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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楼允这番操作, 引来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眼前的那个对柳银雪体贴入微的男人就是以往桀骜不驯、看谁都不顺眼的楼允。

    不是听说楼允爱慕的是洛音凡吗?

    看看他看柳银雪的眼神,那像是心中有别人的眼神吗?他的眼底满眼都是柳银雪的身影,从他进来到坐下,再到伺候柳银雪喝茶吃水果, 就未曾看过洛音凡一眼。

    长公主颜笑宴宴:“还是我们祁王妃御夫有术, 看看把我们祁王教得多好。祁王能这般疼爱自己的妻子,当真是不容易啊,听说你青山院的那些侍妾, 都被散出去了?”

    柳银雪笑而不语。

    楼允道:“那些姑娘本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也没动过她们, 我既然娶了妻, 自然是要放出去的,让她们自己去寻求更好的出路也是件好事。”

    长公主道:“你能这般想, 自然是最好的,对了,祁王妃, 我还得谢谢你呢, 若不是你,我家那三儿子就娶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了。”

    提到王曹燕,柳银雪不免有些怅然,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姐姐她只是好胜心强了些, 其实她也有她的好的,只是公主殿下未曾真正了解过她。”

    “不管如何,一个女子,嫉妒心太强,始终是不该的。你也是,太过心善了,她都那般说你了,你竟然还帮她说话,难怪会被人欺负。”长公主为她鸣不平。

    柳银雪低头:“到底是多年走过来的姐妹,况且王姐姐的确也有好的一面的,我了解她,总不能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的。”

    人都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过去的事情,柳银雪已经不想再提了。

    长公主似乎看出柳银雪不愿多言,转移话题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不过,你为何不同楼允一样,叫我姑姑啊?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姑姑?”

    柳银雪甜甜地笑了笑,道:“姑姑哪里话,我只是一时有点不适应罢了。”

    长公主心满意足了,抬手抚了抚云浅浅的发顶:“可要跟你允表嫂好好学学御夫之术,等嫁了人,别让人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云浅浅又闹了个大红脸,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洛音凡暗恨恨咬牙,气得五官险些扭曲,楼允自踏进这个宫殿开始,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宠柳银雪,就连回答长公主的问话,一言一词都满是对柳银雪的疼爱。

    而柳银雪,她的一颦一笑,娇羞或是伤感,都让她嫉妒。

    “太子妃娘娘脸色怎地那般难看?”柳银雪的视线忽然落到洛音凡的身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您身怀龙孙,今儿千万要离我远些,我身体孱弱,可是再也经不起板子了。”

    众人表情各异。

    这里的人都各有心思,柳银雪和洛音凡曾经的过节谁也不敢提,更没人敢提柳银雪挨板子的事情,却没想到倒是她自己给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还言明让洛音凡远离她。

    大家心里不免有了其他计较,柳银雪这般说出来,坦坦荡荡,一副无愧于心的样子,莫非当初洛音凡落水的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洛音凡压下心中愤懑:“祁王妃说得是,你也当主动离我远些才是。”

    柳银雪微微地笑:“这是自然的。”

    说话间,有内侍禀报,皇上、皇后携太后娘娘到了,众人行礼后,重新落座,太后问起楼允的伤势来:“可痊愈了?”

    “回皇祖母,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期间也没有那活得不耐烦的再来刺杀孙儿,所以伤势已经痊愈了,想着今晚要吃团年饭,之前才没有专程进宫给皇祖母问安。”

    “痊愈了便好,你们也要多进宫来看看哀家这个老太婆才是,哀家老了,指不定哪日就进了棺材,撒手人寰了。”

    太后此话落下,众人面色一惊,交泰殿内跪了一片。

    皇后跪首道:“母后福寿安康,定能长命百岁。”

    “都起来吧,那么紧张做什么?”太后温声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哀家也不过是随口说说,都且放心吧,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哀家就能好好的,今晚是家宴,就不必拘束了。”

    “是。”众人起身,重新落座。

    皇上在治理朝政的时候颇有城府和手段,但是在小辈们面前,总是温和居多,所以家宴的气氛十分热闹,大家彼此敬酒,觥筹交错,笑声弥漫。

    晚宴结束,纷纷起身行礼告辞,众人一一退出交泰殿。

    等走到大门口,楼允凑近楼逸几步,勾唇笑道:“殿下派去的杀手没能杀了本王,殿下很失望吧?是不是觉得,像本王这种人,如果不能收服,就只能除掉,以绝后患?”

    楼逸的眼神刀子似的:“祁王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本王告诉殿下一个消息就成,本王去西山别院之前,专程命人放出了本王毒性发作、身体有漾的假消息,就是为了让殿下派人来杀本王,如今看来,殿下还真不让人失望啊。”楼允嗤笑道。

    楼逸气得脸色铁青,原来他是故意的!

    “还有,我实在是不明白,怎么太子妃又怀孕了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目光朝楼逸的下身瞥去别有意味的一眼,“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前几个月突然有了,又是注定保不住的,怎么这么快又有了?该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楼允讥讽的目光毫不掩饰,这种有损男人尊严的事情被他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来讲,简直是对楼逸最大的侮辱。

    楼逸愤然道:“楼允,注意你的身份。”

    柳银雪轻轻地拉了拉楼允的衣袖,她眼里有温软的笑意,朝楼允道:“你别笑话人家太子了,人家现在不是又让太子妃怀孕了吗,可见是没有问题的。”

    楼逸:“柳银雪,你……”

    “我们走吧,我累了。”柳银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打断楼逸的话。

    楼允伸手拦住她的肩,温声问:“快走吧,你的脚肯定凉了,回去我给你暖脚。”

    “好,”她望他一眼,甜甜地笑,两人不紧不慢地朝崇阳门走去,柳银雪撒娇的声音被冷风吹进洛音凡的耳朵里,“你吃饱没有,回家后再让小厨房做点东西吃吧,我还饿着呢。”

    “想吃什么?”楼允温声问。

    “想吃醉仙楼的烤鸭,哎,可惜我们小厨房做不出醉仙楼的味道啊。”

    “那有什么关系,我让小厮去醉仙楼买回去,让他动作快些,否则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慢慢走远,逐渐消失在楼逸和洛音凡的视线里,就像一幅完整的镶了边框的画,边框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完整的世界,谁也插不进去。

    到了崇阳门,柳银雪和楼允坐上马车,马车行至东裕街的时候,外面颠簸了一下,外面有侍卫禀道:“王爷,地上躺了一个人,我们的马车过不去。”

    “躺了人?”柳银雪撩开车帘,“去看看是什么人。”

    那侍卫蹲下身去,将趴在地上的人翻过身来,年三十的晚上,各家各户都留在家里团年守岁,街道上的人很少,是以也没人去管倒在街上的人。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奔波过来的,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饭了,侍卫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道:“还是活的。”

    柳银雪吩咐道:“送去医馆吧,帮他把药钱付了,再问问怎么回事。”

    柳银雪重新坐回车里,问起楼允来:“你在交泰殿门口为何要对楼逸说那些话?若是他生了警惕之心怎么办?”

    “他不会,生下皇孙,是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况且他自认为那件事密不透风,无人知晓,我说的话,只会让他惶惶不安又懊恼愤恨而已,”楼允道,“你不是不希望他和洛音凡过得舒心惬意吗?我自然要如你所愿。”

    柳银雪:“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银雪,你虽聪慧,却到底少了点历练,像楼逸这种人,温和良善都是装出来的,他习惯戴着虚伪的面具,最怕别人说到他的痛处,踩到他的尾巴。我说那些话,便是为了让他气愤、恼怒,你要知道,一个人,他的情绪不对了,就容易出错。”

    “行吧,我勉强同意的说法。”

    她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样子实在可爱,楼允很想亲亲她,抱抱她,可是他不敢,两人同床共枕那么久,他们虽然躺在一张床上,却一直都是她盖她的被子,他盖他的被子。

    楼允甚至不敢提盖一床棉被的要求,他怕柳银雪反感他,然后让他滚出青山院。

    楼允感觉自己在守活寡,那滋味简直不能更煎熬了,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柳银雪,已经是他费尽千心求来的,再多他已经不敢奢望了,而且,他清楚地知道,今夜柳银雪之所以那么配合他,都是因为想气洛音凡。

    两人回到青山院,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去醉仙楼买烤鸭的小厮便拿了烤鸭回来,紧接着那个送在大街上晕倒的中年男人的侍卫传了话进来。

    “凉州数日大雪,雪灾十分严重,冻死了无数的家禽、压死了无数的庄稼,那人本是个流浪汉,原先在凉州以乞讨为生,今年凉州大雪,他在凉州呆不下去了,就来了汴京,他已经数日没有进食,人饿昏了,就倒在了地上,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容妈妈道。

    柳银雪正在吃烤鸭,让丫鬟用油纸包了一个鸡腿递给容妈妈:“醉仙楼的招牌,拿回去给你小孙女当宵夜吃。”

    容妈妈道了谢,笑着接了,柳银雪就让她退下去。

    她秀眉拧起,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对楼允道:“你说凉州大雪,是不是会影响到来年的收成?”

    “大雪将庄稼地里所有的庄稼都冻死了,来年还能有什么收成?不闹饥荒就不错了,今年凉州的百姓是过不好年了。”楼允感叹。

    柳银雪沉下脸来。

    第 112 章

    “好了, 别想那么多了,如果凉州真恼了饥荒,皇上自然会派人赈灾,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百姓饿死的。”楼允抚了抚她的发顶道。

    “就不能提前预防饥荒的发生吗?”

    “大雪覆盖了凉州,家禽都被冻死了,庄稼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 如何预防?”

    “以前呢?我听祖父说, 凉州以前也是闹过饥荒的,好像还是因为雪灾,没错吧?等凉州开始闹饥荒的时候, 朝廷就会运送粮食过去赈灾,可是那时候, 已经有好些人饿死了。”

    楼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是这样没错。”

    “所以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呢?若是在闹饥荒之前, 朝廷就派了人过去赈灾,就不会有百姓饿死了啊, 凉州的官员多年身处凉州,应当能预测到底会不会闹饥荒才是。”

    “我派人去当地了解过,来年闹饥荒是一定的。”

    柳银雪吃烤鸭的动作顿了顿, 带着几分意外地瞅了楼允一眼:“你派人去了解凉州干什么?为成王做打算啊?”

    楼允失笑, 柳银雪总是能一语中的,他道:“成王这些年一直沉默,手上没有太过拿得出手的政绩,若要与楼逸分庭抗礼,自然得让别人知道他有真本事才行, 否则别人如何服他。”

    “你想让他去凉州?”

    “我已经传信给他,让他年后就请缨前往凉州赈灾,凉州的知州是个贪官,富得流油。”

    “所以呢?”

    楼允有点无语:“你就别明知故问了,你自己不是想得到吗?到时候成王前往凉州,一面可以惩治贪官污吏,一面可以送粮赈灾,只要他办得好,自然就会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若是他做不好呢?”

    楼允口气漠漠:“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不要去争皇位了,争来了也管不好这个国家,不过,以我对成王的了解,处理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是手到擒来。”

    柳银雪:“……”

    转而想到楼逸:“这个差事我看不一定会落到成王的头上,楼逸的手下刺杀你,虽然认罪伏法了,但是难免有人怀疑那人只是楼逸的替罪羔羊。楼逸被罚禁足,明显有失圣心,这个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挽回圣心,挽回自己的名声,所以,只怕他也要请缨前往凉州。”

    楼允语气笃定:“他去不成。”

    “为何?”

    楼允神秘一笑:“因为我会送他一份大礼的。”

    行吧,柳银雪觉得完全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未吃完的烤鸭推到楼允的面前,懒洋洋道:“你自己慢慢吃吧,我先去洗浴了。”

    楼允看着面前已经被柳银雪吃得差不多的烤鸭,哭笑不得。

    大梁有初一不出门的习俗,所以初一都在自家过,等到了初二,柳银雪就让人将准备好的年货装了满满一马车,自己和楼允坐一辆马车,前往柳府拜年。

    柳岐山先领着他们祭拜了柳府的祖宗,然后才让他们去给柳太傅和老太太请安,柳太傅和老太太坐在最上面,左右分别坐着柳岐山和李曼。

    新人第一年来拜年,家里的长辈都要给红包,楼允和柳银雪跪下磕了头,行了拜年礼,柳太傅、老太太和柳岐山、李曼都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红包。

    楼允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红包了,一时觉得新鲜,一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好像那红包上有一朵花儿似的。

    柳府的人除了不知情况的老太太,其余几个主子看楼允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楼允倒不觉得委屈,他就是觉得尴尬。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这里的人都是不欢迎他的,原本他们已经接纳了他,却被他亲手给搅浑了,他只能想着慢慢补偿。

    他们最宝贝的就是柳银雪,不接受他也是因为柳银雪嫁给他后受苦了,只要往后他对柳银雪掏心掏肺地好,他们就会逐渐再次接纳他的。

    老太太笑眯眯道:“收了红红火火的红包,你们新的一年也好好好的啊,不过你们成亲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动静啊?什么时候能给我这个老太婆生个重孙啊?”

    柳银雪闹了个大红脸,低下头去,闷不吭声。

    楼允脸皮厚些,恭敬地回答道:“祖母放心,我和银雪一定会努力的,就是不知道祖母是喜欢男孩多一些,还是喜欢女孩多一些。”

    “都喜欢,我们家没有皇位要继承,不在意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我们银雪生的,都是好孩子,哈哈哈。”老太太似乎想到了抱重孙的美妙滋味,忍不住笑开了怀。

    柳银雪:“……”

    柳岐山笑不出来,李曼笑不出来,柳太傅更笑不出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老太太见大家都不笑,有些莫名其妙,问李曼道:“怎么你们不觉得高兴吗?”

    李曼怕老太太多心,当即露出笑容:“这不是还没怀孩子吗?等怀了孩子再高兴也不迟,您说是吧?”

    “说得有理,”老太太的笑容敛了敛,“不过这是迟早的事情,不着急。”

    他们说话间,柳银生和柳银霜急匆匆跑进来,柳银生跑到楼允的面前,朝楼允伸出手:“姐夫,我红包呢?”

    楼允早就准备好了,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包递到柳银生的手上,又拿了一个递给柳银霜。

    相比柳银生,柳银霜就要含蓄多了,她望了眼楼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朝楼允道谢道:“多谢姐夫。”

    楼允笑望了眼柳银雪:“妹妹比你懂礼多了。”

    柳银雪懒得理会他,坐到老太太身边陪老太太说话,在老太太院里吃了午膳,柳银生非要楼允教他武艺,楼允自然只能答应,柳银霜回房睡觉去了,柳太傅和柳岐山去了外院。

    老太太就和柳银雪说起知心话来:“我瞧着,楼允如今和以前是大不同了,以前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对你的情谊,可是今日,他那眼里,全是你。”

    柳银雪听着,心却沉了下去。

    “怎么?他喜欢你,你不高兴?”老太太奇怪道,“我早便发现你对楼允态度不如从前,忽冷忽热的,你告诉祖母,这是为什么?你到底怎么想的?”

    柳银雪苦笑:“祖母,楼允这人,太偏激。”

    “他想要的,他就会豁出性命去得到,他不想要的,要么弄死,要么丢开,他喜欢我,我知道,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得起他的喜欢。”柳银雪长叹口气。

    她被伤得太重了,情爱这种东西,她再不敢碰。

    这种东西,能杀人,也能成就人,她尝了一次,被伤得痛彻心扉,已经足够了,她有自己的打算,比起留在楼允身边,她更想自由自在。

    “只要他对你好,你便能一直好下去,有什么承受得起承受不起的?”老太太不赞同道,“那孩子重情,他喜欢你,只要你不伤害他,他就能一直对你好,你到底在忧心什么?”

    柳银雪握住老太太的手:“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的事情,您就别操心了,您每天吃好穿好、保持好的心情才是正经。”

    老太太了解自己的孙女,知道她有自己的主意,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只要你活得好便成。”

    柳银雪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去了外院找柳朝远和柳岐山,正值春节,他们父子也无心正事,坐在暖房里下棋,柳银雪进去后,屏退了屋里伺候的,自己亲自伺候起他们来。

    “不是在跟你祖母说话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柳岐山问。

    柳银雪扮了个鬼脸:“我就是想祖父和爹了,怎么?我想你们了,我还不能过来啊?”

    柳朝远捋着胡子笑:“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真的只是来献殷勤,何须一来就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

    柳银雪吐了吐舌头:“哎呀,孙女自然是专程来看你们的,说事只是顺道啊。”

    柳岐山苦笑不得:“你想说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柳银雪在旁边坐下来,见柳岐山要落子,赶忙阻止道:“爹,您怎么想的啊,这步棋怎么能走这儿呢?应该走这里,幸好我来了,否则您又得被祖父打得落花流水。”

    “你这鬼灵精,我看你就是来笑话我的,快说吧,什么事,说了赶紧走,别妨碍我和你祖父下棋。”柳岐山哼哼道。

    “那我说了啊,”柳银雪轻咳一声,“楼允投了成王,已决定助成王夺嫡。”

    此话落下,柳岐山颇为意外,柳朝远却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他道:“太子既然能暗杀祁王,自然是容不下他的,祁王颇有手段,更不是那等任人宰割之人,当然会选择助成王将太子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否则,等太子登基,第一个要对付,怕就是祁王。”

    “他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柳岐山问。

    “不止这件事情,现在他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就连祁王府内外院的全部财产,也都被我捏在手里,是他自己给我的。”她说。

    本该是骄傲的事情,但她的语气却很平和,柳朝远和柳岐山就知道,她心结还在。

    柳岐山意外:“我以为你已经决定离开祁王府了。”

    “我本就要离开,只是离开前总得做些部署,否则,若是我突然走了,楼允他是不会信的,我来找祖父和爹,是想请你们帮我盯着一个人。”

    “谁?”柳朝远问。

    “摘星楼的苏流韵,天香楼和醉仙楼都是祁王府的产业,若是苏流韵去了天香楼或者醉仙楼,你们派人及时告诉我,我得见见她。”

    “苏流韵是楼允的手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你见她做什么?”柳朝远道。

    第 113 章

    “自然是有目的, 到时候再仔细跟祖父和爹说吧,”柳银雪一边一边抢了柳岐山的白子,跟柳朝远对弈起来,“爹,您不是祖父的对手,还是女儿我来吧, 我帮您找回场子!”

    柳岐山:“……”

    在柳府吃了晚膳, 柳银雪和楼允坐上回府的马车。

    李曼打开柳银生和柳银霜的红包,一看,吓了一跳, 两人的红包里面皆有一千二百两银票,李曼将银票扔到桌上, 望着柳岐山唉声叹气:“他给这么多银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想补偿。”柳岐山冷哼一声。

    “那你怎么看?”李曼问。

    “他伤我女儿, 接他一千二百两银子有何不妥?好好拿着吧,受得起, ”柳岐山放下书,丫鬟打水进来,他净了手净了脸, 脱鞋坐到床上, “那小子行事偏激,银雪在他那里,始终不妥,若不是她还有事要做,我早拖她出来了。”

    “你也知道祁王行事偏激, 若银雪真的离开了,他会不会拿我们柳府开刀?”

    “倒是不会,”柳岐山摇摇头,“你没看出来吗?他对银雪有情,那小子重情,就算知道银雪被我们暗中藏了起来,也不可能拿我们柳府的人泄愤。”

    李曼放下帷幔:“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不对啊,你只考虑到祁王,那我女儿银雪呢?你有没有考虑过银雪的感受?她离开祁王,是会高兴呢还是伤心呢?你想过没有?”李曼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自己的眉头先打了个结,“银雪当真对祁王半点没有感情吗?”

    “不管银雪对他有没有感情,银雪想要离开,我们帮她离开便是,”柳岐山道,“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先,其他的,不必考虑。”

    李曼躺下来,想了想:“说得也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个年,柳银雪过得安逸且舒适,蓝文芳几个姐妹知道她重新找人改建了祁王府,特意递了拜帖进来,柳银雪就在初四请了几个以前经常走动的姐妹来府里做客,带她们观赏了花园子,姑娘们热热闹闹的,玩儿得十分开心。

    初六,她早早起了床,穿衣打扮后,在楼允的陪同下去逛汴京城,过年街上十分热闹,他们先去戏楼里听了戏,又去拍卖楼拍下了几样喜欢的东西,然后去醉仙楼吃了烤鸭。

    午膳后,柳银雪觉得有些困,在醉仙楼的厢房睡了大半下午,醒来吃了些东西,到了晚上,就让楼允陪着去看花灯。

    柳银雪不想让人认出来,就让丫鬟拿了面巾戴上。

    花灯节上人山人海,柳银雪怕人多走丢,就没让沉鱼落雁跟着,她走在前头,楼允走在后头,柳银雪眼尖地发现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姑娘都几乎一步三回头地盯着楼允看,

    街对面有卖面具的,柳银雪不喜欢惹人注目,买了一顶美猴王的面具。

    她回头朝楼允勾手指:“你低头。”

    楼允乖乖弯腰,灯火辉煌,黑漆的瞳仁里倒映着柳银雪娇小的身影,柳银雪踮起脚尖,将面具给他戴上,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剩下两只眼睛。

    柳银雪拍了拍他的肩:“好了。”

    楼允站直身板,柳银雪戴面具的手法有问题,面具戴得有些歪,他挪了下位置,俯身问她:“为何给我戴面具?”

    “不给你戴面具别人都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柳银雪随手从卖糖葫芦的小贩手里买了一串糖葫芦,朝楼允道:“记得付钱。”

    楼允:“他们难道不是盯着我看吗?”

    柳银雪掀开面纱咬了一口糖葫芦:“你很喜欢他们盯着你看吗?”

    楼允也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升起来的求生欲,赶紧回答道:“没有,不喜欢,我只喜欢你盯着我看,别的不管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不喜欢。”

    柳银雪她笑了笑,没有接话,继续朝前走。

    街上到处都摆着花灯,有许多人猜灯谜,柳银雪一路猜过去,一猜一个准,直到楼允双手都拿不到新的花灯了,才勉强尽兴,打道回府。

    柳银雪玩儿了一天,累了,回青山院后洗浴歇下,很快就睡沉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漫天的大雪,一脚踩进雪地里,积雪能淹没半只脚,冷风刮在脸上,有种浸入骨髓的寒冷,四周挂了白,那雪白的颜色和纷纷扬扬的大雪融为一体,看着令人害怕。

    青山院的院子里摆着一口黑漆棺材,她从屋檐下跑过去,跑到棺材的面前,她知道里面躺着楼允,他还活着,可是他躺进了棺材里。

    柳银雪想把棺材撬开,将楼允拉出来,狠狠地骂他一顿,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有病?!

    来福和来宝跪在棺材前,不停地朝火盆里丢纸钱,柳银雪气得脸色发青,大踏步走过去,一脚便将那火盆踹得老远,怒道:“烧什么纸钱?他还没死呢!”

    来福和来宝在雪地里跪得久了,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学渣,他们红着眼睛望着柳银雪,抹泪道:“没了,王爷已经没了,王妃,你让王爷安心地去吧。”

    柳银雪的心狠狠地揪起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是怎么躺进去的你们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死!你们给我把棺材撬开,我要把他拉起来。”

    “没用的,毒郎中说王爷已经去了。”来福和来宝哭得越发汹涌。

    柳银雪不信,她自己费劲儿撬开了棺材,雪花纷纷落进棺材里,洒了楼允一身,他脸色和雪一样白,浑身上下毫无人气,柳银雪伸手去摸,手一触及到他的脸,指尖就传来一阵浸骨的冰凉,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那是死人的。

    这冰冷的温度让柳银雪指尖发冷,霎时间她的脸色也白得像鬼一样。

    “他怎么死了?”

    回答她的是来福和来宝声嘶力竭的哭声,这世界太冷了,她想。

    深黑的夜里,柳银雪猝然从床上坐起来,屋里的油灯还在寂静燃烧,这是她多年以来的习惯,她不喜欢黑夜,晚上屋里总是点着灯,一直到天明。

    楼允翻身坐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做噩梦了?”

    灯光昏黄,洒在他的脸上,有种动魂慑魄的俊美,柳银雪的心狠狠地收紧,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隙,那凝重的眼神看得楼允心跳一窒。

    “怎么了?”他温声问。

    “我梦见你以为我死了。”柳银雪缓缓回过神来,是的,那个梦境里,她梦见楼允以为她死了,他生无可恋,躺进了棺材里,被饿死冻死了。

    她得知楼允自杀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去,却已经晚了。

    他死了,尸体冻成了冰。

    柳银雪被吓得怀疑人生,她突然死死地握住楼允的手,眼里的惊恐还未散去,她哑声道:“你不会死吧?”

    楼允的心软成了一汪春水,他轻轻抚着柳银雪柔软的发顶,唇角溢出柔和的笑意来:“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都是当不得真的,你别害怕。”

    “若是我真的死了呢?”柳银雪问。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且放心吧?”他拉过棉被盖在她的身上,温声道:“仔细盖着,别着凉了。”

    柳银雪摇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若是我真的死了呢?”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似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楼允苦笑,他微微地叹了口气,道:“若是真有那一天,你也不用害怕,黄泉路上,有我陪你,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

    柳银雪闻言,脸色更是煞白:“你在说什么胡话?”

    楼允见她吓着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快睡吧,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他重新躺回去,又拉着柳银雪躺下,屋外有轻微的落雪的声音,衬得四周格外寂静,他道:“等汴京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陪你去外面走走,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柳银雪还沉浸在楼允说要陪她死的震惊中,闻言思绪慢慢回笼,轻轻地“嗯”了声。

    楼允见她没有排斥,心满意足地睡了。

    柳银雪却一时睡不着,夜还深,她熬得久了,脑袋便有些昏沉,最后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沉鱼落雁几个丫鬟在院子里铲雪,楼允坐在堂屋里看书,柳银雪早膳后拿了账本来看,年前统账的时候她又重新做了一份账,账本还是新的,如今祁王府的产业她已经接手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正在转交中,她估摸这不出一个月,她就能将祁王府的产业全部握在手里了。

    她一边看账本一边打算盘,精神很集中。

    楼允拿眼睛瞄她,发现她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像两把小扇子,极为可爱,丫鬟进来倒茶,柳银雪的思绪被打乱,又问起楼允赈灾的事情来。

    “初八上朝的时候,成王自然会主动提及。”楼允道。

    柳银雪便放心了:“回娘家拜年的时候,我跟父亲和祖父都打了招呼,父亲会在朝堂上推成王一把的,祖父也会私下动用些关系,促成这件事。”

    楼允“嗯”了声:“有太傅支持成王,自然更好。”

    赈灾是好事,趁这个机会,看看哪些人愿意站在成王这边也好,若能和太子分出楚河汉界,他们下手的时候还可以避免误伤。

    事情果然和楼允说的一样,初八上朝这日,成王便主动提出前往凉州赈灾。

    太子现在正是急需挽回圣心的时候,赈灾这种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更是容易树立一个好的口碑,太子如何愿意让成王去,当即便站出来请缨。

    据说当时殿上吵成了一片,有人赞同太子去,有人赞同成王去,太子和成王则各自说了一大通理由说服皇上派他们去,皇上听得不耐烦,让明日再议,就退了朝。

    柳银雪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对楼允道:“我就说,楼逸绝对会跳出来。”

    楼允:“他跳得再高也去不成。”

    第 114 章

    柳银雪翻了个白眼, 懒得理会他,自己到院子里去和丫鬟们堆雪人,雪人堆到一半的时候,落雁道:“白总管过来了。”

    柳银雪朝长廊上望去,穿着棉袄带着绒帽的白总管双手拢在袖中,脚步匆匆地正朝这方走来, 见到柳银雪, 他远远地朝柳银雪拱手行礼,而后随来福进了青山院的正屋。

    柳银雪放下铲子,紧跟着也进了屋。

    白总管拱手禀道:“今儿早上有人在京兆尹府衙击鼓, 状告太子因他不小心滴了一滴墨在太子的衣服上,就被太子命人拖出去砍了双手, 丢到了城外乱葬岗。”

    柳银雪闻言, 就挑了挑眉,她在楼允的旁边坐下来, 楼允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她,柳银雪捧在手里,问道:“结果呢?”

    “这事事关太子, 京兆尹根本不敢接, 已经报了上去,这会儿估计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了,”白总管道,“那个状告太子的人,被扣在了京兆尹府衙。”

    楼允淡声道:“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然后继续派人盯着,去忙吧。”

    白总管躬身退了下去。

    屋里燃着银丝炭,并不怎么冷,柳银雪将披风解下来放在旁边,问道:“那人应当不会有性命危险吧?你派人保护他没有?”

    “他人在京兆尹府衙,状告的乃是楼逸,若是他出了事情,别人首先怀疑的就是楼逸,不过京兆尹府衙是个安全的地方,他在里面没有危险。”

    “出来那就不一定了,”柳银雪淡淡道,“你到底有没有派人保护他?”

    “自然是有的,”楼允淡笑,柳银雪就是心软,舍不得让他人性命无辜受累,“你别担心,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后路,他下半生定是衣食无忧的。”

    柳银雪这才放心。

    “楼逸因为一件小事就砍了人家的双手,足见残忍暴虐,皇上仁德,据说连训斥宫人的事情都极少有,楼逸这番作为被翻出来,皇上不会让他去赈灾的,”柳银雪剥了一个橘子,“一个没有怜悯心的皇子,被派去赈灾,不是闹笑话吗?”

    她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楼允,心情颇好道:“事儿办得不错,奖赏你的。”

    楼允接了橘子,半边橘子被他一口吞了。

    而此时,楼逸就跪在御书房内,皇上坐在龙椅上批改折子,屋里燃着炭火,暖洋洋的,楼逸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冷的。

    “这件事情,朕已经查清楚了,皆如那个小太监所言,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皇上将批阅完的折子放到一边,不温不火地问。

    楼逸无声地咽了口咽口水,回道:“那小太监弄脏的乃是朝服,一件朝服值千两银,价值不菲,儿臣当时是被气昏了头了,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责罚。”

    皇上抬起眼来,睨视他:“气昏了头了?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楼逸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太子啊,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你手中掌控着所有人的性命,你知道吗,是天下所有人,凡事皆应当三思而后行,你今天因为一点小事气昏了头就砍了别人的双手,明天是不是就会因为有人顶撞你而直接摘了他的脑袋呢?”

    “啪——”皇上将奏折仍在桌上,厉声责问。

    楼逸吓得身板一抖。

    皇上摇了摇头:“朕忙于国事,对你们疏于管教,这是朕的不是,但是朕至少还是知道,你向来是个稳重自持的,大臣们对的评价也是温和有礼,怎么?都是表象?”

    “儿臣……”

    皇上一抬手,打断了楼逸的话:“朕能坐上这个位置,皆是因为你皇叔曾用血肉为朕杀出了一条路来,如今他走了,朕说什么也要保住他的血脉,你倒好,与朕反其道而行之,你以为西山别院的事情,有人替你顶了罪,朕就不知道背后是你指使?”

    楼逸心脏跳得厉害,他惊恐地望着皇上:“父皇,儿臣冤枉。”

    皇上翻开下一本奏折:“你冤不冤枉,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多言。朕提出来,只是为了警告你,你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你做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他自己的计较。只是这计较没有摆到明面上来,因为你是太子,是储君,所以才没有人当面指责你。”

    楼逸面色发青。

    皇上低头看奏折,一时没有再继续说话。

    “可是父皇,这次那太监状告儿臣之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设计的,有人要对儿臣不利。”半晌后,楼逸不甘心地说。

    “朕自然知道是有人故意在对付你,不仅朕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但那又如何?那个太监对你的指控乃是事实,半点不作假,难道事实还不让人说了吗?”皇上冷然,“你若是没有做过,别人又如何能拿这种事情对付你?”

    皇上看完最后一本奏折,高公公进来禀道:“成王求见。”

    “让他去坤宁宫等朕。”皇上站起来。

    他已无耐心和楼逸多言,指了指他道:“上次西山别院的刺杀案,皇后为了给成王求情,就在你跪的那个位置,跪了一整夜,你也跪到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楼逸惊骇:“父皇,儿臣……”

    “还有,”皇上再次打断他的话,“凉州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记住了。”

    皇上落下话,再不听楼逸解释什么,转身朝御书房外走去,

    楼逸颓然地跌坐到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皇上离开的方向,有好一会儿的时间里,深切地怀疑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经摇摇欲坠了。

    东宫,已是深夜,洛音凡还未歇息。

    寝殿内的烛火悠悠燃烧,洛音凡正心烦意乱之际,有宫女进来禀道:“娘娘,殿下身边的宣武求见,说有事要向娘娘禀告。”

    洛音凡不想见宣武,可是这个时候,宣武必定是来传消息的,她沉了沉脸,道:“让他在正殿等着吧,本宫马上过去。”

    宫女退了出去。

    正殿里站着一个身长八尺、穿着轻薄铠甲的男子,男子头戴银冠,腰间配有一把长剑,他的五官十分立体,拆分了看,其实并不好看,但是组合在一起,却勉强能算得上英俊。

    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和楼逸的五官,有四五分相似。

    这也是楼逸用他的原因之一,和楼逸长得像,将来生出来的孩子,便能有几分楼逸的影子,不至于让人觉得半点不像楼逸,徒惹人生疑。

    楼逸说得没错,再找一个像宣武这样合适的,实在是难如登天。

    宣武拱手:“娘娘,皇上罚殿下跪御书房一夜,殿下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请娘娘仔细身体,早些歇息。”

    “就因为那太监状告殿下砍了他双手的事?”洛音凡难以置信。

    在她看来,这不过一件小事,那没用的东西弄脏了朝服,砍了他的双手都是轻的,皇上因为这件事就罚楼逸在御书房里跪一晚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宣武的目光落在洛音凡的身上:“听说是的。”

    洛音凡眉头紧锁:“殿下还有没有其余的吩咐?”

    “让娘娘仔细身体,保护好腹中的孩儿,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宣武道,“殿下说,如今您腹中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您平安生下孩子,他就少了一半威胁。”

    洛音凡神色寡淡:“知道了,你退下吧。”

    宣武朝门口退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顿住脚步,洛音凡不悦道:“还有话说?”

    宣武哽了哽,生硬地摇了摇头。

    青山院,楼允刚从外院回来,今日发生的事情多,来报信的人也多,他便去了外院,回到青山院的时候,夜色已有些深了。

    东梢间里亮着灯,楼允走进去,柳银雪正坐在书桌前写字,她练了一手好字,字迹清秀,如她的人一样,温婉可人,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罚楼逸在御书房里跪到明日早上,且不准再插手凉州的事情,”楼允唇边有些微的笑意,向一个讨赏的孩子似的望着柳银雪,“如何?”

    “事儿办得不错。”柳银雪夸奖。

    “现在他因为一件衣服就砍人手臂的事情已经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他温和有礼的面具已经被人撕下来了,想必现在正如热锅上的蚂蚁,难受得想要跳脚,”楼允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皇上已经任命,让成王去凉州办差。”

    这件事,柳银雪半点不意外。

    “成王想把事情办得漂亮,他有自己的方案吗?”柳银雪将写好的字收起来。

    “成王府里养着好几个幕僚,都是帮成王出谋划策的,赈灾这件事情,自有那些幕僚想办法,我跟他提了醒,让他多带几个信任的人,以防意外。”

    柳银雪仰起头:“那倒不如你护送他去?”

    “自是不行,得有人留于京中,帮他时常在宫里和宫外走动,将汴京发生的不寻常的事情及时告诉他,让他心里有数。”楼允道。

    柳银雪有点失望:“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你想去凉州?”楼允看出她的意思。

    “没去过,想去看看,我这辈子还遇到过什么天灾人祸,就想出去见识见识,没别的想法,这次不能去,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去吧。”柳银雪道。

    “就快了。”楼允说。

    柳银雪笑了笑,没应声。

    过了元宵,楼宗便带着人马钱粮前往凉州,楼允没去送他,他站在楼宗这边的事情,目前还不被外界所知晓,柳银雪倒是早早就起来打算盘了,楼允却还在睡觉。

    柳银雪吩咐人别打扰楼允,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的掌柜的见她来了,赶忙迎上来:“王妃,您的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王爷特意吩咐了,以后那房间就留给您使用,不再接待客人了。”

    柳银雪满意地笑了笑:“楼允还挺有心的。”

    柳银雪径直去了包间,掌柜的给她泡好茶,柳银雪就让他下去,她朝沉鱼扬了扬下巴道:“去门口守着,见到苏流韵就立刻告诉我。”

    今早柳岐山派人来说,苏流韵一早就来了天香楼。

    第 115 章

    沉鱼退了出去, 守在门口,半个时辰后,沉鱼打开门:“王妃,她出来了,正往一楼大厅走去,要奴婢去请她过来吗?”

    “不用, 我自己去。”柳银雪站起来。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了, 虽然她衣着素雅,但绝对称得上清丽无双,走到楼梯上, 朝苏流韵唤道:“苏姑娘?”

    苏流韵回头,就见那白衣女子端端地站在楼梯口, 她头上的羊脂玉簪晶莹剔透, 衬得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像刚盛开的鲜花似的, 娇艳美丽。

    苏流韵险些看走了神。

    柳银雪眨了眨眼睛,一副意外的样子,笑道:“好巧, 苏姑娘也在这里?”

    苏流韵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柳银雪, 她上前几步,朝柳银雪拱手道:“属下见过王妃。”

    “苏姑娘客气了,我正巧来这边看看,苏姑娘若无事,便陪我喝杯茶吧, ”柳银雪笑眯眯的,“我正巧有事想问问苏姑娘。”

    苏流韵自然不会放过接近柳银雪的机会,她跟着柳银雪进了包间,沉鱼关上门,落雁给两人斟茶,柳银雪让苏流韵在她的对面坐下来。

    苏流韵问道:“不知王妃找属下何事?”

    “苏姑娘手里时常拿着剑,那武功定然很高吧?比之楼允如何?”柳银雪好奇地问。

    “自然不能和宗主相比,宗主得老宗主真传,寻常人都不是宗主的对手。”

    “那什么算是不寻常的?”

    “宗主自然属于不寻常的那一类,放眼整个汴京,大约只有禁军统领能勉强和宗主走上几百个回合,但也绝非宗主的对手,王妃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苏流韵道。

    柳银雪这才发现,她的问题有点偏离她今日的正题了,她轻咳一声,道:“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我看苏姑娘拿着剑,觉得英气十足,有些羡慕。”

    她端起茶盅喝了口茶:“你不知道,自从西山别院我与楼允遇刺后,楼允害怕我又遇到什么危险,便让命刖暗中保护我安危,可命刖始终是个男子,他来暗中保护我一个女人,他不方便,我也不大方便,我就想,我若是有武功就好了,便不用男人保护我了。”

    苏流韵琢磨着柳银雪的话。

    特地找了她来问些楼允完全可以回答的问题,实在没有必要,她跟自己说这些,是想让自己贴身保护她?

    她乃摘星楼堂主,去给一个王妃当贴身护卫,岂不是大材小用?!

    可她是祁王妃,跟在她的身边,就能日日见到楼允,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苏流韵不想拒绝,如今摘星楼有孟妄言管着,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她每日都很清闲。

    “苏姑娘,你看,我现在开始练武,还来得及吗?”她笑问。

    “学些三脚猫的功夫倒是可以,想跟杀手过招,只有死路一条,”苏流韵道,“王妃觉得不方便,让宗主给你找一个女护卫不就成了。”

    “怕有些难吧,一来,武功高的不好找,二来,忠心耿耿的更不好找,”柳银雪有些遗憾地摇头,她站起身来,“还是算了吧,命刖就将就着用好了,苏姑娘且回吧。”

    柳银雪朝门口走去,心里默默数着:“三、二、一……”

    “王妃。”身后传来苏流韵的声音。

    柳银雪回头,潋滟的凤眸中带着几分不解:“苏姑娘还有事?”

    苏流韵拱手道:“若王妃不嫌弃,属下愿贴身保护王妃安危。”

    “可你是摘星楼的堂主啊,你来保护我,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些?”柳银雪眼里带着希冀,“但若苏姑娘真心愿意,那自然是顶好的。”

    “属下愿意,只是需要经过宗主的同意。”

    柳银雪微微地笑了,她走上前,轻轻抬了抬苏流韵的手,说道:“好,这件事我会跟楼允好生说的,苏姑娘有心了,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苏流韵心头喜悦,亲自送柳银雪上了马车,这才折回摘星楼。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时,楼允刚用过早膳,正在屋里看闲书,见她回来,将早就准备好的暖手炉递给她,问道:“外面天冷,出去干什么?”

    “出门走走,去看看天香楼的生意,遇到了苏姑娘,”柳银雪的手已经冷得快麻木了,暖手炉的温度让她的手慢慢恢复了温度,她道:“跟你说件事。”

    “你说。”楼允拨了拨炭火。

    “命刖是个男子,我不喜欢他跟着我,我想让苏姑娘做我的贴身护卫,都是女人,方便些,如何?”柳银雪问。

    “你问过她了?”

    “问过了,她说一切听从你的指令,那就是愿意的,若是她不愿意,她会说摘星楼事儿多,她腾不出手来,”柳银雪换了种说话的方式,“你同意吗?”

    “你喜欢,那便依你吧。”楼允有些无奈,她既然专程去找了苏流韵,定然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他若是不同意,她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当真是无情啊,明知苏流韵对他有意,还专程将她放到他的眼前来。

    楼允酸涩地想。

    这事便这样定了下来,苏流韵第二日便来青山院了,她是楼允手中的大将,是摘星楼的堂主,柳银雪自然不可能让她和丫鬟们住在一起,让人专程将芳菲苑收拾出来给她住,不仅如此,还给她配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妈妈。

    落雁和沉鱼对柳银雪这番作为完全不能理解,都认为她是在没事找事,根本想不通。

    “王妃,奴婢真不明白,您把苏姑娘请进来干什么,您明知道苏姑娘对王爷的心思不单纯,您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落雁将花瓶里的花抽出来,丢进旁边的桶里,换上新的花枝,一脸愁容地说。

    柳银雪正在对着账本打算盘,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我是在给自己找救星。”

    “可命刖也可以成为您的救星啊,他随身保护您,只有您外出的时候才会跟上,其实并没有妨碍您什么,奴婢真不明白,哪里就不方便了,您把苏姑娘找进来,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情敌放在身边吗?”沉鱼唉声叹气。

    “正因为她喜欢楼允,我才特意找她的,她若不喜欢楼允,我还不要她呢。”柳银雪算盘打得啪啪响,“你们别多话了,小心隔墙有耳。”

    沉鱼和落雁相视一眼,感觉她们家王妃好像在谋算什么。

    接手外院的事务后,柳银雪手上的事情逐渐多了起来,外出的时间也渐渐多了,楼允很多时候都看不到她的人,相比之下,他反而成了清闲的那一个。

    柳银雪打完算盘,去芳菲苑找苏流韵,她眼里有笑,对苏流韵有种别样的客气,苏流韵给她行礼,她甚至亲手扶了她起来。

    “苏姑娘是我请来保护我安危的,不是我祁王府的下人,万万不用如此客气,往后你住在芳菲苑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便是,或者叫丫鬟转达也行。”柳银雪笑眯眯的。

    苏流韵觉得奇怪,柳银雪对她的态度也太好了些,她再如何不同,也只是楼允的属下,进了祁王府,她只是草民,如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如此贴心地照顾。

    “王妃厚爱,只是属下一个江湖人,有吃有住便成了,王妃如今的安排已经是顶好的,多谢王妃。”苏流韵道。

    “你满意就好,今儿下午我还要出门一趟,到时候让丫鬟过来叫你。”

    “是,属下随时听后差遣。”

    柳银雪轻轻拍了拍苏流韵的肩膀,苏流韵的目光就不由地被柳银雪的手指吸引了去,那手指白皙纤长,跟青葱似的,漂亮得不可思议,苏流韵见过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却没有一个有柳银雪这般漂亮的手指。

    她不由地看向自己的手,因为长年练剑,她的手指上全是茧子,比男人的手细腻不了多少,苏流韵顿时就羡慕得不得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来,倘若她是柳银雪就好了。

    这念头一冒出,苏流韵就冷不防地打了个颤,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太恐怖了,她怎么能有这种邪念歪念呢,她将这等想法死死地按下去。

    “苏姑娘怎么了?”柳银雪担忧地问。

    “没事,”苏流韵猛地回神,她摇了摇头,“只是忽然觉得王妃的手真好看,不像属下的,手上全是茧,一时看走了神。”

    “苏姑娘长年在外奔波,难免有顾不上自己容貌的时候,这女人的手和脸,都是要精心护养的,往后你跟在我身边,我教你一些窍门,苏姑娘就会越来越好看了。”柳银雪道。

    苏流韵敛衽道谢:“多谢王妃。”

    柳银雪又与她说了些客气话,带着沉鱼落雁回到青山院,楼允就坐在青山院的堂屋里看信,他面前摆着火盆,白皙的脸被火光映照得白里透红,跟个小白脸似的。

    “谁来的信?”柳银雪问。

    “凉州来的,成王初到凉州,发现凉州的知州有贪污的嫌疑,而且金额巨大,你知道,凉州地处大梁边境,以北是犬戎人的地盘,若是凉州知州贪污舞弊,只怕还和犬戎人还有些勾结。他一面将消息暗中传回来,等皇上的指示,一面正在暗中查探,若是皇上放手让他去做,等成王处置了凉州的贪官,安抚了凉州的百姓,发放了赈灾的物资后,再回到朝堂,在朝堂上就能基本站稳脚跟了。”楼允道。

    “站稳脚跟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啊?”柳银雪不信。

    楼允将信纸放在火盆里烧了,火苗窜起来,映入柳银雪的眼底,那双凤眼更是潋滟芳菲,令人怦然心动。

    楼允瞥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说话的声音却不禁然地越发温柔了些。

    第 116 章

    他道:“现在毕竟是太平盛世, 不是乱世,否则皇上也不会那么早就立楼逸为储君,毕竟谁看不出来,楼逸其实资质平平。他能坐上太子的位置,一是因为他是长子,二是因为他颇有城府且待人和善, 但这个人, 本身是没有多少厉害的手段的,否则也不至于会干出派人刺杀我的事情来,若他真的是温良之人, 当一个太平盛世的储君,已然足够了。”

    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搞臭楼逸的名声, 让他原形毕露。

    说到这里, 楼允笑了笑:“银雪,你虽聪慧, 但到底从未涉足江湖和朝堂,许多事情都了解得太浅薄了,其实想要扳倒一些人, 并不用真的费尽所有的功夫。”

    柳银雪暗暗瘪嘴, 说道:“是这个世道对女子的限制太深了,否则指不定我也能当个丞相首辅之类的,大展宏图,造福万民。”

    楼允忍不住笑:“是,你最厉害了!”

    柳银雪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有些不服气地问:“你不相信?”

    楼允立刻做出正色的表情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新奇,我从未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般的,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柳银雪得到这般夸赞,总算满意了,傲娇道:“你知道就好。”

    楼允压下去的笑意便又忍不住溢了出来,可笑着笑着,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真的,楼银雪太优秀了,优秀得让她身边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

    这样的女子,他想要死死地抓住,实在太难,太难太难了。

    他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下一刻他就要失去,他也总觉得,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失去,这种惶恐日日折磨着他,让他惶惶不安。

    午膳后,柳银雪与沉鱼落雁在苏流韵的保护下到玉泉街逛商铺,柳银雪没有别的目的,新年刚开,她来看看各铺面的气象,顺便翻了翻这两日各铺面的账册。

    账册翻完,时辰还早,路过戏楼的时候,柳银雪一时心血来潮,进了戏楼听戏。

    今日在台上唱戏的是妙音班,唱戏的内容也格外有趣,唱的是将军带自己的娘子外出踏青,却遇到刺客暗杀,将军为保护娘子而被刺客砍了一刀的故事。

    柳银雪听完整场戏,无声地挑了挑秀眉。

    她让沉鱼去问这场戏是谁排的,沉鱼打听清楚后回来回话:“是张乾张二公子。”

    柳银雪:“……”

    沉鱼紧接着道:“班主说张二公子还亲自排了好几场戏,这‘将军护妻’只是其中一场,还有‘美男醉酒’和‘毒女沉塘’。”

    这些名字听到都十分耳熟,柳银雪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让沉鱼去点了另外两场戏,她是祁王妃,她一出手,寻常人都不会跟她抢,于是妙音班接下来就唱了“美男醉酒”和“毒女沉塘”的戏,果然如柳银雪所料,那美男醉酒唱的就是楼允当日在万春楼喝酒的事。

    那“毒女沉塘”唱的就是楼允在柳府将王曹燕丢进池塘的事。

    柳银雪没听这些戏,还不知道楼允在外面竟然是跟别人那么评价她的。

    肤若凝脂,眸似星辰,低眉如含羞白梅,抬眸似山巅雪莲,不笑若端凝玫瑰,一笑则足以倾国倾城?你这等山脚旮旯里来的庸脂俗粉连给本王的王妃提鞋都不配?

    楼允这哪里是在赞美她,这分明是在给她找仇家!

    那万娇娇一听楼允这般说,还不恨透了她?就如王曹燕,王曹燕为什么恨她?就是因为她太优秀了,总是抢尽了王曹燕的风头,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能抢尽她的风头。

    楼允不含蓄点便也算了,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她去踩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不恨她才怪。

    不过,柳银雪琢磨着,看在楼允实话实说还算有点眼光的份儿上,就懒得与他那个鉴婊无能的男人过多计较了。

    她比较好奇的是,张乾怎么排起这些戏来了?

    吃饱了撑得没事做?

    柳银雪正奇怪,苏流韵就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张乾来了,就在门口。”

    柳银雪朝门口望去,果然看见了张乾,他穿着一身绯色的长衫,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折扇轻轻搭打在他的手心上,将“浪荡贵公子”这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柳银雪朝落雁扬了扬下巴:“去把张二公子请过来。”

    落雁去后,低头跟张乾说了几句话,张乾就朝这方望了过来,他大步朝柳银雪走来,拱手朝柳银雪行礼:“见过祁王妃。”

    柳银雪笑:“张二公子请坐吧。”

    张乾道了谢,在柳银雪对面坐下来,柳银雪笑道:“张二公子好像特别有闲情逸致啊,我与楼允的事情,都被你编成戏文搬上台了,听说公子每日忙着吃喝嫖赌,你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管这些闲事,真是辛苦了。”

    张乾心里“咯噔”一声。

    他讪讪地笑了笑,起身拱手道:“王妃误会了,这不是在下的意思,这是王爷的意思,前些时日,许多人不是都在传王爷爱慕太子妃而不爱您吗,王爷怕您听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心里不高兴,就让在下帮着堵一堵那些人的嘴巴,好在王爷和王妃的恩爱事件不是什么秘密,在下稍微一打听一琢磨,再添点油加点醋,让人写成戏文,搬上戏台,效果竟然还不错!”

    张乾说着,颇有些洋洋得意的意思,滔滔不绝道:“喜欢看那几场戏的人颇多,在下还因此小赚了一笔呢,而且啊,也再没有人说王爷不爱您了。”

    “倒是个好法子。”柳银雪听张乾说完,陷入沉思。

    “好法子?什么好法子?”张乾一脸茫然。

    柳银雪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极冷,看得张乾一愣,莫名觉得柳银雪气场强大,就听柳银雪吩咐道:“让他们以后都别唱了,我不喜欢听。”

    张乾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他看出来了,这位祁王妃对祁王只怕没什么感情,她说话的时候是微微带笑的,可是那笑容那太浅太浅,根本不达眼底,提到祁王的时候,她的眼里也没有什么感情。

    不像他的媳妇儿,望着他的时候,眼里都含着光。

    张乾忽然觉得祁王有点可怜,柳银雪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女人,可是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里,若是根本不爱自己,还凡事都要凌驾在自己之上,让自己过得憋屈又没有尊严,还不如娶一个平凡的女人,至少平凡的女人能让自己有存在感。

    张乾不知道祁王有没有存在感,但是仅凭柳银雪刚刚那冰冷的一眼,张乾就知道,这女人只能远观不可亵玩,是个惹不起的。

    “若是无事,在下便先退下了。”再开口时,张乾声音都恭敬了许多。

    柳银雪端茶:“请吧。”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楼允却不在,等他回来时,天色已经入夜,他屏退屋里伺候的,对柳银雪道:“皇上已经下令,让成王全权处理凉州知州贪污的事情。”

    柳银雪闷闷地应了声,

    楼允见她情绪不对,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太便宜楼逸了,之前的事情动静还是闹得太小了,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最重要的不是百姓如何看,而是文武百官如何看,皇上如何看,天下万民,百姓们只管自己能否吃饱穿暖,其他的,他们又在意什么。”楼允道。

    柳银雪淡淡地笑:“说得也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二中旬,楼宗从凉州快马加鞭赶回,大部队滞后,一路上遇到十几波刺客刺杀,等邻近汴京时,对方眼看进了汴京再要下手就无望了,更是出了狠手。

    楼宗带着七八个人抵抗几十个黑衣刺客的暗杀,十分吃力,就在他险些被一刀坎中的时候,一把软剑轻飘飘地挑起了那把大刀,浑厚的内力将那把大刀挑开,来人轻而易举地就一脚将那黑衣刺客给踢飞了出去。

    那刺客撞到一棵树上,尖锐的树枝从他的后背贯穿到他的前胸,死相十分渗人。

    楼宗一喜:“允弟!”

    楼允可没时间跟成王废话,因为刺客门很快又围拢上来,楼允的身影在刺客之间穿梭,快刀斩乱麻似的,那软剑横扫过去,刺客们就纷纷倒下了。

    楼宗颇为吃惊,都说楼允武功盖世,这话当真不假,这是他第一次看楼允出剑,却已然想不到还有谁比楼允武功厉害的。

    楼允解决了刺客,用白布擦干软剑上的鲜血,而后朝楼宗拱手道:“成王兄。”

    楼宗抬了抬他的手:“好了,我们兄弟之间,用不着如此客气,你来得正是时候,你若不来,我估计得交代在这里了。”

    “成王兄在凉州查了贪污案,汴京势必有人要着急的,他们不希望成王兄将证据拿回来交给皇上,自然就要出手拦截成王兄,成王兄一路辛苦了。”楼允道。

    楼宗笑了笑:“再辛苦也值得,走吧,我们一路走一路说。”

    两人上了马,楼宗笑问:“你出来迎我,别人岂不是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不是说时机还未到吗啊?我出城的时候,你都不来送我。”

    “那是因为出城的时候时机还不成熟,那时候成王兄还无政绩,我若站了出来,也只会给成王兄树敌,让他们认为我是因为在太子那边站不住脚,才会被迫选择成王兄,他们自然不会效仿我,但是现在不同了,如今成王兄满载而归,我自当站出来做领头羊。”楼允道。

    “很多人都怕走在最前头开路,但总要有人开路,才能走出一条更好的路来,我总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所以只能自己先站出来了,有了第一个,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陆陆续续站到成王兄身后的。”

    “况且,我也猜到,临近城门的刺杀才是最大的手笔,我怕成王兄身边人手不够,所以专程出来迎您的。”楼允坐在马背上,低头拱手道。

    “你来得正好,”楼宗笑了笑,“我手上的证据很重要,你一路护送我进宫吧。”

    “是。”楼允道。

    他没有问证据指向谁,有时候,问得多了,容易引起别人的忌惮和猜忌,皇上的位置不好坐,站在皇上身边的人,更不好做。

    第 117 章

    他虽决定扶持楼宗上位, 但楼宗是楼宗,是将来的皇帝,不是他的兄弟,他不能事事打听,让楼宗以为,他对他不仅不敬重也不信任他的能力。

    楼允一路将楼宗送到崇阳门, 对楼宗道:“成王兄, 我就不进去了,我回去换身衣裳,我这样随你进宫, 也不合适。”

    他虽穿着黑衣,但到底满身血, 楼宗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带着满身血腥进宫本就不合规矩,楼宗也无意让他陪他一道进去。

    他道:“你且先回去吧, 有事我再找你商议。”

    和楼宗道别后,楼允径直回了青山院,二月天还很冷, 屋里燃着火盆, 楼允一进屋,柳银雪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眉头霎时拧起,望向楼允。

    在看到楼允黑色的衣服到处都是暗黑的颜色后,她眼里闪过些许的惊慌。

    “怎么回事?受伤了?”柳银雪的声音有些急促。

    “没有, ”楼允摇头,一边朝卧房走去,“成王兄在城外遭遇暗杀,我身边的人太少,不敌对方,我就帮着解决了,身上沾染的都是别人的血,你别害怕。”

    他脱了衣服,身上白一块红一块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柳银雪有些不自在,将脑袋转到一边去,不看他,问道:“成王现在人呢?”

    “进宫面圣了,”楼允将脱下来的脏衣服踢到墙角,转身进了浴房,他的声音从浴房里传出来,“今儿的事情后,满朝文武都知道我被成王收了。”

    楼允让来宝进来将楼允那些染血的衣服拿出去丢了,回应着楼允的话:“这样也好,有你带头站在成王那边,自然就还会有其他人陆陆续续考虑站到成王的阵营。”

    正在洗浴的楼允笑了,柳银雪总是能最快地反应过来他到底什么意思。

    “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查出来没有?”柳银雪继续问。

    楼允的说话声里混合着水声,他道:“还能是谁,凉州的知州贪了那么多银子,但是从他家里抄出来的银子却不多,你说那么多银子,都到哪里去了,这银子流向了谁,自然谁就是幕后主使,这点成王兄自己心里清楚。”

    “他没跟你说?”

    “是我没有问,有些事情,他不主动提,我就不好主动问,省得引他多心。”楼允洗浴的动作非常快,很快就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了。

    来福拿了衣服进去伺候,楼允一边让来福伺候着穿衣,一边和柳银雪说话:“那知州已经被押解回来了,大约三日后就能到城门外。”

    柳银雪:“我觉得他会死在路上。”

    “死了就死了,反正成王兄已经拿到了证据,他活着还是死了,都无所谓。”楼允语气漠漠,他撩开帘子,从浴房里走出来。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来福就没有给他戴冠,就让他的头发散着,等着头发干了再给楼允戴冠,楼允坐到梳妆镜前的太师椅上,来福就拿了帕子给他擦头发。

    柳银雪抱着暖炉,她走过去,将暖炉递给楼允,让楼允抱着,自己从来福的手里拿了帕子,站到楼允的身后,给他擦头发。

    来福高兴得很,不敢打扰他们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楼允有些懵,他没想到柳银雪会主动给他擦头发,他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他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上,用力地捂着心口,好像不捂着,心脏就要从心口处跳出来了。

    柳银雪柔嫩的指尖轻轻划过楼允的耳垂,楼允不由地战栗了下,身上蔓延起一股酥麻,他一动不敢动,像个木偶,呆呆地坐着。

    “你觉得这件事,和楼逸有没有关系?”

    “不好说,”楼允嗓音有点哑,“朝中贪官污吏众多,那凉州知州想要坐稳位置,就需要有人在朝中帮他打点,而朝中曾经帮他说过话的人还不少,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

    柳银雪帮他揉着头发,让帕子将头发上的水吸干,闻言不免有些失望。

    “若真和太子有关就好了。”她道。

    楼允陷入沉思,半晌后,他道:“等会儿我去一趟成王府,问问情况。”

    东宫,楼逸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今日他接连接到好几个消息,其一,城门外暗杀成王的刺客不仅任务失败,而且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其二,凉州的知州将在三日后被押解进京;其三,楼允投靠了成王;其四,成王已将凉州知州贪污的证据呈给了皇上。

    楼逸简直焦头烂额,听说户部尚书曹文龙请求见他,更是头大。

    “让他进来吧!”楼逸心烦道。

    户部尚书曹文龙原先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就被楼逸收到了麾下,前任户部尚书离职后,楼逸就动用各方关系,让曹文龙升了上去,曹文龙今年已年过四旬,跟在楼逸身边已经整整四年了,乃是楼逸的钱袋子。

    在这汴京城内办事,样样都需要钱,可见户部尚书对楼逸的重要性,若是这钱袋子没有了,那楼逸就少了一大助力。

    曹文龙跪在楼逸的面前,以额触地:“还请太子殿下帮帮老臣啊!”

    “你说得倒是容易,本宫问你,你做事怎么手脚那么不干净呢?竟然还让李德区留下证据来,现在好了,本宫本以为楼宗只是去赈灾,没想到赈灾是顺道,收拾你们才是目的,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都呈给了父皇,你让本宫如何帮你?难道要本宫去父皇的御书房里偷吗?”楼逸气得浑身发抖。

    他在这方抖,曹文龙比他抖得更厉害,年近半百的人,好像忽然间老了十岁,绝望地望着楼逸,害怕得双目通红。

    “那,老臣该怎么办啊?求太子殿下给老臣指一条明路啊。”曹文龙道。

    楼逸深吸口气,劝慰道:“你也别急,总还有办法的,这罪名还没有定下来,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你先回去,本宫先进宫去探探父皇的口风。”

    曹文龙一听楼逸要帮他,顿时有了希望,磕头道:“老臣多谢太子殿下,老臣愿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楼逸摆摆手:“知道你忠心,回去吧,快回去。”

    曹文龙起身退走。

    他刚离开,洛音凡就走了进来,她站在楼逸的身后,帮楼逸按了按太阳穴,轻声道:“殿下,请恕臣妾多嘴,曹文龙您是救不了了,为防他将您供出来,倒不如先让他闭嘴。”

    楼逸头疼道:“这件事本宫自有主意,你养好身子就好。”

    说着楼逸回头望了她一眼,洛音凡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肚皮已很显怀,多走几步就需要人扶着,上次孩子没有保住,这次她自己就格外小心,若是宫里无人召见,她都不会出东宫。

    而她大约已经想通了,自己和楼允到底不是一条船上的,如今就彻底站在了楼逸这边。

    “臣妾听说祁王投靠了成王?”洛音凡凝着楼逸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楼逸冷笑:“你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去害柳银雪,楼允自然不可能和本宫站在一条船上,本宫原以为楼宗是个安分的,没想到倒是本宫看走眼了,哼!想跟本宫斗,没那么容易,楼允想利用成王扳倒本宫,他做梦!”

    愤怒之下,楼逸一挥手,手桌边上的官窑茶盅就被他尽数挥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洛音凡吓了一跳。

    “臣妾想的,倒不是祁王,而是太傅,柳太傅在朝多年,门生无数,且极会做人,朝中大臣,十有五六都成得到过他的指点或帮助,而柳太傅又极疼柳银雪这个孙女,臣妾只怕柳太傅也会和祁王一样,投了成王,若真是如此,只怕朝中已经有许多人站在成王那边了,”洛音凡担忧地说,“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你也知道事情不好办?若不是因为你,太傅何至于与本宫为敌?”若是洛音凡没有怀着孩子,若她不是左相的女儿,楼逸现在就想给她两巴掌。

    洛音凡不想跟他扯她对柳银雪到底有多厌恶的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成王已开始争储君的位置,楼逸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若是他们不将成王等人打压下去,他们都得完蛋。

    轻则被贬出京,重则家破人亡。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想到那么多,臣妾见柳银雪不顺眼,自然只能与她为敌,殿下就别气了,这些如今都不是最重要的,您派人盯着柳家的人没有。”洛音凡转移话题道。

    “你也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目光短浅了,本宫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楼逸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警告性地盯了洛音凡一眼,补充道:“若是左相夫人来了,该怎么说话,你应当清楚。”

    洛音凡点头:“臣妾知道的。”

    楼逸走后,洛音凡觉得双腿有些发麻,宫女上去搀着她坐下,没一会儿,小钳子进来禀道:“娘娘,太子殿下去了贵妃娘娘那里。”

    洛音凡沉声道:“出了这么多事,他自然是要去找贵妃的。”

    她如今的处境甚是艰难,太后不喜欢她,每次她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都没有好脸色;贵妃也不喜欢她,且今日之后,贵妃会更厌恶她,因为她为了对付一个柳银雪,给太子树了太多的仇敌,那些仇敌,会严重影响太子的储君之位;皇后就不用提了,根本不是一条船上的。

    洛音凡活了二十多年,做的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先拒绝了老王爷的提亲,后陷害柳银雪推她入池塘,可是时至今日,就算后悔也无用了。

    她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晚膳后,楼允让人准备马车,特地去了趟成王府,此时成王楼宗刚从皇宫回来,知道楼允过来找他是有事要说,便直接在书房见他。

    楼允道:“我特地来找成王兄,是有事想问。”

    “想问什么?”楼宗坐下给楼允倒了杯茶,“这次凉州知州贪污的案子?”

    “其实我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出结果,我也不是很着急,是银雪想知道,”楼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比较着急,想知道这件事跟太子有没有关系。”

    第 118 章

    “跟户部尚书曹文龙有直接的关系。”楼宗道。

    楼允面露喜色, 起身道:“曹文龙是太子的钱袋子,他出事,最好不过,多谢成王兄告知,我先告辞了,银雪还等着我回去呢。”

    “着急什么, 我还有事跟你商量。”楼宗道。

    楼允便只好又坐回去, 听楼宗问道:“曹文龙入狱是无疑的,到时候太子必定会有所动作,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太子有关, 太子只怕会担心曹文龙将他供出来,然后安排人在狱中杀了曹文龙, 做成曹文龙自杀的假象, 让曹文龙永远闭嘴,”楼允的手指轻轻敲着指下的桌面, 他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曹文龙死了就让他死了吧, 但是, 他得死得有价值。”

    “朝中六部有除了曹文龙是太子的人,刑部的谢善林也是太子的人,若真有人敢在刑部动手暗杀曹文龙,我倒觉得,是个可以将刑部谢善林也拉下来的好机会, 成王兄以为呢?”

    “在这之前,得先让曹文龙将与太子有关的证据吐出来才行。”楼宗补充道。

    楼允沉默半晌:“我去曹府走一趟,若有结果,再来见成王兄。”

    楼宗道:“你小心点,安全为重,就算拿不到证据也没有关系,这次我们已经站了上风,也不必太过步步紧逼,慢慢来,不着急。”

    楼允笑了笑:“是。”

    曹文龙一路心惊胆战回到曹府,虽然太子答应会帮他想办法,但是他始终不放心,这次犯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情,罪名下来,他免不了会被抄家。

    曹文龙惶惶不安,一路回到屋里,刚反手关上门,一把软剑就架上了他的脖子,他吓了一跳,身体忍不住颤了颤,刚想回头,就听身后那人道:“别动,再动命就没有了。”

    活了那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曹文龙整个人一哆嗦,利剑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颈脖上的皮肤,刺痛感传来,曹文龙险些尿了。

    他战战兢兢地问:“是谁派你来的?”

    “凉州的贪污案,和楼逸有直接的关系,你刚从东宫回来,楼逸可是答应了你会尽力想办法救你?”楼逸冷声问。

    知道对方是来问凉州贪污案的,曹文龙心里有底,这人既然没有一来就动手杀他,那么应当就不是来杀他的,他放心了些。

    “我本是太子门下,经常出入东宫有何奇怪的,太子仁厚,对我极好,我若出了事,太子定会想尽办法救我。”曹文龙斩钉截铁道。

    楼允“啧”一声:“若凉州的贪污案和太子无关,太子兴许会竭力救你,但既然和太子有关,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太子,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

    曹文龙听到这句话,面露骇然,整个人又不禁然地哆嗦了下。

    看来真的和太子有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早前他就在想,太子那种能力配不上野心的心狠手辣之徒,手绝对没有多干净,果然如他所料。

    然而,曹文龙还在嘴硬:“胡说八道,太子贤德,怎会和这件事有关?你休得污蔑太子,我知道了,你是成王派来的,我告诉你,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背叛太子。”

    曹文龙很害怕,背后那人说得没错,若是他入狱,第一个要杀他的,恐怕就是太子,但他却不确定背后这人到底是成王派来的,还是太子派来特意试探他的。

    所以他才不容置喙地说绝不会背叛太子,否则,若这人是太子派来试探他的,他稍微有点犹豫,这人只怕现在就会杀了他。

    而楼允则看出他的想法,嗤笑了声道:“我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成王的人,今日来也不会要你性命,我只是来提醒你最好在入狱前留下保命符,否则,你一入狱,太子就会让你畏罪自杀。”

    曹文龙吓得不敢说话。

    “你是聪明人,我说的对还是不对,你心里清楚,应当也不必我多说,言尽于此,告辞。”楼允收了剑,在曹文龙转身的瞬间身影如鬼魅般从窗户口跃了出去。

    曹文龙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什么都没有看清。

    他被吓得满头冷汗,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楼允出了曹府,径直去了成王府,楼宗知道他的办事效率,专程在书房等他,楼允进去后,反身将书房的门关上,道:“这件事的确跟太子有关,倘若我猜得没错,今夜曹文龙就会派人告诉太子,若他死了,太子与他勾结的证据就会被呈到皇上的面前。”

    楼宗凝眉道:“可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想要的,是曹文龙留下证据,但是太子仍旧派人在狱中将他给杀了。”

    “所以我们不能让曹文龙派去的人见到太子,”楼允仰头喝了口茶,“我已经派人盯着曹府了,这人一出现,就会被打晕带走,他见不到太子。”

    楼宗放下心来:“你做事周全,我还是很放心的。”

    这话刚落下,就有人在外面道:“殿下,禁军将曹大人府邸团团围了起来,曹大人被禁军扣押了,奉旨抄曹大人家的是禁军副统领萧羽。”

    “没想到父皇动作这么快,我还以为还要等几日。”楼宗道。

    “物证都呈了上去,曹文龙贪污的罪名已经坐实了,皇上此时不下旨,只怕夜长梦多,只是曹文龙进了狱中,仍旧可以开口寻求太子帮助,若太子留他性命,不在刑部动手,我们想要拉刑部尚书下水,只怕就难了,所以,还需成王兄派人将曹文龙毒哑才是。”楼允道。

    “这不是难事,我会解决的,你奔波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楼允拱了拱手,离开了成王府。

    夜已经深了,二月的夜晚十分寒凉,楼允从外面回来,身上有一股浓厚的寒气,他怕寒气让柳银雪受了凉,在堂屋了站了好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消散了,才回到卧房。

    卧房里点着油灯,柳银雪还没有睡,此刻正躺在床上的大迎枕上看书。

    楼允推门进去,柳银雪从书中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让她眨了眨眼睛,她问道:“去一趟成王府,怎么现在才回来?”

    “顺道办了点事,”楼允撩帘走进浴房,声音从浴房里传出来,“皇上派人拿了户部尚书曹文龙,这件事跟楼逸有莫大的关系。”

    楼允仔细跟柳银雪说了他与楼宗的计划:“若是能借此将刑部尚书也拉下来,楼逸只怕就会头疼得要死了。”

    “能折了他的羽翼,自然也是好的。”柳银雪道。

    “你别急。”楼允已经洗了澡,柳银雪爱干净,再冷的天也要洗了澡再睡,他怕自己不洗澡就睡觉,柳银雪会嫌弃他,于是也养成了睡觉前必须洗澡的习惯。

    他掀开棉被躺上去,对柳银雪道:“凡事不可太过冒进,我们要慢慢来,成王也是这个意思,否则容易引起皇上的忌惮和猜忌。”

    “我明白。”柳银雪放下书,也躺进被窝里。

    她望着头顶靛青色的床幔,脑海里回想着楼允的话,有关户部尚书的,有关刑部尚书的,还有他们的计划,成王的意思以及太子可能会有的反应。

    她仔细琢磨着,忽然问:“御史台有成王的人吗?”

    “有,御史中丞陈清宇是成王的人,成王的侧妃就是他的妹妹,以前成王争储的意思没有摆在明面上,也就从未吩咐过陈清宇做什么,但此人绝对可以用。”楼允道。

    柳银雪缓了缓思绪:“倘若真的抓到了凶手,户部尚书真的死在里大牢里,御史台就会参刑部尚书吧?你们打算让御史台只提刑部尚书监管不力的事情吗?”

    “不然呢?牢里死了一个二品大员,足够刑部尚书下台了。”

    “那楼逸呢?”柳银雪秀眉拧起不高兴的弧度,“这件事,就不跟楼逸扯上关系了?”

    楼允有点无奈:“银雪,我知道你急于让楼逸倒霉,但是他是当朝太子,无凭无据,就算是御史台,也不能随便参他的。”

    “我知道,我也没想让御史台参他,但是却不代表不能让别人将户部尚书的死和楼逸联系起来,只是御史台在说话的时候,就需要一些技巧了,要婉转一些,或者直接反其道而行,”柳银雪细细地给楼允讲御史台到时候该如何说的内容,“……这样,既没有污蔑太子,反而还是在为太子说话,但又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众人。”

    楼允目光一亮,笑了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让你操心了。”

    “没什么,应该的。”柳银雪见楼允接受了她的建议,放下心来。

    夜深人静,四周格外寂静,楼允放下帐子,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睡吧,已经很晚了,明日朝中还有事发生,不会□□宁。”

    柳银雪“嗯”了声,闭上眼睛。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楼允也发现她没有睡着,问道:“怎么了?”

    柳银雪偏过头,望着楼允的脸,灯光昏黄,他的脸被光影映衬得格外英俊柔软,她问道:“若太子倒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洛音凡?”

    楼允顿了片刻,回答道:“她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自有律法裁决。”

    他声音毫无波澜,完全听不出喜怒。

    柳银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只觉得心情复杂,酸涩难辨,她没有再接话,遂而闭上了眼睛,这次,她没一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朝,果然是风起云涌,不过楼允孝期还未满,没能上朝,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盛况,早朝发生的事情都是楼宗后来跟他提起的。

    到了第二日晚上,就听曹文龙在刑部大牢被暗杀的事情,凶手当场就被抓住了,可惜抓住是抓住了,却是个死士,见事迹败露,当场就服药自尽了。

    第 119 章

    刑部大牢出了这等事情, 御史台第三日上朝的时候就参了刑部尚书,说他监管不力,牢狱之中竟然还有杀手潜伏,让杀手成功地暗杀了朝廷二品大员,传出去实在让人怀疑他们朝廷的办事能力,这是其一。

    还参刑部尚书极有可能是表面上站在太子这方, 实际上却根本不是太子的人, 那户部尚书极有可能是他故意让其被暗杀的,然后让别人以为凉州的贪污案跟太子有关,是太子为了保住自己而杀人灭口, 这是其二。

    其二站不住脚,御史台的人就没有写成折子, 只是在跟皇上禀事的时候嘴巴上攻击了刑部尚书几句, 却惹得刑部尚书面色骤变,当场就和御史台的人吵了起来。

    这两点被御史台的几个拎出来, 本来没几人注意到的问题,这下很多人都意识到了,户部尚书曹文龙乃是太子的人, 曹文龙出事, 对谁最是不利?自然是太子!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太子多少事情,若太子害怕他将自己供出来而选择杀人灭口,一切都说得过去,而恰巧刑部尚书也是太子的人,太子给刑部尚书打个招呼, 让他弄死户部尚书,也不是不可能的,否则,想在天牢里杀人,哪有那么容易。

    多半都是刑部尚书早就安排好的。

    不过猜测毕竟是猜测,众人心里知道便好,寻常人不可能轻易讲到明面上来,而御史台却根本不是寻常人,这群每天吃饱了就负责攻击别人的文臣,是没什么不敢说的。

    据说太子险些被气得呕血。

    牢里一个二品大员被暗杀,皇上气得够呛,当场就撤了刑部尚书的职,凉州的贪污案撤了一个知州,死了一个户部尚书,撤了一个刑部尚书,可见牵连甚广,让人唏嘘。

    太子楼逸被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一下子折了两员大将,他是真的险些呕血。

    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位置都是香饽饽,太子拼了命都想让自己的人上去,而皇上好似对他还颇为信重,专程将他召到御书房里,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楼逸那个激动啊,想着皇上到底还是顾念他的,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在御书房里给皇上磕头谢恩,又推荐了两个他的人上去。

    这事传到楼允和楼宗的耳朵里,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楼逸到底能不能坐稳太子的位置,其实还是看皇上的意思,若是皇上想让他当皇帝,就算太子无出,也不成问题,因为可以从其他皇子那里过继。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扳倒了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若上去的还是楼逸的人,那他们此前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一番谋算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没有让柳银雪高兴,楼允颇为烦躁。

    回到青山院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是臭的,他原本不想让柳银雪操心这些事,但是柳银雪对这些事情格外关注,况且近日她经常出门,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与其等到楼逸举荐的人被任命后气得柳银雪跳脚,他不如先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早点筹谋接下来该怎么做。

    楼允回到青山院的时候,柳银雪正坐在鱼池边钓鱼,她身上穿着月白绫袄,披着白色貂裘,手里拿着鱼竿,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坐着。

    楼允走过去,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丫鬟退下,柳银雪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就知道事情只怕进展得并不顺利,问道:“怎么了?”

    楼允将事情如实说给她听,柳银雪听后也是一脸愁容。

    “不是说皇上是个明君吗?你确定皇上是个明君吧?”柳银雪第一次对“明君”这两个字抱有深切的怀疑,“皇上若真用了楼逸的人,明在何处啊?”

    楼允:“……”

    柳银雪说话,素来有一针见血的本事,这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了。

    他一时无语,却又听柳银雪道:“既然皇上乃是明君,当不会再用楼逸的人,你和成王有点杞人忧天了,等结果出来再忧虑也不迟。”

    楼允:“……”

    看柳银雪这淡定无比的样子,到底是谁比较着急,他忽然有点迷惑。

    柳银雪让丫鬟拿了一根鱼竿过来递给楼允,让楼允陪她一起钓鱼:“钓上来的鱼就拿去厨房,让麻婆子做成好吃的酸菜鱼,你会钓鱼吧?”

    “不会,”楼允没钓过鱼,这种极需要耐心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喜欢,他没那耐心,“不过,你若是教我的话,我会认真学的。”

    柳银雪是个有耐心的,她仔细教了楼允钓鱼的窍门,然后安静坐着,等鱼上钩,没一会儿她就钓了一条半大的鱼上来,楼允那支竿却分毫未动。

    楼允知道钓鱼需要安静,也没敢做声,结果半个时辰过去了,柳银雪已经钓了四五条鱼上来,他却一条没有钓上来,他忍不住将鱼竿拿了起来,发现上面的鱼食还在。

    “我怎么钓不到?”楼允有点郁闷。

    “可能你心不静,”柳银雪淡声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若是皇上真的用了楼逸推荐的人,真的一心要楼逸继承他的皇位,你当如何?”

    楼允抹了把脸,声音有些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楼逸当皇帝,若真的到了非常之时,自然只能行非常之事。”

    柳银雪一惊。

    “我和楼逸不可能共存,要么他死要么我亡,他若真当了皇帝,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我,其次就是你们柳家,我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楼允的声音有些沉,“只是用非常手段太过冒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出手。”

    这点柳银雪明白,所以她也不敢过于逼楼允加快动作,毕竟欲速则不达。

    就在楼允和楼宗满心焦虑的时候,第三日早朝时,皇上宣布由刑部左侍郎元洪和户部右侍郎董青分别为新的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这任命一下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楼逸的脸色当场就惨白了下来,因为这两个人都不是他曾向皇上推荐的人,皇上在问了他的意见后却完全没有用他的人,这让楼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的太子之位,的确已经摇摇欲坠了。

    “听说他在书房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笔墨纸砚被他砸得满地都是,书房里两个伺候的小厮也跟着倒了霉,洛音凡挺着大肚子去劝,都没能劝住。”回到青山院后,楼允便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柳银雪,见柳银雪脸上露出笑来,他心头便也有几分欢喜。

    柳银雪恍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将冷茶倒掉,重新添上热茶,对楼允道:“楼逸不是还推荐了两个人吗?那两个人呢?皇上没动?”

    “没有,谁也猜不准皇上什么意思。”楼允道。

    柳银雪“嗯”了声,继续道:“楼逸一下子折了两个人,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闹事了,他只怕要安静一段时间,直到洛音凡将孩子生下来,你和成王是怎么打算的?”

    楼允凝着柳银雪的神色,慢慢道:“这条路本就漫长,我们也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倘若楼逸真的要等到洛音凡生了孩子才有所动作,我们也只能陪他等。”

    柳银雪声音有点冷:“那就等吧。”

    她转头望着窗外新开的茶花,说话时语气漫不经心的:“正反,最迟也就是那个时候了。”

    如柳银雪所料,楼逸果然安静下来,楼允和成王不好有所动作,皆纷纷沉默,值得庆幸的是,皇上似乎对成王越发看重,总是让成王东奔西走地办事。

    成王争气,差事办得漂亮,也越发得朝中各大臣刮目相看。

    时间过得飞快,晃眼就到了六月中旬,天气日渐热了起来,青山院的屋里已经准备了冰块降暑,沉鱼昨夜没有睡好,此时坐在柳银雪的身边,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懒洋洋的。

    府里到处都开了花,满院都是花香,柳银雪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修剪花枝。

    落雁端着刚熬好的银耳汤走进来,笑道:“奴婢看王妃这些时日好像养了些肉的样子,脸上红润得很,再继续养下去,得越发圆润好看了。”

    柳银雪眉梢微挑:“你在说我胖吗?”

    “您哪里胖了,您就是太瘦了,奴婢瞧着,要再长些肉才更好看呢。”沉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摇扇子的动作越发缓慢了些。

    柳银雪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她将茶花插到花瓶里,语气漫不经心的:“这日子过得的确舒畅,就是□□静了些。”

    “安静不好吗?”落雁不明白。

    柳银雪喜欢的不就是安静且安稳的生活吗,这也是她一直所追求的。

    “就是□□静了,”柳银雪揉了揉额角,“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安静得让人恐慌,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楼允人呢?”

    “午膳后就出门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王妃找王爷有事的话,奴婢派人去外院说一声,待王爷一回来就请王爷来见您。”落雁道。

    “不必了,我就是随口问问。”只是忽然有点不安,随口问问,柳银雪暗想。

    过了会儿,她又问:“给皇后娘娘的君子兰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明日您进宫的时候直接搬上马车就是,明日还是让奴婢陪您一道进宫吧。”落雁道,近两月,柳银雪被皇后召进皇宫了两三次,每次落雁都陪着。

    柳银雪点了点头。

    楼允回来时已是晚上,柳银雪已经用过晚膳了,早已躺在床上看书,房间里亮着一盏油灯,烛火昏黄,火光映在柳银雪的眼里,有种近乎妖艳的美,看得楼允心脏砰然一跳。

    “怎么现在才回来?”柳银雪从书中抬起头,她看书有点久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慵懒,好像已经快要睡着了。

    “去了一趟摘星楼,最近□□静了些,总觉得不寻常。”楼允道。

    第 120 章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结果呢?”

    “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楼允转身进浴房洗浴,出来时问道:“你明日要进宫吧?”

    柳银雪点头。

    楼允沉了沉声音:“召你进宫的是皇后,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现在这种非常时期,你还是要当心些, 若有不寻常之处, 不能在宫里逗留,立刻出宫来。”

    柳银雪笑了笑:“能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楼允凝着她雪白的肌肤,一颗心柔软得像是湖水, 他温声道:“我放在东宫的暗探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出来,整座皇宫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安静得近乎诡异, 就是过于安静了,所以让人觉得不安, 皇上还未废太子,总得防止他狗急跳墙。”

    “你也觉得安静得诡异?”柳银雪道。

    楼允想伸手抚摸她的发顶,然而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 他道:“所以你要当心些。”

    柳银雪“嗯”了声:“我知道了。”

    六月十六, 柳银雪起得早,盛装打扮后坐进马车,进宫给皇后娘娘送君子兰,她与皇后都是爱花惜花之人,相处起来就特别容易亲近。

    皇后留柳银雪用午膳, 两人正聊得高兴时,有管事姑姑面色焦急地进来禀道:“娘娘,皇上在御书房忽然晕倒了。”

    皇后大惊失色,蹭然站了起来,甚至来不及交代柳银雪一句什么,便急匆匆地朝御书房走去,被留下的柳银雪握紧了拳头。

    楼星紧跟着就要去追皇后,被柳银雪一把拉住。

    楼星回头,不明所以地望着柳银雪,她急得红了眼眶,泪盈于睫,哽咽道:“嫂嫂快放开我,我得去看看父皇。”

    “皇上那里,现在定然守着许多人,你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得到,你莫急,先派人去通知成王,跟他说皇上病倒了,谨防宫变。”柳银雪道。

    楼星被柳银雪的话吓了一跳:“宫变?什么宫变?”

    柳银雪缓缓吸了口气,道:“公主,你要派一个你绝对信得过的人去,多的话也不要问了,先派人去吧。”

    楼星想到楼宗夺嫡的事情,忙应下来,转头让自己身边贴身伺候的去通知成王。

    柳银雪这才放开她:“我便不同你一道去了,你快去看皇上吧。”

    楼星见她心中有事,可现下也不是多问的时候,她没再说什么,抬脚就往皇上的寝殿奔去,柳银雪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皇上突然病倒,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意外,这个时候太子、贵妃等应全都在往皇上的寝殿赶,若不是意外,宫中必有动静,这个时候,动静最大的应当属禁军。

    不,她不能留在宫里,柳银雪抬脚就朝宫外走。

    她步伐极快,落雁跟在她后头,完全能感觉到柳银雪的焦躁,柳银雪素来沉稳,极少有这等焦躁的时候,落雁忽然有点害怕。

    她一声不敢吭,不敢打断柳银雪的思绪。

    崇阳门已经近在眼前,柳银雪越发加快了步伐,然而,不知是谁忽然下了命令,崇阳门突然关上了,柳银雪被关在了崇阳门里。

    她脚步猛地顿住。

    “宫门怎么突然关上了?”落雁奇怪道。

    柳银雪转身就往回走,落雁见她心事重重,也不敢多问,埋头紧紧地跟在柳银雪身后,忽然间,路过假山处,柳银雪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妃?”落雁紧张地望着她。

    “嘘——”柳银雪将食指放在唇边,朝落雁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再开口的时候,她声音已经十分平稳,她道:“我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太扎眼了,你不能再跟着我。”

    落雁一听就慌了,恐惧地望着柳银雪。

    柳银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知道为什么进宫我喜欢带你不喜欢带沉鱼吗?”

    不等落雁回答,柳银雪继续道:“因为你比沉鱼稳重、冷静,现在宫里出了事情,我们暂时出不去,你跟我一起,只会被我所累,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分开走。”

    “可这里是皇宫啊王妃,奴婢能去哪里?”落雁慌张道。

    “去哪里都好,反正不能跟我一起,”柳银雪语速飞快地说,“你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轻易让别人找到,快……”

    柳银雪最后一个“走”字还未说完,前方突然传来大吼声:“抓住她,祁王妃在那里!”

    柳银雪瞳孔一缩,对落雁道:“藏起来!”

    然后她转身就跑,落雁忽然意识到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反身就朝与柳银雪相反的方向跑去,那些人显然是冲柳银雪而来,根本不去管落雁这个丫鬟,毫不犹豫地尽数去追柳银雪。

    柳银雪跑得飞快,她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双脚像是生了风,径直往坤宁宫而去。

    然而,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跑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禁军,很快就被禁军给抓住了,两个身穿铠甲的禁军扣住柳银雪的手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你们干什么?”柳银雪涨红了脸,厉声责问。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左边脸上有一道疤,他站到柳银雪的跟前,面无表情道:“请祁王妃跟我们走一趟。”

    柳银雪咬了咬牙,她动了动手臂,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挣脱后,便不再挣扎,她道:“先放开我,你们一群人看着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能飞了不成?”

    那年轻的领头轻轻挥了挥手,柳银雪便感觉手臂一轻。

    她甩了甩被捏得发麻的手臂,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丝毫看不出慌张,她道:“走吧。”

    柳银雪的心一片冷然,皇宫显然已经被禁军控制了,看来皇上突然倒下,兴许也并非偶然,而是人为,只是能控制禁军,还能专程来找她麻烦的,怕是只有楼逸。

    她紧了紧拳头,一颗心沉入湖底。

    而另一头,落雁虽然跟着柳银雪来过皇宫几次,但是对森严的皇宫到底不熟悉,要她找个安稳的地方藏起来不被发现,实在是太难,落雁没办法,只能向坤宁宫求助。

    可是此时,皇后和公主都不在坤宁宫,坤宁宫里只有一个管事姑姑,管事姑姑见她去而复返,柳银雪却不在身边,忙上前关切地问:“落雁姑娘,可是王妃落了东西在这里?”

    落雁福了福身:“我家王妃原本要出宫,但崇阳门突然关上了,我们根本出不去,后来又来了一群禁军,将我家王妃强行带走了。”

    管事姑姑一听,脑壳顿时就大了三圈。

    落雁着急得眼眶通红,立刻就朝管事姑姑跪了下去,叩首道:“姑姑,烦请姑姑想个法子,赶紧派人通知我家王爷,万不能让王妃有事啊。”

    管事姑姑忙将落雁拉起来,朝殿内走去,一面道:“若真如你所言,整座皇宫必然已经被有心之人控制了,他们扣住王妃,想要对付的自然是祁王,可是崇阳门被关,宫门出不去,你让我想办法,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那该怎么办是好?”落雁紧紧地抓住管事姑姑的衣袖,着急地问。

    管事姑姑沉了沉气,缓缓道:“皇宫被控制,动静自然不小,就算我们不派人出去通风报信,祁王也很快就会知晓,你且先在这里藏起来,我去找皇后娘娘。”

    “可是……”

    “落雁姑娘,王妃被带走前,可是吩咐了你什么?”管事姑姑打算她的话。

    落雁哽了哽声音:“王妃要我藏好。”

    “那你便藏好就是,不要让自己被抓住,给王妃徒增烦恼和羁绊,这就是你所能做的极限,”管事姑姑将她领到内殿藏起来,“从现在起,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出来了。”

    落雁不敢拖累柳银雪,可是她仍旧抓着最后一丝希冀地紧紧抓住管事姑姑的衣袖问:“姑姑,皇宫只有崇阳门一个出口吗?”

    “自然不是,可崇阳门出不去,其他地方自然也是出不去的。”管事姑姑叹了口气,这皇宫的天怕是要变了,就是不知道谁胜谁败。

    管事姑姑匆匆安顿好落雁就往重华殿走,然而,她人还未出坤宁宫的宫门,就看见大批禁军手持利刃,正朝坤宁宫赶来,姑姑心头一惊,不敢再往前走,转身折了回去。

    重华殿内,太医还在给皇上诊脉。

    各宫娘娘得知皇上忽然倒下的消息时,皆纷纷赶了过来,此时重华殿内娘娘们跪了一地,皇后和太后就守在皇上的床前,紧张地望着太医。

    “如何?”待太医收回手后,皇后迫不及待地问。

    太医眉目凝重,老半天没有回答皇后的话,太后着急地追问:“如何?你倒是说话啊!”

    “皇上的身体脉象很正常啊,单看脉象,微臣瞧着并无怪异之处,但皇上却又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倒像是,像是……”太医吞吞吐吐,半晌没有说个所以然出来。

    太后一巴掌拍在木椅的扶手上:“倒像是什么?你结巴了?!”

    “倒像是中毒!”太医说完,整个人一哆嗦,人就跪到了地上,“微臣从医数十载,可解毒却并非微臣所擅长,还请太后请摘星楼的毒郎中来。”

    太后不敢耽搁,立刻吩咐身边的人:“快去请毒郎中。”

    重华殿的门缓缓打开,那被派去请毒郎中的人,刚走出重华殿的大门,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鲜血溅在重华殿的殿门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第 121 章

    殿内的所有人皆吓了一跳。

    太后和皇后齐齐站起身来, 满目不可置信地望着身穿一身大红朝服的楼逸缓缓走近,他腰间配着一把长剑,那张与楼允有三分相似的五官上挂着几丝冷淡的笑,待他走到龙床前时,太后难以置信地问:“太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楼逸朝太后拱手行礼:“皇祖母, 成王楼宗为夺皇位谋逆, 已被孙儿斩杀,孙儿此来,特为保父皇和皇祖母安危。”

    楼逸话音落下, 猛地一扬手,继续道:“来人, 皇后毒杀皇上, 将其押回坤宁宫,好生看管起来, 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皇后踏出坤宁宫半步。”

    皇后见状,气得浑身打颤。

    她咬了咬牙:“你真的杀了成王?”

    “成王入宫意图对父皇不利, 本宫已将其射杀在崇阳门前, 从此我大梁再无成王,”楼逸冷然地望着皇后,“您且放心,成王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宫是绝不会让他死后葬入皇陵的, 至于给父皇下毒的您,便先好生呆在坤宁宫等着被问罪吧。”

    “带下去!”楼逸森冷地说。

    皇后见事已至此,挣扎无用,反而冷静下来,任由两个禁军将她带走,皇后被带离重华殿后,有领头的小声问楼逸:“殿下,其他娘娘如何处理?”

    楼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娘娘们,眉眼一沉,道:“都拖出去,杀了吧。”

    哭嚎声和哀求声此起披伏,娘娘们蜷缩成一团,哭嚷着求楼逸放过她们,可是此时的楼逸为了皇位已经杀红了眼睛,根本不会让这些亲眼见证了他如何逼位的人活下去。

    太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望着楼逸。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以往那个温和善良的皇长子忽然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太后怀疑地望着他,不敢相信眼前手持长剑满身杀气的人就是她的皇长孙。

    “太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太后哆嗦地问。

    “孙儿知道,成王谋逆,孙儿身为太子,理应与禁军统领一起,守护我们整个皇室的安危,皇祖母且放心,有孙儿在,定保皇祖母和父皇安然无虞。”楼逸跪首道。

    太后沉沉地闭了闭眼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问:“成王呢?”

    “已经死了,他带领府兵攻入皇宫,被射杀在崇阳门前,万千穿心,”楼逸道,“皇祖母,您别难过,此等乱臣贼子,不值得您为他伤心。”

    亲王府府兵不过三千,皇宫禁军却有五万,以三千抵五万,成王难道没长头脑吗?会干出这等以卵击石的事情,简直可笑啊!

    太后摆摆手:“罢了。”

    而此时的成王府已经成了一片血河,楼逸派一万禁军围攻成王府,临危之际,成王让成王妃带着孩子从密道一路逃出城去,自己则伪装成普通的禁军,混出了成王府。

    楼逸收买了禁军统领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也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洛音凡即将临盆之际突然发难,直接利用禁军控制了整座宫城。

    楼宗当务之急,是要和楼允汇合,然而,他刚走到祁王府不远处,就看见祁王府已经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萧贺领着府兵正在与禁军对峙。

    许是楼逸下达的命令不同,禁军并未对祁王府的人下杀手,只是将祁王府团团围住,不准进不准出,楼宗不敢靠近,反身折向摘星楼。

    然而,此时的摘星楼,已经人去楼空。

    早在楼允得知禁军有异动的时候,他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数千禁军来围攻摘星楼,却扑了个空,领头的就让人将摘星楼一把火烧了。

    楼宗藏在暗处,看着被烈焰熊熊灼烧的摘星楼,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拳头死死握紧,暗恨自己竟然没有算到楼逸会狗急跳墙,直接与禁军统领联手造反,若是他早有防备,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今日柳银雪还进了宫,那是楼允心尖上的人,楼逸抓了她,自然就能控制楼允,一旦楼允将祁王令交给楼逸,他就彻底输了。

    “成王兄。”

    身后忽然传来身影,楼宗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见是楼允,才蓦然间松了口气,心道:“这人当真是神出鬼没,能杀人于无声无息。”

    楼允整个人都隐藏在灰暗的光影里,他靠在墙上,脸色阴沉似水,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杀气。

    “太子控制了整个皇宫,我们现在改怎么办?”楼宗急切地问。

    楼允道:“你出城求援。”

    “求援?向谁?”楼宗心中已经暗暗有了猜测。

    距离皇城最近的军队驻扎在司州,共有骑兵五万,司州军的统帅曾经是老王爷的直系下属,是老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军,对老王爷既敬重又忠心,倘若楼允拿着祁王令前往司州求援,他们兴许就能杀出生机。

    但是楼允却说要送他出城求援,楼宗的心沉了沉,谁也摸不准司州的统帅会不会听他的,会不会承认他手里的祁王令。

    楼允声音冷沉:“你尽管去吧,我早便同司州的统领打过招呼,见祁王令如见老王爷,他会相信你的,走吧,我送你出城门。”

    “那你呢?”楼宗问。

    “我不能走,我得去找银雪。”他说。

    楼宗听得心下一沉:“皇宫已经被楼逸控制,祁王妃就在皇宫里,楼逸就等着你去皇宫找她呢,你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你能打得过成百上千人?你去岂不是送死?”

    “就算死,也得去,”楼允不容置喙道,“如今城门已经关了,你往城东走,摘星楼的人会在城东的明月巷接你,他们会送你出城,成王兄,时间紧迫,别耽搁。”

    “可是你……”楼宗不放心他。

    楼宗话音还未落下,楼允却已经不想再听,他转身几个纵跃就如同鬼影似的消失在了楼宗的面前,楼宗握着祁王令,觉得那令牌沉甸甸的,十分扎手。

    楼逸也想要祁王令,楼允却将祁王令给了他,没有祁王令做护身符,谁也不知道楼逸会对楼允做些什么,但愿他真的能将柳银雪安然救出来吧。

    也不知道皇宫里的情况到底如何了,父皇和母后如何了。

    楼宗心烦意乱,不敢再多想,快步朝明月巷而去。

    楼允一路飞檐走壁赶往皇宫,皇宫已经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戒严起来,楼允朝命刖打了一个手势,命刖引开防守禁军的注意力,楼允趁机跃进宫墙。

    天色逐渐暗下,四周亮起灯火,一身黑衣的楼允像一只暗夜中的蝙蝠,可是偌大的皇宫,他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柳银雪。

    楼允听到哭嚷声,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他躲在暗处,看见数名宫妃被禁军抹了脖子,鲜血流了一地,那些女人的尸体堆在一起,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楼允没看见柳银雪,失望的同时,不免又松了口气。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暗想,若他是楼逸,会把柳银雪藏在哪里,又会做些什么。

    楼逸一直觊觎柳银雪的美貌,他会不会折辱她,以柳银雪那性子,只怕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楼逸得逞,他只希望柳银雪能坚强些,不论如何,都选择活下去。

    可是又想,这种非常时期,楼逸当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做这种事情的,他将柳银雪强行留在皇宫,无非就是为了利用柳银雪威胁他,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楼允的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很害怕,从未如此害怕过。

    他害怕柳银雪出事,害怕以她那坚毅的性子,在危险之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他屏住呼吸,往重华殿的方向而去。

    和他预料的一样,重华殿根本进不去,楼允转身折向坤宁宫,坤宁宫也被封死了,进不去也出不来,楼允紧了紧拳头,借着夜色闪进萧贵妃的宫殿里。

    皇宫被萧贵妃和楼逸把持,萧贵妃的宫殿戒备便没有太过森严,楼允躲进小厨房里,将小厨房里的油泼在窗户上,用火折子将窗户点燃,火苗一下子窜起,厨房很快燃了起来。

    火势凶猛,与小厨房连着的几个房屋很快就燃了起来,无数宫人大喊着走水了,纷纷找水救火,然而,情况这般混乱,却也不见萧贵妃出现。

    楼允本想借此挟持萧贵妃,用萧贵妃换柳银雪,可惜这想法瞬间就落了空,让他陡然间有种茫然无措的惶恐。

    他没办法,只能躲过重重巡逻的禁军,前往东宫。

    楼允别的地方不去,直入洛音凡寝宫,六月的天气,挺着大肚子的洛音凡正躺在屋里的贵妃榻上,她微微闭着眼睛,眉头却皱着,明显显得不安。

    旁边给她打扇的小钳子放下扇子,剥了一颗葡萄喂进她的嘴里,葡萄酸甜可口,洛音凡近来最喜欢吃。

    小钳子奉承道:“民间有酸儿辣女的说法,您爱吃酸的,定然是个公子。”

    洛音凡敛了敛脸上紧张的情绪,道:“满东宫,就属你嘴甜。”

    小钳子轻轻地笑,又听洛音凡问道:“太子呢?今儿东宫怎么这么安静?都入夜了,怎么也不见太子回来?”

    “奴才也不知道,白日里就派人去问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派去的人也不见回来,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待她回来了,娘娘定要好生罚她。”小钳子继续给她打扇。

    洛音凡幽幽地“嗯”了声。

    自从皇上任命的新的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并非楼逸推荐的人之后,楼逸就真真切切地认识到,皇上的确已经有易储的想法了,这几个月来,楼逸整日惶惶不安,行事越发小心谨慎,就在一月前,忽然将她身边伺候的人换走了大半,还派人将她密切监视了起来。

    她无法与外界联系,就连左相夫人想见她,都见不着。

    洛音凡隐隐觉得不安,可是楼逸管控了她的所有,她想找个人商议都无法,她忍不住叹气,如今她身子笨重,行事多有不便,只想着,等生完孩子就好了。

    她躺在贵妃榻上胡思乱想,身边的小钳子忽然道:“娘娘,有地方着火了!”

    洛音凡眉头一拧,忽然睁开了眼睛,小钳子扶着她起身,洛音凡问道:“看着火的方向,好像是贵妃娘娘所在的宫殿?”

    第 122 章

    小钳子回应道:“应该是。”

    “怎么突然着火了?”洛音凡觉得奇怪, 朝小钳子道:“你派人去看看。”想了想,到底觉得不安,让小钳子扶着,道:“走,陪本宫去看看。”

    然而,他们还未走出寝殿, 就被楼逸安排的人给拦住了去路。

    “殿下吩咐, 娘娘身体不便,请娘娘留在寝殿歇息,”拦路的是东宫的管事姑姑, 也曾是楼逸的奶娘,深得楼逸和萧贵妃信重, 管事姑姑道:“娘娘请回吧。”

    洛音凡直觉事情并不寻常, 她指着着火的地方,道:“母妃宫殿里着火了, 你看不见吗?还不派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母妃可有受伤。”

    管事姑姑面无表情地回道:“娘娘且安心, 皇上身体不适, 贵妃娘娘此刻人在重华殿,并不在她的宫里,宫里走了水,自然有人灭火,娘娘安心养胎才是要紧。”

    洛音凡咬了咬牙, 知道和她多说无益,转身朝回走。

    她由小钳子扶着回到寝殿,小钳子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奴才瞧着,这事儿不寻常啊,殿下虽然将您管得严实,可是以往您想去哪里,殿下也不会拦着,今儿宫里走了水,怎么好像还专程派了姑姑将您看住,不准您到处走似的?”

    洛音凡也看出来了,楼逸限制了她的进出。

    她坐到贵妃榻上,伸手揉了揉额角,朝小钳子道:“你去,跟姑姑说本宫不舒服,请姑姑派人去请太医院的院叛来给本宫诊诊脉。”

    小钳子应了声“是”,躬身出去跟管事姑姑禀事。

    他人刚走出寝殿,将寝殿的门缓缓关上,便有一道黑影出现在洛音凡的视线里,屋里烛火明亮,楼允的表情在明晃晃的光影下有种骇人的威慑力。

    洛音凡心头一喜,撑着身体从软塌上站起来,道:“楼允,你怎么来了?”

    楼允的脸阴沉沉的,他阴沉沉地凝着洛音凡,那眼神看得洛音凡心头“咯噔”一声,忽然间就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强行扯了扯嘴角,僵硬道:“你不是来看我的?”

    楼允的眼神从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扫过,嘴角溢出讥讽的笑来。

    “楼逸谋逆,你可知道?”楼允冷声问。

    谋逆?

    洛音凡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太子怎么可能谋逆?”

    “就在今日,皇上突然倒下,他与禁军统领联手控制了整座皇宫,如今皇上、皇后和太后已经在楼逸的掌控之中,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丝毫不知道,”楼允眼里满是嘲讽,“看来楼逸对你丝毫没有信任,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完全瞒着你。”

    洛音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盯着楼允道:“那你来干什么?”

    他来干什么?

    他本以为楼逸会把柳银雪藏在洛音凡这里,毕竟洛音凡对柳银雪恨之入骨,是决计不会允许她被人救走的,但是现在看来,柳银雪根本不在这里。

    他又白走一遭,不知柳银雪现在人在何处,有没有受苦,楼允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和洛音凡多说,他抬脚就朝外走,却被洛音凡喊住。

    “你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洛音凡问。

    楼允没理会她,兀自朝外走,又听洛音凡忽然道:“你来找柳银雪?”

    楼允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回头,锐利的眸子如寒光炸泄,有种逼人的杀气,让洛音凡的心头又惊又凉,楼允死死地握了握拳头,冷声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洛音凡红了眼眶:“我当然知道。”

    曾几何时,眼前这个男人只属于她,只会为她着急,只会在乎她的一言一行,他满心思都是她,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变了?

    皇上赐婚,将最好的柳银雪给了他,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足以令所有男人为之侧目。

    就算心如磐石的楼允也不例外,他会逐渐爱上柳银雪,一点一点,就像心被蚕食,慢慢被柳银雪占据,然后他满心思都是柳银雪。

    洛音凡有种窒息般的难受,她望着楼允,通红的眼眶里有眼泪在汹涌,她道:“我自然知道她在哪里,但是楼允,我不会告诉你。”

    楼允沉了沉气:“你与她本无冤无仇,为何非要与她为敌?”

    “你问我这种问题,不觉得可笑吗?我为何与她为敌,难道你不明白?”洛音凡觉得可笑,她做了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是为了谁?

    可眼前这人,竟然还在问他这种问题。

    楼允很迷惑:“我当然不明白,你已经是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与银雪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插手我们的生活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爱你啊,”洛音凡泪流满面,“我爱你,我无法忍受你对柳银雪温柔体贴,自然只能想尽办法将你们分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你还不明白吗?”

    楼允觉得可笑。

    柳银雪说得没错,洛音凡已经身为他人妇,却心心念念想着别的男人,想便也罢了,竟然还明里暗里地勾搭,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做得出来的。

    更何况,当初是她自己选择当太子妃的,没人逼她。

    她既想要权势又想要人心,什么都想要,他就没见过比她更贪心的女人,以为这天下都是她的呢,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楼允没心思跟洛音凡多扯,他问道:“银雪在哪里?”

    洛音凡扶着高高隆起的肚皮,缓缓地坐到木椅上,她扶着木椅的扶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望着楼允道:“想要我告诉你,可以,你求我啊。”

    楼允沉了沉眉,毫不犹豫道:“好,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洛音凡的眼泪又滚出来,不停地往下落,她不停地去抹,可是那眼泪好似没有尽头,总也抹不完,楼允冷然地看着,等着她告诉他,柳银雪被关在哪里。

    “我让你求我,你就求我,呵呵,楼允,对你而言,她就那么重要吗?”洛音凡陡然拔高了声音,尖声尖气地问。

    楼允语气漠漠:“她是我妻子,自然重要。”

    “你爱她?你有多爱她?”她隔着朦胧的水汽问楼允。

    楼允扯了扯嘴角,他逆着光,轮廓分明的脸便越发显得冷峻,他的声音也是冰冷的,落在洛音凡的耳里,仿佛还带着杀气,他道:“若你不想让我死,那就告诉我,她在哪里。”

    “死了。”洛音凡冰冷地说。

    楼允呼吸一窒。

    “柳银雪已经死了,怎么?你当真还要陪她去死?”洛音凡恶毒地笑了笑,“她被我一杯毒酒赐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可怜得很啊。”

    楼允脸色惨白,不可置信,他忽地上前,伸手捏住洛音凡的脖子,用仅存的一丝理智道:“你毒杀了她,那你便去给她陪葬。”

    他手上忽然重了力道,捏得洛音凡脸色蓦然间泛青,小钳子从外面推门进来,刚巧看见这一幕,还未来得及出声尖叫,就被楼允的软剑捅了个对穿。

    鲜血飞溅,楼允表情漠然。

    洛音凡一度要被他捏得断了气,他却又稍微松了力道,整个人浑身透着一股地狱修罗的气息,他面无表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在哪里?”

    洛音凡是真的怕了,楼允狠厉的双眸半点不作假,他真的可能会杀了她。

    她心头苍凉得一片荒芜,肚子隐隐痛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楼允,他眼里满是血丝,隐约已有魔疯之态,逼着她只求一个答案。

    洛音凡的指甲陷入掌心,她道:“你当真要杀我?”

    楼允没心思跟她废话:“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洛音凡害怕楼允真的掐死自己,不敢再欺瞒,“他既然被太子抓了,定然被严加看管了起来,你想找到她,怕是做梦。”

    有鲜血顺着洛音凡的腿流下来,她的肚子忽然间尖锐地痛了起来,她脸色阵阵发白,她忽然抓住楼允的手臂,忍着剧痛叫道:“楼允,我好痛,救我。”

    楼允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挥开她的手,转身就朝外走。

    他刚离开,就有人冲进洛音凡的寝殿,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来人啊,娘娘要生了,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啊……”

    楼允趁乱在东宫找人,他知道东宫的几处暗室,可是暗室里都没有柳银雪的身影,偌大的皇宫,他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始终找不到柳银雪。

    楼允害怕得心尖发颤,他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只盼柳银雪能安然无事。

    一道黑影落在他的身后,来人恭敬地朝他拱手:“宗主。”

    软剑蹭然出鞘,楼允反手将软剑架在来人的脖子上,他眸光冷厉道:“宣武,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叛,我对你为何叛也不感兴趣,告诉我,银雪在哪里?”

    来人身上穿着铠甲,他低着头,不敢迎上楼允的目光。

    他道:“属下并没有叛,是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太子对身边的人都存有怀疑,所以这次动作,他就封锁了所有的消息,这次,他突然与禁军统领联手发难,动作快、狠、准,谁都没有预料到,属下也是今日事变后才突然意识到太子做了什么。”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银雪在哪里。”楼允道。

    第 123 章

    宣武垂着闹脑袋, 回答道:“王妃已经被带出皇宫了,属下也不知道太子将她关在何处,属下来找宗主,只是想告诉宗主,要找王妃,只能出宫找。”

    楼允眼眶猩红, 有种嗜血的狠厉。

    在皇宫里找已经是大海捞针, 更别提宫外,再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只会耗费更多的时间, 时间耗费得越多,柳银雪就越危险。

    他问道:“太子现在人在何处?”

    “在重华殿, 除了皇后和萧贵妃, 皇上的其他宫妃都被太子杀了,皇后被关在坤宁宫里, 皇上、太后和萧贵妃都在重华殿,但是重华殿守卫森严,根本闯不进去。”宣武道。

    楼允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那就唯有等。

    楼逸不可能一直躲在重华殿, 最迟明日早朝,他就会现身,可对于现在的楼允而言,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他不知道柳银雪身在何处, 就始终无法放心。

    他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抬脚朝宫外走。

    宣武立在远处,昏暗的夜色将他笼罩,他耳边隐约听到声嘶力竭的喊叫,不知多久过去,忽然有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宣武的心狠狠地一震,紧握的双手蓦地松开。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姑姑兴高采烈的声音,她大喊道:“娘娘生了,是个皇太孙,是皇太孙,恭喜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洛音凡生下皇太孙的消息传到重华殿,然,重华殿内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楼逸谋逆带给太后的冲击完全冲淡了太后对洛音凡产下男婴的喜悦。

    皇上至今昏迷不醒,萧贵妃更是无心欢喜,未来会如何,谁都无法预料,如今的他们都在搏命,前途未卜,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然而,消息传过来后,楼逸忽然跪到太后的面前,朝太后磕头道:“皇祖母,父皇病危,无法治理朝政,成王和皇后谋逆,一个身死,一个被关押,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待明日早朝,孙儿便会开始代理朝政,还望皇祖母助孙儿一臂之力。”

    太后冷冷地哼了声:“不如,你一刀杀了哀家如何?”

    “孙儿岂敢,孙儿知道皇祖母大义,不在意生死,在您的心中,您一人的生死无所谓,可您总得为父皇、为皇后、为各位公主和皇子着想,他们还等着皇祖母您的庇佑呢,”楼逸跪首道,“还请皇祖母三思啊。”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逆子!”

    萧贵妃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太子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子是储君,皇上却想扶持成王上位,这不是明摆着给太子树敌吗?若等将来成王做大,岂不是太子最大的威胁,太子这么做,只是为了斩断将来的威胁,你们都在逼太子,太子总不能坐以待毙。”

    太后现在是半点见不惯萧贵妃,这女人一张嘴巴,黑的能说成白的,冠冕堂皇、张冠李戴,没一句话能入耳。

    但她又深知,楼逸说得出,做得到,倘若她不按照楼逸所说的做,皇后和几位公主还有皇子,只怕都性命难保。

    然而,太后现在最担心的,却是皇上中毒的事情。

    老人家的目光死死地落在皇上苍白的面容上,萧贵妃似乎看出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道:“太后别担心,皇上中毒不深,这毒只会让他睡上几天几夜,并不会让他殒命。”

    太后气得狠了,忽然反手一巴掌打在萧贵妃的脸上。

    萧贵妃的脸被狠狠地打偏,她捂着剧痛的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楼逸看着心疼,朝萧贵妃摇了摇头,萧贵妃道:“您到底是太子的皇祖母,我一巴掌,我便受了。”

    太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次日早朝,风起云涌,太后在早朝上宣布成王和皇后谋逆,毒杀皇上,太子与禁军统领联手抗敌,将成王击杀,将皇后幽禁,皇上如今昏迷不醒,从今日起,由太子亲政。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对于过于强烈的反对之声,楼逸命人直接斩杀,以儆效尤,如此狠厉地处置了几个人,朝堂上终于安静下来。

    以左相洛鸿程为首,朝楼逸行跪拜礼。

    右相沈丛林这才率百官行礼,朝堂才勉强稳定下来,但稳定只是暂时和表面的,就在楼逸即将宣布今日无事退朝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急急地闯进来。

    来人身穿铠甲,跪在地上,朝楼逸道:“司州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已朝皇城杀来。”

    楼逸眉目一皱,暗恨恨地咬了咬牙:“楼允!”

    “领军的人是谁?”楼逸问道。

    “是成王。”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有耿直的武将站出来提出质疑:“殿下,从汴京到司州州府,快马加鞭也得大半日,成王能率司州军攻打皇城,可见昨日下午他人就不在皇城了啊,若皇后有意毒杀皇上,成王如何会在昨日离开皇城?这不合常理啊!”

    谁都知道不合常理,但是会公然说出来的却寥寥无几,这种话,非耿直的人不会说。

    有人去拉那个武将,那武将还一脸茫然:“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众人:“……”

    楼逸此刻根本无心去关心那武将到底在说什么,他吩咐道:“强敌在外,意图围攻我汴京皇城,从此刻起,封锁皇宫,不准任何人进出。”

    这就是把文武百官都锁在皇宫里了,许多大臣面露惊恐,楼逸无心理会,他转身离开大殿,到御书房与禁军统领商议对抗司州军来袭之事。

    司州军是老王爷一手带出来的最强骑兵,想要与之对抗,须得重整军队,否则五万皇城禁军根本无法与司州军一战,楼逸头大如牛,只觉得内忧外患。

    而此时,宫外,明月巷。

    明月巷有一个很大的地下暗牢,以前是专程关押摘星楼的叛徒所用,摘星楼被烧后,摘星楼的杀手们就逐渐往明月巷聚拢,现在明月巷地下暗牢里已经聚集了摘星楼一百三十八人,另有三十人被孟妄言摘出来保护成王前往司州。

    皇城局势明朗,但是谁也不知道楼允的意思,孟妄言一时也不敢妄动,都在等楼允的指示,苏流韵靠在墙上,问孟妄言:“你不是一直留意着皇宫的动静吗?怎么没发现异常?”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宗主开始插手朝堂之事,皇上对我们摘星楼便多有戒心,原本被皇上安插在皇宫的我们摘星楼的人,被皇上亲自一个个踢走,没了眼睛,我就是留意着皇宫的动静,又能留意几分?”孟妄言冷嘲。

    “成王有没有想过反,我不知道,但是宗主绝对不会反,我们的职责本也只是保护皇室之人的安危,可是宗主跟了成王后,皇上怕我们对皇室不利,将我们踢走,结果呢?成王和宗主还未有任何的动作,太子倒是先反了,这下可好,皇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朝堂纷争,苏流韵素来懒得管,她也不懂,她只懂如何保护人和杀人。

    柳银雪入宫,按规矩,她不得入内,她便在宫外等候,但到了约定的时辰也不见柳银雪出来,苏流韵就知道她出了事。

    楼逸要反,抓柳银雪是必然,倘若柳银雪死了……

    苏流韵心头飞速盘算着,倘若柳银雪死了,祁王府便再无祁王妃,楼允也再无妻子,他的身边再无其他女人,这想法让苏流韵的心砰然一跳。

    她整个后背都贴在墙上,冰凉的感觉从她的后背一直蔓延至周身,她越发冷静,然而心中的想法却半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强盛和坚定。

    身前有疾风掠过,苏流韵抬起头来,眼前已出现一道黑影。

    他身上披着斗篷,斗篷的帽子罩在他的头上,挡住了他的眼睛,苏流韵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有强烈的戾气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所有人皆单膝跪地,朝来人垂首道:“宗主。”

    楼允摘下黑色斗篷的帽子,目光冰冷不见丝毫感情,他道:“孟妄言,待成王率司州军攻城之日,你便带着摘星楼的一百人前往城门,助成王攻破城门。”

    孟妄言垂首应道:“属下领命。”

    “毒郎中,你与孟妄言一起,皇上中毒,待成王攻入皇宫,你先入皇宫为皇上解毒。”

    毒郎中拱手道:“属下领命。”

    “苏流韵,你带剩下的人分散在皇宫之外的各处关隘之地,密切关注楼逸和萧贵妃的动向,若他们逃出皇宫,不必阻拦,跟踪他们逃亡的路线,及时报于我。”楼允道。

    苏流韵知道楼允的用意,楼逸若逃出皇宫,必定会去带上柳银雪,以柳银雪为护身符,楼允是想借此找到柳银雪所在,将她救出来。

    这本该是楼允应该做的,可是苏流韵却希望,楼允不要去救她。

    若没有了柳银雪,楼允的身边就只有她了,她会长伴他的左右,让他此生此世都不再孤独,这样的想法让苏流韵整颗心都在发颤,她死死压着,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汴京城人心惶惶,禁军抄了成王府,围了祁王府,还有好几个与成王走得近的大臣府邸都遭了殃,成王妃带着孩子逃窜,成王不知去向。

    楼逸放出消息,成王谋杀皇上,现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外有司州军来袭,汴京危矣,城中五万禁军将誓死抵挡叛军,保皇城安危。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当日晚上,由成王率领的司州军开始攻城,喊杀声震破天际,而此时皇宫内,楼逸正焦头烂额地走来走去。

    棋差一招,只一招。

    他自然知道祁王令有号令三军的作用,但那仅仅只限于祁王令在老王爷的手上,所有人都认为,祁王令由楼允继承后,其作用会减半,根本不足以号令三军。

    所以柳银雪这个人,至今都没有派上用场。

    他也早就算计好,抓了柳银雪,楼允势必不敢离开汴京,但他却没有想到,楼允竟然将祁王令交给了楼宗,更没有想到,楼宗真的能调动司州军。

    简直可恶。

    萧贵妃脸色惨白,害怕得瑟瑟发抖,她问楼逸:“禁军真的能扛住司州军?”

    第 124 章

    楼逸没回答, 他现在满心烦躁,禁军统领正在外面指挥作战,他本人对战事知之甚少,只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禁军统领的身上,这样地被动,让他整个人都十分不安。

    “你没有把握?”萧贵妃问。

    楼逸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道:“我许了段统领超品侯爵的尊位, 他既然答应跟我一起反,自然就会行到底,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不担心他在对战中不会尽全力,但是我们为了方便行事, 直接杀了三个不愿意为我们效力的副统领, 如今虽然段统领统领全军,但禁军必定人心不齐, 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司州军煽动人心,乱了禁军的心。”

    “报——”

    楼逸话音刚落, 外面就有士兵小跑进来禀道:“司州军在城外高喊, 太子殿下您与禁军统领谋逆,乃乱臣贼子,禁军降者不究过往,继续反抗者株连九族。”

    楼逸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战况如何?”

    “司州军还在攻城门,段统领指挥得当, 胜负难分。”士兵恭敬地回答。

    而此时,距离城门最近的指挥所里,禁军统领段都安手持长刀,稳坐于主位之上,往来于指挥所里的士兵络绎不绝,段都安不停地下达命令,一道又一道的命令下达下去,指挥所外的喊杀声响破天际,他却纹丝不动,似乎丝毫未有所觉。

    忽然,头顶传来微弱的瓦砾震动之声,段都安的耳朵灵敏地动了动。

    忽然,他长刀出鞘,头顶的瓦砾豁然间破开一个大洞,段都安眉头一皱,扬刀迎上自上而下的长剑,屋里的其余人只听得“叮”一声刀剑相撞的刺耳之声,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破耳膜,士兵们纷纷后退,惊恐地望着突然的闯入者。

    一身玄衣,来人面如冠玉,端得是面无表情。

    他手里的长剑自上而下朝段都安斩下,带起强烈的剑气,长剑削铁如泥,段都安拼尽全力接了楼允一剑,身体暴退数十步,手臂竟有些发麻。

    他横眉冷肃,凝着楼允道:“传闻祁王殿下武功神鬼莫测,世间少有人能及,今日能与祁王一战,是末将毕生的荣幸,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楼允面无表情,落于他手里的长剑好似有了生命,忽然划出诡谲的弧度,朝段都安刺去,段都安提刀迎上,屋内桌椅翻飞,武功稍低的士兵直接被两人所释放的强大劲力震飞了出去。

    瓦砾簌簌飞落,段都安被楼允的剑气逼至屋顶,他一刀斩下,楼允旋身躲开,地面被段都安的长刀斩出巨大的缺口,无数瓦砾在楼允的剑下旋转,凝成坚硬的瓦球,陡然砸向段都安,段都安提刀挡住,瓦砾碎成碎片,在他的脸上划下数道血口。

    楼允不敢停歇,长剑紧接横扫而去,段都安身体暴退,与此同时,再次劈下雷霆一刀,长刀带起强大的气流,楼允无处可躲,硬生生扬剑去挡。

    房梁被楼允踩出深刻的脚印,他只觉得肺腑一震,一丝血气从五脏六腑上窜,他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楼允的舌尖舔了舔后牙槽,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长剑的剑势越发凌厉,楼允长剑横扫而出,与段都安的长刀蹭然相撞,金石之声刺耳,段都安长刀下劈,楼允身如鬼魅,行至段都安身后,长剑一抬一压,几番大开大合,锋锐的剑尖划下圆弧,血丝溢出,溅在楼允玄色的衣领之上。

    下一刻,段都安的身体轰然从屋顶上倒下。

    楼允的嘴角溢出血来,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如鬼影消失在城门之处。

    当夜子时,城门破,司州军从南门而入,杀入皇宫,楼宗派无数人围堵拦截太子楼逸,却始终不见楼逸身影,丑时刚过,苏流韵派人传消息给楼允,在东湾港口发现楼逸行踪。

    东湾港口,楼逸想乘船离开?

    摘星楼的人已全部出动,暗中将东湾港口包围起来,楼允隐在暗处,没有他的吩咐,摘星楼的人也不敢动,港口冷风猎猎,狂风吹得人衣袂翻飞,脑袋犯晕。

    夜风吹在身上,冷得柳银雪骨头都在疼,她裹紧了身上的黑色披风,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长裙绊了下她的脚,柳银雪一个不稳,身体朝前栽去,绊到地上。

    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地面上撑,坚硬的石子划破了她细嫩的手掌,疼得她秀眉不由地一皱,然而,她还未自己撑着身体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别想耍什么花招,好好跟着本宫上船,否则本宫就一刀杀了你。”楼逸附在柳银雪的耳边,冷声道。

    柳银雪忍着手上的剧痛,她轻轻甩了甩手,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许久没有睡觉,她现在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原本她还很担心楼逸谋逆成功会对自己和家族不利,可如今他成了丧家之犬,她反而冷沉了下来,楼逸谋反失败,他们柳家安全了。

    她再无后顾之忧。

    柳银雪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如今只觉得满身心的疲惫,面对楼逸的威胁,她显得特别淡定,她道:“好啊,我等着你一刀杀了我,你倒是杀给我看看。”

    楼逸气得咬牙切齿,扬起手掌就想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然而,迎上柳银雪那张漂亮的脸蛋,他却又舍不得,这等姿色,若是打坏了,实在可惜。

    “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本宫早就一巴掌打死你了!”楼逸恶狠狠地说。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我看你挺有怜惜之心的,我貌美如花,想你也舍不得下手,不过,你想带我出海,怕是很难,我瞧着,现在这个东港口应该都已经被包围了。”

    “就算被包围,本宫也无惧,不是还有你吗?”楼逸捉着柳银雪往前走,“有你在我手里,楼允还不是得听本宫的,本宫要他学狗叫,他都得叫给本宫听。”

    “嗤——”柳银雪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做梦呢,楼允会因为我听你的话?你说他会因为你的太子妃听你的话,尚且有几分可信度,他怎会因为我任你摆布?楼逸,你押错筹码了。”柳银雪替他遗憾。

    柳银雪话音落下,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楼逸脑门,被楼逸身边的侍卫一刀劈成两截,箭矢插在地上,溅起一抔尘土。

    不过片刻,他们就被摘星楼的人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柳银雪的脖子被架上一把大刀,拿刀的是个身宽体胖的侍卫,比柳银雪足足高出一个半脑袋,那柄大刀格外沉,放在柳银雪的肩上,险些压垮了她半边肩膀。

    真重!

    柳银雪忍着肩膀上的沉重,默默地想。

    黑夜沉沉,零星的灯火在身边飘摇,萧贵妃摘下头顶的黑帽,凝着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的楼允,他一身玄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阴沉。

    萧贵妃的声音在东港口响起,她道:“放我们走,等我们到了边境,自会放你的王妃离开。”萧贵妃道。

    楼允听着冰冷地笑了笑:“你把我的王妃放了,我让你们安然离开,保证你们过边境。”

    “放屁!”楼逸从柳银雪身边跳出来,“我们放了柳银雪,你会让我们离开?楼允,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能任由你忽悠吗?本宫告诉你,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否则,本宫立刻就让你的心上人见血!”

    柳银雪对这威胁丝毫不伤心,如今柳家的危及已经解除,她没什么害怕的。

    然而,她不怕,楼允却很害怕,他杵在原地,丝毫不敢乱动,冷冽道:“你敢伤她一根头发,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楼逸冷然地笑,手里的匕首不由分说地在柳银雪的脖子上划下一道血口,柳银雪只觉得颈脖间传来剧痛,尖锐的刺痛让她的神经有短暂的麻痹,她险些疼出眼泪来。

    可她没吭声,她咬着牙,死死忍着。

    楼允瞳孔一缩。

    “让你的人,立刻给我滚出这里!”楼逸厉吼。

    楼允不由地后退一步,下令道:“所有人,退出东港口。”

    “宗主?!”苏流韵不甘心,他们若是退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退。”楼允只回应了一个字。

    摘星楼的上百人,包括苏流韵和孟妄言在内,谁也不敢再质疑楼允的话,纷纷退出东港口,楼逸前方只剩下楼允一人,他让人继续将大刀架在柳银雪的脖子上,只身上前,走到楼允的面前。

    楼允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本是两人对峙的局势,楼逸却忽然伸手,一巴掌打在楼允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又狠又准,打得楼允的脑袋狠狠地偏向一边,打人不打脸,楼允专对着楼允的脸打,分明是想羞辱他,可楼允岿然站着,不动如风。

    他知道,他若是不让楼逸泄泄愤,转头楼逸指不定就要折磨柳银雪,他是习武之人,扛得住,柳银雪却不同,她弱得跟鲜花似的,来场大雨直接就能倒了。

    楼逸愤怒地大吼:“若不是你,本宫怎会输?楼允,若不是你,本宫怎会输?怎会输?”

    楼逸话音落下,猛地一脚踢在楼允的腹部,楼允被踢得不由自主地躬下身躯,五脏六腑血气上涌,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柳银雪看得目瞪口呆。

    可楼逸好似仍旧不解气,接连出脚往楼允的胸口上踢。

    柳银雪简直不可置信,楼逸能败在楼宗的手里,皆是因为楼允将祁王令给了楼宗,如果没有楼允,楼逸根本不会败。

    可见,楼逸对楼允有多痛恨,简直恨不得将楼允五马分尸,他对楼允出手,根本不会手下留情,可这样的情况下,楼允竟然还不还手。

    “楼允,你疯了?还手啊!”柳银雪喊道。

    “哈哈哈,他敢还手?”楼逸大笑,又猛地一脚踢在蜷在地上的楼允的肋骨上,“我今儿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还手,柳银雪啊,你对他了解得实在是太浅了!”

    夜风寒凉,楼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挨了多少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好在楼逸武功有限,身上的这些伤都不致命,他强撑着站直了身板,将喉间溢出来的鲜血咽下去,望着柳银雪道:“我没事,你别害怕。”

    他这话刚落下,楼逸猛地使出浑身力气,一脚踢在楼允的膝盖弯上。

    这一脚的力道太重,好像有一块巨石砸过来,砸得楼允禁不住半跪了下去。

    楼逸得意地朝柳银雪扬着下巴:“如何?你看他敢还手吗?他敢吗?本宫说本宫让他学狗叫,他也得学给本宫听吧?”

    他“啪啪啪”地拍着楼允的后脑勺:“来,乖楼允,叫两声给本宫听听。”

    第 125 章

    柳银雪眯起了眼睛。

    楼允忍着没吭声, 楼逸用力地揪起他的耳朵,嘿嘿地笑:“不叫是吧?母妃,把柳银雪的手指跺一根下来给楼允当礼物,让他拿回去好好欣赏他心上人的断……”

    “汪……汪……”

    柳银雪浑身僵硬,夜风割在她的脸上,好像有一股寒气在往她的心尖蹿, 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指尖发颤。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他半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 竟是站都难以站起来,他被楼逸揪着耳朵, 顺从楼逸的心意学着狗叫, 一声又一声,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他从来孤高自傲,脊背刚挺,从未有过半丝弯曲, 何曾如此?

    “楼允, 你疯了?”

    楼允沉沉地闭了闭眼睛,他可以忍受任何折磨,却不愿这份屈辱被柳银雪看见,不愿他被人踩进泥里的脊背被柳银雪看见。

    他不敢去看柳银雪的眼睛,嘶哑道:“我没事, 你不用管我。”

    楼逸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刺入楼允的后肩,鲜血溅到楼逸的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起来就像个血淋淋的魔鬼,看得柳银雪心惊胆战。

    “楼允,你疯了,反击啊!”柳银雪叫道。

    楼允淡淡地笑,他倒是想反击,可惜你在他的手上啊,楼逸已经是个亡命徒,可你在他手里,我总不敢拿你去赌。

    楼逸紧紧握住匕首的把手,用力地一搅动,撕心裂肺的剧痛蔓延全身,楼允整个身板都在哆嗦,她忍着剧痛,始终未吭一声。

    他道:“我已身受重伤,拦不住你们,大船就在港口,你放了银雪,赶紧走吧。”

    楼逸抽出匕首,一脚将楼允踢翻在地。

    楼允的大脑有瞬间的天旋地转,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楼逸手持匕首朝他刺来,可是耳边想起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划破黑暗的夜空,直入他的耳膜。

    “楼逸,你敢杀他,我就死在你面前,没有我,我看你如何安然走出大梁!”

    楼逸的匕首在仅仅距离他颈脖上方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他缓缓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楼允的脸上,咬牙切齿道:“你倒是有个好王妃。”

    他收回脚,朝萧贵妃挥手道:“母妃,我们上船。”

    楼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身是伤,浑身已经已经被鲜血浸透,楼逸和萧贵妃在侍卫的保护下强行将柳银雪押上了大船,船帆放下,楼逸冰冷地笑了笑,转身进入了船舱。

    下一刻,楼允跃入海水之中。

    剧烈的疼痛浸入骨髓,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只是想着柳银雪,若是就让柳银雪被楼逸这么带走,她面临的只怕就会是人间炼狱,他已经伤过她一次,决不能容忍她再受到伤害,这世上谁都不可以伤害她,谁都不可以。

    他奋力地游到船底,从船底爬上甲板,他动作极为小心谨慎,没有弄出哪怕一点声响,他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将后背上的血洞死死地缠起来,防止血液外流过重,拧干湿衣服的水,这才轻手轻脚地往船舱摸索,幸而现在是晚上,容易隐匿行迹,否则,只怕他已然被发现了。

    船舱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楼允无声无息地割了他们的脖子,摸进船舱。

    柳银雪被绑在木椅上,双手被捆着,萧贵妃就坐在她的对面,楼逸站在她的旁边,有黑衣的侍卫端了吃食上来,都是鸡蛋馒头之类,柳银雪很饿,却丝毫没有胃口。

    楼逸一口吃下半个馒头,凝着柳银雪惨白的脸:“你是不是还在等着楼允来救你?”

    柳银雪目光清淡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你别做梦了,他不会来的,他后背被我插了一刀,膝盖骨也被我踢碎了,脸被我踩烂了大半,鼻梁骨多半已经断了,还有胸肺多处重伤,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跳入大海里来救你了,海里可都是盐水,任谁都受不住,”楼逸冷冰地笑,“他武功再强,也是个人,是人就有极限,他不可能扛得住的。”

    柳银雪无所谓,她只盼着楼允帮他扳倒楼逸,却从未想过要让楼允在危急时刻豁出性命来救她,她从未对楼允怀有那样的期待。

    没有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上船前,楼允能为她做到那样的份上,已经远超乎她的预料,他不来,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况且,他还受了重伤,他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她深吸口气,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是逃不掉的,今日来追你们的是楼允,所以你们才能利用我让楼允放你们走,但明日追上来的势必就是皇上的人,皇上不会像楼允那样顾及我的安危,到时候一旦被禁军围住,你们仍旧是逃无可逃。”

    “水路本就比陆路更快,禁军想要围住我们,也得追得上我们才行,”萧贵妃道,“我们顺着水路往上,直入北境,自有我们的生路。”

    “想去投靠在北境边关镇守的萧戎?”柳银雪冷嘲,“你们谋逆,皇上定不会容萧戎,你们逃到北境,是想破罐子破摔,自立为王?你们这叛国倒是判得挺彻底的。”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父皇易储之心昭然若揭,本宫若不反,等成王登上皇上,本宫和母妃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与其被成王和皇后压着,倒不如拼上最后一口气,成功了,本宫就是天下之主,母妃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败了,也有退路。”

    “你觉得北境就是你们的退路?未免也太过天真了,”柳银雪摇头,“北境才多少兵马?不过大梁兵马的十分之一,皇上轻轻松松就能派兵摆……”

    柳银雪的话音忽然一顿,眉眼冷厉下来:“你们想与西北犬戎人为伍?”

    北境的兵马当然不足以与大梁为敌,但是若是北境被犬戎人占据,那就不同了,这母子俩还真够狠毒的,就连卖国的手段都如此不同。

    柳银雪:“佩服啊。”

    她这话落下,忽然有一条血淋淋的手臂飞进来,落在萧贵妃的脚边,萧贵妃吓得尖叫一声,身体不由地朝后倒去,楼逸去拉她,然而,同一时刻,一把软剑架在了楼逸的脖子上。

    楼逸瞳孔陡缩。

    “你怎么在这里?”楼逸完全不可置信,“你从哪儿上来的?”

    楼允浑身湿漉漉的,黑色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柳银雪分不清他身上的到底是水还是血亦或者是汗,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杀气,他嗓音嘶哑地回答楼逸的话:“自然是从船底爬上来的。”

    柳银雪震惊地望着他,她真的觉得楼允疯了。

    他如何能入海?又如何还有力气从海里爬上来?他把楼逸的侍卫都杀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楼允朝柳银雪瞥去,见她完好无损,到底松了口气,他朝柳银雪微微笑了笑,温和道:“把眼睛闭上,不该看的不要看。”

    柳银雪在顿了半晌之后,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

    楼允一脚踢在楼逸的身上,锋锐的剑尖飞快地挑断了楼逸的手筋和脚筋,柳银雪的耳边传来楼逸声嘶力竭的嚎叫,可是她却听话地将眼睛闭得死死的。

    楼允没有出声,她始终没有睁开。

    直到楼允让她睁开眼睛,柳银雪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楼逸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萧贵妃被绑在地上,船舱里都是血,呼吸间尽是血腥味,楼允解开绑住柳银雪的绳子,将她带到甲板上。

    不远处,已经有船追过来。

    楼允浑身是伤,已经有些站不稳,他靠在船舷上,安抚柳银雪道:“你别害怕,我们的人已经追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样?还好吗?”她问。

    楼允的脸上有五根鲜明的手指印,他鼻青脸肿的,整张脸都变了形,落进柳银雪的眼底,她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滋味复杂,竟然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楼允点了点头,笑容有点苍白:“还好,死不了。”

    摘星楼的船驶近,孟妄言带着人将楼逸和萧贵妃捆起来,苏流韵见楼允满身的伤势,伸手去扶他,楼允不想柳银雪误会,拒绝了苏流韵的搀扶。

    柳银雪只好自己上前扶他,然而,她才刚朝楼允伸出手,身高腿长的男子却忽然间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柳银雪大惊失色,伸手去接,楼允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半靠在她的身上。

    “我以为你不会管我的死活的。”他苦笑了下,哑声说。

    柳银雪心情复杂,她想轻轻拍拍楼允的脊背,可想到他后背的伤势,伸出去的手始终没有放下,就在她的犹豫间,楼允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苏流韵尖叫道:“宗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柳银雪在沉鱼轻声的呼喊中睁开眼睛,她人躺在青山院的床上,头顶是她熟悉的床帐,天蓝色的,像是海的颜色。

    容妈妈端着刚熬好的药膳进来:“王妃许久不曾进食,太医给开了补气养身的药膳,您快起来吃点吧,别熬坏了身子。”

    柳银雪撑着身体坐起来,抚了抚额头,问道:“楼允怎么样了?”

    “王爷伤得重,还未醒,”容妈妈道,“毒郎中说,王爷伤到了肺腑,恐怕要养好些日子,不过人很快就会醒来的,您不用担心。”

    柳银雪“哦”了声,起床洗漱用早膳。

    容妈妈在旁边问道:“您不去外院看看王爷吗?”

    “不必了。”

    第 126 章

    “不必了, 来福和来宝自会好生照顾他,我去了,也是多余,”柳银雪声音温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家里人还好吗?可有派人送消息过来?”

    “老爷和夫人都没事, 您不用担心, 成王昨夜就稳住了局势,听说皇上也已经醒来,太子和萧贵妃都已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派人抄了左相府,左相也已入狱了, ”容妈妈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告给柳银雪听, “太子妃刚生完孩子,如今人暂时被幽禁在东宫里。”

    柳银雪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容妈妈见她不在状态,担忧道:“王妃是有什么心事吗?”

    柳银雪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温声道:“妈妈您说, 若是一个人, 愿意为你去死,愿意为你折腰,愿意为你做从不曾做的那些事,那代表什么?”

    “自然代表在意和关心,”容妈妈给柳银雪添上茶, “王妃说的那个人,是王爷吧?”

    柳银雪没吭声。

    容妈妈语重心长道:“王妃,我知道王爷曾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但是王妃,您与王爷到底是夫妻,王爷如今看重您,愿意为您牺牲,您也当试着放下过往,好好和王爷生活才是,以前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将来才是最重要的,您不也说,人当活在现在和将来吗?”

    “那倘若,放不下呢?”

    容妈妈摇头道:“放不下,又能如何呢?放不下,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您到底还是祁王妃,是注定要与王爷共度一生的人,只要您一日是祁王妃,您就一日不得畅快。”

    容妈妈望着柳银雪:“所以,王妃,何不试着放下呢?”

    柳银雪扶着额,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她笼罩在熹微的光晕之中,莹白的脸在光芒下泛着洁白的光晕,她轻轻锁了锁眉心,温声道:“再说吧。”

    容妈妈叹了口气,无声退了下去。

    楼允醒来时已是晚上,他躺在外院的客房里,来福和来宝就守在床前,见他醒来,惊喜道:“王爷,您醒啦?”

    楼允浑身都痛,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提不上什么力气,来福扶着他坐起来,来宝在他的身后垫上迎枕,让楼允靠在迎枕上。

    屋里灯火幽幽,却不见柳银雪的身影,他目光望向门口,来福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自回来后,王妃身体不适,已睡了整日了,听说还未醒来。”

    “一直未醒?”楼允皱起眉宇。

    “早上醒来了一次,吃了点药膳,安排了些府里的事情后就回房睡了,王爷若是担心,奴才现在就去看看王妃醒了没有。”来福小心道。

    柳银雪中途醒来一次,既然有精力安排事情,自然有那个力气过来看一看王爷,可是她人并未来,可见对王爷的伤势并不关心,来宝不敢说话。

    楼允沉下眉,烛火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一片惨淡。

    许久之后,他才哑声道:“不必了,让她好生休息吧。”

    来福想说什么,可是想到柳银雪的态度,又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转移话题道:“王爷,您许久未曾进食,奴才给您端晚膳去。”

    楼允身上有伤,膳食皆十分清淡,他半边脸被楼逸踩得凶狠,至今还没有恢复,仍旧是麻木的,膳食进了口,嚼起来他丝毫感觉不到滋味,像是在嚼干草似的。

    味同嚼蜡,他并不想多吃,但还是尽力填饱肚子。

    他这方刚用完晚膳,柳银雪也收到了消息,落雁在她耳边轻声道:“王爷已经醒了,此时正在用膳,王妃可要去看看?”

    柳银雪坐在梳妆镜前,昨夜种种历历在目,那人因她被楼逸狠狠踩在脚下,丝毫不敢还手,他满眼血丝,所受折辱皆是因为她,可她却不想去见他。

    她闭了闭眼睛:“走吧。”

    落雁提着灯笼,走在柳银雪的前头,她不解地问:“王妃,您不想去看王爷吗?奴婢觉得您现在犹豫得很,您若是不愿意,我们就回去好了。”

    “他是王爷,是祁王府的一家之主,我是王妃,他受了伤,我理应前去照看,就算我不愿去,我也得去。”柳银雪无奈道。

    落雁叹了口气,贵为王妃也没什么好的,王妃也有王妃的不得已之处,就连不想去见个人都不得不去,这王妃当得也没什么意思。

    “王妃,是不是做人皆有为难之处?”落雁不解道。

    “九五之尊尚且有难做的事情,更何况我们普通人,只要是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活在人群之中,自然就不可能凡事皆随心所欲,我不能,你不能,大家都不能,”柳银雪苦笑,“我们只能做出选择,但选择也很难尽如人意。”

    “这样看来,奴婢还是觉得奴婢活得更舒心些。”落雁叹道。

    柳银雪笑了笑,没接话。

    厢房里还亮着灯,楼允睡觉的时候喜欢黑暗,不喜欢房间里亮着灯,他睡了许久,此时人应该还醒着,落雁敲了门,开门的是来福。

    来福见落雁站在门口,颇有些吃惊,随即脸上便露出笑来,他朝落雁身后看去,果然看见柳银雪就站在落雁身后,他立刻朝旁边让开,笑道:“王妃请进。”

    落雁让开路,柳银雪朝屋里走去。

    她刚走进屋,就迎上楼允的目光,他靠在大迎枕上,眼神直直地望着她,片刻后,脸上溢出笑来,朝她温和道:“你来了。”

    柳银雪“嗯”了声,她坐到楼允的床边,柔声问:“毒郎中怎么说?”

    “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了。”楼允道。

    “养几天就能好了?”她伤得重不重她很清楚,楼逸对他恨之入骨,且是练武之人,下手怎么可能轻,他身上的伤想要全部养好,只怕得月余时间。

    “我身体底子好,身上都是外伤,不碍事,你不必担心。”楼允安抚道。

    “那就好,挺好的。”柳银雪道,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气氛陡然沉浸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楼允的目光落在柳银雪雪白的颈脖上,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上已经涂了药,可是仍旧十分地醒目,她原本该是洁白无瑕的,这伤口看着就格外地刺目。

    “脖子上的伤还疼吗?”楼允低声问。

    柳银雪想伸手摸一摸,伸到一半,想起太医的叮嘱,她又缩回来,回答:“有一点,和你身上的伤比起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很快就能好了。”

    楼允苦笑了下:“我答应过你母亲,不让你受伤的,可是我好像总是办不到。”

    “跟你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多……”她语气顿住,一丝苦笑从她的嘴角溢出来,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她继续道:“再多,我也承受不住。”

    楼允心头一慌。

    他忽地握住柳银雪的手,她的手原本蹭破了皮,上面涂着药,掌心里还有泛黄的药水留下来的痕迹,触不及防地被他握住,疼得柳银雪“嘶”一声。

    楼允被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怎么了?手疼?”

    柳银雪微微蹙着秀眉,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昨晚被蹭了一下,只是蹭破了点皮。”

    楼允将她的手心翻开,他就没见过比柳银雪的手更白嫩的手,可是现在上面的手掌上有好几处伤口,原本白白嫩嫩的手就被那伤口污染得刺眼起来。

    楼允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怎么不早说,很疼?”

    “还行吧。”和二十板子比起来,不算什么,最后这句,柳银雪没说出口,曾经被打了二十板子,她现在忍痛的能力也提升了不少,不会再像以前,一点疼痛就眼泪汪汪了。

    楼允的热气喷在她的手心里,柳银雪有些不自在,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屋里光线昏暗,气氛再次沉寂下来,半晌后,柳银雪道:“时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站起来,楼允没有挽留。

    柳银雪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对他道:“你若是觉得这里不方便,明日就搬回青山院来吧,青山院到底要方便些。”

    楼允道:“好。”

    他看着柳银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一股血气上涌,楼允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他趴在床沿,将嘴里那口血吐出来,毒郎中进来就看见楼允在吐血,倒丝毫没有意外。

    来福和来宝却吓得大叫:“王爷,怎么吐血了?”

    “和段都安打了一架,本就受了内伤,楼逸下手更不手软,内伤加外伤不吐血才怪呢,我就算是神医,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立刻见效,让他立刻的身体立刻恢复,”毒郎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取出里面的丹药给楼允服下,“你吃晚膳了,感觉如何?”

    “没有味觉。”楼允言简意赅。

    毒郎中眉梢跳了跳,一副头疼的样子:“虽然早就猜到,但是真的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头痛,怕是不好治。”

    “这事你跟别人说没有?”楼允问。

    “没有,不是还没有确诊吗,”毒郎中唉声叹气,“这下可麻烦了,你这次受伤严重,只怕还有其他后遗症,失去味觉,怕只是其一。”

    第 127 章

    “保密, 别让其他人知道,”楼允的目光盯向来福和来宝,“听明白了吗?”

    来福和来宝齐齐点头:“奴才知道了。”

    楼允朝来福和来宝道:“你们退下,我与毒郎中有话要说。”

    待屋里只剩下楼允和毒郎中两人,楼允问道:“还有其他后遗症,是什么?”

    “目前还不好判断, 但想来失去味觉应当只是其一, 有可能你的视觉和听觉也会受到影响,只是目前没有出现明显的症状,还不好论断。”毒郎中道。

    “能不能治好?”

    “你现在受影响的只是味觉, 我会尽力,但把握不大, 希望后遗症也只是味觉受影响吧, 若是视觉出了问题,那才真的是□□烦。”毒郎中心有戚戚焉。

    楼允沉默了片刻:“若是视觉出问题, 你治不好?”

    “一点把握没有,”毒郎中让楼允把手伸出来让他把脉,“就你这味觉, 都不好治, 你最近最好就躺在床上,哪里也别去了,省得内伤加重。”

    楼允沉默下来。

    “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皇上醒来后迅速处理了这次叛乱的事情,该下狱的都下狱了,该处置的也都处置了, 这些事情自有成王和皇上关心,你就不要操心了。”

    “洛音凡呢?”

    “被幽禁在东宫,她生了个儿子,太子反叛,她就算生了儿子,也不会有好结果,但兴许一条命是可以保住的。”

    “左相府倒了,太子倒了,萧贵妃倒了,她活着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把消息放出去,让她和楼逸一起去死吧。”楼允靠在大迎枕上,面无表情道。

    毒郎中颇为吃惊,楼允这人极为重情,他还以为他会放洛音凡一条生路呢,毒郎中奇怪道:“怎么不放了她?”

    “我不亲手杀她,如何让银雪放下心中芥蒂,虽然我亲手杀了她也不一定能让银雪放下心中芥蒂,但总归能好些,况且洛音凡也该为她所做的付出代价。”

    毒郎中:“……”

    他觉得楼允是真的狠,当他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全世界,当他不爱你了,你就是一块又脏又臭的抹布,他恨不得一脚踢飞,再也看不见。

    恨是极端,爱也是极端。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一进屋,就被人拉住手臂,她还在想自己该何去何从,骤然被人拉住,吓了一跳,一抬头,才发现竟然是李曼。

    李曼上上下下地打量柳银雪:“你没事吧?”

    柳银雪没精打采地道:“您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能吃能睡,好着呢,家里人都好吗?”

    “楼逸怕声名狼藉,没有对朝中大臣出手,我们柳府自然没事,但是家里事多,我知道你被楼允平安带回了王府,所以白天没有过来,这会儿才得空来看你,”李曼担忧地凝着柳银雪的脸,“你怎么了?失了魂了?”

    “在想事情。”柳银雪将脑袋靠在李曼的肩窝里。

    “想什么事情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曼抚了抚她的脑袋,“这次动荡,我们柳府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你能全身而退,更是不易,你还在忧心什么?”

    柳银雪半晌没有说话,她觉得心烦。

    “我听说楼允救你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是不是因为他受伤的事情?因为他为了你,受了伤,所以你动摇了,不知道离开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吗?”李曼叹气道。

    “倒不是。”

    “那你到底还要不要离开?”李曼问,“楼允如今重伤在身,朝中虽然被皇上稳住了心,但是现在也正是乱的时候,你若要离开,如今正是时候。”

    李曼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女儿啊,娘不想逼你离开,也不想劝你留下,娘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受任何的拘束,你若是犹豫,那你就想想清楚,你继续留在这里,是否会觉得委屈,你若是觉得委屈,那你就该离开,明白吗?”

    柳银雪轻轻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银雪,你心中始终有心结,你留下来不会开心的,这天下地大物博,你从小喜欢的向往的就和别的女子不同,倒不如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河海,你出去看看,兴许心境就会有所不同,那些放不下的,自然就能放下了。”

    柳银雪睁开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她温温地点了点头。

    “您开始安排吧。”她道。

    第二日早上,柳银雪穿上一身素衣,让苏流韵陪着,前往慈安寺上香,慈安寺在东海岸的蓬山岛上,去慈安寺要先坐一个时辰的马车,然后下马车改为乘船,蓬山岛距离东海岸十分近,只需乘坐一刻钟的船便可到达。

    马车在东海岸停下,有专程送柳银雪去慈安寺的船等在海岸边,苏流韵陪柳银雪上船,随口问道:“王妃来此,王爷知道吗?”

    “自是知道的,家缝动荡,我来寺里上香祈福,是好事。”

    苏流韵没再吭声。

    她觉得柳银雪是个祸害,若是没有柳银雪,楼允何至于受那么重的伤,都是柳银雪害的,这女人的存在不但不能让楼允开心,反而会给楼允带来无数的灾难。

    她为什么没有死在楼逸的手里,若是她死在楼逸的手里,楼允的身边就没有绊脚石了,没有女人绊住楼允的脚步,他会走得更高,带领他们摘星楼走得更远。

    苏流韵心中生出无限憎恨,恨不得柳银雪死。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还未完全落下,大船之下忽然跃出无数个黑衣人,他们手持长剑,朝柳银雪招呼而去。

    苏流韵被吓了一跳,她拔剑迎上,很快就被黑衣刺客团团围住,落雁和沉鱼护着柳银雪后退,三四个黑衣刺客朝她们追上去,其中一个刺客忽然飞身而起,扬手朝柳银雪打去,沉鱼不顾一切地挡住柳银雪的面前,却被柳银雪一把推开。

    “碰——”柳银雪的身体飞出去,落在甲板上。

    “王妃!”落雁惊声尖叫。

    苏流韵欲飞身上前救柳银雪,然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她佯装不敌,被黑衣刺客们团团围住,后背还挨了一掌,左手完全使不上力气,她看见柳银雪的身体被一个黑衣刺客提起来,像仍抹布一样直接将柳银雪扔进了大海里。

    其中一个黑衣刺客厉声道:“柳银雪已死,撤!”

    黑衣刺客们纷纷跃入大海之中,转眼间就消失了干净,沉鱼和落雁纷纷跳入海中捞人,然而,两个丫鬟在大海里游得筋疲力竭,也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

    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趴在海岸上,哭得声嘶力竭。

    祁王府,外院客房,楼允正在喝药,一大碗黑色的汤药被他骨碌碌灌下,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来宝道:“今儿王妃去寺里上香,今后王爷和王妃就能平平安安了。”

    “王妃去寺里上香了?”楼允凝眉。

    “啊,您不知道啊?奴才以为您知道呢。”来宝意外。

    “王爷,王爷不好了,出事了,王妃出事了,”来福急匆匆地跑进来,“王妃在东海岸遭遇刺杀……”

    来福话音未落,楼允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迹,来宝大叫:“王爷,你伤势还没好呢,毒郎中要您躺床上哪里也不去的,王爷!”

    东海岸狂风大作,沉鱼和落雁像两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她们又入了好几次水,可是仍旧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两个丫鬟害怕极了,她们面色发白,浑身都在发颤。

    海面上已经有许多人还在奉命打捞,可是连柳银雪的半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苏流韵持剑站在岸边,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跟楼允交代。

    身边挂起强烈的风,苏流韵面色一骇,立刻半跪下去。

    “宗主。”苏流韵颤声道。

    “王妃人呢?”楼允的声音阴沉得仿佛阴间刮来的阴风,他低头望着苏流韵,原本漆黑的眼眶布满血丝,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流韵,“王妃呢?”

    苏流韵心头一沉:“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王妃,属下亲眼看见王妃被打了一掌,还被拧断了脖子,丢进了大海里,属下没能保护好王妃,请宗主责罚。”

    楼允一脚踢在苏流韵的肩上,将苏流韵提出数丈之远,她的后背撞在坚硬的巨石之上,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楼允冷沉道:“滚!”

    他转身,就欲一头扎进海里。

    却被飞身而来的毒郎中死死拉住:“宗主,你不要命了?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你重伤未愈,现在入海找人就是找死,你不能去!”

    “滚开!”楼允一脚将毒郎中踢开。

    毒郎中侧身去躲,却没能躲开,被楼允踢中腹部,疼得他不由地躬下身,然而,他却没敢放手,他沉声道:“王妃落水都多久了?至少已经一个时辰,你就算现在跳下去救她,就算你把她找到了带上了岸,你找到的也只能是一具尸体,而你还可能会搭上性命。”

    楼允一把握住毒郎中的手,用力地一拧,毒郎中没办法,只能顺势松开楼允,楼允转身一头扎进海水里。

    盐水浸入他的伤口,刺骨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剧痛,他一直往下游,往下游,他想找到他的王妃,他的王妃就在海里,就在海底。

    只要他一直游到海底最深处,他就能找到他的王妃。

    第 128 章

    那个美艳的惊艳绝伦的女子, 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她的一颦一笑,还印在他的脑海里,昨夜她还说,若是觉得外院不方便,就搬回青山院。

    她不会死的, 绝对不会。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她,她飘在海里, 正在朝他招手,她脸上有温柔的笑意, 她朝他道:“楼允, 你快来啊,我在这里。”

    于是他一直往下, 一直往下。

    生平最后悔之事,在他应该当一个好相公的时候,他没有做到, 她一心待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可是他却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相公。

    他知道,她性子刚毅,无论他做得再多,都无法让她原谅。

    没关系, 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让你原谅我,如今你沉入这茫茫大海里,我便来陪你好了,我来陪你,我来陪你,我来了。

    柳银雪。

    楼允被毒郎中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苏流韵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她爬到楼允的身边,慌张地问毒郎中:“宗主怎么样了?”

    “毫无求生意志,他想死。”毒郎中哑声道。

    他取出三根银针,刺入楼允脑上的穴位,又将身上的丹药尽数给楼允服下,点住他身上好几处大穴,片刻后,他取下银针,将楼允抱进马车,快速往祁王府赶。

    苏流韵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她五脏六腑气血翻涌,又吐出一口血来,白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楼允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柳银雪穿着一身绯红的嫁衣,她站在青山院的桃花树下,狂风凛冽,她红衣飞扬,凤眸柔软,温柔地凝着他。

    他心下一喜,高兴地朝她跑过去,他跑到她的面前,想伸手抱住她,然而伸出的手却从她的身上穿过,她如幽魂飘然地站在她的面前,朝他微笑。

    他扬起的手生生顿住:“银雪?”

    她笑容温柔如三月春风,眸光柔软地凝视他,柔声道:“楼允,我既已死了,你又何须挣扎,人之一生,必有一死,我只不过走得有些早罢了。”

    他恍然间尝到深切的痛苦,好像心脏被一层层剥开,痛得撕心裂肺。

    “你既已死,那我陪你,阴曹地府,有我陪你,不好吗?”他哑声问。

    她笑容仍旧温软,就像她的人一样,给人感觉总是柔和的,就像春风拂柳,就像三月桃花,她温柔道:“自是不好的,我只想一个人。”

    她宁和地说。

    “我不想跟你一起死啊,楼允,我为你妻之时,总不得安宁,如今我死了,你且放我一人自由,可好?”她凝着他的面庞。

    “天高海阔,我不想同你一起,你且放我走,可好?”

    楼允沉浸在似真似假的梦境中,眼里落下泪来,他从沉痛的梦境中醒来,双眸猩红地望着头顶蓝色的床帐,来福和来宝见他醒来,喜极而泣。

    “王爷,您醒了?”来福道。

    楼允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伤势过重,这一咬就咬出血来,他唤道:“命刖!”

    一身玄衣的命刖落于他的床前。

    楼允道:“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楼允吩咐后,命刖飘然而去。

    “王爷?王爷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命刖走后,来宝赶忙道。

    楼允生硬地偏头看向他,却见来福和来宝身上都穿着孝衣,他眉目一凛,想说话,然而,嗓子却疼得厉害,他声音嘶哑地问:“你们为何穿着孝衣?”

    来福和来宝红了眼眶,好半晌都没有回答。

    楼允撑着身体坐起来:“说话啊,你们为何人戴孝?”

    “为,为王妃……”来福话还未落完,楼允就硬撑着身体下了床,来宝去扶他,却被楼允一把挥开,楼允冲出屋,看见满青山院都挂起了白,楼允气得眼睛越发通红,他冲上去将那些东西扯下来摔在地上,怒声道:“谁干的?”

    来福和来宝“碰”地跪在地上:“王爷,王妃已经去了,您节哀顺变吧。”

    “她去了?人呢?”楼允干涩地问。

    “虽然王妃的尸首还没有找到,可是她落入大海那么久,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的,就算王爷您强求,也无济于事,王妃不会再回来了,”容妈妈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上来,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王爷您还是接受现实吧。”

    接受现实?接受个屁现实!

    他不接受!

    “没有找到那就是没死。”楼允忍着身上的剧痛,发疯似的将那些祭奠死人的东西全都扔到地上,他从屋里拿出油灯,将油灯丢上去,把那些东西一把火全烧了。

    火苗窜得老高,映在他的眼底,衬得他整个人状若魔疯。

    容妈妈泪流满面:“王爷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王妃没了就是没了,她不可能再回来,老奴本想为王妃立一个衣冠冢,若是王爷您不愿意办这丧事,那便算了。”

    楼允阴沉道:“都给我撤了,既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她便没有死。”

    “是,老奴听王爷吩咐便是。”容妈妈道。

    楼允身体剧痛,他双腿一软,膝盖弯下去,半跪到地上,嘴里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目之所及,天旋地转,他头痛欲裂,高瘦的身板陡然倒在地上。

    为什么,他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柳银雪不在了,柳府却没有动静?为什么李曼没有提着剑来找他偿命?为什么?

    可若柳银雪真的死了,为什么不让他也死了,她若死了他也想死,这个世界上再无他留恋的人和事,她若不在,他就是想死。

    “王爷!”来福和来宝惊呼。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扶到床上去。”毒郎中赶过来吼道。

    这两日朝中事多,楼宗已经整整两日没有休息,听说楼允重伤,他从百忙中抽空过来就看到楼允在他的眼里倒下去,楼宗大吃一惊。

    待毒郎中将楼允带回屋里安顿好,他才问道:“他到底如何?”

    毒郎中叹了口气:“王爷在救王妃的时候就受了重伤,原本应该静养,结果王妃突然出事,他受了刺激,又强行撑着身体跳入海里,加上郁结于心,身体被一再摧残,如今是伤上加伤,性命堪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了。”

    “这么严重?”楼宗凝眉。

    毒郎中苦笑:“王爷内伤加外伤,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而且他毫无求生意志,自己本已经不想再活,在下虽医毒颇精,但实难救治一个本不想活的人。”

    楼宗望着躺在床上的楼允,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倒真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楼允有才,楼宗还想委以重任,看他这副模样,实在难过。

    “他助本王扳倒了太子,前程不可限量,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成功了,难道他半点不在意自己的前程吗?权利富贵他都不要了吗?”楼宗不懂。

    “金钱权利对王爷而言,从来都是过眼云烟,王爷助您,只是为了保全柳家,保全祁王府,为了给王妃出气,并非是为了权利和富贵,如今王妃不在了,王爷心已死,在这个世界上,他已了无牵挂,自是不想活的。”毒郎中解释道。

    “祁王妃真的死了?”楼宗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她明艳不可方物,如何就能死了?

    “按当时的情况,王妃的确无生还的可能,只是这事事发突然,背后策划之人到底是谁,还未找到,摘星楼如今正在暗中调查。”毒郎中道。

    楼宗问:“柳府什么动静?”

    “听说老太太和太傅得知王妃葬身大海的消息,一时不能接受,双双倒下了,柳岐山夫妇因要照顾两位老人,半步不敢离开柳府,也正是悲痛至极的时候。”

    宗楼沉默半晌,吩咐道:“无论如何,治好祁王。”

    “在下定竭尽全力。”毒郎中道。

    暗夜,苍穹无星,一辆黑色平顶马车在柳府的后门停下来,有嬷嬷朝马车内的人伸出手,片刻之后,一只莹白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嬷嬷扶着她下车。

    “太傅和老太太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小姐快请。”嬷嬷道。

    女子从马车内走出来,黑色斗篷将她娇小的身板完全罩住,她低着头,在嬷嬷的搀扶下随嬷嬷从后门走进去,直入了老太太的院子。

    屋里的人都在等她,柳银雪走进去后,摘下头上的帽檐,朝屋里的人展颜一笑,继而她走到屋里的正中央,跪下朝坐在座位上的人行跪拜礼。

    李曼红了眼眶,起身将她扶起来。

    老太太问:“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柳银雪点了点头,“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还望祖父祖母、爹和娘保重身体,银雪不孝,从今往后,不能侍奉在侧了。”

    老太太将柳银雪拉到身前,轻轻抚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有你想走的路,天高海阔,你想去看看,我们都不拦着你,我们都支持你,只是行远了,要记得回来。”

    “我会的,祖父祖母不必担心。”

    柳太傅道:“你既已回来走了这一趟,已见了我们,便赶紧离开吧,如今还有许多人在盯着我们柳府,可别让别人看出端倪来。”

    老太太和李曼舍不得柳银雪远行,泪流满面。

    柳岐山呼了口气,说道:“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出了汴京后直往南州,我查过,摘星楼的手从未伸到南州去过,你去了南州也更自由,南州温暖舒适,你先在南州避一避风头,等这阵风头过了,若是可以回来,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柳银雪点头道:“好。”

    柳岐山挥了挥手:“趁他们还未有所觉察,快走吧,若是被看出端倪,这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你迟早要回来,我们团聚的日子还在后头,不要在这个关头前功尽弃。”

    李曼不舍道:“走吧走吧。”

    柳银雪红了眼眶,她跪首磕头,然后躬身退下,老太太千不舍万不舍,杵着拐杖追了上去,柳银雪走到后门,刚要上马车,就听到后面传来老太太的喊声。

    “银雪——”

    柳银雪赶忙回头,上前扶住老太太,老太太握住柳银雪的手,泪流满面道:“要记得经常写信给祖母啊,要记得回来啊,祖母等着你回来。”

    柳银雪忍不住落泪:“会的,祖母,银雪会经常想您的。”

    “好了,走吧,走吧,”老太太松开她的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柳银雪“嗯”了声,纵使万般不舍,却仍旧转身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往南城门驶去,然而,刚出南城门,马车就骤然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柳银雪心头“咯噔”一声。

    第 129 章

    伺候在柳银雪身边的丫鬟撩开车帘, 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禀道:“马车被人拦下了。”

    保护柳银雪前往南州的几个侍卫个个拔刀而出,护在马车之前,丫鬟看着拦在马车前的男子,冷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拦住我家小姐的马车?”

    命刖持剑朝马车之内的人行礼:“王妃既然无恙,便请随属下回王府吧。”

    坐在马车里的柳银雪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不由地苦笑了下,撩开车帘,朝命刖道:“他让你来的。”

    “王爷觉得事不寻常, 命属下时时刻刻盯着柳府的动静,果然不出王爷所料, 王妃您并未葬身大海, 既如此,还请王妃随属下回王府。”命刖恭敬道。

    柳银雪寡淡道:“若我不呢。”

    命刖沉默, 正要开口,不远处再次传来马车行驶的辘辘之声,柳银雪转头望过去, 那辆马车行驶得飞快, 转眼就在柳银雪的面前停了下来。

    柳银雪先听到的是咳嗽声,那声音非常剧烈,就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一声声的,像是要将心血都呕出来似的, 听得柳银雪眉心微皱。

    来福和来宝将车内的人扶下去,楼允脑袋还在发高热,他的双腿本也受了伤,此刻有些站不稳,他靠在马车上,朝不远处身在马车里的柳银雪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没事。”他说。

    柳银雪从马车上下去,她身上穿着黑衣,黑色的斗篷在夜风中飞扬,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发苦,她问道:“怎么知道的?”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不相信你会轻易死了,”楼允笑容更苦,他半边脸有些僵硬,笑起来的时候面部表情很不协调,他道:“你聪慧过人,怎会让自己轻易身处险境。”

    他朝她招手:“你过来。”

    柳银雪知道自己走不掉了,反而沉静了下来,她走到楼允的面前,清淡的目光从楼允的身上扫过,道:“你身上的伤势不轻,不该追过来。”

    楼允笑了下:“我不追过来,你会回王府吗?”

    “有命刖拦路,我就不想回去也得回去啊,”夜色昏暗,她凝着楼允死白的脸,“你就不能假装我已经死了,就那么放我走吗?”

    楼允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站稳,他就连思绪都不太清明,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不太能去琢磨,柳银雪为什么要假死,她为什么宁愿死,都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只有一个念头,让她留下来。

    无论如何,让她留下来,想要从他身边离开,除非他死。

    于是他回应道:“不能,我做那么多,皆是为你,若让你离开,我做的,算什么?嗯?”

    柳银雪没话说了,她站在楼允的面前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两人冷冷地对峙着,夜风吹拂而过,楼允头脑越发昏沉,忽然就站不住,在柳银雪的面前笔直地倒了下去。

    柳银雪忽然愣住。

    毒郎中打马上前,从马上翻身下来,将楼允扶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柳银雪:“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狠心啊?他为了救你重伤难愈,你还能假死让他伤上加伤,你想让他死,你给他一刀他还能痛快点,你这么折磨人,有意思吗?”

    “重伤难愈?不是养些日子就好了吗?”柳银雪不懂。

    “养些日子?和段都安一战就让他深受重伤,更何况还被楼逸给恶打了一顿,又跳进海里救你,你知道他躺在床上根本就不能动吗?你倒好,一出假死戏,把他折腾到现在,你直接给他一刀不是更好?”毒郎中点住楼允身上几处大穴,楼允彻底昏死过去。

    他让来宝和来福将楼允抬上马车,自己坐进马车里之前,还不忘对命刖道:“将王妃安然带回王府。”

    柳银雪忽然回到青山院,青山院的人都活见鬼了似的,尤其是容妈妈和沉鱼落雁,又惊又喜,柳银雪坐到临窗的大炕上,沉鱼端茶的手都在哆嗦。

    “王妃,奴婢不是在做梦吧?”沉鱼道。

    “王妃,您真的回来了?”落雁简直不可置信。

    柳银雪没回答落雁的傻问题,望着容妈妈:“府里怎么没有挂白?”

    “原本是挂了的,可王爷亲自给扯了,说没找到您的尸首,就不相信您死了,王爷说您一定还活着,不让挂白。”容妈妈道。

    “楼允伤得重?”柳银雪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啜了口,问道。

    容妈妈脸色凝重起来:“王妃要听实话吗?”

    柳银雪抚了抚额:“算了吧,不用说了,你派人回柳府知会一声,跟家里人说我没有走,如今人就在祁王府,短时间也不会走了,再跟他们说,楼允并未为难我,让他们不用担心。”

    容妈妈应下。

    柳银雪洗漱后躺到床上,她身心俱疲,却始终睡不着,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让她忍不住重新分析起楼允的心思来。

    可是分析来分析去,得到的结论还是那几个字:楼允有病。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去拦她,为了什么?

    命不想要了?不想活了?他为了什么?

    答案好像就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可是她却不想承认。

    她于楼允而言,当没有那么重要才是,当初他能在交泰殿上选择中立,不站在她这边,她就已经看得很明白。

    柳银雪望着床帐,她谋划了那么久的出逃计划破灭,她以为很完美,计划很周祥,没想到却被楼允的执念打破。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便睡沉了,她许久没有睡一个好觉,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进屋内,沉鱼落雁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柳银雪觉得自己还没有睡够,整个人懒洋洋的。

    她随口问道:“楼允呢?醒了没有?”

    落雁摇头:“没有,奴婢知道您醒来会问,特意打听了,王爷现在人就在厢房,毒郎中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福和来宝就在王爷的房里守着。”

    柳银雪极为意外,毒郎中的医术她是清楚的,到了现在,竟然还未醒?

    她烦躁地将漱口水吐到痰盂里,脸色不由地沉下来。

    沉鱼小心地问:“王妃,您要去看看吗?反正王爷还未醒,您去看他,他也不会知道,您若是觉得来福和来宝在,您不方便,奴婢打发他们去外院就是。”

    柳银雪沉声道:“不去。”

    她转而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洛音凡现在被关在哪里。”

    “被关在大狱里,”沉鱼回答,“这两日,外面谣言四起,说洛音凡生的孩子并非皇室骨血,皇上就派人取了楼逸和那孩子的血验证,结果那孩子竟然真的不是楼逸亲生,洛音凡就被下了大狱,原本左相被判流放,出了这件事情,皇上直接判了死刑。”

    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如今外面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所以沉鱼落雁都十分清楚。

    柳银雪陷入沉思。

    这消息肯定是楼允派人放出去的,他什么意思?他要杀洛音凡,是为了让她安心?

    “那个孩子呢?”孩子毕竟无辜,原本他们可以阻止这件事情,可是为了扳倒楼逸和洛音凡,他们却没有那么做,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出生。

    “皇上说孩子无辜,被送给寻常人家养了。”落雁道。

    “沉鱼,你去准备点银子,给那户人家送过去,让他们好生照顾孩子,把孩子抚养长大,”柳银雪吩咐道,“然后去外院,让白总管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成王府。”

    虽然不知道柳银雪想干什么,但是沉鱼和落雁都不敢多问,照吩咐办。

    楼宗还在王府忙着处理事情,听人说柳银雪求见,颇为意外:“祁王妃没死?快请。”

    柳银雪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进成王府,成王在王府的回事处接见她,柳银雪朝他敛衽行礼,道:“成王万安。”

    “弟妹无须多礼,快请起,”楼宗抬手虚扶了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允弟以为你葬身大海,跳进海里去找你,险些死在大海里。”

    柳银雪微微一怔,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下,没应声。

    楼宗继续道:“你回来简直太好了,毒郎中说允弟已经没有了求生意志,如今你回来,他总算有活下去的理由,不会再寻死觅活了。”

    寻死觅活?

    “成王说笑了,楼允如何会寻死觅活?”柳银雪微微地笑,“他只是担心我而已。”

    楼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本王说的是实话,你对允弟而言,是事关他生死存亡之人,你若不在,允弟只怕活不了了,你知道,允弟有才,本王需要他,希望你能好好守在他身边。”

    柳银雪:“……”

    “成王说笑了,您怕是误会了什么,我在楼允心中的分量,还远远没有那么重。”

    “本王怎会误会,那是本王亲眼所见,你是对允弟有所误会才是,祁王妃,本王知道,你对允弟尚且有心结,但允弟能为你做到这般,已是不易,你当好好珍惜。”

    柳银雪垂下眼睫,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时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觉得心脏好像漏了风,她整颗心都在风中打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晌后,她稳住心神,说道:“殿下,我今日来找您,也并非因为楼允的事。”

    楼宗坐到主位上:“你为何而来,且说,允弟助本王有功,本王会尽量应你所请。”

    “我知道洛音凡现在被关在天牢,她已是死刑犯之身,我想去见她一面,”柳银雪轻声道,“我与她,始终该有个了结,才算终止。”

    “好,你选个时辰,天牢那边,本王会安排好,要她生还是要她死,皆由你说了算,但本王也希望,祁王妃能好好照顾允弟,让允弟尽快好起来。”成王郑重道。

    柳银雪敛衽:“我会尽力的,多谢殿下。”

    柳银雪离开成王府后径直去了天牢,成王率先派人过来打了招呼,老头亲自领着柳银雪进去,柳银雪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天牢,牢头打开锁着的牢门,请柳银雪进去。

    第 130 章

    地上铺着很厚的干草, 洛音凡身上穿着囚服,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金银首饰,她似乎睡着了,躺在厚草之上,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狼狈。

    柳银雪想到当初洛音凡高高在上的样子, 忽然觉得物是人非。

    洛音凡睡得迷迷糊糊的, 听到开锁的声音,她慢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的时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裙,她顺着洁白无瑕的裙角望上去, 看见柳银雪娇美的脸。

    即使在大牢里, 即使光线昏暗,她也美得不似人间该有的绝色。

    洛音凡撑着身板坐起来, 笑望着柳银雪:“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你已经是阶下囚,你的笑话,没什么好看的, ”柳银雪端端地站在洛音凡的面前,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原本你左相一家,可保性命,可你知道为何没有保住吗?”

    洛音凡死死地盯着柳银雪。

    柳银雪居高临下地睨视她:“因为你与旁人珠胎暗结之事,乃是楼允亲自命人散布出去的, 东宫早有楼允布下的暗线,早在你还未有身孕的时候,他就收到了消息,只是那时候为了将这件事当做扳倒你和楼逸的筹码,所以我们一直未有动作。”

    “不可能!”洛音凡双目圆瞪,恶狠狠地瞪着柳银雪。

    柳银雪轻笑:“你若不信,何必如此气愤,洛音凡,你我本无怨,你原本可以好好地当你的太子妃,等将来楼逸坐上皇位,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可是你太贪心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你什么都想要,名利、权势、人心,你什么都想攥在手里,却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哪能事事皆如你所愿,你什么都想要,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你连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都保不住。”

    洛音凡心中生出无限恐惧,她恐惧地望着柳银雪,忽然伸手去抓柳银雪的衣角。

    “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那手抓在她的衣角上,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衣角上很快被染脏了,柳银雪觉得厌恶,一脚将洛音凡的手踢开,冷声道:“别碰我。”

    洛音凡尖叫:“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柳银雪朝落雁使眼色,落雁端上毒酒,将毒酒摆在洛音凡的面前,柳银雪蹲下身,视线与洛音凡的视线齐平,道:“你就用你自己的命,换你孩子一命吧。”

    “你会善待他吗?”

    “你以为呢?”柳银雪问。

    洛音凡哂笑:“世人皆说,柳家嫡长女聪慧过人且心慈手软,孩子无辜,我相信,你当不会折辱他,我自己是被权利蒙了心的人,不求他将来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安一生。”

    父母之爱子,皆当如此。

    柳银雪道:“他被送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寻常夫妇养,听说那夫妇待他如亲子,想来,不会过得比寻常孩子差了。”

    洛音凡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毒酒饮下,苦笑道:“多谢。”

    “你后悔吗?”柳银雪问。

    鲜血顺着洛音凡的嘴角溢下,她满目苍凉,眸中含泪道:“我不当放弃他的,他多好啊,爱一个人,便能为之倾尽所有,可惜,我不懂珍惜,错过了。”

    她倒在地上,恍惚间,好像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他站在花丛里,朝她微笑,阳光绚烂,色彩缤纷,却也不及他的笑颜。

    洛音凡闭上眼睛。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她刚去了一趟大牢,听说死在大牢里的人数不胜数,柳银雪觉得晦气,回来后就让丫鬟准备水伺候她洗浴,柳银雪换了身衣服,重新梳了发髻。

    她让丫鬟将她去大牢里穿的衣服拿出去烧了,而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楼允醒了吗?”

    “没有,来福和来宝一直守在王爷屋里,都没有出来过。”沉鱼回答。

    “毒郎中来过没有?”

    “毒郎中一直在啊,从未离开,”沉鱼继续道,“好像是王爷一直没有醒,毒郎中不敢离开,一直在帮王爷疗伤,王妃您要去看看吗?”

    柳银雪觉得奇怪:“你们态度转变得是不是太快了些?这么希望我去看他?他给了你们多少银子讨好你们?这么快就站到他那边了?”

    沉鱼垂下脑袋:“王妃,不是奴婢帮王爷说话,而是奴婢觉得,王爷对您真的挺好的,您不知道,王爷以为您葬身大海,拖着重伤的身体跳进海里找您,险些死在海里。”

    柳银雪道:“不是没死吗?”

    “那是因为王爷被毒郎中捞上来了啊,王爷在海里昏死过去,若毒郎中没有跳下去捞他,他就死在海里了。”沉鱼悠悠道。

    “奴婢也不是要帮王爷说好话,而是事实如此,您不知道,奴婢们以为您死了,在府里挂了白,想给您立个衣冠冢,被王爷看见了,王爷不让,发疯似的将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全部扯到地上一把火烧了,说没找到您,就不相信您死了,当时王爷还重伤呢,生生昏死过去了。”

    “还有这次,得知您没死,还想出城,他却从床上硬生生爬了起来……”

    “行了,别说了。”柳银雪打断沉鱼的话。

    沉鱼陡然刹住嘴,半晌后又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您真的不去看看王爷吗?”

    柳银雪摆摆手:“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沉鱼和落雁相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纷纷退出去,到了堂屋,沉鱼喝了口水,整个人闷闷的,对落雁道:“以前我是不喜欢王爷,觉得他配不上我们王妃,可是这次王妃出事,王爷的所作所为你是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不足以弥补以前的过错吗?”

    落雁苦笑:“你不是王妃,你不懂。”

    “可是王爷已经把王妃捧在手心里了啊,还要如何做王妃才能满意呢?”沉鱼叹道。

    “王妃从小娇生惯养,受尽宠爱,她想要什么没有?她和我们不同,稍微给一点甜头就能心软,王妃岂是那么容易满足的。”落雁道。

    “哎,王爷都做到这份儿上了,王妃还不能心软,想要求得王妃的原谅,也太难了,我都觉得王爷可怜。”沉鱼唉声叹气。

    “当初最见不得王爷的是你,现在最希望王妃原谅王爷的也是你,活儿都被你揽了。”落雁有点无言以对。

    沉鱼郁闷道:“我只是希望王妃能过得幸福。”

    “王妃的幸福,并非非要王爷给的,王妃若能随心而活,那才是幸福。”落雁笑说。

    楼允醒来时,已是三日后,他浑身都痛,脑袋犯晕,他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漆黑,不见丝毫光亮,来福和来宝见他醒来,纷纷大喜。

    “王爷,王爷您醒了!”两个奴才笑道。

    楼允伸手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怎么不点灯?”

    坐在床边的毒郎中陡然皱起眉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伸手在楼允的眼前晃了晃,楼允的眼睛却毫无反应,楼允道:“你再拿你的手在我眼前晃,我就给你掰折了。”

    毒郎中立刻收回手,心头重重地一沉,让来宝去多点几盏灯。

    楼允晃了晃脑袋,屋里的光线越发明亮,不知多久过去,他视线终于恢复了一丝光亮,可惜眼前人影重重,他根本看不清楚。

    来福颤巍巍地问:“王爷,能看见了吗?”

    楼允点了点头:“你和来宝先出去,我和毒郎中有话要说。”

    来福和来宝心怀忐忑地退下,待屋里只剩下楼允和毒郎中两人,楼允才慢悠悠地开口:“眼睛能看见一些,但是很模糊,不知道过会儿是会更清晰还是更模糊,这是失明的前兆?”

    毒郎中很是无奈:“我之前还抱着侥幸,以为不会失明的。”

    “能不能治好?”

    “你是脑部出了问题,可能大脑里凝结有淤血,能不能用药化开,我也不知道,目前没什么把握,但我定会尽力。”毒郎中道。

    失明……

    楼允垂下眼,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他也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兴许不至于,不至于会失明,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他才刚把她找回来,还来不及跟她多说几句话,他竟然就要失明了。

    “她怎么样了?”

    “王妃很好,没有受伤,前日里还去了一趟大牢,赐了洛音凡一杯毒酒,这两日就忙着处理府里府外的事情,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用不着你操心。”毒郎中道。

    楼允:“……哦。”

    “宗主,对于王妃假死想要离开王府这件事情,你就没有点什么别的想法?您看您努力做了那么多,王妃也不为所动,还是想要离开,您不觉得心凉吗?”毒郎中问。

    楼允:“那不是我活该自找的吗?”

    毒郎中:“?”

    “您这觉悟真强啊,那是不是王妃提着剑捅你一刀,你都觉得无所谓?都觉得是你自己活该自找的?”毒郎中觉得很神奇。

    “她若真的愿意捅我一刀,我倒是觉得解脱了,可她不会,她觉得我罪不至死,但她也很难原谅我,她想离开王府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从交泰殿事件后,她就想着离开。”

    他知道柳银雪的心思,她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算计,她付出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她算计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他对不起她在先,她便收起所有心思,心中只剩下复仇。

    楼允靠在大迎枕上,沉痛地闭了闭眼睛。

    毒郎中见她无意多谈,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听楼允问道:“我还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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