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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1 章

    “什么多久?寿命?这点您且放心吧, 有我在,您不会死的,”毒郎中道,“若您说的是您的眼睛,距离完全失明,应该还有十天半个月吧, 时间不多, 您好好珍惜。”

    “真治不好?”

    “没把握,很棘手,我之前遇到过一个, 到现在我都还未找到治好的办法,目前尚且还在摸索中。”毒郎中唉声叹气。

    楼允语气顿了顿:“我知道了。”

    他动了下腿, 一阵刺骨的疼痛传来, 疼得他险些拧歪了嘴,毒郎中道:“现在知道痛了?当时往外面跑的时候, 您不是毫无感觉吗?”

    “别废话,去把孟妄言找来,我有事交代他。”

    柳银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修剪花枝, 鲜花潋滟多姿, 煞是好看,柳银雪一根一根修剪过去,容妈妈进来道:“王妃,王爷醒了。”

    柳银雪修剪花枝的动作一顿,而后问道:“他人怎么样?”

    “毒郎中还在屋里给王爷诊治, 目前不知道情况,我让人看着,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您说。”容妈妈提起茶壶,将柳银雪杯中的茶水添满,回应道。

    柳银雪“嗯”了声,厢房距离正屋不远,出了正屋,沿着走廊拐个弯儿就到了,夏日里屋里热,窗户敞开着,柳银雪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出去。

    厢房里烛火明亮,隐约能看见毒郎中的身影。

    柳银雪听到咳嗽的声音,厚重压抑,像是刻意克制着什么,她不知看了多久,缓缓收回目光,眼里跳跃着细碎的光影,那光影好像也有些厚重。

    容妈妈试探着问:“王妃可要去看看?”

    “他醒来便好,他若没事了,自己会来见我的。”

    容妈妈欲言又止,她想劝劝柳银雪,可想到柳银雪冷硬的性子,却到底没有多说,容妈妈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办事了。

    厢房,孟妄言半跪在楼允的面前,楼允靠在床上,他人刚醒不久,有些精疲力竭,说话都觉得费尽,他对孟妄言道:“我长话短说,你且听好。”

    “宗主请讲。”

    楼允将宗主令拿出来递给他:“接着。”

    “宗主这是做什么?宗主令如何能给属下?”孟妄言惶恐道。

    “我拟了一个名单,名单之上的人,逐出摘星楼,然后你拿着宗主令,带着名单之外的人去投靠成王,我助他有功,他自会善待你们,从今往后,成王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再不是我楼允的属下。”楼允道。

    孟妄言大惊失色:“宗主?!”

    “摘星楼走到现在,我能做的已经做的,也算完成了师父临终前的嘱托,你们跟着成王,都会有不错的前程,跟着我,反而束手束脚,我带着你们,也会招人忌惮,不能长久。”

    “可是……”

    “而我也不想继续带着你们了,”楼允打断孟妄言的话,“你按照我说的做便好,不必多言,我也不想听,好了,你可以走了。”

    “宗主?”孟妄言忽然觉得手上的宗主令有千斤重。

    “去吧,不必多言,我不想听。”

    孟妄言拿着宗主令朝楼允跪首磕头,沉重道:“属下告退,望宗主万安。”

    楼允捂嘴咳嗽了声,挥手让孟妄言退下,孟妄言沉默退出,见毒郎中就站在门口,他皱眉道:“你既然在,为何不说话?宗主要我们往后跟随成王啊。”

    “那便听宗主的意思便是,宗主说得没错,摘星楼跟着他,易被他人忌惮,能跟着成王,自然是最好的去处,摘星楼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你好好带着。”

    “那你呢?”

    “我一个行医之人,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往后摘星楼再无白圣手。”

    孟妄言沉默离开,他遵从楼允的意思,没有多言,拿着宗主令前往成王府,他心头一片苍凉,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在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他想抓住,可是抓不住。

    前路光明,可最重要的东西,却已经远去。

    柳银雪听到楼允将摘星楼宗主的位置交出去之时,人刚睡醒,她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凤眸凝着容妈妈,问道:“听谁说的?”

    “我当时就在厢房之外,亲耳听见的。”

    “摘星楼本是杀手组织,后来想走正道,楼允既然有意将摘星楼带向正道,自然不能一手掌控摘星楼,否则他与摘星楼都会遭当位者忌惮,不是长久之计,他为了让摘星楼长存,将宗主令交给成王,是最好的做法,没什么奇怪的。”柳银雪道。

    可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楼允不想成为别的眼中钉肉中刺,犯不着真的将摘星楼交出去,这不是唯一的路,但他为何却做得如此决绝和不留余地?

    摘星楼是他的师父留给他的,他本身重情,对摘星楼定然有深厚的感情,于他而言,更稳妥更好的做法,是交出祁王令。

    只要他交出了祁王令,区区摘星楼,当位者不至于不能接受才是。

    柳银雪陷入沉思:“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

    柳银雪一直等着楼允来见她,可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楼允走出厢房的门,容妈妈他们只知道楼允伤得重,毒郎中时刻守在他的床前,不敢离开,但到底有多重,却都不知。

    她只偶尔听到咳嗽声,厚重沉闷,像一个得了大病的人。

    柳银雪等了三日,这日午后,她正在午睡,容妈妈忽然进来道:“王妃,王爷下床了。”

    躺了整整六日才下床,可见伤势多重,柳银雪等着楼允来见自己,等着楼允的审判,她等了半个时辰,却只等来容妈妈一句:“王爷进宫了。”

    柳银雪:“?”

    “皇上有召他进宫吗?”她问。

    “未曾,都知道王爷身受重伤,宫里宫外都不曾有人要王爷出门,上头的人只让王爷好生养着,一切都等伤势好了再说。”容妈妈回答。

    既如此,楼允着急进宫,是为什么?

    柳银雪很困惑。

    容妈妈见她神思不属,又补充道:“王妃,王爷是坐轮椅进宫的,毒郎中陪在身侧。”

    柳银雪豁然站了起来。

    阳光刺眼,屋里放着冰块,并不热,可是她的后背却渗出了一层冷汗,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容妈妈,眉目冷沉道:“坐的轮椅?你没有看错?”

    “如何会错,我仔细看了的。”容妈妈道。

    柳银雪双腿有些发软,她缓缓地坐回位置上,握住桌沿的手指紧紧用力,不由地泛白,她徐徐道:“为何会做轮椅?”

    “当是,站不住吧。”容妈妈道。

    柳银雪瞳孔一缩,她扶额,朝容妈妈道:“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容妈妈无声地退了出去。

    楼允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已经入夜,毒郎中推着轮椅沿着长廊一路到厢房的门口,楼允望着正屋的方向,目光凝了凝。

    毒郎中问:“要去见见王妃吗?”

    见柳银雪……

    他自然想见,可是他却不想以现在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就算端着茶盅,双手都会止不住地发颤,多说几句话,就觉得身心俱疲,如何见她?

    他这样子,她会嫌弃吧,她本不喜他,现在整个人都废了,她只会更不喜。

    “回屋吧,我累了。”楼允道。

    就在他转头的时候,屋里的柳银雪像是有所感应似的,轻手将窗户推开,长长的走廊上烛火明亮,她却只见到厢房里缓缓关上的门窗。

    “王爷已经回来了,刚进了屋。”容妈妈进来道。

    柳银雪的心沉沉的,她以为楼允回来后会径直来见她,却没想到,他连见也不见,就直接回了屋,他还在生气?

    生气她想方设法想从他的身边逃走?

    “他刚回来,应该还未用膳,你让厨房做些清淡的粥给他送过去,”柳银雪吩咐道,“顺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沉重。

    容妈妈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应下来,出去吩咐厨房做事。

    柳银雪一直在等容妈妈的回复,约摸一个时辰后,容妈妈进屋,朝柳银雪摇摇头道:“我亲自去送粥,被来福拒在了门外,说王爷已经睡下了。”

    将手里的账本放到旁边,柳银雪眸光闪了闪,道:“那算了吧。”

    次日,她尚且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传来车轮声,睡梦中的柳银雪忽然惊醒,她掀开薄被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到窗户边推开窗户。

    时间还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刺破黑暗,长长的走廊上,她只看到来福推着轮椅远去的背影,车轮声渐渐远去,她放下窗户,收回手。

    而另一头,来福小声对楼允道:“昨晚容妈妈来送粥,您已经睡了,奴才就没让她进屋。”

    楼允的眼睛看东西并不是很清楚,好在耳朵尚且还算灵敏,来福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十分清楚,他道:“送完粥,容妈妈去了哪里?”

    “去了王妃屋里,那时王妃屋里还点着灯。”来福道。

    第 132 章

    楼允“嗯”了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今楼允和柳银雪互不往来,来福和来宝都十分着急,很想劝一劝,可是他们都是奴才,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立场,他们都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楼允行事, 素来有他自己的主意, 不是谁劝一劝,就有用的。

    来福小心翼翼道:“奴才这两日也留意着正屋的动静,发现容妈妈和沉鱼姑娘还有落雁姑娘盯您的屋都盯得挺紧的, 兴许是王妃有话想跟您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楼允沉下眼睫, 握住轮椅扶手的手轻轻发颤。

    他道:“随她去吧。”

    来福不敢再多说了, 他推着楼允去外院见了几个管事,然后又将楼允推回厢房, 楼允精力不济,坐在轮椅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等回到厢房时, 更提不上什么力气。

    来福和来宝扶着他起身, 楼允在他们的搀扶下站起来,他想自己走一走,便让来福和来宝退开,楼允挪动脚步朝前走,然而, 才刚走了一步,浑身上下便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额头上渗出细汗,双膝一软,就朝地上栽去。

    来福和来宝赶忙扶住他,毒郎中道:“您着急什么?我就算医术再差,也不会让您这辈子都坐轮椅的,您且忍些日子,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走了。”

    楼允声音阴冷:“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

    “那您想怎么样?”毒郎中为难道。

    “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让我站起来,我有话跟她说。”楼允阴翳道。

    “除非用虎狼之药,否则我别无办法,但是虎狼之药极为伤身,用了有害无益,您何苦如此?你着急什么?慢慢养着,总能好的。”毒郎中劝道。

    “三日,无须多说。”楼允道。

    毒郎中真是拿他这臭脾气没有办法,他知道楼允什么意思,为了尊严,为了在柳银雪的面前维持最后的傲气,他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简直,简直能气死人。

    屋里伺候的都退了下去,楼允靠在大迎枕上,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他从未想过他的努力会白费,他以为柳银雪已经逐渐开始重新接受他了,她愿意让他回青山院,她关心他,爱护他,会为他着想,他以为她早就心软了,可是一切竟然都是虚妄。

    她那颗心已经硬得像块石头,根本捂不热了。

    就算他将全世界都捧来给她,她也不会有所动摇,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他曾经承诺会保护她,让她绝不受到伤害,可是她始终还是受到了伤害,他完好无损的时候尚且根本护不住她,往后他就是废人一个,又如何给她她想要的?

    她心心念念着离开,甚至以假死之际逃脱王府,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她离开。

    楼允沉痛地闭了闭眼睛,这世界上的有些人啊,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就算用命去挽回,也根本不能使对方动摇分毫。

    柳银雪敢爱敢恨,她想要的就努力去争取,不想要的就弃如敝履,她活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可就是太明白了,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因此才难以动摇。

    若换做旁人,他那般为她,只怕早就心软原谅了。

    不原谅也好,不心软也好,楼允颓丧地想,恨也是一种想念,总比半点不在意要好。

    有种尖锐的疼痛在心底蔓延,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那个温软且潋滟的女子,在逐渐离他远去,逐渐从他的生命中一点一点地消失。

    楼允红了眼眶。

    接下来的三日,楼允未踏出房门一步,柳银雪忙着处理府里的事情,内院的杂事,外院的生意,她每日都很忙,算盘的声音从早响到晚。

    她与楼允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始终未曾相见,柳银雪虽然觉得事不寻常,却也不着急,她忙着她手里的事情,偶尔朝厢房望上一眼,并不强求。

    这日夜里,屋里有些闷热,来福进来禀道:“王妃,王爷请您去凉亭一叙。”

    柳银雪彼时正在打算盘对账,忽然进来的来福让她颇为意外,她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入夜,府里到处都点起了烛火,光线不明。

    楼允这个时候要在凉亭见她?

    “他可有说什么?”柳银雪问。

    来福躬身道:“王爷只是请王妃过去一趟,说夜里风凉,请王妃多穿件衣裳。”

    柳银雪“嗯”了声,算作回应。

    凉亭里摆着几排蜡烛,夜风吹过,周围花香四溢,蜡烛的烛火随风飘扬,楼允负手而立在凉亭的围栏旁,望着凉亭旁边的池水出神。

    柳银雪手里提着灯笼,她在长长的走廊上顿住脚步,朝楼允望过去,微风阵阵,吹得他身上的长衫在夜风中飞舞,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被烛光裁剪得修长挺拔,宛如不倒的青松。

    周围没有丫鬟,也没有小厮,只有他们两个人。

    柳银雪独自在长廊上站了会儿,忽然觉得心情沉重,她提着灯笼上前,走到凉亭上后,她将灯笼放在凉亭的石桌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炉里的炭火还燃着,茶壶里的茶水滚烫,她添上茶后,又将茶壶放到小炉上烧着,楼允听到动静,回头朝她望来。

    迎上他的目光,柳银雪捧着茶盅的手不由地一紧。

    她已经好些天不见他,他瘦了很多很多,脸颊凹陷下去,眉骨凸出,便显得眼睛更为深邃了几分,他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从内到外好像都透着一股虚弱。

    “夜里风凉,你伤势未好,应该在屋里躺着的。”柳银雪温声说。

    楼允的笑意有几分苍凉,他凝着柳银雪莹白的脸,他很想看清楚,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她的五官,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

    心头那股苍凉便越发强盛。

    他苦笑了下:“都躺了好些天了,觉得腻了,想出来透透风。”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摆着干果点心,他本想剥些干果给柳银雪吃,可是视线太模糊,他根本看不清都有些什么干果,什么点心,只能作罢。

    柳银雪给他倒茶:“喝茶吧。”

    楼允伸手去接,视线飘忽,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茶壶上,茶壶滚烫,烧得他立刻收回了手,柳银雪眉心大皱,不自禁地伸手去拉他的手:“你怎么样?”

    楼允将手缩回去,摇了摇头道:“没事,没烫到。”

    “没烫到?”柳银雪不信,她分明看见烫着了,她强行去拉楼允的手,却被楼允反手握住手腕,他道:“真的没烫到,你别紧张。”

    两人挨得很近,楼允能感觉到柳银雪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颈脖上,有种温热的暖意,心尖传来剧痛,被他死死地压着。

    他笑了笑:“银雪,你本也不喜我,就不必再勉强自己关心我了。”

    柳银雪的表情怔了怔。

    楼允松开她的手,柳银雪坐回石凳上,说道:“你说得也没错,我的确不喜你,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站在我的身边,我便再也不需要你了。”

    “所以,你早就想着离开,对吗?”他很想看一看她的脸,即便知道现在的她毫无温情可言,剩下的只有冷漠无情,那双凤眼定然充满了嘲讽,可是他还是想看清楚。

    她的温柔,她的无情,他都想记清楚。

    可是太模糊了,太模糊了,上天是真的残忍,连最后的怜悯都舍不得给他。

    分明是夏日,可是柳银雪的手却很凉,她捧着茶盅暖手,回应道:“你说得没错,我在交泰殿上请求皇上赐我们和离,并非一时意气用事,我是真心想要和离,可是皇上不允,我只能想其他的法子,假死,是唯一的办法。”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藏好遮掩的,楼允不是傻子,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自然全然猜得出来,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楼允冷嘲道:“我以为,你已经心软了。”

    “日日朝夕相处,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哪有不心软的时候,但再如何心软,我始终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对我的,我允许自己偶尔的心软,却不允许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柳银雪深吸口气,觉得鼻尖有些酸涩,“我曾努力试过放下,可我放不下。”

    “即便我亲手杀了洛音凡,你也放不下吗?”

    “是啊,放不下,因为你根本不爱我,”柳银雪悲怆道,“你小心翼翼地讨我欢心,你千方百计地让我高兴,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责任,不是因为你爱我。”

    爱一个人,不当是楼允这般样子的。

    爱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付出,而不是强行将对方绑在身边,不顾对方本身的意愿,更不是在伤害过后,再想方设法地补偿。

    “楼允,爱一个人,是要把她最想要的给她,而不是把你最想要的给她。你所爱的,也只有你自己而已,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你表面上强行给你自己安上去的活下去的理由,楼允,你并不爱我,又有什么资格强行要我留在你的身边?”

    楼允的拳头死死紧握,他大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的柳银雪分化成了无数个柳银雪,在他的面前飘荡,黑暗阵阵,视线越发模糊。

    等这波疼痛散去,他道:“所以,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关心,其实都是你为了让我卸下防备而故意为之的,对吗?”

    第 133 章

    柳银雪没有吭声。

    “你接管外院, 你帮我打理王府的产业,你让我搬回青山院住,你体贴我、关心我,都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以为你已经放弃了离开王府的念头,以便你的计划顺利实施, 对吗?”

    柳银雪点头。

    “那苏流韵呢?你为何让苏流韵换掉命刖?”

    “她喜欢你, 女人的嫉妒之心是能杀人的,她喜欢你,而我是你的王妃, 她自然不喜欢我,我若是遇到危险, 她便不会竭心尽力地救我, 所以在船上我才能顺利逃脱。”

    楼允:“……”

    “你的计划很完美,连最关键的人物都算计进去了, 而且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有些无奈,“若不是我觉得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若不是我始终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派命刖死盯着柳府,只怕根本不能将你找回来。”

    为了离开王府,煞费苦心,真是难得。

    他从不知道,他竟然就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在这等紧要关头,她还能计划出这等事情,就连洛音凡的生死也不顾了。

    “你不该找我回来的。”柳银雪道。

    “你这一走,终身都不得见光,你往后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柳府,将来你见你的亲人,也只能偷偷摸摸,不仅如此,你还要防着我发现你的存在,你会活得很累,就算如此,难道也没有关系吗?”风从他的身上吹过,他浑身发冷。

    “我素来就向往自由,你本不爱我,我留在你身边,岂不是更委屈?”

    又是不爱她。

    楼允忽然觉得很无助,他所做的事事为她,他千方百计让她开心,想方设法讨她欢喜,他为她报仇,他为她出气,可是到头来,她却说他根本不爱她。

    不爱也好,不爱也好,不爱,理由才更充足。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或许,是真的不爱你,所以总是想将你困在身边,而忘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意愿,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意愿,便谈不上对你好。”

    冷风拂过,他浑身越发冰冷。

    “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我,我又何苦勉强你,”楼允从袖中抽出黄卷,递给柳银雪,“这是你想要的,收下吧,你想何时离开王府,便何时离开,再不用受到约束。”

    黄卷,是圣旨。

    不用楼允说,柳银雪都知道那是什么,定然是皇上赐的和离书。

    “你进宫,就是为了向皇上要和离书?”柳银雪难以置信,“你重伤在身,你不好好躺在屋里养伤,却撑着身体跑进皇宫,只为了向皇上要和离书?”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楼允见她不接,将和离书放到柳银雪面前的石桌上,“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王府,我又如何能让你失望,收下吧。”

    柳银雪不懂。

    他分明不想让她离开,他分明拼了命也要将她留下来,他说她是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可是现在他却主动让她离开。

    这是柳银雪从未想到的。

    “你……”她凝着楼允苍白的脸,突然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楼允表情一凝:“有毒郎中在,死不了。”

    “死不了,你这么着急送我走?”柳银雪不解,“你就算想跟我和离,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完全可以等伤势好些了再去求皇上吧,你真的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楼允:“你觉得我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吗?”

    柳银雪摇头:“挺像的。”

    楼允浑身疼痛,已经有些撑不住,他不想再与柳银雪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哑声道:“银雪,你离开我,会过得好吧?”

    忽然就有些伤感,也不知为何,可能是相处得久了,到底有些感情,临到离开,还是有些舍不得,她道:“以前没有嫁给你的时候,我就过得很好。”

    “后来嫁给我了,却反而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楼允接话,“我知道,你的痛苦都是我带给你的,你若是不嫁给我,不知道会过得多好,你不开心,皆是因为我。”

    “是的,原本我也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可是被你亲手毁了。”

    她有些遗憾。

    她这一生因为一道赐婚圣旨,因为嫁给了楼允,几乎被毁得差不多了,她将来或许不会再嫁人了,她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山川河海,才是她的归宿。

    她拿着黄卷站起身来,道:“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你什么时候走?”

    “后日吧,毕竟要收拾的东西还挺多的,后日我就搬回柳府,今后,”柳银雪顿了顿,“希望今后,你也能过得好。”

    她落下话,朝凉亭外走去。

    然而,一只手臂伸过来,忽然将她揽进怀里,楼允抱着她,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他心中生出无限悲凉,直到这时,他才真实地意识到,从今往后,将都是他一个人。

    “楼允,你干什么?”柳银雪挣扎。

    “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嘶哑地说。

    柳银雪忽然就不动了,她任由他抱着,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上,仿佛能感受到他砰然跳动的心跳,心头忽然就觉得滋味复杂。

    “银雪,也许你说得没错,爱一个人,不是要把自己最想要的给她,而是要把她最想要的给她,以前我不知道怎样爱你,如今知道了,却已经太迟了。”

    柳银雪红了眼眶。

    阵阵黑暗袭来,那模糊的光影彻底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丝毫光影都看不见了,他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再也看不见她的冷嘲,再也看不见她的眼泪。

    他缓缓松开手:“你走吧,别回头。”

    柳银雪沿着长廊走下去,风越发大了起来,吹在身上凉凉的,她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回头望向他,凉亭上光影朦胧,只剩下楼允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像黑暗里的一艘孤帆。

    她好像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寂寞将他淹没,他沉浸在寂静之中,好像永远也走不出来了,她突然很想走回去,走回去抱一抱他。

    可是她到底没有走回去。

    他说,别回头,别回头,于是她再也没有回头。

    次日醒来,柳银雪才刚睁开眼睛,容妈妈就进来道:“王爷昨夜趁夜离开了王府。”

    柳银雪眉头一皱:“趁夜离开了?他身上伤势还未好啊,他去了哪里?”

    “听来宝说,好像是去了南山别院养伤,说府里事情多,不适合王爷静养,王爷便吩咐连夜去南山别院住着,毒郎中也跟去了南山别院。”容妈妈道。

    柳银雪下床笈鞋,陷入沉思。

    “容妈妈,您不觉得,楼允很奇怪吗?”柳银雪转身问。

    “我是觉得奇怪,只是王妃您的心思好像也不在王爷身上,我便不好多说,既然您现在提了出来,我便实话实说了,我们都觉得王爷很不正常。”容妈妈道。

    “哪里不正常?”

    “王妃您何必明知故问呢,王爷对你的心思,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那样在乎您,又身受重伤,如何会着急让您离开,”容妈妈道,“您不觉得,王爷好像在躲避什么吗?”

    柳银雪也发现了,因此才觉得奇怪。

    拖着重伤的身体跑进皇宫,只为了专程去求和离书,他若有心放她走,何必急于一时,最重要的是,毒郎中竟然也由着他胡来。

    柳银雪扶额,她昨夜没有睡好,精神有些疲惫,她坐到床沿上,脑海里闪过无数疑问,楼允在着急什么?他既然已经给了她和离书,他又为何连夜搬到南山别院?

    他在躲避什么?

    他已经完全不想看见她了?

    不,不对,楼允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逃避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着急去拿和离书,让他着急让她离开,甚至让他根本不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柳银雪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她不免觉得身心俱疲。

    她对容妈妈道:“先去收拾东西吧,我们搬到西山别院去住,暂时不回柳府。”

    “为何不回去?”落雁端着净脸的水盆进来,“老爷和夫人不知道多希望您回去呢,如今皇上判了您和王爷和离,您不回柳府,去西山别院干什么?”

    “我已经是出嫁的姑娘,再搬回去住,始终不合适,西山别院既然已经划到了我的名下,自然就是我的府邸,我住到西山别院,比住到柳府更合适。”柳银雪道。

    沉鱼笑道:“是您自己喜欢西山别院吧?”

    “自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好了,赶紧收拾吧,争取下午就从王府搬出去。”柳银雪抚了抚额道。

    柳银雪在王府住了许久,东西多得数不胜数,光是金银首饰和衣裳布料之类的,就有三四十个箱子,而且这些东西都贵重,收拾起来都需要小心翼翼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日常要用的其他东西,更是多如牛毛,半天时间,根本不够。

    丫鬟收拾了整整两日才将所有东西装好箱笼,柳银雪让白总管安排了整整二十辆马车,将一百多个箱笼全部送到西山别院,她就在西山别院住下来。

    这么一折腾,就花了整整三日时间。

    她躺在西山别院屋里的贵妃榻上,见沉鱼和落雁来来回回地忙活,忽然问道:“有楼允的消息吗?”

    落雁正在重新拜访屋里的花架,闻言回答:“没有,听说南山别院围了三层侍卫,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更别提探听里面的消息了。”

    “也没见毒郎中出来?”柳银雪很困惑。

    “没有啊,这个问题您早上不是问过了吗。”沉鱼道。

    柳银雪“哦”了声,没再说话了,她想起楼允那驴脾气,半晌后,又道:“若是楼允回了王府,及时跟我说一声,我有事儿问他。”

    “您是要亲自去问吗?”落雁问道。

    第 134 章

    柳银雪一怔, 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错了,她既然已经和楼允和离,便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相干,再见面, 又有何意义, 不过是徒增羁绊罢了。

    藕断丝连,乃是大忌,既然决定要断, 自然该断干净。

    她闭了闭眼睛,苦笑道:“算了吧, 不必打听了, 也没什么好问的。”

    祁王府在钟南山的别院地处钟南山半山腰,除了祁王府的别院, 钟南山上还有好几处别家的别院,有的地处山顶,有的地处山脚, 半山腰有三处别院, 另外两处别院挨在一起,祁王府的别院独处一处,原本里面伺候的人不多,但是自楼允搬来后,便多了许多人。

    楼允以前乃是摘星楼的宗主, 摘星楼结仇无数,如今楼允身受重伤,毒郎中怕有人来寻仇,便在别院里安排了无数侍卫保护别院安全。

    来福将刚熬好的汤药端进卧房,楼允人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来宝摇头道:“王爷还没醒呢,等王爷醒来再说吧。”

    “可是喝药的时辰到了啊,毒郎中吩咐了,要按时喝药。”来福有些着急,楼允吃了毒郎中开的虎狼之药后,虽然站了起来,可是站起来的时辰却没有超过两个时辰,那晚他在凉亭见了柳银雪之后,人直接昏死在凉亭里,醒来的时候就非要离开王府。

    他身体受到重创,没有得到该有的休息,又连夜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赶来这里,更是伤上加伤,到了卧房,往床上一躺,就是整整三日。

    楼允整整三日没从床上爬起来。

    每日十二个时辰,他要睡十个时辰,其余两个时辰不是在扎针就是在喝药,他根本没有精力久坐,也没有精力和谁多说几句话。

    这三日里,他唯一问过的问题便是:“王妃呢?”

    柳银雪已经搬离王府,如今人住到了西山别院,这些都是来福和来宝怕楼允醒来时会问,特意差人去打听好的,楼允听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喝了药就睡下了。

    “可王爷还睡着,你敢叫醒王爷吗?”来宝问。

    来福直摇头,楼允脾气大,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吵,这是他们都知道,若是因为要喝药的问题将他吵醒,他醒来定会发脾气。

    来福唉声叹气:“若是王妃就好了,没什么是王妃不敢做的。”

    来宝面色发苦:“以后别轻易在王爷面前提起王妃了,小心戳到王爷的伤心事,他们已经和离了,今后不再是有关系的人,王爷正伤心着,能避则避吧。”

    “你想得倒是周全,可你又怎么知道,王爷他不想听到王妃的消息呢?”

    来宝一怔,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说的也有道理。”

    来福端着汤药进屋,见楼允没醒,他将汤药放在屋里的小桌上,屋里一股浓重的药味,这种药味来福已经习惯了,他听到身后有响动,立刻回头。

    楼允已经醒了,只是并未睁开眼睛,他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到午时,该喝药了,奴才给您端药进来。”来福将汤药端到楼允的面前,楼允伸手去接,他的手伸在半空,手指却并没有触及到药碗。

    来福鼻子一酸,将药碗放在楼允的手里,楼允端着药,仰头一口气将汤药喝下。

    汤药的味道很苦,可是他却已经全然感觉不到了。

    “有糖果吗?”楼允忽然问。

    “糖果没有,不过厨房里有蜜饯,您要吃点吗?”来福紧张地问,他知道楼允已经失去了味觉,汤药的苦他根本尝不到,可糖果的甜他也感觉不到,要蜜饯干什么?

    “王妃喝完药都喜欢吃一点糖,以后我喝完药,也给我一点糖吧。”楼允说。

    来福怔然,只觉得鼻尖越发酸涩,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他不敢哭出声,只自己忍着,他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道:“奴才遵命。”

    来宝端了午膳进来,近来楼允都只能吃些流食,他的午膳就是一碗瘦肉粥,来宝见来福眼睛红红的,当着楼允的面也不敢多问,伺候楼允用了午膳,直到楼允躺下后,才和来福双双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两个奴才走到屋外,来福抹了抹眼角道:“王爷太苦了。”

    “谁都知道王爷苦,可那又如何?”来宝唉声叹气,“王爷再苦,也不需要我们当奴才的怜悯,他需要的是王妃。”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王爷这般自我放弃吗?”来福忍不住说道,“刚刚王爷还在要糖吃,喝药后吃糖,那是王妃的习惯,王爷他根本舍不得王妃。”

    “王爷舍不得王妃,王妃却舍得王爷,主子的事情,我们做奴才的,能改变什么?”来宝愁眉苦脸,“若是我们当奴才的能左右主子的想法,我现在就去找王妃。”

    “可王妃,她总有权利知道真相吧。”来福道。

    毒郎中靠在廊柱上,听着两个奴才的对话,摇了摇头道:“劝你们不要自作主张。”

    来福和来宝齐齐望向毒郎中。

    毒郎中道:“王爷孤高自傲,他让王妃离开,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看不见了,而且往后能看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王妃的,明白吗?”

    来福和来宝垂头丧气地回应道:“知道了。”

    “王爷的眼睛,真的治不好了吗?”来宝忧心忡忡地问。

    毒郎中眉头紧皱,他甩了甩袖道:“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只是还没有想出来而已。”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女子头上的金簪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她似乎是急于跑过来的样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

    女子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皆是脚步匆匆。

    来福和来宝一凛,短暂的惊讶后立刻迎了上去,跪下朝那女子行礼:“郡主万安。”

    楼澜半点不拖泥带水,张口就问:“王爷呢?”

    “王爷身体不适,刚喝了药,躺下了。”来福回答。

    楼澜进屋,坐到木椅上,朝他们道:“去把王爷叫起来,我要见他。”

    来福和来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来宝道:“郡主,王爷受了重伤,身上的伤势还未恢复呢,不是奴才们不想让王爷起身,而是王爷只怕根本起不来啊。”

    “起不来?是伤得有多重?”楼澜陡然拔高了声音。

    来福咽了口口水:“伤得很,很重。”

    楼澜眉目一凛,不再多问,径直朝卧房走去,来福和来宝双双跟上去,几个人前后进了屋,发现楼允已经自己起来了,此刻人就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

    来福和来宝对视一眼,双双退出去。

    楼允扯了扯嘴角道:“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楼澜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痛,她走到床沿坐下来,凝着楼允苍白的脸,责问的话在看见面黄肌瘦的楼允的时候竟一时说不出来,她道:“你伤势怎么样?”

    “有毒郎中在,你担心什么?”楼允安抚道,“养一阵子就好了。”

    “我听说你受了伤,又连夜搬来了南山别院,心里担心,又听说银雪搬到了西山别院去住,觉得奇怪,所以特地跑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楼澜问。

    楼允笑了笑:“我的伤势你就不用担心了,至于我和银雪,我已经求皇上赐了和离书,我与她已经不是夫妻了,今后也再无关系。”

    楼澜一听,瞪圆了眼睛。

    “你胡闹啊!”楼澜厉声道,责怪的话到底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去,“银雪是父王费了多大的心思为你求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洛音凡陷害她,在交泰殿上,皇上原本有意赐你们和离,那时你尚且不愿意,怎么现在又主动提出来了?”

    楼允苦笑:“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感情,又何必强求。”

    “没感情?怎么会没有感情?”楼澜根本不信,“你若对她没有感情,你会拼了性命去救她?楼允,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没有感情了。”

    “你别想用这种话搪塞我,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孩,”楼澜凝着楼允的眼睛,“你怎么不看我?我从进来到现在,你看也不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对银雪真的没有感情?”

    楼允没动,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楼澜气得去掰他的脸:“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让你看着我说话!”

    楼澜忽然浑身僵硬,他们面对着面,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楼允的身上,可是楼允却仍旧没有看她,他的目光飘忽,好像根本就没有一个着力点,那双眼睛毫无神采。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目光。

    楼澜指尖发颤,她颤抖着伸出手,在楼允的眼前晃了晃,楼允的眼睛仍旧毫无反应,他就像一个死人,或者说,他的双眼已经死了。

    楼澜蓦然间落下泪来。

    她眼泪汹涌而出,哭得泣不成声:“怎会?怎会如此?”

    有种酸酸涩涩的疼痛在心中蔓延,楼允垂下头,苦笑了下,道:“姐,你别难过,我没事,眼睛看不见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 135 章

    “没什么大不了你会去求皇上赐和离书?”楼澜伸手去抹眼泪, 可那眼泪好似落不完似的,她抹去一点,眼泪又再次流出来,“你这眼睛是怎么伤的?”

    “救人的时候,伤了大脑,以为没事, 没想到突然就这样了。”

    “是不是银雪她嫌弃你, 所以你才会与她和离?”楼澜话虽出了口,可这种话,她自己都不信, 她与柳银雪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柳银雪给她的印象极好, 她始终认为, 柳银雪不可能是那种人,楼允既然是因为救她而伤, 她更不可能嫌弃楼允。

    “我眼睛的事情,她并不知道。”楼允深知楼澜的性子,她若不问个清楚, 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他道:“比起当祁王妃,银雪更想要自由,我这副样子,今后也不能再保护她了,我以前结仇太多, 她留在我身边,只会面临数不尽的危险,倒不如放她离开。”

    “你觉得她不爱你?”

    楼允冷嘲:“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如此,那日交泰殿上,我伤她太深,我若是站在她那边,她根本不至于挨上二十板子,这么久以来,我虽然竭力弥补,可造成的伤害在她的心里落了疤,无论我怎样做,那疤痕始终都不能消除,她早便想离开,我只是成全她。”

    “你成全了她,那你呢?谁来成全你?”楼澜心疼他。

    楼允红了眼眶,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哽咽:“这本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她。”

    “可是楼允啊,这代价也太大了啊,”楼澜嘶哑道,“你可有想过,一生都沉浸在黑暗里,终身看不见光亮,会有多绝望?你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连银雪也要失去吗?”

    自然是知道的,沉浸在黑暗里的世界是如何的,他最清楚不过。

    他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她的笑,她的哭,她说话的模样,她羞怯的模样,她垂首低眉的模样,还有她戴着他给她买的发簪的模样……

    他可以忍受看不见这个世界,却不能忍受看不见她。

    可是不能忍受又如何,不能忍受,还是要忍受,便是如此苟延残喘地活着,便罢了,他就这么活着,不再融入外面的世界,只偶尔听听她的消息,便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楼允沉痛地闭了闭眼睛,“你别让她知道。”

    她还活着,他总不能就这么死了,若死了,他就再也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得活着,他得让她过得好。

    楼澜离开楼允的卧房时,已是双眼通红,她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残忍,楼允自出生,就夺走了他的娘亲,后来又被恶毒继母抛弃,被抓进摘星楼接受非人的训练。

    好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却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他难得有幸能娶柳银雪那样一个女子,可最后却连这唯一的所爱也失去了。

    失去了所爱,失去了光明,他还剩什么?

    只剩下最后那一点执念。

    楼澜抹了抹眼泪,对守在门口的来福和来宝道:“你们好生照顾王爷。”

    来福和来宝齐声应是,躬身送楼澜离开,楼澜坐上马车,吩咐道:“去西山别院。”

    身边丫鬟提醒她:“夫人,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等到了西山别院,天色已经入夜了,今儿只怕便不能回府了。”

    楼澜沉声道:“那今日就不回府里了,派人回去说一声,今儿我就歇在西山别院了,明日早上一早再回府。”

    丫鬟应道:“是。”

    在西山别院半山腰看日落有种别样的味道,水榭上的凉亭里煮着茶,柳银雪躺在躺椅上,一边品茶一边看日落,竟是格外地惬意。

    上次来这里,离开得太匆忙,她都没有好好游玩儿,今后她要在这里长住,心境忽然间也变得开阔起来了,觉得若是能这么悠闲地在这里住一辈子,也是好的。

    容妈妈过来禀道:“姑娘,郡主来了?”

    “郡主?哪位郡主?”

    “王爷的亲姐姐,楼澜,”容妈妈道,“来得突然,现在人正在门前落轿。”

    柳银雪赶忙起身去迎,这西山别院楼澜来了也不止一次两次,路熟悉得很,她落轿后径直往里走,在半路上遇上来迎她的柳银雪。

    柳银雪敛衽朝她行礼:“郡主万福。”

    这客气生疏的一声“郡主万福”让楼澜愣了愣,她吁了口气,上前亲手将柳银雪扶起来,道:“你与楼允和离了,便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

    “我如今已经不是楼允的妻子了,自然再没有资格叫郡主姐姐,天色已经不早了,郡主有什么事,请屋里说话吧。”柳银雪道。

    楼澜也不勉强,随柳银雪进屋:“我来找你,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听说你与楼允突然和离了,觉得奇怪,也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多谢郡主厚爱,我没事的。”柳银雪道。

    楼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看出来了,柳银雪的确好得很。

    可是她好,楼允却很惨,楼澜想到楼允,不由地越发心疼,他们夫妻和离了,楼允过得悲惨,柳银雪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这差别,也太大了些。

    待进了屋,柳银雪请楼澜坐下,亲自给楼澜倒茶。

    楼澜望着已经被重新布置过的待客厅,笑容有点发苦:“我看你将这里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一番,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柳银雪悠悠地点了点头:“这里清风雅静,我很喜欢,是打算在这里长住的。”

    “不回柳府了?”

    “不回了吧,我住在这里挺好的,而且,我一个嫁过人的,再回去也不是很合适,毕竟将来我弟弟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若是府里再住了一个我,难免让人说闲话。”

    这事是柳银雪仔细思量过的,她若是搬回柳府,今后柳银生议亲的时候,她还是要搬出来,与其到时候搬出来让人说三道四的,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搬回去。

    况且别院很大,客房也多,若是爹娘他们想过来看她,想在这里住上些时日,也是极为方便的,她若想爹娘了也可随时回去住些日子,都很方便。

    这样算来,她着实没必要再搬回去长住。

    楼澜不解:“但是若将来你再出嫁呢?还不是得搬回去?”

    柳银雪端着茶盅,笑容极为温柔,她笑道:“我是不打算再嫁人了。”

    “不再嫁人了?”楼澜吃惊,“你还不满双十,怎么就不想嫁人了?难道你打算这辈子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过?”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女孩子也不是非要嫁人的,等过些日子,都稳定了下来,我便去外面看一看,多好。”柳银雪道。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楼澜震惊道,柳银雪的这些话她真是闻所未闻,难怪楼允说柳银雪崇尚自由。

    柳银雪笑而不语。

    楼澜道:“银雪,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楼允伤得太重,所以对女子嫁人的事情,已经彻底不抱想法了,觉得你一个人过会比嫁人生子更好?”

    “倒不是,我还不至于因为楼允一个人就否定其他人,其实忽略那次洛音凡陷害我楼允却不帮我的事情,在其他事情上,他还是做得挺好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你为何还想要和离呢?”楼澜不解。

    “自然是因为,他不帮我啊,”柳银雪有些遗憾地说,“有些事情,做了便做了,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无可挽回了。”

    “有,有那么严重吗?他当时,不是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作证吗?”

    “这跟有没有人出来作证没有关系,他是我的丈夫,便应该站在我这边,我知道他当时心里有洛音凡,我知道娶我也并非他所愿,但是郡主,他是我的丈夫,无条件保护我,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做到,那便算了。”柳银雪有些无奈地说。

    “可是他后悔了啊,”楼澜握住柳银雪的手,“他后悔了啊,他现在愿意用性命去护你,愿意倾尽所有让你幸福,你就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柳银雪抽回手:“郡主怕是误会了什么。”

    “我没有误会,我自己的弟弟,我最清楚,他若不是爱极了你,如何会放你走啊,”楼澜道,“而且,而且他现在还……”

    “还什么?”

    楼澜长吁口气:“没什么。”

    “郡主是刚从南山别院过来的吧?”柳银雪对楼澜的欲言又止并不在意,“我知道楼允在救我的时候受了伤,可我离开王府的时候,他已经能走能跳,伤势都好了大半了,他身体底子好,不会有性命之忧的,郡主无需担心。”

    楼澜缓缓站了起来:“银雪,我以前觉得,你是个心地柔软的好姑娘,可我现在却觉得,你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你也知道,娶你并非楼允自愿,难道他犯了一次错,就真的不可原谅了吗?你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吗?你又知道,他是如何在重伤后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的吗?你有认真地去了解过吗?你真的,出自真心地关心过他吗?”

    柳银雪怔住。

    以前是有的,后来,一切的关心和照顾,都是为了她的计划能顺利完成。

    她和楼澜站在两个立场,楼澜是楼允的亲姐姐,自然是站在楼允那边,楼允伤了五分,在她眼中就是十分,她伤了十分,在她眼中,也只有五分。

    立场不同,说得再多,也不可能说到一块儿去。

    第 136 章

    况且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也和旁的女子不同, 别的女人皆认为是女子便应该出嫁,便应该相夫教子,死后便应该葬在男方家的祖坟,便应该守在内院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可这些,在她这里都行不通, 她觉得嫁不嫁人的, 都无所谓。

    她有田有钱,没有男人没有子女她也能过得精彩,活得潇洒, 她不是非要嫁人。

    但楼澜好歹也曾是她的姐姐,对她还算不错, 柳银雪不想让她太难做, 她实话实说道:“郡主,我的真心, 已经被楼允亲手杀死了。”

    楼澜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银雪笑了笑道:“今日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让人给郡主准备客房,今晚现在这里住一晚上, 有什么事情, 明日再说吧。”

    楼澜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

    柳银雪吩咐丫鬟去准备客房,楼澜见自己说了半天,柳银雪却一副丝毫不动摇的样子,不由地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忽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次日早上, 柳银雪亲自送楼澜上马车。

    楼澜始终欲言又止,上马车前,他忽然握住柳银雪的手,声音近乎有几分哀求,她道:“银雪,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为难你,但你能不能去南山别院,看看楼允?”

    柳银雪苦笑:“郡主,我和楼允已经不是夫妻了。”

    “可你们到底曾经是夫妻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如今重伤在身,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整个人都不成样子,你去劝一劝他,让他好好的。”楼澜求道。

    “郡主,一个好的前妻,应该是像死了一样的。”

    楼澜:“……”

    “楼允将来还会有他自己的人生,他还会娶别的女子,他会有新的生活,我们既然已经和离了,便不应该再有所往来,藕断丝连对我们谁都不好。”柳银雪解释道。

    楼澜没话说了,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柳银雪,她说什么都能被柳银雪堵住嘴,她心一横,问道:“若是他要死了呢?”

    柳银雪很淡定:“他不会死的,有毒郎中在呢。”

    楼澜:“……”

    她彻底没话了,楼澜抑郁地上了马车,送走了楼澜,柳银雪颇为不解,她知道楼允放她走,不是特别地心甘情愿,但是还不至于真的要死了吧。

    “容妈妈,”柳银雪道,“你派人暗中去查查,楼允到底伤得怎么样。”

    容妈妈赶忙去安排,消息很快传回来,当时已经第二日晚上,柳银雪正在屋里看书,容妈妈进去道:“没查到,南山别院里的事情都查不到。”

    柳银雪自言自语道:“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您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吧,毕竟曾经是夫妻,和离也还没几日,若是王爷真的病危,人家难免认为是您嫌弃王爷身体有伤,所以才跟王爷和离的,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你希望我去?”

    “我是觉得,王爷是真心待您的,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不容易,何必真的死死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呢,您错过了王爷,也再难遇到一个真心待您的。”容妈妈道。

    容妈妈见柳银雪沉思,紧接着又道:“您想想,王爷为了救您的时候所受的伤,王妃,您问问自己的心,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做到王爷那般?”

    柳银雪长长地吁了口气。

    “算了吧,我们已经和离了,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快死了。”柳银雪道。

    容妈妈:“……您不是说,有毒郎中在,王爷不会死的吗?”

    “那只是我搪塞郡主的话,毒郎中是人,又不是神,这世上他救不活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楼允真的重伤不治,死在他的面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容妈妈道:“要不,我帮您走一趟?”

    柳银雪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南山别院被围得死死的,里面的消息根本传不出来,与其派人查来查去,引起别人的注意,倒不如让容妈妈走一趟。

    容妈妈到底是她身边的贴身妈妈,楼允怎么着也会给几分颜面。

    “那你去吧,未免让楼允怀疑,你顺便带点东西过去还给他。”柳银雪想得很周全。

    次日,天还未亮,容妈妈就带着柳银雪给她的檀木盒乘坐马车前往南山别院,南山别院周围都有侍卫守着,容妈妈一靠近就被侍卫拦了下来,容妈妈说明来意,侍卫进去通传,没一会儿,来宝便亲自来接容妈妈进去。

    “容妈妈远道而来,辛苦了,快里面请。”来宝躬身道。

    容妈妈随来宝进去,随口问道:“王爷身上的伤势好了吗?”

    “还在养着,”来宝笑容发苦,他将容妈妈领到待客厅,请容妈妈坐下,又亲自上了茶,讪笑道:“王爷还未醒,您且等会儿,待王爷醒了,我再跟王爷说。”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怎么王爷还没有起床吗?”容妈妈关切地问。

    “王爷身上有伤,这些日子,基本上都在床上躺着,睡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王爷还不知道您来了,若是知道了,兴许会很高兴的。”来宝笑道。

    “我只是个下人,我来,王爷有什么可高兴的?”容妈妈不解道。

    “因为您是王妃身边的人啊,您来这里,王妃肯定知道吧?”

    “我来,的确是王妃的意思。”容妈妈道。

    “那便是了,您来了,就代表王妃心里还记挂着王爷啊,王爷当然会高兴了,若是王妃来了,王爷会更高兴,怕是会高兴得觉都睡不着了。”来宝道。

    容妈妈笑了笑,没再说话。

    楼允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正午,阳光洒进屋内,窗户开着,屋里却仍有有一股很浓重的药味,来福端了两盆花进来放在花架上,想将药味驱散一些。

    他放下花,朝楼允道:“王爷,容妈妈来了。”

    楼允起身,来福将大迎枕放在他的身后,楼允靠上去,很是意外道:“容妈妈来了?”

    “是的,现在人就在待客厅呢,说是奉王妃的命来见您的,您要亲自见见容妈妈吗?”来福问道。

    “来干什么的?”

    “没说,奴才们也不敢多问。”

    楼允沉默了一会儿,道:“帮我收拾一下,我就在旁边的屋里见她。”

    容妈妈被来宝亲自带了过来,楼允坐在木椅上,窗户开着,他脊背靠在木椅上,脸却向着窗户外面,容妈妈进来时,只能看见楼允的背影。

    她敛衽朝楼允行礼:“老奴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风吹在楼允的脸上,夏日的风有些热气,吹在脸上不是很舒服,楼允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他道:“妈妈不必多礼,请坐吧。”

    容妈妈讪笑道:“老奴是奉我家姑娘之命来还东西的,还请王爷收下。”

    楼允心脏一紧,握住木椅扶手的手,不由地加重了力道:“还东西?还什么?”

    容妈妈将檀木盒双手奉上:“是王爷您曾经亲自送给小姐的赤金衔珠凤钗,小姐说既然现在你们已经和离了,以前的这些东西,便应该还给您。”

    楼允的指骨泛了白。

    他沉了沉气,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已经有些嘶哑,他道:“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回去跟她说,若是不喜欢,就扔了吧,不需要还给我。”

    容妈妈想走到楼允的正面仔细看清楚,但是楼允就站在窗户下,她根本走不过去,她不免有些失望,来这一趟,却连楼允的正面都没有瞧见。

    “王爷的话,老奴会如实转达给我家姑娘,若王爷没有别的吩咐,老奴便告退了。”

    楼允没应声。

    容妈妈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被楼允叫住。

    容妈妈顿住脚步,朝楼允敛衽道:“王爷请吩咐。”

    热风吹在楼允的脸上,身体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可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上的痛,他沉了沉声音,哑声问道:“她,可好?”

    “姑娘现在住在西山别院,她很喜欢那里,每日没事的时候就看书或者作画,偶尔欣赏日出和日落,过得挺好的,多谢王爷关心。”容妈妈道。

    楼允苦笑了下,他自然知道,离开他,她也会过得很好。

    “回去吧。”他道。

    容妈妈回到西山别院的时候,柳银雪正在后院种花,她今天忽然找到了新的乐趣,将后院弄出了一小块土地,就在土地上种花。

    天色还未入夜,夕阳斜斜而下,她的身影笼罩在夕阳的光影之中,煞是好看。

    听到脚步声,柳银雪拿着小铲子的手顿了顿,回头望了眼容妈妈,漫不经心地问:“见到楼允本人了吗?”

    “见到了,”容妈妈回答,“但没看见正面,王爷一直背对着我,我也不敢绕到他面前去,就望着王爷的背影和王爷说完了话。”

    “只是这样?”柳银雪觉得奇怪,“受了伤还见不得人了?他也没毁容啊。”

    “我也觉得奇怪,”容妈妈便细细地将与来福和来宝的对话还有和楼允的对话都讲给了柳银雪听,“您说王爷既然愿意见我,为何连个正面都不给?”

    “我怎么知道?”柳银雪继续铲土壤,将花苗子栽进去。

    她心里有些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栽了半天的花苗子,转头问容妈妈:“你说我和楼允和离,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第 137 章

    “没觉得您赚了, 您若是不和王爷和离,王府的金山银山都是您的,况且王爷宠您,您喜欢自由,想去哪里不能去?难道王爷还会拦着您不让您去?我看,王爷不仅不会拦着您, 还会想方设法跟您一块儿去, 保护您的安全,想想不是挺好的吗?”

    柳银雪有点无语:“可是楼允也没问过我,就直接向皇上要了和离书啊。”

    容妈妈比柳银雪更无语:“您千方百计想着逃离王府, 王爷还能怎么着?把您困在王府,是在变相地囚禁您, 他自然只能求皇上赐和离书了。”

    柳银雪:“……你说的, 好像有点道理。”

    她为什么想要离开,因为总觉得意难平, 当时她在交泰殿上受的委屈,不应该就仅仅只是因为扳倒了洛音凡和楼逸,就被抹平了, 而当初生生将她放弃的人, 却什么代价都没有付。

    她从来就心胸狭小,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凭什么楼允就能轻松揭过。

    而且,她是真的认为楼允自私, 真的认为他其实根本不爱自己,他只是缺爱,所以才硬生生地将她绑在身边,所以,她才想要逃离。

    可是楼允却不顾重伤地跑去皇宫求皇上要了和离书,这是柳银雪意料之外的,而他那么着急送她离开,让她总觉得,他在逃避什么。

    容妈妈劝道:“要不,您去见见王爷?”

    柳银雪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楼允没什么可见的,她道:“算了吧,且这样好了。”

    容妈妈劝不动她,很是无可奈何,只能作罢,回头忙自己的去了,而柳银雪从来不喜欢为难自己,既然容妈妈走了一趟南山别院都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她便也懒得管了。

    到了第二日,她刚吃完早膳,容妈妈进来道:“姑娘,白总管过来了。”

    柳银雪:“嗯?请他到待客厅来吧。”

    白总管带了厚厚的一摞房契和地契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厚厚的一摞账本,白总管将那些东西全部都放到柳银雪面前的桌面上,朝柳银雪拱手道:“这些都是王爷命属下给王妃……给姑娘送来的,今后便都是姑娘的东西了。”

    柳银雪翻开那些东西看了看,她管理过王府的产业一些日子,对祁王府到底有多少家产是一清二楚的,白总管送过来的东西里,占了祁王府整整一半的财产。

    其中包括玉泉街整整一条街的房产。

    “给我?”柳银雪觉得莫名其妙。

    白总管道:“这些都已经全部转到姑娘的名下,如今都是姑娘的产业了,王爷说希望姑娘的下半生能够衣食无忧,这些都是给姑娘的补偿。”

    柳银雪颇有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不仅仅是她,身边伺候的沉鱼落雁还有容妈妈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

    柳银雪在震惊后问道:“白总管,楼允真的不是要死了吗?”

    天气本来就热,白总管额头上疯狂冒汗,他道:“姑娘放心,王爷性命无忧。”

    “性命无忧他把这些东西给我干什么?我很缺钱吗?”柳银雪问,“就目前我名下的财产已经足够我余生衣食无忧了,他让你送来的东西,我也根本不需要。”

    白总管道:“王爷说您喜欢游玩,这些除了让您衣食无忧,还能让您挥金如土,王爷说听说女子都喜欢买东西,买东西能让人心情好,王爷大约只是想让您心情好吧。”

    “你家王爷管得还挺宽的,都和离了,还管那么多。”

    白总管讪讪道:“王爷只是希望您能过得好。”

    柳银雪有些心烦,最好的前夫应该像是已经死了的,可她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楼允,就算和离了,他的花样也还挺多的。

    她揉了揉额角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白总管躬身退下。

    落雁道:“姑娘,王爷这什么意思啊?他送这么大一笔财产给您,就为了让您高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整条玉泉街的价值根本无可估量,王爷对您竟然这么舍得?!”

    沉鱼也觉得很惊奇。

    以前楼允说,他的财产她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她还不以为意,以为他不过是随口说说,如今柳银雪才知道,他原是出自真心。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金钱能给人安全感,不是生活非要富得流油,而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越多,能办的事情也就越多,所以柳银雪喜欢钱。

    她喜欢,别人自然也喜欢。

    这么多的财产,换做旁人,都不是说给就能给的,就算是她的亲爹亲娘,都得掂量一下分量,更何况这些东西,都还是老王爷留给楼允的。

    柳银雪心情复杂。

    沉鱼道:“姑娘,王爷是真心对您好啊,您是祁王妃的时候,王爷对您好,是他当做的,可是现在您已经不是祁王妃了,王爷还这般对您,您还认为王爷根本不爱您吗?”

    柳银雪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她凝了沉鱼一眼:“你到底是哪边的?难不成楼允给了你很多钱,暗中收买了你,让你专程在我耳边替他说好话的?”

    沉鱼委屈巴拉道:“奴婢可没有被收买。”

    柳银雪懒得跟她多扯,在钱财方面,她素来是个心大的,别人既然心甘情愿送给她,连转到她名下的流程都已经办妥帖了,她便毫无心理压力地收下了。

    只是不知道,若是楼允将来娶了别的女人,对方知道他将自己三分之二的财产都给了她,会不会直接被气死。

    不过柳银雪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单纯地在胡思乱想。

    此事过后,身边便悄无声息地安静了下来,没几日,柳银霜和李曼过来了,柳银雪倒不意外,毕竟她初初搬来西山别院,李曼定然有很多不放心之处。

    柳银霜自己去逛园子里,屋里只剩下柳银雪和李曼两人,李曼道:“知道你没有走成,原本我们都很担心,没想到楼允会主动求皇上允准你们和离。”

    “我也没想到,但总归是好事。”柳银雪道。

    李曼凝着柳银雪珠圆玉润的脸,笑了笑道:“你倒是长胖了些,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十分不错,我便能放心了。”

    “这里什么都好,山下的小镇上有集市,要买什么都十分方便,夏日更是避暑的好地方,楼允送了那么多财产给我,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她眼里有笑意。

    “也不过就是宅子和田地,我们柳府也有,哪有多少?”

    李曼说到这里,柳银雪就起身,进屋去将楼允送给她的那些房契和地契都拿了过来,摆在李曼的面前,整张脸看上去都洋溢着笑意。

    “您看,这是没有多少吗?”柳银雪道。

    李曼觉得奇怪,翻开看了看,逐渐不可置信起来,她一边看一边道:“这么多?竟然还包括整条玉泉街,全送给你了?”

    柳银雪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但的确这些东西现在已经全是我的了,娘,这么多财产,这样算来的话,我嫁给楼允也没有亏吧?”

    李曼白她一眼:“你忘了那二十板子了?你是想挨二十板子,还是更想要这些财产?”

    柳银雪想了想:“二十板子换这些财产,也不亏了。”

    李曼:“……”

    她拉着柳银雪坐下:“我听说了一些事情,那个保护你的苏流韵,被楼允废了五成武功,赶出了汴京,还有,萧贵妃被皇上赐死了。”

    “苏流韵其实有点无辜,她是被我算计了,但我也没办法,不将她算计进来,我的计划根本无法实施,”柳银雪有些可惜,“她以前是杀手,不知道结了多少仇敌,被废了武功赶出汴京,下半生算是毁了。”

    “那也是她活该,她的职责就是保护你,她没有尽职,眼睁睁看着你被杀,是叛主的行为,叛主的奴才都是该死的,楼允没要了她的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李曼道。

    柳银雪知道李曼的意思。

    当日是他们设计了苏流韵,但若不是他们设计的呢,若那些杀手并不是柳家派来的,而是太子余孽呢?如果真是那样,她早已经死了。

    李曼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软,不喜欢牵连无辜,但是那个苏流韵,她可不无辜,她本就是楼允身边的人,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谁知道她往后会不会想着法子对付你,你心善是好事,但是只能对好人心软,面对坏人,你心软就是在害你自己。”

    柳银雪低头笑了笑:“我知道,您不用担心我。”

    李曼又道:“昨日,你祖父去天牢见了废太子。”

    “是为了表姐的事情?祖父亲自去问的?”

    “就知道你什么都猜得到,你表姐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而且当时你表姐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已经死了,查起来实在费劲,你祖父就亲自去问了废太子,他也承认了,你表姐当时暴毙,的确是他命人在茶水了下了毒,幸好那狗东西倒了,他也活不长了。”李曼解气道。

    “皇上怎么安排的?”

    “三日后赐毒酒,皇上特意找了你祖父进宫,与你祖父商议的这件事情,”李曼道,“还有,成王已经秘密前往北境荥州,等他拿下萧贵妃的爹,一切尘埃落定,就太平了。”

    柳银雪笑:“现在不是已经很太平了吗,您怎么不把银生带过来?”

    “他忙着练剑,还要跟着先生读书,哪有空闲过来,他倒是问过你和楼允为何和离,说还想跟着楼允习武来着,可惜今后再没有机会了。”

    “楼允伤得重,银生若是真的喜欢跟楼允习武,等楼允伤势好了,便让他去吧。”

    “你不反对啊?”

    “他跟楼允学武,跟我有何关系,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别扯上我便是了,而且楼允武艺高,跟他学能事半功倍,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曼思量了番:“到时候再说吧。”

    李曼在西山别院住了两日,然后留下柳银霜在西山别院陪柳银雪,自己回了柳府,让柳银雪和柳银霜在中秋之前回柳府,姐妹俩高兴地应下。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八月,八月初十,柳银雪和柳银霜乘马车回府。

    路过昌盛街的时候,姐妹俩坐在马车里正聊得高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大姑娘,前面有马车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给对方让路吧。”柳银雪道。

    她话音刚落,车夫紧接着又道:“倒是不必了,对方已经让路了。”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柳银雪掀开车帘朝外望去,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平顶马车,他们与那马车缓缓错过,柳银雪见到,骑马停与那辆黑色平顶马车旁边的人,竟然是命刖。

    她的目光不由地一凝。

    第 138 章

    她目光不禁然地一凝。

    命刖在此, 那么坐在马车里的定然就是楼允了,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想叹气,便真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柳银雪的马车渐行渐远,马车之内,毒郎中朝眼睛上蒙着黑布的楼允道:“王妃原在西山别院住着, 临近中秋, 应当是回来与家人团聚的。”

    楼允没应声,他靠在车厢壁上,端得是面无表情。

    就算是毒郎中, 此刻都猜不准楼允到底在想什么,不过, 他想, 他定然很难受吧,自己最心爱的人就在眼前, 可是他却看不见摸不着。

    就连与柳银雪说几句话,他都再没有那个勇气了。

    曾经孤高自傲的少年,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孱弱且自卑的模样, 实在令人唏嘘, 毒郎中不禁问道:“王爷,若是您的眼睛没事,你还会与王妃和离吗?”

    楼允靠在车厢壁上,兀自苦笑了下:“她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我一个残废, 实在配不上她,倒不如放她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就是不会了。

    毒郎中没尝过情爱的滋味,但是楼允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的面前,时时刻刻都在告诫他,情爱是能给人带来无数痛苦的东西,为了自己的人生安全着想,最好不要碰。

    “姐姐,你看什么呢?”柳银霜不解,她掀开车帘,朝那辆黑色平顶马车望过去,不解道:“那马车有何特别之处吗?”

    柳银雪摇头:“没有。”

    柳银霜眸光凝了凝,露出甜软的笑容来:“那就是那马车里的人有特别之处了。”

    柳银雪放下车帘,用手指戳了戳柳银霜的脑门,道:“鬼灵精。”

    “看来我说对了,那马车里的人是谁啊?”柳银霜好奇地问,“是谁还能让我心如止水的姐姐这般盯着一辆马车看?”

    柳银雪也不隐瞒,回答道:“是你前姐夫。”

    “祁王?”柳银霜惊讶道,“难怪,中秋节快到了,他也该从南山别院回来了,祖父说成王十分看好祁王,觉得他是个人才,想在将来委以祁王重任。”

    “祖父已经开始跟你说这些了?”柳银雪笑。

    “我也不小了,这些话,姐姐您听得,我自然也听得,楼逸死了,皇上有意立成王为储君,这些事我也了解了一些,我估摸着,最迟年底,册立储君的诏书就会下来。”

    自己妹妹这样聪慧,柳银雪自然高兴,她提醒道:“那你可知道,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稍不经意就会惹出是非,绝不能对外人说?”

    “放心吧,这点计较我还是知道的。”柳银霜笑。

    柳银雪满意地笑了笑。

    楼允身上伤势未好,回到府里后径直回到青山院的卧房休息,他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人十分疲惫,完全提不起精神,躺到床上后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早上,他睡得有些久了,脑袋便昏昏沉沉的,来福伺候他起床梳洗后,来宝就端了早膳进来。

    他现在已经勉强能吃些流食之外的东西,但是一次性不能吃得太多,主食还是以流食为主,楼允用过早膳,来福搬了躺椅到院子里,让楼允到院子里去晒太阳。

    阳光正好,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晒得人周身都暖洋洋的。

    院子里飘散着鲜花的香气,那些鲜花还都是柳银雪曾经命人种植的,楼允就那么躺着,鼻尖飘散着鲜花的香气,恍惚间,感觉好像柳银雪就在身边。

    还在问他喜欢在房间里摆什么样的鲜花。

    楼允唇边缓缓溢出笑意来,来宝过来,见他唇边带笑,觉得奇怪,但发现的事情有点紧急,不能耽误,来宝硬着头皮道:“王爷,出了点事。”

    楼允并未睡着,听到声音,他问:“什么事?”

    “有人上柳府提亲了,”来宝凝着楼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楼允眉头紧皱,他不由地抓紧了躺椅的扶手,沉声问:“是谁?”

    “是威远伯府的大爷林威,”来宝说着就忍不住“呸”了一声,“那林威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去求娶王妃,他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楼允面色阴沉。

    而此时,柳府,柳银雪原本在老太太的院子里陪老太太闲聊,结果聊到一半的时候,被柳岐山叫到了外院待客厅。

    待客厅里还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生得圆胖,约摸只比她高出一个头顶,穿着宝蓝色的华服,肥头大耳的,一副被肥肉滋养得过剩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柳岐山和李曼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她敛衽朝柳岐山和李曼行了礼,问道:“这位公子是?”

    李曼笑:“这位是威远伯的大公子林威。”

    林威眼前一亮,被柳银雪的美貌震惊得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府里有好几个小妾,但是所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柳银雪一半貌美。

    这嫁过人的女人,怎么还能这么好看呢!!!

    柳银雪见待客厅里还摆着好几个箱笼,觉得奇怪,柳岐山接着李曼的话道:“这位林大公子是来提亲的。”

    “是呀,林大公子原本是娶了妻子的,但是他的原配去年冬天染了风寒,没抗住,还未到过年人就去了,他府里还有六个小妾,有一个嫡出和四五个庶出,林大公子说,你若是嫁过去,就是正妻,谁也不敢给你脸色看。”李曼坐在座位上笑。

    她这番话,倒也把柳银雪说笑了。

    这一笑,更是让林威觉得芳华绝代也不过如此,他起身朝柳银雪拱手道:“在下见过柳大小姐,柳大小姐有礼。”

    柳岐山佯装咳嗽了声,道:“你娘怕你在府里闲得慌,所以特意让你过来见见人,只是让你见见人,没有别的意思,你可明白?”

    柳银雪笑道:“女儿当然明白。”

    林威觉得不解,婚姻之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像柳岐山夫妇这样,还当众把自家的女儿叫出来相看男人的,这柳岐山夫妇,是要柳银雪自己拿主意的意思?

    林威笑问:“那柳大小姐的意思是?”

    “你夫人去世还不满一年,你就着急纳新人了?你就不怕你死去的夫人死不瞑目吗?”柳银雪收敛住笑意,瞥眼看了林威一眼,“你就是这般对你夫人的?”

    林威脸上的笑意有点挂不住,他道:“在下来提亲,婚礼可等到年后再办。”

    “哦,这样啊,那是什么驱使大公子来我府上提亲的呢?因为我曾经嫁过人?若是我未曾嫁过人,林大公子可还会来我府上提亲?”柳银雪问。

    林威道:“柳大小姐芳华正茂,若未嫁过人,自然看不上在下这等曾死过妻子的,在下自然不敢自取其辱。”

    “所以你现在敢来,是因为觉得我已经不值钱了是吗?”

    林威觉得柳银雪的话句句带刺,他道:“柳大小姐毕竟已经嫁过人了,这满汴京,还愿意娶你为正妻的,只怕没有多少,你嫁给在下,进府就是主母,已是最好的。”

    桌上摆着扑扇,柳银雪拿起扑扇给自己扇风,凤眸微微上挑,挑出几丝冷峭来,她慢悠悠道:“林大公子,你自己府上还有好几个妾室呢,我没嫌弃你便是不错了,还轮得到你嫌弃我?你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林威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下来,他心中生了怒气,道:“你嫌弃我?你凭什么嫌弃我?知道别人都怎么说嫁过人的女人和死了丈夫的女人吗?都是破鞋!你一破鞋,你还嫌弃我?”

    “是啊,”柳银雪也不生气,她轻轻地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你这般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的,也配得上我?你怎么不做梦么?”

    她原本只是想直接拒绝林威,让那些像林威这等想上他们柳府提亲的人断了念想,没想过人身攻击,但是既然林威先她一步骂起人来,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你……”林威气得结巴起来。

    “你什么你,楼允只有我一个女人还把我捧在手心里,且祁王府富得流油我尚且还要与他和离,你凭什么觉得我看得上你?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吧!”柳银雪对这等没有自知之明且觉得女人就是一个附属品的男人从来没有半丝好感,“拿上你的东西,赶紧离开吧。”

    林威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嫁过人的,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柳银雪轻蔑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好骄傲的,你不也上了门来提亲吗?你舔着脸来求娶我,你说我有什么好骄傲的?”

    林威:“……”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朝外走道:“爹娘,以后这等货色不要放进府里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若是这种人都能娶我,那楼允也太冤枉了!”

    林威:“……”

    柳银雪走后,李曼朝林威讪笑了下,道:“林大公子,我家大姑娘脾气直,说话不太留情面,还请大公子别跟她区区一个小女子计较。”

    林威脸色极臭,但到底也不想得罪了柳家,他拱了拱手道:“恕在下打扰了,告辞。”

    柳岐山岿然不动地坐着,道:“林大公子请。”

    林威憋着一腔怒火离开了,回家的途中,他为了抄近路,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谁知半路上忽然窜出好几个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蒙着面,提着刀,在将他身边的护卫打得还不了手的时候,见他想要逃跑,飞快地追上去,一个麻袋罩在他的脑袋上对着他的肥头大耳都是一顿狂揍,林威被揍得嗷嗷叫,摊在地上老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那些蒙面黑衣人见差不多了,领头的一挥手,带着人尽数撤离。

    此时楼允还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来宝得到消息,赶忙过去禀道:“王爷,事儿已经办妥了,那姓林的带着东西离开了柳府,肯定是被柳府的人给拒绝了。”

    第 139 章

    楼允懒懒道:“柳岐山夫妇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的。”

    “为什么?”来宝见他这么肯定, 觉得不解。

    楼允冷嗤了声:“我这种才貌双全且有金山银山还将柳银雪捧在手心里且没有任何妾室的王爷,他们都不喜欢,更何况林威那种土狗,他有什么?”

    来宝朝楼允竖起大拇指:“您说得没错,从脚趾头到头发丝,他拿什么跟您比, 他也好意思上门提起, 也不瞧瞧他那土狗的样子,实在是寒碜人。”

    来宝端了茶水给楼允解渴:“不过,打了人, 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癞□□想吃天鹅肉,我不让他长点教训, 以后是条狗都敢跑去柳府提亲, 那银雪还有没有安宁日子可以过了?有些时候,杀鸡儆猴是必要的。”

    来宝:“……”

    其实他很想问, 您确定您自己没有存有私心吗?可是这种话,他不敢问,而且他觉得, 这汴京藏龙卧虎, 像柳银雪那般的女子,总会有才貌双全者上门求娶的。

    到那时候,他们家王爷,只怕会心如刀割。

    而柳银雪哪想到,当日下午, 林威的娘林夫人突然上门,气冲冲地闯进府里,对李曼道:“你们拒了我儿的求亲便也算了,可是凭什么打人啊?你们有什么资格打人?”

    李曼一脸懵,柳银雪也很是不解。

    “林夫人,大公子被打了?什么时候?”

    “我儿子什么时候被打的你们会不知道?他现在还鼻青脸肿地躺在屋里根本下不来床呢,你们柳府的人也太过分了,将我儿子羞辱了一番不说,竟然还派人打他,你们怎么那么恶毒?”林夫人指着柳银雪的鼻子厉声问。

    柳银雪挑了挑凤眼:“林夫人,您关心儿子,我们都能理解,但是说话要讲证据,您说我们派人打了您的儿子,是在何时何地打的,动手的乃是何人?可有证人或者对方有留下什么证据?若是都没有,您就跑来我们柳府大喊大叫,未免太过笑话了。”

    “你一个晚辈,怎么说话的?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祁王妃了,晚辈说话就要有晚辈的样子,哪有你这么顶撞长辈的?”林夫人沉声问。

    柳银雪淡淡地笑:“林夫人,你儿子跑来我柳府提亲,是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把他打出去已经是客气了,现在您又无凭无据地跑来我府上大喊大叫,怎么?是欺负我祖父辞了官职,觉得我们柳府的人,已经是你们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了吗?”

    林夫人张口结舌,搞不明白她一个姑娘,嘴巴怎么就那么厉害。

    她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了。

    “林夫人若是没有证据,就请先离开吧,我们柳府实在招待不起您这样无理取闹的客人,”柳银雪抬手指着大门口,“请吧,林夫人。”

    林夫人气得咬牙,她愤愤地瞪了柳银雪和李曼一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李曼奇怪道:“到底是谁打了林威?”

    “谁知道呢,指不定他以前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就趁他出门的时候,直接下手报复了,”柳银雪哼了哼,“自己夫人死了还不足一年就想着找新的,那种人,活该被打。”

    她觉得手心有些发热,张口朝手心吹了吹气,感觉身心舒畅。

    刚从学堂回来的柳银生冲进来道:“听说前姐夫从南山别院回来了?”

    “你听谁说的?”柳银雪问。

    “妹妹说的,姐姐,你不是说你和前姐夫是和平和离的吗,这样的话,我去找他叫我武功你应该没意见吧?”柳银生拿出楼允送给他的软剑,当着柳银雪的面将软剑在手里转了好几个圈,有些得意道:“你看,我现在厉害吧?若是前姐夫能教我,我能更厉害。”

    柳银雪递了杯茶给他:“你想去便去吧,我无所谓。”

    柳银生欢喜不已:“那我明早便去祁王府走一趟。”

    柳银雪懒得管他,谁知第二日快午膳的时候,从祁王府回来的柳银生则径直冲进了引嫣阁,柳银生委屈巴拉地望着柳银雪:“姐,你和祁王真的是和平和离的,没错吧?”

    彼时柳银雪正在书房里画画,闻言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是啊。”

    “那为何祁王根本不见我?”

    “不见你?不至于吧,容妈妈还去南山别院走了一趟,楼允也见了她啊,怎么会不见你?”柳银雪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又低头继续作画。

    柳银生:“……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我怎么知道?兴许他猜到你找他是为了让他教你习武,可是他现在根本不想教你,所以也懒得见你了吧,既然人家都不愿意见你,你就别去打扰他了。”柳银雪道。

    “那谁教我习武?”

    “你不是有师父吗?”

    “他们不行,加起来都不顶祁王一只手,他们只会耽误我。”

    柳银生在柳银雪的面前哇哇大叫,沉鱼进来禀道:“姑娘,命刖来了,如今人就在外院,外面的管事派了丫鬟过来禀道,听说命刖是奉祁王之令来教二公子武艺的。”

    “命刖是谁?他能和祁王比?祁王不想教我武艺便算了,干什么派别人过来。”

    柳银雪瞪了他一眼:“你了解过人家的本事没有就在那里否定人家?”

    李银生被柳银雪一瞪,立刻低下头去,一副“我做错了事,你别怪我”的样子,他听柳银雪道:“命刖乃是楼允身边的贴身侍卫,和楼允一样,都是以一敌百的本事,平日里都守在楼允身边保护他的安全,神出鬼没的,他教你,绰绰有余。”

    柳银生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真的?”

    柳银雪懒得理会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她比较奇怪的是,既然楼允都不愿意见柳银生,为何转眼却又派了命刖过来教他习武。

    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楼允伤势还未大好,他将命刖派给你,身边便没有了贴身保护的人,不过他人在王府,王府守卫森严,他应当不会有事。”柳银雪低声道。

    她声音小,柳银生没听清楚,不禁问:“姐,你念叨什么呢?”

    柳银雪抬头,眼里闪过狐疑之色,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说道:“没什么,你好好跟命刖学,他曾经救过我性命,你要尊重他,知道吗?”

    柳银生郑重道:“是。”

    柳银生出去后,柳银雪再继续作画便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楼允的一应反映都太反常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她又一时想不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柳银雪干脆放下手中的画笔,停止了作画。

    她下楼去,对落雁道:“去看看命刖是不是在教银生习武。”

    落雁很快去而复返:“命刖已经回去了,二公子说命刖明日一早会再过来,以后每日早上教二公子习武一个半时辰,从卯初到辰正,教完后他就回王府。”

    柳银雪吩咐道:“明日早上,命刖来后你们就叫我起床,我有事问他。”

    落雁回道:“是。”

    柳银雪平日里都要睡到我晒三竿才起,但是因为命刖来得早去得早,柳银雪便也只能早起,她辰时起床,收拾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自己收拾妥当,为了不妨碍柳银生习武,她特意踩着命刖离开的时辰去找他。

    柳银生习武的地方在一处特意方便他练习习武收拾出来的院子里,院子很大很空旷,屋檐下摆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方桌上放着茶壶和茶盅。

    命刖却并未坐着,他站在旁边指点柳银生,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朝脚步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是柳银雪,继而拱手朝柳银雪行礼。

    柳银雪在方桌旁边坐下来:“每日一大早就起来教我弟弟练武,辛苦你了。”

    命刖面无表情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楼允为何会派你来?他怎么不亲自教?”柳银雪望着命刖,凤眼凝重,像是卷着旋涡。

    “王爷伤势还未大好,不方便教二公子练武,所以才派属下来,”命刖如是说,“王爷交代属下,王妃对二公子自有安排,命属下听王妃的,若是王妃有任何吩咐,尽管提。”

    这的确像是楼允提的,看来他是绝对没有死的。

    “我已经不是祁王妃了,你该改口了。”

    命刖:“您在王爷的心中是他的王妃,您便是王妃,自然也就是属下的主子。”

    柳银雪:“……”

    她懒得跟命刖这一根筋的人多扯,转而问道:“你说楼允伤势还未大好,我走之前,他不是已经好了很多吗?都能行走自如了,怎么我走了他伤势反而严重了?”

    命刖不会绕弯子,回应道:“王爷吩咐属下,来了这里,对于如何教二公子之事,全听王妃吩咐,但是其他的事情,不管王妃问什么,都不能说。”

    柳银雪:“???”

    命刖大概是她遇到过的性格最耿直的人了,简直半点都不知道绕弯子,她知道从命刖这里是撬不出什么东西了,不免有些失望。

    她起身道:“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柳银雪在家里过完了中秋节,八月十六,她带着沉鱼落雁去醉仙楼吃烤鸭,掌柜的亲自接待她,一路将柳银雪往特定的包厢领,上楼梯的时候,柳银雪听到有人叫她嫂嫂,她一回头,发现竟然是楼星。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楼星有些喜出望外,她快步走到柳银雪的面前,“听说你搬去西山别院住了,你何时回来的?”

    第 140 章

    柳银雪温温地笑:“前几日, 回来过中秋节。”

    楼星跟她一起走到包房,掌柜的笑呵呵道:“王妃和公主殿下今日想吃点什么?”

    柳银雪让楼星点菜,楼星点了自己爱吃的,柳银雪见分量两个人吃还有余,便没有再多点,她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喜欢吃这里的烤鸭, 专程过来吃的, 我们好有缘分啊,竟然遇到了,”楼星笑着去拉柳银雪的手, 忽然又怅然若失道:“只可惜,你和允哥哥和离了。”

    柳银雪淡淡地笑, 并不接话。

    “你们为何要和离啊?我看允哥哥待你如心肝宝贝似的, 那日他突然进宫,还坐在轮椅上, 我以为他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竟然是找父皇允准你们和离,”楼星想到当日的情况, 很是不解, “真不知道允哥哥怎么想的,自己都半死不活了,还非要进宫。”

    “父皇和皇祖母都不同意他和离,说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对他们有威胁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让他和你好生过日子,好好补偿你,可是他偏不,偏要和离,他本就重伤,中途还晕过去一次,可把父皇和皇祖母吓坏了,他们怕允哥哥真的出事,只能由着他了。”

    柳银雪自嘲道:“他对我本就没什么感情,你也说了,他就是重伤也要赶紧与我和离,可见有多想摆脱我,不过我们也算和平和离,没有什么波折。”

    “允哥哥真是眼瞎,你多好啊,他都不喜欢。”楼星唉声叹气。

    柳银雪安慰道:“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他娶我的时候,本就不是自愿,相处了那么久,他也不喜欢我,也没什么奇怪的。”

    “本该伤心的是你,怎么却是你在安慰我,哎!”楼星道,“我前日去王府探望允哥哥,他人分明就在府上,却见也不见我,可把我气死了。”

    柳银雪:“嗯?不见你?”

    “真的,”楼星怕她不信,紧接着又道:“皇祖母想他了,想要见他,让他进宫去,他也不去,以伤势未好给推了,所以我才特意去看他的,结果根本没见到人。”

    楼星抓着柳银雪的手,期待地望着她:“嫂嫂,允哥哥非要和离,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你说他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不知道那日在皇宫情况有多么紧急,要不是毒郎中随时在旁边待命,允哥哥他就一命呜呼了,父皇怕毒郎中忙不过来,还特意召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过来,中途院叛还说,允哥哥的呼吸都停过一次呢。”楼星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仍旧觉得心有余悸。

    柳银雪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掌柜的端着做好的菜上来,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立刻转移了楼星的注意力,楼星开始吃菜,柳银雪却没有了什么胃口。

    在醉仙楼用了午膳,柳银雪和楼星在醉仙楼的大门口分别,柳银雪坐上马车,吩咐道:“去最近的医馆。”

    落雁慌张地问:“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去吧。”柳银雪没有多说。

    马车驶到最近的医馆停下,柳银雪下了马车,走到医馆的柜台前,正在抓药的大夫问她是否要看病,柳银雪道:“不是,来问一个问题。”

    柳银雪将一串银钱放到柜台上:“如果一个人伤得很重,站都难以站立,那他有没有可能在三两日内站起来,而且行走自如,半点不似重伤之人?”

    大夫回答:“若行虎狼之药,也不是不可。”

    柳银雪眉头忽地一皱:“虎狼之药?”

    “就是一种能立刻让用药者恢复力气的药,但是病症不同,每个大夫的用药也不同,通常,大夫都不建议病人用这种药,那些医德好些的,甚至会竭力阻止,因为这种药极为伤身,是在透支用药者的身体,虽然能让用药者暂时恢复力气,但是造成的后遗症却是不可估量的,”大夫道,“依照姑娘所形容的,那人当是用了虎狼之药。”

    柳银雪脸色有点苍白,她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她留下银子离开了医馆,心里默默念道:“楼允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柳银雪气得胸腔疼,很想现在就冲进祁王府去,冲到他的面前,将他狠狠地打一顿,质问他是不是有病?

    可她上了马车,整个人却迅速冷静下来,都和离了,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他死了还是活着,都跟她没有关系。

    可是真的好气,简直气死了,柳银雪长长地吁了口气。

    沉鱼奇怪道:“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人和事,回府吧。”柳银雪闷声闷气道。

    沉鱼和落雁见她脸色不好,都不敢多问什么,柳银雪回到引嫣阁,让沉鱼和落雁收拾东西,她们明日就回西山别院,李曼进来,刚巧听到柳银雪要走,皱眉道:“怎么这样急?”

    “我都住了这么多日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柳银雪道。

    她怕她再不走,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冲到祁王府去,西山别院距离汴京城还有一段距离,等她回到西山别院,想着路程远,兴许就能完全镇压住心中疯狂的念头。

    李曼见她主意已定,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也懒得多说。

    第二日早上,楼允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来宝就进屋道:“王爷,王妃回西山别院了。”

    楼允沉闷地“嗯”了声,他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没有说什么,来宝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汴京城到处都开始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挂红,百姓们忙着准备年货,汴京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一辆华盖马车从西城门驶出,前往西山别院。

    与此同时,来福急匆匆走进青山院,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的楼允道:“王爷,右相的三公子沈煜上西山别院提亲去了。”

    正在喝茶的楼允手一抖,茶杯倾斜,茶水倒了大半在他的衣服上,他养了好几个月才稍微养好一点的脸色迅速惨白下来。

    来福心酸不已,道:“王爷,您若实在难过,舍不得王妃嫁给他人,便派人阻拦吧,从汴京城到西山别院还有一段路程,若是快马加鞭,定然能赶上的。”

    来福听说过那个沈煜,右相沈丛林的三公子,嫡出,五官英俊,从小就饱读诗书,聪明果断,今年刚中了新科状元,如今年二十又一,至今未婚,也未有小妾。

    此人行事谨慎,前途无量,他中了状元后,便从右相府搬了出来,有自己独立的府宅,听说今后成婚也不会再回右相府住。

    曾有媒人上门给他说亲,被沈煜一口回绝,他说他今生只会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不喜欢的女子,他不愿意娶,如今他主动前往西山别院求亲,想来是喜欢柳银雪的。

    来福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要来,柳银雪貌美无双、聪慧机敏,简直是这世间绝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定然会有英才不会在意她的过往,愿意娶她为妻,且护她一生一世。

    但是却未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楼允冷嘲:“沈煜不是旁人,根本拦不住,况且,我也不想拦。”

    拦下来又能怎样呢,拦得住沈煜,拦不住林煜、赵煜、王煜……柳银雪那样的女子,难道往后每个去求娶柳银雪的人,他都要拦下来吗?

    然后呢?

    让柳银雪孤独终老,将来老了无人奉养,死了没有亲子送终?

    他与柳银雪和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是希望柳银雪能随心而活,能去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而不是为了让她这辈子都再不能获得幸福。

    爱一个人,是要把她想要的给她,而不是把自己想要的给她。

    沈煜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他觉得没人能配得上柳银雪,但是沈煜已经是极好的,若是柳银雪愿意,若是柳银雪愿意……

    楼允忽然觉得有种锥心的难受。

    她若愿意,自然也挺好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苦笑。

    西山别院的屋里烧着炭火,屋内十分暖和,旁边的桌上摆着好几个果盘,果盘里放着各种干果和水果,柳银雪躺在躺椅上看书,沉鱼和落雁就在旁边做针线。

    屋里的气氛十分和乐,容妈妈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凉气,她朝柳银雪道:“姑娘,院门口有位公子求见,他说他是沈家三公子沈煜。”

    “沈煜?”柳银雪放下书,“今年的新科状元?”

    容妈妈点头:“是的。”

    “外面冷,请沈公子先到待客厅喝茶吧,让待客厅的丫鬟把炭火烧起来,给沈公子驱驱寒气。”柳银雪起身,沉鱼和落雁将针线放到旁边,伺候柳银雪梳妆。

    “您说,那沈公子突然来访,是为何意?”落雁问道。

    沉鱼在旁边搭话:“不会又是来提亲的吧?”

    这几个月来,有十来波人上他们西山别院提亲,有的是媒婆,有的是为娘的,有的是求娶的男子本人,都被柳银雪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

    原本来提亲的人会越来越少,没想到丁点没有变少,一直维持在一个月平均三波人的数量上,沉鱼就忍不住笑,柳银雪即便嫁了人,那也是抢手的。

    柳银雪的确抢手,这不,就连新科状元也是来提亲的。

    沈煜坐在待客厅里,屋里燃着炭火,十分暖和,小厮将他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拿在手里,低着头站在旁边,沈煜一边喝茶,一边烤火。

    外面实在冷,他是文人,半点武功不会,抗寒的能力不如那些习武之人,这一路车马劳顿地过来,他被冷了好几个时辰,现在进了屋,总算觉得周身都暖和了起来。

    待客厅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沈煜抬头,身披大红斗篷的柳银雪就站在门口,她梳着飞仙髻,头上插着一根红玉簪子。

    远山长眉如黛,她站在门口,亭亭玉立,跟仙女似的。

    第 141 章

    沈煜不由地站了起来, 朝柳银雪拱手道:“在下沈家三公子沈煜,见过柳姑娘。”

    柳银雪进屋,敛衽朝沈煜行了行礼,唇角溢出几分笑意来:“沈公子有礼,请坐。”

    沈煜倒没有太过失态,他复而重新坐下, 柳银雪坐到主位上, 端起茶盅捧在手里取暖,问沈煜道:“不知沈公子是路过,还是专程过来找我的?”

    沈煜道:“在下唐突, 是专程过来找柳姑娘的。”

    柳银雪露出微微不解的神色:“我与沈公子素不相识,不知沈公子此来, 是为何意?”

    沈煜站起身来:“在下今日特意从汴京赶过来, 不为其他,只为向柳姑娘表达在下的诚意, 在下想娶柳姑娘为妻,今生今世,唯姑娘一人, 不离不弃。”

    柳银雪并不意外, 她淡淡地笑:“沈公子倒是个爽快人,你既然来了,定然也调查过我的过去,沈公子难道不介意吗?”

    “在下想要的,乃是姑娘的现在和未来, 而非过去。”

    这种话柳银雪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承诺就是上嘴皮打下嘴皮,有时候听听就罢了,实在不必往心里去,她对沈煜这个人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新科状元,但是这不妨碍她拒绝沈煜,毕竟她觉得她其实真的没必要再婚的。

    她现在富得流油,每时每刻都有钱进账,成婚,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是在给自己找累赘,况且嫁人,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她在嫁给楼允之后就会有无数的问题找上门来,这样的事情她实在不想再应付了,她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没必要再去讨别人的欢心了。

    于是柳银雪道:“沈公子有心了,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嫁人了,沈公子怕是白走这一遭了,还是请回吧。”

    屋里的炭火吱吱地燃烧着,而沈煜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道:“在下早听闻姑娘已有不婚的意思,不知姑娘顾忌的是什么?”

    柳银雪笑道:“什么都顾忌。”

    “若是姑娘担心在下往后会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这点姑娘完全不必担心,在下从未有纳妾的想法,现在不会有,今后也不会有。若是姑娘担心嫁给在下后,会侍奉公婆,每日早起晚睡晨昏定省,姑娘也不必担心,在下已经从沈府搬出来,今后不会与父母亲住在同一个府里,成婚后,除了初一十五,姑娘都不必特地早起去向在下的父母亲问安,在府上,姑娘就是最大的,谁也不敢给姑娘脸色看,姑娘也不必担心妯娌相处不和,大家既然不住在一起,金钱又各自独立,自然就没有那些问题,”沈煜温声道,“姑娘何不多考虑一二。”

    这样算来,这位沈公子提出的条件,倒是最好的。

    可这些条件,楼允也做得到啊,她还在祁王府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就连楼允想睡哪里,都是她说了算,况且楼允还是王爷,是皇亲,身份更为贵重,前途更是无量,她既然弃了楼允,又何必转头去选择一个比不过楼允的条件的?

    柳银雪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沈公子,要不你想想祁王府的条件?”

    沈煜自然是想过的,他在听闻柳银雪和楼允和离之后,就分析了他们和离的原因,也分析了柳银雪的诉求,他早就有所准备。

    他道:“姑娘,在下和祁王不同,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后来从各方面了解姑娘,更是喜欢姑娘,而在这之前,在下从未喜欢过别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在下绝不会让姑娘伤心,甚至弃姑娘于不顾。”

    柳银雪微笑,她暗想,不愧是状元,什么都了解透彻了,就连她想问什么都猜到了七七八八,不像其他人,她问什么,要么好半晌接不上来,要么回答就是丁点不能让人满意。

    “可我还是不愿意,沈公子请回吧。”柳银雪觉得多说无益。

    沈煜不免有些失望,但这也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柳银雪拒绝了那么多人,他就算条件再好,她也不可能当场就答应。

    他始终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他肯费功夫,就不怕柳银雪不会心软。

    沈煜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过在下心意已定,还会再来的。”

    柳银雪客气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沈公子保重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再来了,若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可不好。”

    沈煜未多说,朝柳银雪拱了拱手,披上披风准备离开。

    可不巧的是,外面忽然大雨倾盆,待客厅的门一打开,冷风便呼呼地灌进来,沉鱼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柳银雪抚了抚额道:“雨大,沈公子用完午膳再离开吧,”

    外面大雨倾盆,的确不适合出行,柳银雪既然主动留人,沈煜也不客气,道谢道:“多谢柳姑娘。”

    “等到了午膳时辰,我便命人送上膳食来,便先失陪了。”柳银雪福了福身。

    这是不会陪他一起用膳了,沈煜也理解,毕竟男女有别,柳银雪留他用膳已是礼待,陪着用膳,着实没有必要,他拱手送柳银雪离开。

    回房的路上,沉鱼笑眯眯道:“奴婢就猜,那沈公子是来求亲的,不过奴婢觉得他条件是极好的,样貌好、身世好、才学好,虽然比不得姑娘您,但算是所有来求亲的人中最好的。”

    “所以,你是希望我接受他?”柳银雪笑问。

    沉鱼:“倒没有,奴婢只是想到了王爷,那沈公子虽然好,但是奴婢觉得,和王爷相比,他还是差了点,比不上王爷。 ”

    柳银雪觉得奇怪:“哪里比不上了?”

    沉鱼很直白:“王爷比他英俊。”

    柳银雪:“……”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爷对您也很好啊,而且是将您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好,那位沈公子对您再好,他能比得过王爷吗?而且奴婢觉得,姑娘您也不喜欢他啊。”

    “我现在不喜欢,指不定以后就能喜欢了,感情是培养出来的。”

    “那您为何不与王爷培养感情呢?”沉鱼觉得柳银雪莫名其妙,“奴婢以前也不喜欢王爷,可是后来看见王爷因您那样伤心欲绝,奴婢就觉得,王爷是真心爱您的。”

    柳银雪默不作声。

    “可是您就算假死离开,也不愿留在王爷身边,我们当奴婢的也不好多说什么,您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您既然决定离开,肯定有您自己的原因,奴婢自然会无条件地支持您,奴婢就是觉得,有点遗憾罢了,”沉鱼唉声叹气,“奴婢替您遗憾啊。”

    “你当时不说,怎么现在反而说出来了?”

    “奴婢这不是怕您对沈公子心动吗?”沉鱼笑嘿嘿道,“虽然沈公子说得没错,他以前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也从未伤害过您,从未在您的心底留下伤痕,但是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您的过去,却不是光靠一张嘴巴说的,他想娶您,当然会那么说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子会不在意女子的过去呢?相比之下,王爷就可靠多了,他是绝不会嫌弃您的。”

    柳银雪笑了笑:“你倒是看得明白。”

    沉鱼吐了吐舌头:“奴婢只是私下跟容妈妈还有落雁琢磨过,姑娘您是这世上最好的,奴婢当然相信会有顶好的男子真心喜欢您,但是奴婢们对比了又对比,最后还是觉得王爷这个原配当是最好的,只要姑娘您愿意放下心中芥蒂,您随时都可以回王府去。”

    “怎么这样说?”

    “不是奴婢说的,是落雁说的,她说王爷是可以为您去死的,”沉鱼遗憾道,“她说您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柳银雪目光闪了闪,半晌都没有说话。

    沉鱼见她沉默,也不敢再说什么,她怕自己说的太多影响了柳银雪的判断,毕竟柳银雪聪慧,看人看事都会比她们这些鼠目寸光的看得长远,

    在冬日其实很少会有大雨,但是今日老天好似犯了病,大雨一直未有停歇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一直下到了傍晚,路面泥泞,不宜车马行驶,容易陷进去,况且还要下山,路上也不安全,柳银雪想着到底是右相之子,而右相与她父亲又颇有些交情,便派容妈妈去与沈煜说让沈煜明日再回,今日就在西山院的客房住一晚。

    沈煜既然是来求亲的,当然想要拉近与柳银雪的距离,当下便高兴地应下来,对容妈妈谢了又谢,容妈妈安排好便回去复命。

    夜里,青山院的屋顶还在往下滴水,屋檐下摆了数不尽的花盆,皆是柳银雪命人在院子里种植的,来福怕大雨淋着柳银雪的花,特意让丫鬟们将院子里的花盆端到了屋檐下。

    数月过去,楼允的身体已经大好,只是上次受伤落下病根,遇到这种暴雨天气,他的后背和膝盖就容易隐隐犯疼,但他本身忍痛能力强于他人,自己也不大在意。

    他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眼睛上蒙着白布,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的。

    来福端着洗脚水进来,“哎哟”一声道:“王爷,您怎么将窗户打开了?多冷啊。”说着,走过去想将窗户关上。

    楼允沉了沉眉,问道:“西山别院那边有消息了吗?”

    来福并不想回答,可楼允像是觉察到他的欲言又止似的,道:“说吧。”

    “沈三公子留在了西山别院,今儿突然暴雨,路面湿滑,实在不宜出行,王妃约摸是为了沈三公子的安全着想,所以才留他在西山别院借宿,您多别想。”来福安慰道。

    楼允未应声,也未说什么。

    他站起身来朝西梢间走,可他忘了他的脚下放着脚盆,他的脚被脚盆绊了一下,身体不由地朝前栽去,来福本想伸手扶他,可他慢了一拍,没扶住。

    第 142 章

    楼允栽到地上, 摔得他浑身上下都疼,脚盆里的水也倒了出来,淌得满地都是,将他身上衣衫尽数打湿了。

    他躺在地上,忽然觉得,他的确是个废物。

    他连路都走不好。

    太黑了, 这个世界黯淡无光,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没有星光,没有色彩,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忽然沉沉地笑了起来。

    挺好的, 他想, 挺好的,沈煜优秀, 她嫁给他,是好极的,她是最好的, 陪她走完这一生的人, 也当是最好的,而不是他这种残废。

    可他笑着笑着,眼泪却染湿了眼眶。

    深夜,西山别院,屋里点着灯, 柳银雪还未入睡,躺床上看书,可是看了老半天,书也没能看进去,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起沉鱼的话。

    沉鱼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自己琢磨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自己琢磨的时候,会反复否定,觉得自己兴许是自作多情,可当有人说出来的时候,她就难免觉得,啊,指不定真的是那样呢。

    指不定楼允是真的,愿意为她去死呢。

    她知道楼允着急和离,着急让她走,定然有他不愿意说的理由,只是这么久以来,她虽然很多次想过派人去打探清楚,却也始终没有派人。

    毕竟已经和离了,他们不该再有过多的联系,否则只能徒增烦恼。

    今儿沉鱼那么一说,她又起了心思。

    柳银雪放下书,躺进被窝李,屋外还在滴雨,滴滴答答的,夜深人静,她忽然很想有人陪她说话,以前楼允在的时候,他们经常说话说到很晚,楼允平时话不多,但是一旦和人聊起天来,他什么都能说一点,而且还说得颇为有趣。

    其实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但是有时候难免会觉得,身边缺一个与她有共同语言的人,身边的丫鬟和妈妈读的书都太浅,根本不能与她说到一块儿去。

    沈煜是状元,满腹才华,凡事都当有他自己的见解,估摸着什么都能说一点,和楼允一样,可是沉鱼说得对,他说不嫌弃自己的过去这样的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也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对自己的感情还不深,所以不介意,若是往后真的成了婚,感情逐渐深了,想起她的过往,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心里扎了根刺。

    这根刺随着感情的加深越来越明显,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会有所转变,指不定最终也难逃分崩离析的结局。

    可她跟楼允在一起,却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该烦恼的是楼允,他曾对不住她,他该烦恼的是,如何对她更好一点。

    柳银雪自嘲地笑了笑,许是来求亲的人多了,她竟然不由地想起楼允的好来,凡事皆有对比,这样一对比,跟楼允在一起,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她对自己有点无语,心里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既然舍弃了最好的,就不该弃高就低,否则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想通了这点,柳银雪身心舒畅,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次日早上,她刚睡醒,容妈妈进来道:“姑娘,沈公子准备走了,问能否再见您一面。”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不能给他希望吊着他,就不必见了吧。”

    容妈妈明白了柳银雪的意思,劝道:“姑娘,要不您还是见见吧?我觉得那沈公子各方条件都是很不错的,况且他无妻无妾,将来您嫁过去,也不会有人给您添堵不是?”

    柳银雪坐到梳妆镜前,漫不经心地问:“和楼允比呢?”

    容妈妈:“……我这就去跟沈公子说。”

    柳银雪有点无语,看吧,她身边的人都认为楼允好,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道楼允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忘了当初就是他弃她与不顾的?!

    容妈妈到了待客厅,朝沈煜歉意道:“我们姑娘说,既然无缘,便不必再见了,沈公子请慢走。”

    沈煜有些失望,原还想着在离开前能再见柳银雪一面的。

    他朝容妈妈道:“告辞。”

    容妈妈笑了笑,亲自将他送到门口,临近年关,柳银雪也该回柳府了,容妈妈回到正屋的时候,柳银雪正在命人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回府。

    “沈煜走了?”柳银雪问。

    容妈妈回答:“走了,离开的时候有点不甘心的样子,我估摸着,等您回了柳府,他还会上门拜访,您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毕竟是状元,也明知我的过去,若是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也就配不上状元这个称号了,”柳银雪一面知会沉鱼怎么装东西,一面道:“没关系,我会让他死心的。”

    容妈妈有些感慨,算算日子,柳银雪和楼允和离,已快半年了。

    都快半年了,楼允身上的伤势,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今年皇宫夜宴,不知道两人会不会遇见,不对,不知道她们家姑娘,会不会进宫。

    柳银雪回到柳府,数个时辰的舟车劳顿让她有点腰酸背痛,回到引嫣阁后,便先躺到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过了午时。

    李曼进来道:“你可算是醒了,刚刚宫里来人,说太后想你了,让你明日进宫一趟。”

    柳银雪:“???”

    她震惊了好一会儿,满是不可置信,说道:“娘,您搞错了吧,我和楼允和离都快半年了,太后她老人家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还说想我?她想的该是她孙子才是。”

    “反正宫里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你明日进宫就知道了,”李曼道,“这皇家的人也是奇怪,没事见你做什么。”

    “对了,娘,楼允入朝了吗?他孝期已过,身上的伤势也该全好了,该入了朝吧。”

    “没有啊。”

    “嗯?”

    李曼摊摊手:“真没有。”

    柳银雪凝眉,怎么会没有呢?皇上信任他,成王信重他,都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为国出力,他怎么会还没有入朝?

    “哦。”柳银雪干巴巴地回应道,暗想,是不是他的伤势还没有好?

    李曼见她神思不属,继续道:“那祁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自从和你和离后,除了王府的人,就没人见过他,听说就算是太后想要见他,都见不到。”

    难怪太后想要见她呢,原来还是因为楼允。

    柳银雪次日起得早,等到了崇阳门,太后派来接她的宫女已经在崇阳门等着了,柳银雪随宫女直接入了慈宁宫,太后就坐在慈宁宫的正殿里,柳银雪跪下朝太后行礼。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长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柳银雪扶起来:“快起来吧,你可算是从西山别院回来了,哀家盼你回来都盼了好些时候了。”

    柳银雪低下头,乖巧道:“太后您想见臣女,派人直接来西山别院宣臣女便是了,您如此说,倒是让臣女惶恐了。”

    太后拉着柳银雪坐下:“哀家倒是想直接宣你入宫,可是哀家那孙儿性子拧,特意派人来告诉哀家,求哀家不要打扰你的生活,哀家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由着他。知道你回了汴京,才立刻派人去请你进宫来,这样,就算允儿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柳银雪暗想,太后对楼允,还当真是打从心底里疼爱。

    太后握住柳银雪的手,眼里尽是关切:“这些日子,你可过得好?”

    “挺好的,西山别院环境好,风景怡人,冬日可赏雪景,夏日可避暑热,远离闹市,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山脚下就有集市,什么都能买,什么都不缺。”柳银雪温声道。

    太后欣慰道:“你过得好就好,你们分开了,总得有一个人过得好才成,不能都过得不好,否则,你们和离,就失去了和离的意义。”

    “祁王他,过得不好吗?”

    “哪里能好,若是他过得好,如何连人都不肯见了,你远在西山,是不知道,哀家亲自去青山院找他,都没能见到他的人,问他身边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问楼澜,楼澜就一个劲儿地哭,什么都不愿意说,哀家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把你叫来。”太后长叹口气。

    这么……严重?

    柳银雪知道楼允有难言之隐,但是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连他自己的皇祖母都不肯见了,楼澜还只知道哭,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柳银雪的心有点沉甸甸的。

    太后忍不住红了眼眶,她道:“哀家知道以前是允儿对不住你,让你受到了伤害,但是他有竭尽所能去弥补,哀家是亲眼所见的,你在他心中,绝对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哀家希望你能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替哀家去看看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柳银雪沉默下来。

    “哀家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你们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夫妻了,他于你而言,就是外男,实在不宜见,你就当可怜可怜哀家这个老太婆,帮哀家这个忙,就当是哀家求你了,可好?”太后期待地望着柳银雪。

    “太后您快别这样说,臣女帮您走一趟祁王府便是了。”

    柳银雪知道,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不能拒绝,太后的姿态已经放得这样低,已经言明是在求她,若是她还不同意,那就是不识好歹。

    皇上孝顺,惹了太后不快,皇上也会不快,指不定还会认为他们柳家的人目中无人,不把皇家人放在眼里,到时候她的父亲在朝堂上难免难做。

    太后欣慰地拍着柳银雪的手背道:“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柳银雪离开皇宫,在崇阳门上马车,天寒地冻的,冷风萧瑟,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冻得有些麻木,她靠在车厢壁上,吩咐道:“去祁王府。”

    落雁一惊:“祁王府?”

    第 143 章

    柳银雪点头, 又重复了一边:“去祁王府。”

    她心情有些沉重,总觉得事情远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她一路沉默,落雁也不敢多问,从崇阳门到祁王府并不远,柳银雪思绪复杂, 等到了祁王府的大门, 落雁扶着她下马车,柳银雪竟然发现,就连大门都是紧闭的。

    门口连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 柳银雪让落雁去敲门,敲了老半天大门才慢悠悠地打开了一丝缝隙, 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来。

    见到落雁, 那人好像颇为吃惊,惊愕道:“落雁姑娘?”

    那小厮又朝外望过来, 看见站在落雁身后的柳银雪,眼睛都瞪圆了。

    “王,王妃?”小厮结巴道, 他赶紧打开门朝柳银雪行礼,

    落雁微微地笑:“王爷可在?”

    小厮恭敬道:“王爷在青山院,外面冷,王妃和落雁姑娘请到回事处坐会儿吧,奴才这就去青山院通报。”

    柳银雪绕过那小厮就径直朝里走:“不用通报了,我认识路, 自己去找他。”

    小厮大惊失色:“王妃,这,这不好吧,您还是先去……”

    “闭嘴!”柳银雪一个厉眸扫过去,冷声道:“你若是再大呼小叫的,我就毒哑了你,你站到旁边去,安静呆着,不准出声。”

    小厮好像很怕柳银雪,果然乖巧地站到了旁边,不敢吭声了。

    柳银雪加快脚步朝青山院走去,她抄了近道,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了青山院,而此时,青山院的堂屋内,听到动静的楼允倏然皱起眉头:“谁来了?”

    他话音刚落,堂屋的门陡然被人推开,来福和来宝见到来人,瞪圆了眼睛。

    来宝结结巴巴道:“王,王妃。”

    坐在座位上的楼允猛然站了起来,他脸色瞬间煞白,像是以为有什么鬼怪来了似的,抬脚就朝自己的卧房走,可是屋里燃着火盆,他慌了心神,竟有些慌不择路,一脚跨在了火盆上,火盆被他踢翻,炭火洒得到处都是,他身体勉强站稳,根本来不及管身体的疼痛就径直往卧房冲,然而却转身撞到了木椅上,他连人带椅一起摔在了地上。

    手掌撑在一块燃烧的炭火上,痛得他神经陷入短暂的麻痹,他死死忍着,猛地将手撤开,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房。

    来福大喊道:“王爷!”紧跟着也冲进来卧房。

    来宝也没心思管柳银雪了,冲出去叫毒郎中赶紧过来。

    柳银雪看着堂屋里的满地凌乱,浑身僵硬,她呆呆地站着,像个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木偶,她脑海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浑身都冰凉了起来。

    楼允他,是看不见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落雁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小心地问柳银雪:“姑娘,您还好吧?”

    柳银雪没应声,她缓缓挪动脚步,从门外跨进去,站到那块烫了楼允的炭火面前,继而徐徐蹲下去,那块炭火还在燃烧,有吱吱的声响,好像是烧着皮肉的声音。

    她忽然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西梢间的方向。

    “姑娘?”落雁再次唤她。

    柳银雪觉得有点腿软,落雁伸手将她扶起来,柳银雪缓步走到西梢间的门口,毒郎中急匆匆地赶来,就看到柳银雪站在门口,他有些意外,却暂且没心思与柳银雪说话。

    他快步跨进西梢间。

    楼允此时就坐在西梢间的床沿上,他脑袋垂得很低,柳银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发顶,毒郎中打开药箱给楼允治手上的烫伤。

    烫伤在他的左手手心的地方,皮肉被烫掉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可怖,柳银雪想到自己曾经挨的二十板子,觉得那十二板子带给她的疼痛可能都不及这一小块被烫掉的皮肉带给楼允的疼痛。

    她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她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你走吧。”低着头的楼允忽然说,他的嗓音沙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他始终垂着脑袋,没有抬起来。

    柳银雪鼻尖泛酸,她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气的还是被伤的,语气不由地有些尖酸刻薄,她道:“你以为我想来?”

    坐在床沿上的楼允一动不动。

    柳银雪道:“你自己藏在青山院,谁也不见算怎么回事?你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藏在这里,你知道你的亲人有多担心你?你以为我想来?我昨日刚进汴京,今日就被召进了皇宫,太后求我来看看你,我能怎么说?我自然只能来,你以为我想来?”

    她连着说了好几个“你以为我想来”,她忍着眼泪,始终没让眼泪落下来。

    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的神经发麻,楼允死死忍着,终究没有吭半声,他听着柳银雪的控诉,哑声道:“对不起。”

    那声音微弱且卑微,让柳银雪的心狠狠地一颤。

    “以后不会了,以后,他们都不会再打扰你。”他低声说。

    柳银雪觉得心酸,她忽然词穷,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靠在门框上,嗓音不由地也变得有些哑,她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跟你无关,你走吧。”

    “治不好了?”柳银雪不依不饶。

    楼允不吭声,柳银雪苦笑,他不吭声,那就是默认了,原来这就是原因,眼睛瞎了,害怕她知道,所以急着送她走,所以从不出门,所以就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见了。

    所有她觉得奇怪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柳银雪长吁口气,待毒郎中给楼允包扎好伤口,屋里伺候的连带毒郎中都识相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柳银雪和楼允两人,柳银雪也不动,就站在门口。

    楼允有些烦躁,伤口的疼痛刺激着神经,让他整个人都很不舒服,他想问柳银雪为什么还不走,可是这样的话在嘴里绕了几圈又被他咽回去。

    都已经看见了,好像多看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房间里多了她的气息,好像空气都变得甜软了起来,可是他深知,她马上就会离开,这种短暂的相处带给他的只有更多的痛苦。

    但他却再也说不出让她离开的话了。

    柳银雪靠在门框上:“这就是你迫不及待地要和我和离的原因?因为知道自己眼睛要瞎了,所以想在眼瞎之前将我送走,甚至不惜用虎狼之药骗我,让我觉得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安安心心地离开?”

    柳银雪不是很懂。

    楼允紧了紧手指,沉声道:“是毒郎中说的?”

    “需要毒郎中说吗?凭我的聪慧,稍微一查便能尽数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用过虎狼之药,只是那时我想,我们既然已经和离了,你好与不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过去的事情,追究得再多,也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所以我没有继续查下去。”柳银雪苦笑。

    如果她继续查下去,如果她追根究底,她早就会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这眼睛,是为救她而瞎的,她免不了愧疚,免不了想要补偿,可补偿,拿什么补偿?

    回到楼允的身边吗?好像并没有那么愿意。

    她在这场婚姻里,她失去的是什么?是爱情。他失去的是什么?是眼睛。算来算去,好像还是楼允亏了,而且是那种血本无归的亏,眼睛没了,媳妇儿也没了,家产还去了一半。

    好惨一男的。

    然而,楼允却否认道:“不是。”

    柳银雪站得有点累了,她走到屋内的桌旁坐下来,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水是冷的,入口十分冰凉,可总算缓解了她嗓子的难受感。

    楼允道:“堂屋里有热茶。”

    “要你管,我们都和离了,我喝冷的还是热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柳银雪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更过分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她转而问道:“不是什么?”

    楼允坐在床沿上一动不敢动,他不想让柳银雪看见眼瞎的他生活是多么艰难,他回答道:“不是因为我眼睛要看不见了,才与你和离。”

    “不是?”柳银雪扯了扯唇角,“那是因为什么?”

    楼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因为你想离开这里,我做了那么多,始终不能让你如意,始终不能让你放下心中芥蒂,我也没办法了,只能让你离开。”

    他还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了。

    他一个即将落下终身残疾的人,除了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扰和麻烦,他还能为她付出什么?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而她还想着离开,他能怎么办?

    倒不如成全她。

    柳银雪颇为意外,想到当初闹得那样难看,狠话忍不住就出了口:“当初我要与你和离,你就是死也不愿意,怎么现在反倒愿意了?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楼允苦笑:“我现在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柳银雪:“……”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道:“你这样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确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楼允,这世界上眼瞎的人不止你一个,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像个活死人,你看不见了,可是你还有手有脚,你还有武功,你还有数不尽的财富,你比所有眼瞎的人都拥有的更多,你实在没必要自暴自弃。”

    楼允笑了笑:“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何必明知故问呢,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她反问。

    楼允沉吟片刻,哑声回答:“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柳银雪:“???”

    第 144 章

    “你答应我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让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我不让你怎么样你就不怎么样?你所做的都是因为我让你那么做的, 而你本身根本不愿意那么做,是吗?”

    楼允不是很懂:“这很重要吗?”

    柳银雪气结:“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做吧。”

    这是生气了?楼允想到柳银雪生气的样子,她的脸色应该很沉,但肯定还是好看的,她生得娇美,就算生气了也有种别样的美, 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难道他哪句话说得不对吗?

    楼允有点忐忑不安,他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半晌,他安抚道:“你别生气, 我会好好活着的, 我没想过死,我明日就进宫去见皇祖母, 她往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柳银雪抿了抿唇道:“随你吧。”

    她抬脚就朝外走,楼允听到她离开的脚步生,问她:“要走了吗?”

    “不走, 等你开口留我用午膳吗?”柳银雪胸中有怒气, 她也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她只是觉得憋屈,却听楼允道:“你若是想留下来用午膳,自然是可以的。”

    “我若是想一直留下来呢?”她想也未多想,张口就反问。

    楼允却是一怔, 他低垂的脑袋忽然抬起来,柳银雪凝着他的脸,黑色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那双唇惨白如雪,脸色惨淡。

    气氛沉浸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多久过去,楼允笑了笑,轻声说:“算了,算了吧。”

    柳银雪闭了闭眼睛,转身,不再看他,道:“我走了,你保重。”

    她还未得到楼允的回答,就率先离开了房间,屋里的气氛实在太窒闷了,她走到青山院的院子里,冷风忽然吹在她的脸上,寒气让她冷不防地打了个颤。

    落雁迎上来:“姑娘,我们要走吗?”

    柳银雪深吸口气,道:“走吧,快走吧。”

    她快步离开了青山院,一路走到祁王府的大门口,径直上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柳银雪回到引嫣阁,屋里烧着火盆,她在木椅上坐下来,觉得胸闷。

    沉鱼在旁边小声问落雁:“怎么回事?姑娘去一趟皇宫,有谁给姑娘气受了吗?”

    落雁摇头:“是王爷。”

    “姑娘见到王爷了?王爷惹姑娘生气了?”

    “不是,太后让姑娘去看看王爷,姑娘就去了,然后……”落雁语气顿了顿,“哎,一言难尽,总之,王爷看不见了,后来姑娘跟王爷说了会儿话,姑娘出来就这样了。”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沉鱼没听明白。

    落雁言简意赅:“就是眼睛瞎了。”

    沉鱼惊愕地“啊”了声,目光瞥见柳银雪阴沉的脸色,她赶忙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望着落雁,小声问道:“可是因为上次救姑娘所伤的?”

    落雁点头:“应该是的。”

    沉鱼看柳银雪的目光就充满了怜悯,她觉得她家姑娘简直太可怜了,这下可怎么办好?是管王爷呢还是不管王爷呢?

    柳银雪善良,若是不管,她心中肯定惦记,若是管了,她心里却还有芥蒂,左右都是难做,原本以为和离后便能相安无事了,谁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事。

    柳银雪觉得有些热,脸上的浓妆也让她极不舒服,她让沉鱼打水进来给她净脸,柳银雪正收拾的时候李曼进来了,她问道:“你进宫,情况怎么样?”

    柳银雪将事情讲给李曼听,李曼整个人都震惊了,不可置信道:“楼允真的看不见了?”

    柳银雪没应声,显然心情还很阴郁。

    “这可怎么好?”李曼忧心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楼允知道自己看不见了,所以着急与你和离,那孩子自尊心太强了,估摸是怕你可怜他不愿意离开,想着就算你要离开了,也得在你面前留下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不想让你看轻了去,哎。”

    李曼叹气,柳银雪更想叹气,李曼又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打算,就这么着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柳银雪沉闷地回答,“我又不是大夫,治不好他的眼睛,我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我若是就这么回王府,他也只会认为我是在可怜他,相处起来谁都不好受,倒不如先就这样吧。”

    反正她已经决定不嫁人了,她耗得起。

    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都会有它该有的结局,她相信总有一日,会有解决的办法。

    柳银雪好几个月没回汴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自然不可能日日呆在柳府,她从第二日开始出门,要么出去吃美食,要么就出去赏夜景,要么去戏楼里听戏。

    如果不是时不时地听到别人提起“祁王眼瞎”的事情,她过的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就这样过了八九日,这日外面在下雪,柳银雪怕冷,就没有出门,外面的丫鬟进来禀道:“姑娘,沈公子来府上拜访,老爷和夫人派奴婢来跟姑娘说一声。”

    沈煜去西山别院提亲的事情现在柳府已经是阖府皆知,老实说,府里的几个长辈都觉得沈煜很不错,希望柳银雪好好考虑考虑,但柳银雪摆明了是不想考虑,几个长辈怕她反感,也不敢多劝,但沈煜既然上了门来,他们定然会竭力撮合。

    柳银雪烦楼允的事情还没有烦过来呢,哪有心思去管沈煜。

    她摆摆手道:“跟老爷和夫人说,我身体不适,就不去见沈公子了,以免过了病气给沈公子,让老爷和夫人好生招待他便是了。”

    丫鬟得了回答,敛衽退了下去。

    沈煜没见到柳银雪本人,有些失望,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煜没想过就这样放弃。

    大雪连着下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晚上才悠悠转停,柳银雪觉得呆在府里无聊,便又带上沉鱼和落雁出了门,去百戏楼听戏。

    她习惯性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戏楼里听戏的人不多,戏台上妙音班的正在唱麻姑献寿的戏,柳银雪听戏听到一半,戏楼里来了新的客人。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衫,腰间配着藏青色的腰带和碧绿色的玉佩,往戏楼里一站,端得是斯文俊雅,立刻引起了戏楼里所有人的注意。

    那男子走到柳银雪的面前,拱手道:“柳姑娘,好巧。”

    柳银雪起身敛衽:“是挺巧的,沈公子也喜欢听戏?”

    沈煜很诚实:“倒不是,是因为听说姑娘喜欢,所以在下才特意来听听,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沈姑娘,当真是在下的幸运。”

    柳银雪复而坐下:“沈公子有心了,不过,怕是沈公子白费功夫了,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了,你就算是费再多的功夫,也是没有用的。”

    “不管有用无用,在下也愿意如此。”沈煜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银雪也不好多说什么,抬手请沈煜落座,柳银雪看戏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只喜欢一边看一边吃点小吃。

    沈煜不知道她的习惯,扯话题道:“姑娘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没什么可忙的,我闲得很。”柳银雪随口回答道。

    “听说姑娘的画作极好,琴也是一绝,不知道在下什么时候能有幸亲眼目睹姑娘作画一幅,亲耳听姑娘弹琴一曲,光是想想,在下已有些心痒难耐了。”沈煜道。

    柳银雪微微的笑:“怕是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戏台上,说话的时候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沈煜看出柳银雪不欲多谈,只好乖乖闭嘴,以免惹人嫌。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隔着一扇屏风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那男子眼睛上蒙着黑布,面前摆着一壶茶,茶盅里的水已经换了两三次,因为自柳银雪进来后,他就一口茶也未再进口,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了柳银雪的身上。

    他耳力好,柳银雪和沈煜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来宝凑过来,小声在他的耳边道:“王爷,要奴才找个理由将那位沈公子引开吗?”

    楼允低声道:“不要多事。”

    来宝只好乖乖地站回去,他也竖起耳朵听柳银雪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竖了老半天,也没听见对面再有任何的动静,只好作罢,专心看戏。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对自己主子愿意出来走走这件事是非常乐意的,这世上身体有残的人数不胜数,许多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人若是在同一个地方待得久了,难免心生抑郁,还是要多与外界接触才好,今日去别家吃酒,明日去踏青采花,后日去乘船游湖。

    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对身心也会有极大的益处。

    而且,自家主子愿意出门,他们当奴才的也会有许多眼福和口福,乃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好的不能更好了,楼允身边的奴才们不知道多感谢柳银雪。

    还是柳银雪有本事,只去祁王府走了一趟,就改变了楼允。

    而楼允今儿来百戏楼听戏,也是因为他知道柳银雪前两日来这里听过戏,他没想在这里偶遇柳银雪,他只是想来听一听她听过的戏,仅此而已。

    麻姑献寿听完,柳银雪不想与沈煜同桌太久,便不愿意再听,起身准备离开。

    沈煜道:“姑娘要走了?”

    “等会儿还要上其他的戏,沈公子慢慢听吧,我还有事,告辞,”柳银雪慢声慢气道,又补充:“茶钱已经付过了,沈公子慢用。”

    柳银雪朝门外走,谁知旁边的屏风勾住了她的裙角,柳银雪去拉裙角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注意到屏风那边的人。

    他穿着黑衣,眼睛上蒙着黑布,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柳银雪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大门,楼允定然是先她而来的,否则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的巧合可真是多,出来竟然还能遇见他。

    柳银雪没多想,取了裙子后就朝门口走。

    然而,耳边突然传来窗户被破开的声音,柳银雪转头朝旁边看去,只见到一个女子抽出了袖间的匕首,面目狰狞地朝自己刺来。

    柳银雪大惊失色,竟忍不住大叫了声:“楼允!”

    第 145 章

    就站在柳银雪几步之远的地方的沈煜简直被吓呆了, 他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朝柳银雪刺去,丝毫不能动弹。

    然而,一道黑影往柳银雪的身前一挡,那削铁如泥的匕首陡然刺进楼允的腹部,鲜血溅出来, 染红了那刺客的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被楼允一掌给打出老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身体撞在一根木柱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很快被楼允的侍卫擒住。

    与此同时, 全力打出那一掌的楼允,身体完全站不住, 整个人朝后倒去,后脑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碰”的一声脆响。

    戏楼里的客人被场面吓得尖叫, 蜂拥着往大门口跑去, 戏楼里的人很快散了干净。

    柳银雪大惊失色,惊惶道:“毒郎中,毒郎中,快去把毒郎中叫过来!”自己则飞快冲了上去,想去将楼允扶起来, 她半跪在地上,用手去托楼允,却被楼允反手握住手掌,他温声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怕。”

    “你别说话,省省力气,落雁,来福,你们过来帮我将他扶到长椅上躺着。”柳银雪脸色被吓得煞白,扶着楼允的手都在发抖。

    几人合力将楼允扶到长椅上躺下,楼允疼得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柳银雪抬手,轻轻将他额头上的冷汗擦去,惶恐道:“你先忍忍,毒郎中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不会有事的。”

    楼允苍白地笑了笑:“我没事。”

    鲜血还在不断地朝外涌,柳银雪不敢碰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是不是傻,我叫你又不是让你上来为我挡刀,你简直蠢。”

    “那你叫我做什么?”

    “我这不是,我只是下意识地,”柳银雪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真没想让楼允冲上来帮她挡刀,她只是下意识地在喊他,没经过大脑,“算了,你以后别这么蠢了。”

    等了接近一盏茶的功夫毒郎中才姗姗来迟,他一看楼允身上的伤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道:“来福,清场,挂帘子,他伤到了要害。”

    柳银雪一听,心头就咯噔了一声。

    帘子很快挂了起来,将楼允躺的地方隔成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帘子外的人完全看不到帘子里的情况,毒郎中吩咐道:“来福,你留在这里帮我,其余人都出去。”

    柳银雪问:“可有救?”

    毒郎中都分不出精力瞥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尽力,出去吧,别在这里碍事。”

    口吻已经有些责怪的意思,楼允痛得意识昏昏沉沉的,他听到毒郎中的话,警告性地开口道:“毒郎中,不该说的别说。”

    毒郎中有点无语:“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性命吧,王妃,请先出去吧。”

    柳银雪心头沉沉的,转身走了出去。

    戏楼出了刺杀案,受伤的还是当朝亲王,这里很快就被官府的人包围起来,京兆尹在侍卫的开路下快步走了进来,见沈煜也在,顿时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朝沈煜和柳银雪拱了拱手,问道:“祁王呢?”

    柳银雪坐在座位上不说话,沈煜道:“毒郎中正在给祁王诊治。”

    “可严重?凶手呢?”

    沈煜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柳银雪,叹了口气道:“伤到了要害,凶手就在那里。”

    那女子穿着普通女子的衣服,头发盘成了圆髻,她被楼允打了一掌,五脏六腑受损极重,若不赶紧医治,她根本活不了多久,而此时她被侍卫擒住手臂压在地上,已无反击之力了。

    京兆尹朝那女子望去,惊愕道:“苏流韵?你为何会对祁王出手?”

    苏流韵已经被逐出汴京,但是她曾经是杀手,汴京的城门根本关不住她,她想进汴京杀一个人,有的是法子。

    她抬眼望了眼柳银雪:“你真是阴魂不散,你就该被楼逸弄死。”

    柳银雪知道苏流韵为何杀她,苏流韵爱慕楼允,可楼允只对自己好,她早就希望自己死,后来她被自己摆了一道,被逐出摘星楼,更是怀恨在心。

    苏流韵刺杀她,其实有一半原因是她柳银雪自己咎由自取。

    她若是不摆苏流韵一道,指不定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刺杀,这样算来,还是她害了楼允。

    落雁给柳银雪倒了杯热茶,柳银雪浑身冰冷,捧住茶盅的手止不住地轻颤,没多久戏楼里来了更多的人,柳岐山和李曼还有成王等,戏楼大厅的位置都快被坐满了。

    成王让人把苏流韵押到天牢去,苏流韵性烈,起身直接撞到侍卫的大刀上,大刀贯穿了她的腹部,鲜血横流,吓得大厅里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成王挥手:“抬下去。”

    立刻有人上前将苏流韵的尸体抬了下去,又有人上前清理血迹,他们行动很快,转眼间尸体和血迹都消失干净了,好像从未有过似的。

    众人紧张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毒郎中才精疲力竭地掀开帘子。

    柳银雪一惊,立刻凑上去,问道:“如何?”

    “放心吧,我可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伤口已经缝上了,人昏了过去,这次是直接伤到了要害,比上次还伤得重,不过后遗症比不得上次受的伤造成的,暂时别动他,先让他安静躺着,否则刚缝好的伤口容易裂开。”毒郎中道。

    柳银雪心中高悬的石头落地,总算松了口气。

    她让丫鬟去抱一床棉被过来给楼允盖上,又让人在旁边烧起火盆,省得楼允冷着,外面天寒地冻,若是再受了风寒,指不定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楼允没事了,柳银雪精神松懈下来就觉得精神疲惫,等落雁拿了棉被过来,她给楼允盖在身上,然后帮他掖好被角,自己才有气无力地坐到旁边的木椅上。

    李曼在外面问:“银雪,你爹说既然祁王没事了,我们就该回去了,你要跟我们回去吗?”

    这个时候,柳银雪实在不好意思离开,她道:“你们先回去吧。”

    李曼也不劝她,与柳岐山一道往外走,柳岐山路过沈煜身边的时候,叹了口气,伸手忍不住拍了拍沈煜的肩,道:“希望你能理解银雪。”

    沈煜有点笑不出来:“沈姑娘心善,祁王既然是因她受伤,她理当如此。”

    柳岐山夸奖了他几句,与李曼一道走了。

    沈煜也该离开了,他走到帘子前,帘子拉上了,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此时此刻,柳银雪定然全心思都是祁王。

    危难之际,他并未冲上去帮柳银雪挡这一刀,他实在有点没脸,可他要走了,总该给柳银雪说一声,他道:“柳姑娘,在下告辞了。”

    柳银雪将目光从楼允身上收回来,她起身,走到帘子外面,站在沈煜的面前,道:“沈公子,你我本无缘,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

    “姑娘是在责怪我没有出手救你吗?”沈煜惭愧道。

    柳银雪摇头:“沈公子误会了,谁都性命都是命,都十分地宝贵,况且你我并无多深的交情,你实在没有义务替我去挡那一刀,但还望沈公子能明白,你没有义务,楼允也没有。”

    他明白,楼允已经和柳银雪和离,同样没有义务救她,但是在生死面前,他沈煜选择的是他自己生柳银雪死,而楼允却将生的希望给了柳银雪。

    在都没有义务的前提下,是个人都会选择无条件护自己的那一个。

    和楼允比起来,沈煜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点喜欢,实在微不足道,他苦笑了下,道:“柳姑娘说得是,是在下肤浅了。”

    “沈公子言重了,只是每个人的侧重点不同而已,”柳银雪敛衽行了一礼,温声道:“沈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毒郎中给楼允用了药,楼允这一觉便睡得有些久,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旁边烧着炭火,身上盖着棉被,他周身都暖洋洋的。

    可腹部还是有种刀搅一样的疼痛。

    “来福?”楼允知道身边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可他不知道都有哪些人在,只能试探地叫一声自己的奴才。

    来福立刻凑上去,趴在楼允的身边道:“王爷,奴才在呢,您感觉如何?”

    楼允漠漠道:“死不了,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您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醉仙楼还没有关门,您要是饿了,奴才这就去给您端点粥来。”来福道。

    “毒郎中不是说明日辰时之前都不能吃饭的吗?”柳银雪原本已经睡着了,但是来福和楼允的说话声吵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可听到这个声音的楼允却是一怔。

    来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啊,是,奴才忘记了。”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的?连这种事情都能忘记?”柳银雪很是意外,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些个男的,的确根本伺候不好人。

    来福讪讪地摸了摸脑袋:“奴才就是一时忘记了,看王爷醒来,高兴坏了。”

    楼允奇怪:“我们不在王府里吗?”

    “还在戏楼呢,毒郎中说你的伤口刚缝好,不宜移动,且先在这里养着,明日晚上再回王府,”柳银雪又打了个哈欠,“困死我了。”

    “你怎么还没有走?”楼允问。

    第 146 章

    “你伤势这么重, 我回去了也不会睡得安心,倒不如留下来看着你,你现在也不能动,若是饿了,可以喝点牛乳,你要喝点吗?”

    楼允的确饿了, 他一觉睡到现在, 没吃晚膳,又重伤在身,若是再不进食,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落雁将牛乳拿去加热, 柳银雪用勺子将牛乳舀起来, 一点一点地喂楼允喝,她一面道:“只能喝半碗, 不能喝得太多,否则会给胃增加负担,你且先忍忍。”

    楼允眼睛看不见, 只能听到柳银雪温软的声音想在耳侧, 他“嗯”了声,像个乖宝宝似的小口小口地将热牛乳喝下去。

    身体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他于黑暗中,好像感觉到了岁月的安宁。

    楼允原本很累,还想继续睡, 可是柳银雪在这里,在一起的机会实在难得,他又舍不得睡了,他道:“夜里还长,你在这里睡不好吃不好,先回去吧。”

    “还是算了吧,毒郎中说今明日是紧要关头,你得安全过了这两日才能确定你确实安然无恙了,等你回了王府,我就回去,”柳银雪看他喝得差不多了,将牛乳端开放在桌面上,“不能再吃了,你若实在饿,一个时辰之后再喝点。”

    楼允道:“好。”

    楼允也不勉强,柳银雪说要留下来,他说得再多,他也不会走。

    他道:“你别心怀愧疚,我身上的伤势养一养就好了,过几日就没事了,等你回了王府,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个沈煜,是……是很不错的,你别错过了。”

    “你还知道沈煜?”柳银雪挑了挑眉。

    “我查过他,才学、品貌都堪称一等,若是他不要妾室,自是最好的选择。”

    柳银雪借着烛光凝着楼允的脸,顿了半晌道:“楼允,我觉得你好虚伪啊,你分明不想让我嫁给沈煜,却又昧着自己的心跟我说这些,你觉得有意思吗?”

    楼允抿了抿唇:“你若是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他其实也不想说,但是他怕柳银雪愧疚,怕柳银雪因为愧疚留在他的身边,如果那样,他们总有一天会陷入一个死局,对谁都不好。

    他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总不能真的耽误她一生一世。

    柳银雪拿着火钳翻了翻银丝炭,接着楼允的话道:“我已经拒绝他了,今日的事情你没看见吗?他想娶我,可是在看见我陷入危险的时候,却动也不动……”

    忽然想到他现在的情况,补充道:“差点忘了,你确实没看见。”

    楼允:“……”

    “那还是算了吧,都不愿意豁出性命保护你,不能嫁,嫁了,若是以后遇到危险,指不定他得第一个把你推出去挡刀。”楼允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多了一点,还是担忧多了一点,总之,滋味很复杂,一时难以辨认。

    柳银雪放下火钳:“不说沈煜了,说说我们吧。”

    楼允的心紧张起来:“我们?我们什么?”

    “我们,扯平了,”柳银雪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看在你为我赴死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了,就让它过去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血脉至亲,有几个人是愿意拿性命护她的呢?

    尤其是像楼允这样的人,生来尊贵,衣食无忧,他们这样的人,比寻常人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这辈子都会过得富贵,像他们这样的人,当是没人愿意为她而死的。

    就像沈煜一样。

    有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性命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她又何必死死抓着他以前的那些污点不放呢,况且,楼允付出的代价也够大了。

    上次重伤难治,这次又险些丢了性命,还永远失去了光明。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你……”楼允嗓子有点干涩,“真的,真的原谅我了?”

    柳银雪端起茶盅喝了口热茶,同样的话她不想再说第二遍,就道:“你爱信不信吧,我懒得多说,浪费口舌。”

    “我信!”楼允忽然笑了起来,“我信,我信你。”

    柳银雪笑了笑,觉得他有点傻,开玩笑道:“你莫不是撞坏了脑子吧,干嘛一直说。”

    “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以前总做噩梦,梦见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肯原谅我,我被这噩梦荼毒久了,不知不觉就觉得,你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可是你现在说你原谅我了,我就觉得有点不太真实,感觉好像自己在做梦。”

    他的手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柳银雪有点心酸,她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感觉真实了吗?”

    楼允脸上的笑容越发明亮起来:“很真实了。”

    “谢谢你,银雪。”他说。

    “谢我什么?”

    柳银雪笑了:“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谢谢你舍命救我?”

    “还是我自己谢我自己吧,我若是不舍命救你,你怕也不会原谅我的,”楼允轻声说,“原本我今日只是来听戏,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好事,上天还是眷顾我的。”

    “你差点就死了,你还说是好事?”

    “是好事,你不懂,对我而言就是好事。”他想,他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不对,是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噩梦了,或许等到某一天,柳银雪要嫁给别人了,他就又要做噩梦了。

    可无论如何,他总算解脱了稍许。

    柳银雪闻言,却是不知道,那些日子以来,到底谁才是罪受折磨的那一个了,或许楼允心中的愧疚远远超过她所以为的,只是她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罢了。

    不过,还好,他们都还活着。

    毒郎中得知楼允醒来,特地进来看他,柳银雪让开位置,毒郎中坐下后问楼允道:“王妃说您还撞到了脑袋,你醒来后,有感觉头疼吗?”

    楼允:“有一点。”

    毒郎中将手伸到楼允的脑后,试探着用力,确认楼允后脑受伤的位置,他一边按压一边问道:“是这里吗?还是这里?”

    最后确认是正后方的位置,毒郎中又给楼允把了脉,确定没问题,才道:“苏流韵死了。”

    楼允知道是她,当时他听到苏流韵的说话声了。

    他颇为遗憾道:“我打了她一掌,她本也活不了,原本留着她一半功力是为了让她今后至少有自保的能力,否则她就是死路一条,没想到到底是我心软了,不该留她的。”

    “毕竟跟了您那么多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毒郎中叹气。

    以前他就觉得苏流韵有点心术不正,没想到不正到那样的地步,最后落得亲手被楼允打死的下场,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这个话题实在沉重,毒郎中不想多谈,对楼允道:“您脉象正常,暂且歇着吧,若是还有其他症状,及时跟我说,我也好对症下药。”

    楼允应道:“好。”

    毒郎中退了下去。

    柳银雪给楼允掖了掖被角,说道:“你好好养伤吧,快过年了,省得等到过年的时候伤势还未好,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

    来福闻言,欲言又止。

    柳银雪留意到来福的表情:“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楼允怕来福再说什么让柳银雪揪心,赶忙道:“我会好好养伤的,等过年了,一定什么都能吃,你且放心吧。”

    来宝知道楼允醒了,他打了热水过来给楼允擦身,他身上的衣服还染了不少血迹,虽然那些血迹已经干了,但是穿在身上实在不适,而且还晦气,换的衣服他也已经拿过来了。

    柳银雪不方便在场,便退到了帘子外面。

    来福和来宝先将楼允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将他身上的污渍和汗液擦拭干净,然后给他换上干净的舒适的衣服,又掖好被角,这才请柳银雪进去。

    两个奴才退了出去,柳银雪见楼允眼睛上还蒙着黑布,说道:“都是晚上了,眼睛上蒙着这东西,不会不舒服吗?”

    说着,伸手就将那黑布扯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丝毫光亮的楼允瞬间眯起了眼睛,他不由地抬手挡住眼睛,对柳银雪道:“银雪,刺眼睛。”

    柳银雪一怔。

    “你说什么?”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楼允的手僵了僵,表情比柳银雪的还要怔然,许久之后,他缓缓放下手,抬眸朝柳银雪望过去。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莹白的肌肤悄然生光,那双凤眸凝视着他,带着不可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欣喜,她朝他轻轻地笑:“能看见了?”

    楼允被那笑容晃了下神,缓而又缓地点了点头。

    “我好久没见你了。”他说。

    柳银雪蹲下身去,视线与他的眼睛齐平:“现在可看见了?”

    楼允湿了眼眶,他伸手,想抚一抚她的脸,可是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他好像并没有那个资格,又有些心酸地将手放下。

    “发簪歪了。”楼允道。

    柳银雪将发簪取下来重新插上,笑眯眯地问:“那你说,我今日穿的是什么衣服?”

    “绯红色的裙装,头上戴着玉簪,耳垂上配着红石榴耳坠,就是脸色不太好,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是不是很累了?”他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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