楚,秦绘沅死了,楼允是不会继续用他们的,他们即将面临失业。

    好在这些年他也暗中捞了不少油水,就算没了活计,一家老小也能活下去,只是想要再找一份这样的差事,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楼允坐在旁边不说话,他让柳银雪处理这件事,自己就不会轻易插手。

    第 89 章

    柳银雪拿着账本对张忠道:“秦氏的陪嫁, 统共加起来折合成现银,应当是十二万两银子,我看了账面,刚好有四万多两银子是活动的,今日请张管事来,是想请张管事将活动的银子提出来, 不知道处理这件事, 张管事需要花几天的时间?”

    张忠见识过柳银雪的手段,当初老王爷刚去世,她硬生生从秦绘沅手里揽过管家的权利, 秦绘沅哪会让她好过,就丢了一个烂摊子给她, 可她倒是好手段, 将所有账重新做了,还将府里的人来了个大换血, 搞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有些人不看好这般的手段,但是在那种时候,这种做法却是最管用的。

    张忠听别人私下说起柳银雪, 都说她看账极快, 三五本厚厚的账本,别人看要花两三天,她却只需要几个时辰,且记得比别人都清楚。

    面对这样的柳银雪,张忠不敢耍心眼, 诚实地回答道:“回王妃,三五日就成,因为都是现银,提出来很快,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

    柳银雪不喜欢这种囫囵的回答,她道:“那就折中,请张管事花四日帮我办妥这件事吧。”

    张忠微微惊讶,暗想,柳银雪果然不是好忽悠的。

    他垂首应下,张忠等着柳银雪吩咐其他的事情,柳银雪却抬手让他退下,张忠离开后,楼允问她:“你为何不让张忠将秦氏的铺面、宅子和田地都卖出去?”

    柳银雪低头看着账本:“那你可知道,秦氏的产业,养了多少人?”

    “多少?”

    “四十七人,这还是埋头真真切切在帮秦氏打理产业的人数,若是加上这些人的一家老小,靠秦氏产业过活的,总计有一百二十三人,若是将秦氏的产业都卖了,这些人往后靠什么生活?”柳银雪问道,“我们断了他们生活的来源,我怕他们闹事。”

    柳银雪是个很心善的人,做事总是留着几分余地,让楼允很欣赏。

    他道:“后续怎么处理分配,你与二嫂三嫂商量着解决吧,交给你我也放心,我就不管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我说。”

    柳银雪道:“好。”

    楼允与她说起外院的事情来,屋里只有落雁伺候,他低头与柳银雪认真说着外院的事情,声音清润,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温柔,气氛静好,这个下午,竟格外安宁。

    第二日,柳银雪主动请方慧敏和叶惋惜到青山院议事。

    方慧敏和叶惋惜是一起来的,两人都觉得奇怪,柳银雪自从嫁入祁王府后,主动找她们从次数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今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银雪竟然主动找她们,而且派的还是容妈妈来请。

    这一路过来,叶惋惜心里都惴惴的,不停地在猜测柳银雪找她们的用意。

    相比叶惋惜的不安,方慧敏就显得淡定许多,柳银雪是个讲理的人,只要他们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就不用担心柳银雪会主动找她们麻烦。

    柳银雪就在青山院的堂屋见叶惋惜和方慧敏,丫鬟上了碧螺春,柳银雪请她们喝茶,一面道:“今日突然请二嫂和三嫂过来,是有事要与二嫂和三嫂说的。”

    叶惋惜在柳银雪面前不太敢随便做声,没有搭腔,方慧敏问:“不知是何事?”

    柳银雪端着茶盅,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母妃的陪嫁分配问题。”说着她让沉鱼和落雁将账本拿给叶惋惜和方慧敏过目。

    账本上的账目十分清楚,有哪些田产、哪些铺面、哪些宅子、流动现银又有多少,都一一记得十分详细,叶惋惜和方慧敏皆是一目了然。

    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楼晏的,如今楼晏去了,这些东西自然是她们几个子女均分,柳银雪的为人方慧敏清楚,她是不会贪他们二房和三房该有的份例的。

    就是不知道柳银雪打算如何分配。

    “这上面的东西三嫂和二嫂可摘抄一份,回头与二伯和三伯好生商议,你们各自想要哪些,所有东西按市价换成银钱,你们各可得四万两,二嫂和三嫂也可商议着来选,我和楼允的意思一致,我们就要你们挑剩下的。”柳银雪道。

    方慧敏道:“那多不好意思。”

    柳银雪微微地笑:“没关系的,反正分到我们手里的,我们也不会留着,按照楼允的意思,是全部换成粮食,派人运到西北去赈灾。”

    叶惋惜和方慧敏听完,都大吃一惊。

    四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寻常送礼,五千两白银就是一笔大数目,更何况是四万两,全部换成粮食都得堆成山了,他们知道楼允不稀罕秦绘沅的东西,还以为楼允会把秦绘沅留下的东西让他们二房和三房均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捐出去。

    方慧敏听得肉疼:“整整四万两银子,全部捐出去,也太大手笔了些。”

    柳银雪微微地笑:“楼允脾气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西北今年大旱,许多百姓都饿得吃不上饭,楼允愿意将母妃留下的那一份捐出去,也是好的。”

    叶惋惜不敢质疑柳银雪和楼允的决定,她道:“等二爷回来了,我就跟二爷好生商议,争取明日就给四弟妹一个答复。”

    “若是二嫂和三嫂商议着选,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商议着选,选了一样的,我这个当弟妹的只能丑话说在前头,为防大家心生不快,到时候我就只能让二嫂和三嫂抽签了,希望二嫂和三嫂勿怪才是。”柳银雪道。

    方慧敏说:“若是我们两房无法达成共识,到时候就抽签吧。”

    事情暂且就这样定了下来,柳银雪说完了事情,便有送客的意思,方慧敏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惋惜见方慧敏不走,自己便不着急。

    柳银雪态度十分温软:“三嫂有话不妨直言,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方慧敏见柳银雪这般坦然,索性道:“也不怕四弟妹笑话,那我便说了,当初父王说要等母妃百年之后我们才能分家,如今母妃既然已经去了,不知道四弟妹有没有这个打算了?”

    方慧敏脚底早就抹了油,是一点也不想继续住在祁王府了。

    她想把老王爷留给他们二房的财产完全接过来自己管,然后和楼轩搬出去,自己当家做主母,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

    她知道秦氏刚走,就连头七都还未过,这个时候说这些实在为时过早,但她实在不想等了,今日若是能得柳银雪一个回音,那也是好的。

    “三嫂莫急,母妃刚走,这件事总要等过了母妃的头七才好商议。”

    方慧敏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来,道:“辛苦四弟妹了,等相公回来后我就与相公商议到底是选宅子还是田地,明日就给四弟妹一个答复。”

    “那我就等二嫂和三嫂的消息了。”柳银雪道。

    送走了方慧敏和叶惋惜,柳银雪的心神也稍有松懈,方慧敏追问分家的事情正合她意,她早就不想捏着二房和三房的财产了。

    各自的财产各自管理,多好。

    等二房和三房都从祁王府搬了出去,她还能少却很多事情,何乐而不为。

    秦绘沅和叶惋惜前脚刚走,楼允便进了青山院,柳银雪让丫鬟泡了茶给他,楼允端着茶盅淡淡抿了口,道:“下午有空闲吗?”

    “有事?”柳银雪问。

    “带你去看看铺面,熟悉熟悉祁王府主要的银钱来源,”楼允说,“这些时候以后都是要你来管的,先去和铺子上的人打个照面也好。”

    柳银雪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楼允摸了摸鼻子,转头吩咐来福:“让厨房把我的午膳摆到这里来吧,我和王妃还有很多事情要谈,今日中午就在这里用午膳了。”

    既然是留在这里吃饭,午膳自然是和柳银雪一起吃,她道:“就让院里的小厨房做吧,不用让外院的厨房送饭进来了。”

    楼允听着心头一喜,转而吩咐来福:“去按王妃说的吩咐。”

    来福见自家王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也高兴起来,他赶忙往小厨房去,心中暗暗想,他们家王爷都多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来福想了想,感觉记忆很是久远。

    他感慨,还是王妃厉害啊。

    厨房知晓楼允的口味,专程做了楼允爱吃的和柳银雪爱吃的,午膳两人就在东次间用,楼允道:“你找个时间搬到西梢间住吧,把东梢间腾出来改成小书房,方便你平日里处理事情,否则到了冬天,夜里你还要从厢房过来,太冷了。”

    若是柳银雪接管了外院的事情,便不会再像现在这般轻松了,每天都会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会有很多账本等着她看。

    难免会有熬夜的时候,若是夏日还好,若是冬日,他怕冷着她。

    “还是算了吧,西梢间不是你的房间吗?我把西梢间霸占了,你住哪里?”

    楼允有些欣喜,因为柳银雪的意思就是他其实随时可以搬回来住,但是他考虑得也有道理,他别的不想,就是不想冬日冷着她。

    他道:“我不是住在外院吗?你尽管搬到西梢间住吧,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回来住的。”

    第 90 章

    他语气微有失落, 想起抱着柳银雪睡觉的日子和这些时日以来他时常孤枕难眠,就觉得日子还长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柳银雪原谅他。

    柳银雪微有赫然,她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就“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倘若把东梢间改成小书房, 那的确是要方便许多的。

    午膳后,楼允带柳银雪出门。

    今日天朗气清,不冷不热, 是个出门的好日子,祁王府的商铺都在汴京非常繁华的街道上, 其中与长安街隔着一条街道的玉泉街全是祁王府名下的产业, 这些铺面经营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布料、米粮、古董字画、酒楼等。

    听说这条街乃是当今皇上登位一年后全部收拢回朝廷而后作为奖赏赏赐给老王爷的, 这些年祁王府有一半的财产都来自于玉泉街这些铺面的收入。

    祁王府的马车在酒楼面前停下来,酒楼的掌柜立刻上前迎人,楼允先下了马车, 而后转身, 朝柳银雪伸出手,微微地笑:“我扶你。”

    阳光温暖,他的笑容温软而柔和,在阳光下有些晃眼,柳银雪当然不可能当众给楼允甩脸色, 她将手轻轻放在楼允的掌心,也露出温软的笑来。

    “多谢夫君。”她温声道。

    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十指纤纤,肌肤柔滑如最上好的丝绸,摸起来十分舒服,楼允舍不得放手,然而,这里人来人往,手牵着手到底不像话,等柳银雪下了马车后,楼允到底还是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他紧了紧手指,似乎想留住她指尖的温软。

    玉泉街每年收入最大的就是醉仙楼,醉仙楼的名声仅次于天香楼,而天香楼其实也是祁王府的产业,这也是柳银雪不久前才知道的。

    也难怪楼允总是在天香楼和别人商议事情了。

    楼允带她在醉仙楼坐了会儿,掌柜的亲自在跟前伺候,楼允道:“往后祁王府的产业都由王妃打理,王妃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

    掌柜很是震惊,这打理产业,就难免要经常在外走动,寻常人家,哪会让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但是楼允这般说,掌柜的却不敢有任何质疑。

    “是,小人今后定遵从王妃之命。”掌柜躬身道。

    楼允又带柳银雪去了其余店铺,一家一家看过去,一面带着柳银雪看,一面给柳银雪详细地讲店铺经营的产业从哪里购货、大买家有哪些、每月盈利大概是多少、店里的伙计每月的月例又是多少……

    他说话的时候条条清楚,将每件事情都讲得极为详细,柳银雪记忆力好,一路走下来她就将所有铺面的大概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柳银雪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楼允见她走累了,便又带她回到醉仙楼休息,让掌柜上了最好的茶点,柳银雪端端正正地坐着,轻轻扭动着自己的脚,舒缓疲惫之感。

    一辆青帷平顶马车在醉仙楼朱红的大门前停下,穿着宝蓝色绣云纹直裰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男子发束金冠,腰间配着一枚羊脂玉玉佩。

    他手里拿着折扇,轻轻摇动着扇子给自己扇风,面目柔和,唇角含笑。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去,朝那男子拱手作揖道:“不知成王驾到,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成王恕罪。”

    醉仙楼和天香楼接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掌柜的也早就见惯了大场面,对这些皇子公主跑来吃菜喝酒之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掌柜的躬身作揖后,那辆马车上才又施施然下来一个女子,女子穿着嫩绿色的长裙,梳着飞仙髻,头上插着赤金衔珠蝴蝶步摇,那女子一静一动间,步摇便轻轻晃动,看着十分闪人眼睛,这女子掌柜的没见过,但不妨碍他行礼。

    能跟成王一道而来的,且衣着如此华丽的,不是郡主就是公主。

    三皇子楼宗早就封了王,如今也有自己的府邸,他吩咐掌柜道:“灵星公主想吃你们这里的招牌烤鸭,你开一个包房,将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让灵星公主好好品尝。”

    掌柜点头哈腰应下,道:“成王和公主殿下今日来得巧,祁王和祁王妃也在。”

    楼宗有些意外:“既然允弟在,你便直接带我们去允弟那里吧。”

    掌柜的赶忙应下。

    他是清楚楼允和楼宗的关系的,准确地说,他对楼允和几个皇子之间的关系都比较清楚,楼允和几位皇子都少有往来,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但不久前,楼允和太子算是有了嫌隙,后楼允又吩咐他,若是楼宗来了酒楼,就派人通知他。

    掌柜的明白,楼允这是想要私下见楼宗的意思。

    所以掌柜的这才敢直接说楼允和柳银雪就在酒楼里,否则若是坏了楼允和柳银雪的兴致,他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楼允和柳银雪就在天字号最好的包房里,包房里的一应摆设都堪称上等,布置得十分豪华舒适,屋里有一张雕红漆方桌,柳银雪和楼允此时就各自坐在方桌的两边。

    天色还早,柳银雪跟着楼允奔波了大半日,早就饿了,楼允点了菜,就和柳银雪在包房里等着,桌上摆着茶壶,里面是上等的君山银针。

    落雁倒上茶,将茶盅放到柳银雪和楼允面前的时候,门口响起扣门声。

    “王爷,成王和灵星公主来了。”

    柳银雪颇为意外,她起身,就见楼允亲自起身去开了门,楼宗和楼星就站在门口,楼星正笑盈盈地冲他笑,楼允朝楼宗拱手道:“成王兄。”

    又朝楼星打招呼:“五皇妹怎么也来了?”

    楼星绕过楼允朝里走:“我为什么不能来?”

    楼宗拍了拍楼允的肩膀:“五皇妹只是想来尝尝这里的招牌菜,掌柜的说你和祁王妃在这里,所以我们就过来看看。”

    柳银雪上前朝他们敛衽行礼:“成王万福,见过灵星公主。”

    楼宗颔首,楼星敛衽回礼,笑道:“嫂嫂太客气了,我们私下见面,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又转头对楼允道:“允哥不请我们进去吗?我腿都要站麻了。”

    楼允抬手请他们进屋就坐。

    落雁倒上茶,恭敬地放在楼宗和楼星面前,继而退到柳银雪身后。

    柳银雪发现,楼宗和楼星过来,身边竟然没有带宫女和小厮,她有些奇怪地望了眼楼允,心下有些计较,却又不十分确定。

    楼星关心起柳银雪的身体来:“嫂嫂身体可好些了?”

    柳银雪笑容十分温和:“有神医诊治,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凝脂膏,身体早已康复了,也没有留疤,多谢公主关心。”

    楼星嘟了嘟嘴巴:“嫂嫂好生客气啊,你叫我楼星就好了,若是觉得叫名字不合适,叫我的封号也行啊,就叫灵星吧。您公主长公主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两家人呢!”

    这是“咱们是一家人,何须那么客气”的意思了。

    柳银雪发现皇上的几位公主,性格都挺让她喜欢的,楼星既然这么说了,她再客气那就显得矫情,便大大方方唤道:“好,灵星。”

    楼星满意地笑了。

    很快店小二就陆陆续续端了菜上来,有些是楼允并未点的,想来多半是楼星和楼宗想吃的,各色菜肴满满摆了一大桌,丰盛至极。

    因为都是同辈,有只有他们几人,便没有讲究男女分桌的礼仪,柳银雪和楼允坐一边,楼宗和楼星坐一边,楼星早就想尝尝醉仙楼的烤鸭,烤鸭一上桌,她便不客气起来。

    楼允先给柳银雪舀了小半碗燕窝粥:“先喝点粥暖胃,再吃其他东西。”

    他这个动作让楼星和楼宗都颇为意外,交泰殿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了,楼允当众承认爱慕太子妃洛音凡的事情如今传得整个汴京城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所以起初他们进来时见到楼允和柳银雪坐在一起,还颇为意外。

    毕竟都认为柳银雪是恨极了楼允的,一来是因为楼允让她成为了整个汴京城的笑话,二来是因为那日柳银雪恳求皇上让他们和离,楼允却不答应,他心中没有柳银雪,却仍旧要将人死死绑在身边,柳银雪那等心高气傲的,如何不会怪他?

    柳银雪微微朝楼允露出笑容,就着小半碗燕窝粥,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楼允挥手,让屋里伺候的皆退下去。

    楼允起身给楼宗斟酒:“成王兄难得来醉仙楼,今日我们兄弟当好好喝一杯。”

    楼宗端起酒,与楼允的酒杯轻轻碰了碰,面上不显山不漏水,他道:“允弟说得是,好久未曾同允弟一起喝酒了,不知允弟的酒量是否降了?”

    说完,仰头将楼允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

    楼允也喝了杯中的酒:“若是陪成王兄喝,自然能让成王兄喝得尽兴。”说完,又继续给楼宗倒酒,笑问:“成王兄怎么没把澈儿和时儿带出来,我已经许久不见他们了。”

    柳银雪警铃一响,因为楼允竟然提到了孩子。

    楼澈和楼时都是楼宗的正妃所生的嫡子,除此之外,楼宗还有两个庶子和一个庶女一个嫡女,和半个子嗣都没有的楼逸相比,楼宗算是多子多女了。

    提起孩子,楼宗的表情更是温软,他道:“孩子调皮,怕带出来他们会乱跑,就让他们在府里好生呆着,跟先生好好读书。”

    “小孩子的确应当好生教导,像我,就是小时候没有被父王好生管着,所有后来才越长越不成样子,成王兄肩上扛着重担,两个孩子的教养便显得越发重要。”楼允道。

    楼宗稳了稳心神。

    楼允从来不是那等会和皇子说这些事情的人,他琢磨着楼允口中的“重担”是什么意思,又听柳银雪道:“常言道,多子多福,成王殿下四子两女,不知道至今无出的太子殿下有多羡慕成王您呢,若是您的两个嫡子聪明伶俐,皇上定然也会十分心悦的。”

    相比楼允的含蓄,柳银雪的话就要直白许多。

    楼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祁王妃说得是,若是我的几个孩子能在父皇处理国政身心俱疲之后,让父皇享受到天伦之乐,那自然是他们的福气。”

    “那成王您呢?可有意为皇上分忧?”柳银雪笑问。

    楼星听得心惊肉跳,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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