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直到上了火车好久,耳朵还是红红的。
说个亲嘴对于她这个穿书的人其实不算什么,问题在于秦浪当时说的时候刚好被春花婶子给听到了。
春花婶子当场笑得前倒后仰,接着又把秦浪想亲嘴的话说给大家听,于是大家一起加入哈哈哈队伍,阮瑶本来是脸皮很厚的人,这次却被笑得脸红耳赤。
江春花看阮瑶上车后一直没说话,凑过来道:“瑶瑶,刚才是婶子的不对,你们年轻人脸皮薄,婶子不应该把那话告诉别人的,你别跟婶子不高兴了。”
阮瑶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情生气:“婶子不用在意,我没生气。”
江春花看她神色不似说谎,而且平时她为人向来大方,于是这才放心了:“我是高兴你们两个小年轻感情那么好,实在让人羡慕。”
说起来年轻那会儿姜学海还会说一两句好话哄她,两人在一起时也猴急得不行,好几次她的嘴都被亲肿了,可结婚之后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是年纪大了以后,她怀疑在他眼里,她就跟个男人没区别。
阮瑶抿唇,右脸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秦同志人是挺好的。”
他们两人工作都很忙,可就算如此,秦浪还是会尽量挤出时间给她做好吃的,院子里的活儿也是他一个人承包了。
平时更是拿钱让他表弟买各种点心寄到基地来,她不在意那点吃的,可她在意这份心意。
两辈子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用心体贴。
江春花看她双颊粉红,如染胭脂,唇瓣粉嫩,衬得整个人如春天的花儿一般,娇妍美丽,让人眼睛都移不开了。
她嘴角的笑容更灿烂了:“那我就等喝你们的喜酒了。”
阮瑶想到秦浪还没有转正,嘴角不由又勾了起来,这在江春花看来,两人好事果然是近了。
这年头的火车时速很低,每小时也才走四五十公里,从塔拉图到羊城差不多三千里的路程,比起京城多了两倍,坐火车需要十天十夜。
每停靠一个站就上来不少人,每个人身上都是大包小包,甚至连鸡鸭都带上来了,有些人上来后便把鞋子一脱,一边抠脚丫子一边唠嗑,还有人在火车上吃韭菜盒子。
总之那个味道就很一言难尽。
好在阮瑶等人买的是卧铺,而且上下铺和对面床铺都是自己人,大家卫生习惯很好,这才没有被熏晕过去。
姜英几人上了火车后,立即拿出英语本子出来复习,等复习完了,阮瑶便让她们一个扮演客户,一个扮演卖家进行现场对话,然后再角色对换,以此来练习她们的听力和口语表达能力。
其他人看到她们用英语说话,纷纷投过来好奇和敬佩的眼光,当知道他们这是要去粤省参加广交会,顿时更加佩服了。
就算有卧铺,可要坐那么多天,也是一件非常疲惫的事情,所以跟之前去塔拉图一样,每次到站阮瑶都会下去走动走动,顺便帮大家买点吃食。
这天中午停站,阮瑶跟之前几天一样照旧站起来:“春花婶子,我要出去走动走动,你们有要买东西的吗?”
姜英从英语本子上抬起头来:“如果有水果的话,帮我买一些。”
其他人也跟着出声,有要点心的,也有想吃包子的,阮瑶一一记下,说有就帮她们带回来。
江春花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出去走走,躺了这么多天,躺得我这腰都要断了,一休息就腰酸背痛,反而工作精神抖擞,看来我这是注定劳苦的命。”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阮瑶笑着应了,两人随着下车的人流一起下了火车,谁知刚走下火车,就听前头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大家救救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
声音娇软带着哭腔,听着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接着便是个声音嘹亮的大嗓门:“囡囡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爸妈不让你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是为了你好,为了跟那男人在一起,你现在怎么连父母都不认了,你真是太伤我们的心了。”
妇女说着哭了起来。
接着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和痛心的味道。
“大家给我们老两口评评理,我们生了五个孩子就只有这么个小女儿存活下来,从小放在心窝窝疼着,导致养成她这样没良心,她喜欢的男人之前结过婚,听说把媳妇打了个半死,后来闹大了两家人才离婚,那男人还好吃懒做,家里穷得都揭不起锅,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嫁?我们不让她嫁,她就偷偷跑出来,现在还说不认我们,我这做父亲的做得实在太窝囊了!”
说着男人“啪啪”抽了自己两巴掌,也跟着老泪纵横。
众人看两夫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那么伤心,而且在传统的观念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于是一边倒指责起女儿来。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父母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不认他们呢?”
“就是,就你这么不孝顺,小心天打雷劈!”
“打女人的男人要不得,好吃懒做的男人更要不得,听你父母的,好好跟你父母回去。”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父母总不会害你!”
“就是就是,快跟你父母回去吧。”
年轻姑娘被众人说得满脸通红,但脸上不是羞愧,而是着急:“大家不要听他们说,我真不是他们的女儿,而且我也不认识他们!”
可周围的人都不相信她的话,反而让更多人加入指责的队伍,把年轻姑娘骂得狗血淋头。
连江春花都忍不住跟着叹息道:“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这么任性,她父母也是为了她好,她不听父母的话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不认识他们,真是太不孝顺了!”
话说完却没听到阮瑶的回复,她扭头一看,却见阮瑶一脸严肃。
“瑶瑶,你这是怎么了?”
阮瑶把目光从不远处的火车站站台收回来,凝眉道:“春花婶子,你赶紧去站台找工作人员过来,其他的事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说完不等江春花回复,她就朝那一家三口奔过去。
那两夫妻一人拉着女儿的一只手臂,眼看着就要把她拽出车站,两夫妻一路念叨着女儿不孝顺,“女儿”一边挣扎一边哭,那样子在其他人看来更像个任性的孩子。
阮瑶追过去,在门口把三人给拦了下来:“你们不准走!”
两夫妻没想到半路跑出来个程咬金,愣了一下,随即两人对视一眼。
妇女吊眼一挑,指着阮瑶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着我们?”
阮瑶“啪”的一声拍开她的手,放开嗓子对众人道:“大家快过来,这两人是人贩子,这姑娘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
众人一听这话,不由停下了匆匆的脚步,逐渐围观了过来。
两夫妻听到阮瑶的话,吓得双手一抖,看到之大家围了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位女同志,你怎么能出口污蔑人?我们祖上三代都是贫农,正经八百的好人家,怎么到你嘴里却变成了人贩子?我不活了……”
女人哀嚎了起来,声音又响又呱噪,刺激着人的耳膜。
男人也跟着再次抹眼泪:“大家要相信我们,我们不是人贩子,我们只想把女儿带回去。”
在这年代,贫农可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大家一听他们三代贫农,又看两人哭得那么伤心,一下子就被勾起了恻隐之心。
“这位女同志,你就不要再给两位老人家添麻烦了,让他们把女儿带回去吧。”
“就是,现在的年轻到底怎么了?一个不懂事,两个还是这样,什么都不了解就指责别人是人贩子,要是换我这暴脾气,肯定一巴掌呼过去。”
“可不是说,真是闲得发慌,什么闲事都管!”
两夫妻看众人站在他们这边,不由一脸得色。
阮瑶心中冷笑,真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比她还戏精的人,火车停站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她必须速战速决。
她从军挎包里拿出先进分子的证明书:“我叫阮瑶,去年我在火车上协助公安识破并逮捕了两个间谍,这是后来组织颁发给我的‘见义勇为爱国先进分子’的证书。”
这证书一出,比阮瑶掰扯一百句还有用。
众人顿时一阵哗然。
“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报纸上看过这个报道,怪不得我刚才觉得这女同志很眼熟呢。”
“天啊,年纪轻轻就被评为先进分子,真是太了不起了,既然是帮过公安同志抓过间谍的,那我觉得她肯定不是无缘无故随便乱说,这两夫妻说不定真有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先进分子肯定不会胡说八道。”
众人看到证书后,顿时如墙头草一样,一边倒在了阮瑶这边。
两夫妻原本还很嘚瑟,没想到不过一瞬间,风向居然就倒了,更要命的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这么年轻居然已经被评为先进分子。
两人双手颤抖了起来,脸色变成了屎黄色。
被抓着的年轻姑娘仿佛看到了希望,双眼亮晶晶的:“同志,求你救救我,我真不是他们的女儿,我也不认识他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抓着我就一直说我是他们的女儿。”
妇女眼皮子跳了一下:“囡囡啊,你别喊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男人也十分紧张:“这位女同志,就算你是先进分子,你也不能随便乱说。”
阮瑶冷笑一声:“大家难道没听出来吗?这位姑娘是南方口音,而这两夫妻却是北方口音,还有你们看他们三人的样子,不说这姑娘跟他们长得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还有他们的穿着打扮,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半点相似。”
众人一看果然是这样。
之前大家看两夫妻一个哭得比一个伤心,又听他们说女儿不懂事要跟个渣男在一起,于是注意力都被带偏了,没人注意到这些地方。
可现在阮瑶这么一说,众人立即察觉出不对劲来。
“对啊,你们一家三口长得一人一个模样,女儿跟你们两夫妻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就是,还有你们口音是怎么回事?样子还可以说是像舅舅姑姑,可口音是不可能骗人的!”
“真是太狡猾了,差点被你们两夫妻给骗了!”
两夫妻看大家一边倒,且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再不说,我们就叫公安同志过来了。”
两夫妻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男人把年轻姑娘往阮瑶身上一推,两夫妻撒腿就跑起来。
“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阮瑶接住扑到身上的姑娘,指挥大家抓人。
这次不用她指挥,早有人一早就反应过来,几个男人分别朝两夫妻追上去,很快便将两人给抓住了。
这会儿江春花也带了站台工作人员过来。
“都让让,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工作人员来得正好,这里有两个人贩子,要拐卖妇女,快叫公安同志过来抓人!”
大家七嘴八舌跟工作人员解释,两夫妻畏惧潜逃,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工作人员见状也不敢擅作主张,立即让人通知了公安同志,很快公安同志过来了。
两个人贩子一开始还想抵抗,说他们家里有个傻儿子娶不到媳妇,所以想找个年轻姑娘回去当儿媳妇,他们不是人贩子,他们只是一时糊涂。
可公安同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两人作案手法很娴熟不说,就说他们看到公安同志后还能这么淡定掰扯就不简单,一看就是老手。
一番审问下,两人最终熬不住招了。
在他们身后还有个犯罪团伙,他们只是其中两个小喽啰,还有不少人跟他们一样到处拐卖儿童妇女,孩子拐了就卖给没有孩子的人家,或者生不出儿子的人,妇女卖给偏远山村的单身汉。
公安同志顺着两人招供的信息,随后剿灭了这帮犯罪团伙,不过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公安同志证明了年轻姑娘,也就是丁文静的确是被拐骗,并非两个人贩子的女儿,然后又感谢了阮瑶。
因为火车不能停靠太久,几人很快回到了火车,其中包括丁文静。
回到卧铺,姜英等人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都十分震惊。
“我的天啊,真是太可怕了,没想到现在的人贩子这么可恶。”
“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说丁同志是他们的女儿,要是换作我,我说不定也会相信他们的话。”
江春花叹了一口气:“说来惭愧,我当时也相信了,我还跟着大家骂丁同志不孝顺,对不起丁同志。”
丁文静摆摆手:“江同志不用在意,要不是你们,我现在都没办法逃脱。”
想到有可能被卖掉山村嫁给四五十岁的老男人,给他们生儿育女,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家人,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谢谢你阮同志,你真是我的再世父母,是我的大恩人,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阮瑶拍拍她的肩膀:“不用客气,当时大家是被那两夫妻给蒙骗了,要是大家知道都会出手帮忙,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丁文静摇头,眼眶红红的:“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救了我的下半辈子,如果没有你,我真不敢想象接下来我会怎么样。”
除了自己遭殃,她的家人肯定也会很难过,尤其是她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她不见了,只怕她会承受不住。
江春花也跟着道:“瑶瑶不愧是被评为先进分子的人,当初那么英勇抓间谍,这次又慧眼识破人贩子的把戏,这声感谢是你应得的。”
丁文静连连点头:“对对,江同志说得对,等回到羊城我还要让我父母感谢你!”
阮瑶眼睛一亮:“你是羊城本地人?”
丁文静点头:“是的,你们这是要到羊城去吗?”
阮瑶点头:“对,我们代表工厂去参加广交会。”
丁文静闻言,看着阮瑶的眼眸越发充满了崇拜:“你们真是太厉害了,参加资格很不好拿。”
她舅舅是开陶瓷工厂的,这几年一直有申请广交会,但每次都没通过审核,所以她比其他人更知道能得到参加资格有多不容易有多厉害。
阮瑶点头:“的确不好拿,你怎么一个人在火车上,你家人呢?”
丁文静叹一口气道:“我一个人在外省上大学,我妈身体不好,加上最近学校也不上课了,我便想着回家去看看她,谁知半路上却冒出两个人,说我是他们的女儿,还用力把我拽下火车,要不是你,我今天肯定跑不了。”
她到现在还很后怕。
阮瑶没想到她是大学生,最近因为那活动,很多学校都不上课了,好多学生参加活动,到处批|斗和抄家,好在丁文静没有参加活动。
接下来是同路,丁文静担心自己再次被人抓走,于是跟人换了卧铺的位置,换到阮瑶他们一行人隔壁来。
又过了几天,一行人终于抵达广州,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阮瑶看向丁文静问道:“你家人会过来接你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听到这话,丁文静就忍不住笑了:“我是羊城本地人啊,哪里需要你们来送我,我应该做客给你们做导游才是……”
话还没说完,她眼睛顿时大亮,举起一只手臂挥舞了起来:“三哥、三哥,我在这里!”
阮瑶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高挑的男子咧着嘴朝他们走过来。
这年代的南方人身高普遍比较矮,但丁文静和她三哥属于“高人一等”,尤其是丁文静的三哥,看身高应该有一米七八左右。
不过皮肤很有岭南人的特色,不太白,咧着一口白牙,五官明朗俊秀,算个八分帅哥。
丁文静三哥迈着两条长腿走过来,可还没开口,丁文静就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哭了起来,把他足足吓了一跳。
“小妹你这是怎么了?你被人欺负了吗?”
“快别哭了,你告诉三哥是谁欺负你的,三哥替你出气!”
丁浩思一边用粤语安慰妹妹,一边抬头凝眉看向丁文静身后的人。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双眼顿时都直了。
眼前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眼眸灵动如秋水,挺秀的鼻子,粉红的唇瓣,眼睫轻轻一眨,好像有羽毛轻轻刷过心尖尖,让人酥麻不已。
他,他这是看到了仙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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