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二十五章
驴车上, 谢馨如还没从大哥差点卖身救她的消息里回过神,就被这一场骂战给震住了。
她感觉自己稚嫩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她的记忆里,春桃姐姐是个温柔爱笑、又会做甜食的漂亮姐姐, 今日才知, 她竟还有这么彪悍的时候?
扈才宝本来连气儿都不敢喘, 见这两位大美人终于‘停止’骂战了, 他才连忙喘了口气,目瞪口呆道:“我的个乖乖, 只听说过何掌柜凶悍,没想到李掌柜也这么凶悍, 这是一个赛一个凶悍啊!”
米铺的贾老板围观得正乐呵呢, 听到扈才宝的话, 笑着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是没见过她们更凶悍的时候……”
何春桃和李红杏正处于隔空对峙的状态,这种时候,谁先示弱谁便输了, 听见贾老板在旁边聒噪, 两人异口同声地冲他吼了一句:“闭嘴!”
贾老板本来准备高谈阔论一番的, 被俩人这么一吼,只好把嘴闭上了。
米铺旁边醋铺的甄老板跟贾老板是死对头, 见他吃瘪, 她拍腿大笑道:“姓贾的,让你没眼色,这下知道女人都不好惹了吧。下次还敢不敢再来惹老娘?”
“我呸!你也算是女人?”贾老板毫不客气道。
“老娘不是女人怎么生下你这个龟儿子的?”甄老板翻了个白眼道。
……
一战未平, 一战又起, 那边骂起来了, 这边自然而然就消停了。
何春桃和李红杏两人互瞪一眼, 谁也不肯再搭理对方,俱都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屋。
见她二人回了屋,没了热闹看的众人便也各回各屋了。至于甄贾老板的骂战,大家早已司空见惯,毕竟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骂来骂去也就是那么几句,实在没什么意思,众人自然也就没兴趣再围观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瞬间变得空空荡荡,谢霁庭三人一时面面相觑,赶紧上车往桃原食肆后门去了。
何春桃忍了那李红杏三个月,今天一口气都骂了出来,不说酣畅淋漓,也算得上痛快了。
然而,回到院子,看到小安眨着大眼睛看着她,她顿时有些懊悔,她刚才骂的那些话,小安不会都听到了吧?
她之所以一直忍着李红杏没有跟她对骂,其实也是想给小安做一个好榜样,不想给他留下一个他娘是泼妇的印象。
小安却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着开口道:“娘,您放心,我刚才捂住耳朵了。”
不过他故意没捂那么严实,因而多少听到了些,他娘骂人好厉害啊,他好佩服!
何春桃闻言看向巧秀,见巧秀点头,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小安的头道:“下次再有这种时候,也要记得把耳朵捂住,知道吗?”
“嗯,小安记住了。”小安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他下次也要像今天这样捂松一点,这样就可以听到娘亲骂人了。
知道谢霁庭他们要从后门过来,何春桃便把后院的小侧门打开,提前在门口候着。
等驴车到了,便帮着把谢馨如扶下车,一路扶到右边房间的床上躺下。
扈才宝还急着赶驴车去趟县城,谢霁庭便先把车上的行李衣物卸下来,又分了几趟搬到房间里。见床上已有被褥,便先把带过来的被褥放到一边,以备不时之需。又将洗漱之物还有药材等放到几上。至于衣服,三妹除了身上穿的是来的那日跟扈大娘新买的,就只有一身流放路上穿的旧衣。
何春桃看在眼里,当即决定改日给馨如买两身冬衣,冬天快到了,没有冬衣穿可不行。
谢霁庭一边帮三妹归置行李,一边打量房间,见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桌上还摆着一束芙蓉花,便知她是用了心了。只是,他除了在心里默默地感激,暂时也回报不了她什么。
一切收拾妥当后,何春桃便让谢霁庭赶紧去请陈老大夫。从院子后门到医馆,不过几十步路,陈老大夫过来也方便。
趁谢霁庭不在,她才把小安叫了进来,介绍给谢馨如认识:“这孩子叫小安,是我儿子。”
“春桃姐姐,你都有孩子了?”谢馨如很是吃惊。
“是呢,都三岁多了。”何春桃点点头,又吩咐小安:“小安,快,叫小姨。”
“小姨好,我是小安,大名赵怀安。”小安认真地自我介绍道。
谢馨如见这小孩虽瘦弱了些,但长得却十分秀气可爱,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就更可爱了,听他叫她小姨,她心都要化了,下意识地想从身上摸索个什么东西出来给他做见面礼。
可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不是国公府的小姐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头上插金钗手上戴镯子腰间悬玉佩,随手一摸就有好东西赏人。
“抱歉啊小安,小姨今天忘带见面礼了,不过你放心,下次小姨一定给你补上。”谢馨如承诺道。
何春桃见她神色黯淡,知道她如今的境况,根本拿不出什么见面礼,便笑着道:“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见面礼?你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养病,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是缺些什么,都直接跟我说就行。”
想到自己有时候做菜招呼客人未必顾得上她,便又把巧秀叫了进来,介绍道:“这是我店里的巧秀,只比你大个两三岁,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同她说。”
又对巧秀道:“巧秀,这就是我妹子馨如,你闲着没事时可以过来陪她玩,也省得她一个人养病无聊。”
巧秀好奇地打量了下这位据说是京城流放过来的大家小姐,见她不但长得好看,气质也格外不同,便道:“好啊,我正愁没有小姐妹一起玩呢。就是不知道她不嫌弃我出身低啥的?”
谢馨如连忙摇头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现在这个身份,你不嫌弃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好,我一有时间,便过来找你玩。”巧秀高兴道。
何春桃见她二人还算投契,便放下心来。见谢霁庭带着陈老大夫过来了,便让巧秀带着小安去院子里玩了。
陈老大夫给谢馨如针灸完,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向谢霁庭,语气凝重道:“你妹妹的病只要每日吃药针灸便无大碍,倒是你,老夫看你浑身是伤,身体亏空得厉害,若不及时诊治,一旦发作起来,可比你妹妹厉害多了,到时候,即便是老夫,也未必能治得了。”
这话是当着何春桃的面儿说的,谢霁庭便是身体再不舒适,也不想承认,只道:“在下身体无碍,多谢陈老大夫关心。”
谢馨如却急了:“大哥,既然陈老大夫这么说,你就赶快让他帮你诊治一下。不然真的发作起来,就晚了。”
何春桃站在一旁,心里颇有些无语,这陈老大夫既然早就看出来谢霁庭病情严重,那为何早不说晚不说,非要今天当着她的面说?
不就是因为,之前谢霁庭没有银子为妹妹治病,更没有多的银子为自己治病,他说了也是白说。
现在,他知道她借了银子给谢霁庭的妹妹治病,便想让她再借些银子把谢霁庭的病也治了。
这个陈老大夫,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都说医者仁心,他却是借她的仁,去医他的病人。
何春桃本不想搭这个腔,也不想管谢霁庭的死活。但馨如只剩下谢霁庭这么一个爱护她的亲人,若谢霁庭死了,谢鹏锐也不管她,她一个小姑娘在这边关,可怎么活下去?
见谢霁庭再三推托不愿诊治,便开口道:“你就让陈老大夫把下脉,这样馨如也能安心些。”
“可……”
“药钱我来出。”何春桃打断他,又冷声道:“你若是就这么病死了,你欠我的银子谁来还?”
谢霁庭沉默了,他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要帮他出药钱,绝不是因为怕银子没人还,那样的话,她又何必再往里搭钱呢?多半还是看在馨如的面子上,才说要帮他。
他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接受她这份好意。
因为,他现在的确还不想死,他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谋逆案的真相尚未查清,父亲母亲还有姑母表弟的仇还未报,二弟三妹还需要他照顾,他欠她的,也还要一笔笔还……
他伸出手腕,让陈老大夫给他把了脉。
陈老大夫把完脉,便开了约莫十两银子的药。
“陈老大夫,可有便宜些的药能替代?”谢霁庭虽然选择了接受她的好意,却还是想尽量少欠她一些。
陈老大夫却道:“年轻人,便宜的药不是没有,但一个用不好,就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子。到时候吃苦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可要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换便宜的药?”
“不必换了,就用这个药。”何春桃一句话,就让谢霁庭把要说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何春桃取了银子,交给谢霁庭拿去医馆抓药。
谢馨如则感动地拉着她道谢:“春桃姐姐,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肯借我们银子,我们兄妹两个怕是都要活不成了。不过,春桃姐姐你放心,等我病好了,我一定好好帮大哥赚钱,好尽早还上你的银子。”
“银子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便是。”何春桃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再过几日我都要满十岁了,不小了。”谢馨如不服气道。
“便是满了十岁又如何,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姑娘。银子的事儿,你就甭管了。”何春桃说完便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厨房做菜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她和她大哥签的那张借条,比寻常放贷的利息还高上许多。
等谢霁庭抓完药回来,主动到厨房找到她,提出要再写一张借条。
何春桃想了想,还是算了。以他现在这境况,半年后也未必能还上那五十两,再加十两也没什么意义。
谢霁庭见她不肯写借条,只好等回去后自己写张欠条。
想着三妹今日针灸完了,药也有她店里的巧秀帮忙熬上了,自己再留在这儿也不太合适,便告辞道:“何掌柜,舍妹这几日就劳烦你照顾了。若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托人来找我。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见他说完转身要走,何春桃开口唤住他:“等等,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去找找、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活计。”谢霁庭回过身,诚实地答道。
何春桃闻言嗤笑一声:“你一介流人,能找到什么赚钱的活计?难不成,你还想去旁边米铺扛米?”
谢霁庭没说话,他的确有这个打算,毕竟米铺给的工钱算高的。
“以你现在的身体,要是还去米铺扛米,我那十两银子不就白花了?”何春桃没好气道。
“烦请何掌柜给指条明路。”谢霁庭于是拱了拱手道。她之所以叫住他,应该是已经有了打算了。
何春桃假做思考了下,才开口道:“这样吧,我店里正好缺个跑堂的伙计,你就留下来给我当伙计,一天三十文工钱,虽然比隔壁米铺给得少,但包吃包喝,跑堂的活儿也比扛米轻松许多。当然了,一个月我只能给你一百文钱,剩下的,得用来抵债,如何?”
谢霁庭怎么也没想到,她这次给他指的明路,竟是让他留下来给他当伙计。
她不是应该讨厌他憎恨他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吗?怎么反倒要让他留下来,日日相见?
是实在担心他还不上银子,才让他以工抵债?还是,她想故意借此羞辱他,以发泄她心头之恨?
无论她是想让他以工抵债,还是想借机羞辱他,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何掌柜所言。”
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何春桃心下很是惊讶。好歹他曾经也是仆从成群的贵公子,还是有着才子大名的云明公子,如今一朝落魄,竟能屈能伸到这种地步,连跑堂这种低三下四伺候人的活计也愿意做?
不过转念一想,昨天他都差点卖身给对面的李红杏了,这么一对比,当跑堂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答应在我店里做伙计,以后就把何字去掉,直接叫我掌柜的就行。”何春桃说完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从前她是他院里的婢女,每天都得做菜布膳伺候他;如今,身份颠倒,他成了她店里的伙计,以后每天都得听她使唤。
这么一想,她的银子倒也没白借。
谢霁庭默了下,到底还是改了口:“是,掌柜的。”
“诶。”何春桃嘴角微扬,心下说不出的畅快,又拿出掌柜的派头来,吩咐道:“小谢啊,待会儿中午的客人就要来了,你去拿块抹布把前厅的桌椅擦一下,要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等下我要检查的。要是哪里没擦干净,别怪我扣你工钱。”
小谢?他分明比她大上几个月。她这是借着掌柜之职,故意把他叫矮一辈?
谢霁庭心下很是无奈,却也只能听命,找了块抹布,又打了盆水,到前厅擦桌子去了。
何春桃说要检查,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擦完后,还真让她去前厅检查,她去到前厅一看,见桌椅果然都擦得干干净净,连柜台也擦得一尘不染。
堂堂探花郎,做起打杂的活儿来竟也这般细致?何春桃心下暗自点头,面上却还是得挑点错处出来,不能让他太得意。
“说让你擦桌椅你就真的只擦桌椅?这张桌子都摆歪了你没看到吗?还不快把桌子摆正些。”她板着脸吩咐道。
谢霁庭心知她是在故意挑刺,但他还是听命去将那张桌子的位置调整了下,哪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张桌子是歪的。
何春桃见他还算听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到厨房后,告诉巧秀:“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店里新聘了跑堂的伙计,从今天起,就不用她再过来帮忙了。”
本来她刚开始聘请巧秀来跑堂打杂,就是看中她手脚麻利干事利索,谁知没过几天,吴婶就嫌这样抛头露面跑堂影响巧秀日后许人家,却又不舍得这份工钱,便提出每天中午晚上过来帮忙跑堂,这样巧秀就可以留在后厨打杂,不用出来抛头露面。
虽然吴婶说是不用多加工钱,还按原来的工钱算。但她每天过来帮忙,她多少要给些辛苦费。
要是吴婶做事干净利索也就罢了,她就当多请一个人了。偏偏吴婶做事是个马虎的,不但记菜名老出错,连擦个桌子都擦不干净,还老爱在她面前嚼人舌根子。
她碍着吴婶年纪大,也不好说她什么。现在谢霁庭来了,有了新的跑堂伙计,正好可以让吴婶不用再来了。
巧秀自是高兴地应了,在家时她娘就见不得她闲着,老是在她耳边叨唠,来了食肆她娘也还是喜欢唠叨,她连躲会儿清静都不行。
何春桃见巧秀跑回家的背影都透着欢快,便知她也受不了她娘时刻唠叨她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吴婶就吵吵嚷嚷的过来了,看到代替她跑堂的是那个长得俊俏的探花郎,当即道:“春桃啊,不是婶子说你,这男人啊,长得再俊俏也不能当饭吃。你看看他这样子,像是能干活儿的吗?你要学李红杏找男人婶子也不拦着你,但你不能拿食肆的生意开玩笑啊!”
何春桃一听便知,上午她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已经传到了吴婶耳朵里,都不用猜,她也知道,吴婶一定在背后说了她不少闲话。
“吴婶,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聘他当跑堂,谁让他欠着我好些银子呢?不让他以工抵债,怕是等到猴年马月他也还不上我的银子。”何春桃解释完,又指着旁边的桌子道:“吴婶,您说他不像能干活的,可您看看,这些桌子可都是他一个人擦的,比咱们平时擦得都要干净些。”
吴婶一看,店里的桌子果然擦得极为干净,怎么看也不像这个探花郎擦的。
她正要提出质疑,却听何春桃又道:“吴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镇上开间食肆不容易,您也体谅体谅我,巧秀的工钱,我保证一文钱都不会少。”
吴婶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虽然她的辛苦费没了,但巧秀只用在后厨打杂,就能拿到跑堂打杂的双份工钱,这么好的事儿可再没有第二家了。
“那行,店里要是忙不过来,你就让巧秀跟婶子说一声,婶子随时过来给你帮忙,千万别跟婶子客气。”
“那我就先谢谢婶子了。”何春桃笑着送走吴婶,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吴婶没怎么闹,不然她今天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午时快到了,何春桃教了谢霁庭怎么给客人点单,便回后厨忙去了。
谢霁庭回忆了下以前见过的跑堂伙计都是怎么做的,然后站到门口等候,没过一会儿,便等来了今日第一位客人。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客人竟是代写家书的刘老头。
刘老头看到他后虽有些惊讶,却还是大喇喇地走到店里坐下。
谢霁庭先是上前给他倒了杯茶,接着开始报菜名,今天中午的菜色他刚才已经记下了,因而不用看菜单便能背出来。
“刘老先生,鄙店今天中午荤菜有红焖羊肉、爆炒羊肚、糟腌猪蹄,还有芋头扣肉。素菜有水晶南瓜和醋溜菘菜。汤有排骨豆腐汤和七星鱼丸汤。不知您想点哪几道菜?”
谢霁庭本以为,刘老头省吃俭用,顶多点两道素菜,没想到,他竟大手一挥,豪气道:“汤要鱼丸汤,其它的荤菜素菜全都要了!”
全都要了?谢霁庭很是吃惊,连忙问道:“刘老先生,您是要宴客?”
“今儿不宴客,我自己个儿吃。”刘老头说。
“您一个人,点这么多菜,吃得完吗?”谢霁庭不禁提出质疑。
“废什么话?我吃不吃得完,关你屁事?”刘老头张嘴便骂,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进去传菜,是想饿死老朽吗?”
谢霁庭只好又问了句:“今日的主食有烧饼和米饭,不知刘老先生要哪一种?”
“米饭就行。”刘老头答。
谢霁庭于是去到后厨,将刘老头点的菜跟掌柜的说了,却见她面上并无半分惊讶,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霁庭迟疑了下,还是小声问了句:“那位刘老先生,可是想吃白食?”
话一出口,谢霁庭便有些后悔,背后随意揣测他人是小人行径,他本不该开这个口的,但他不说,又怕她会白辛苦一场。
何春桃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好心提醒她,便解释了句:“刘老头每次来都会点一大桌菜,不会赖账的。”
“那他之前说他省吃俭用……”谢霁庭有些不解。
“省吃俭用是假的。但他儿子的事是真的,他来边关也确实是为了找回他儿子的尸骨。”何春桃耐心道。
谢霁庭见她说起‘尸骨’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不由猜测,她来边关,是否也像刘老头一样,是来寻她相公尸骨的?
若仅仅是为了寻尸骨,便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边关,那么,她对她相公的感情,一定相当深厚了。
红焖羊肉和糟腌猪蹄是已经做好了的,谢霁庭将两道菜端到前厅桌子上,正要问刘老头是现在上米饭还是待会儿再上,就见他从身上摸出两钱碎银,吩咐道:“去对面红尘酒馆,帮我买坛酒过来。没有好酒,吃肉都没味道。”
店里虽有酒水卖,但掌柜的跟他交待过,有些客人喜欢自带酒水,不必多管。
虽然刘老头之前骗了他,但他现在是食肆的伙计,刘老头要他帮忙买酒,他不能不应。
谢霁庭拿着那二钱银子去到对面的红尘酒馆,还没开口,就见那李掌柜妩媚一笑迎了上来:“哟,这不是探花郎吗?先前怎么请你你都不进来,这会儿怎么不请自来了?莫不是改了主意了?”
“李掌柜,在下是来帮刘老先生买酒的。”谢霁庭后退半步道。
李红杏恍然:“原来是要买酒啊?可惜,我这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你让刘老头自己过来买吧。”
谢霁庭只好回到桃原食肆,向刘老头转告了李掌柜的话。
刘老头顿时不满道:“你这店小二怎么回事?让你买个酒都买不到!还让我自己去买?那要你这个店小二有什么y用?掌柜的,掌柜的……”
何春桃听到外面刘老头的嚷嚷声,连忙走了出来,笑着问刘老头:“刘叔,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何掌柜,你这新请的什么店小二?我让他帮我去对面买坛酒,他竟然让我自己去买!”刘老头指着谢霁庭不满道。
何春桃当即扭头斥了谢霁庭一句:“你怎么回事?客人让你去买酒,你为什么不去买?”
“不是我不去买,是李掌柜不肯卖给我,说是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客人要买就得自己去买。”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皱了皱眉,之前也有客人让帮忙买酒,吴婶去对面买,李红杏也没说什么,今日怎么突然立下这么个规矩?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多半是上午两人吵的那一架,她心里不爽快,便临时立了这个规矩。
好个李红杏,她先挑的事儿,她还没说什么,她倒先矫情起来了!
何春桃当即走到门口,朝对面喊道:“李红杏,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红杏扭着腰走出来,挑衅道:“是我说的又如何?”
何春桃冷笑一声:“那好,从今以后,凡是来桃原食肆用膳的客人,一律不许带红尘酒馆的酒入内!”
她今天就跟这李红杏杠上了!跟谁不会立规矩似的!
李红杏面色微变,这几个月,因为桃原食肆的生意愈发红火,酒馆里的酒销得也比之前快了许多。若是何春桃不让客人带酒入内,那她的生意必然会下滑许多。
但话已出口,让她现在向何春桃低头?做梦!
生意下滑就下滑,反正酒越酿越香,坏不了,她李红杏暂时也不缺银子花。
相反,没了红尘酒馆的酒,桃原食肆的生意必然也会下滑。那何春桃,一个人养着三个病秧子,她就不信,她能不缺银子?
她倒要看看,她们俩,到底谁先熬死谁!
“何春桃,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别后悔!”李红杏撂下句狠话便转身回了酒馆。
“谁先后悔谁是孙子!”何春桃说完也转身回了屋。
刘老头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买酒的事儿,竟让何掌柜立下这么个规矩,这摆明了是要跟李掌柜打擂台啊。
见何掌柜要回后厨,他连忙唤住她:“何掌柜,那我这酒……”
“刘叔,刚才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你要是想喝酒,我这店里也有好几种酒,果酒缥醪酒菊花酒都有,都是从县城进的,您看您要哪一种?”何春桃耐着性子问。
“可你这进的酒贵不说,味道也差远了。没有李掌柜酿的女儿红,我这吃肉都没味道啊……”刘老头一脸的不乐意。
何春桃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刘老头在那抱怨啰嗦,立时发了脾气:“您爱喝不喝!吃不下去的话就甭吃了,剩下的菜,我也不用再给您做了!”
刘老头一听,立时怂了:“吃吃吃,你快去做菜吧。酒的话,给我来坛菊花酒就行。”
没有美酒喝就算了,可不能连美食都没得吃了。
何春桃这才到里间取酒去了。
刘老头见她进去了,顿时松了口气,对一旁的谢霁庭说:“年轻人,看到没?这女人一旦彪悍起来,比老虎还可怕!你以后娶娘子,可千万不能娶何掌柜这种彪悍的!不然有的你苦头吃!”
谢霁庭从前确实没发现她彪悍的这一面。但,她一个人开着这间食肆,不彪悍些,怎么撑得下去?
何春桃取了一坛菊花酒出来放到桌上,又吩咐谢霁庭:“待会儿你给我看紧点,不许任何人带红尘酒馆的酒进来!”
“这,怎么分辨客人带的是红尘酒馆的酒还是别的酒?”谢霁庭问。
“红尘酒馆就只卖女儿红这一种酒,而且她酿的女儿红,香味独特,一闻你就知道了。”何春桃解释完,便赶紧回后厨做菜去了。
香味独特?怎么个独特法?谢霁庭心下疑惑,不过他刚才进红尘酒馆时,闻到的酒香确实有些不同。
刘老头打开菊花酒,倒了一杯,边喝边感叹道:“李掌柜酿的女儿红,那叫一个香!一对比,这菊花酒简直淡得跟水一样。”
谢霁庭闻言有些奇怪,若李掌柜酿的酒真有那么好喝,名气应该早已传扬了出去,为何还会屈居在这小小边陲之地?看来,这李掌柜也是个有故事之人。
因着何春桃新立下的这个规矩,许多先到红尘酒馆买了酒再来用膳的,都被拦在了食肆外。食肆中午的生意一下子少了许多,何春桃中午也清闲了许多。
午时刚过,何春桃刚收拾完桌子,就见韩副将带着手下过来了,她连忙迎了上去,将人引了进来。
韩峻一进食肆,就看见那谢霁庭立在一旁,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何春桃见状,简单解释道:“韩将军,这是我店里新聘的跑堂伙计。他妹妹从前对我有恩,我就借了些银子给他妹妹治病。怕他还不上银子,这才让他以工抵债。”
韩峻这才明白,原来昨晚她去探病的妹子就是这谢霁庭的妹妹。
他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韩将军稍等,菜马上就来。”
何春桃说完就带着谢霁庭回了后厨,让谢霁庭先把红焖羊肉、糟腌猪蹄、排骨豆腐汤还有米饭端出去,自己则留在厨房再炒两样菜。
谢霁庭把饭菜端到桌上一一摆放好,说了句‘客官慢用’便退到一边。
韩峻从筷笼抽出一双筷子,却‘一不小心’掉了一只到地上,他没说话,只瞥了谢霁庭一眼。
一旁郑方闻弦知意,忙冲谢霁庭喊道:“小二,没看到筷子掉地上了吗?还不快过来把筷子捡起来?”
谢霁庭心知这韩副将是故意的,但他还是走上前,弯腰去捡地上的筷子,谁知,手刚碰到筷子,一只军靴便狠狠踩了上来,耳边紧接着传来韩副将冷厉的警告声。
“姓谢的,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从前跟她有什么恩怨,但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更不要对她有任何妄想!否则,下一次你再去采石场,难保不会出现点什么意外!”
谢霁庭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位韩副将把他分配到采石场去服杂役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韩副将为何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充满敌意,但他既然以性命来威胁他离她远一点,足以说明,他嘴上虽然叫她嫂子,心里却未必真的把她当嫂子。
即便明白了这一点,谢霁庭也没有丝毫与他争抢的心思,只道:“在下一介流人,不敢有任何妄想,韩将军尽管放心。”
韩峻见他说话时低眉敛目,语气平和,不似作假,便道:“算你有自知之明,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说完,才把脚从他手上挪了开来。
谢霁庭用被踩得红肿的右手捡起地上的筷子,说:“这只筷子脏了,桌上有新的,韩将军请自便!”
说完便将脏筷子拿回后厨,先将手洗干净,才又将已经炒好的一盘菜端了出去。
何春桃看了眼他的背影,心下若有所思。
刚才她本来准备去前厅问韩峻今日的菘菜要不要加辣,却正好看到韩峻踩他手的那一幕。
韩峻对他的警告她也听到了,本来以为这样的羞辱和威胁他一定无法忍受,可没想到,他不但默默忍受了,还平静地说了那句话。
他说他不敢有任何妄想,其实是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想法罢。不然当年就不会把她发卖出京。
不过,他好歹曾经也是英国公府世子,今日却先被李红杏当众揭穿卖身救妹的心思,又在她的逼迫下做了食肆的跑堂伙计,接着又被刘老头斥骂,中午拦阻带酒客人时,也挨了不少骂,刚才还被韩峻这般踩着手背羞辱威胁。
如此连番受辱,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究竟是什么原因, 让他这般平静淡然?既不羞愤气恼,也不难过自哀?
何春桃想来想去,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是真的圣人心性, 所以无论怎么被辱, 都不会放在心上。
要么, 他极善掩饰, 看似表面平静,实则早已怀恨在心, 只是碍于眼下的身份处境,选择像毒蛇一样蛰伏下来, 只等时机一到, 便悄然出动, 给人致命一击!
这世上圣人少见,毒蛇却常见得多。
一想到自己身边极有可能藏着一条‘毒蛇’,她便浑身不舒坦。
不行, 她得试他一试, 若他当真怀恨在心, 那她便不能留他当跑堂伙计了。
她开的是食肆,他若想报复她, 随便做点小手脚, 她说不定就得吃官司。
于是,等韩峻用完午膳离开后,何春桃趁谢霁庭擦桌子时, 试探道:“刚才韩将军踩你手背时, 我其实看到了。”
谢霁庭手下动作微滞, 却没有说话, 只继续用抹布擦桌子。
“你的手,没事吧?”何春桃关心了句,想借此让他放松警惕。
“不碍事,多谢掌柜的关心。”谢霁庭低声答。
何春桃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道:“韩将军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才会这么做,其实他人挺好的,等我回头跟他解释清楚,应该就没事了。”
“那就有劳掌柜了。”谢霁庭面色平静道。
“他今日这般对你确实有些过分,我代他跟你说句抱歉。你,不会恨他吧?”何春桃再次试探道。
谢霁庭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她,反问道:“掌柜觉得,我该恨他吗?”
“他这般羞辱你,你当然应该恨他!”何春桃故意道。
谢霁庭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春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试探得太过明显被他看出什么来了,便找补道:“但是,昨天晚上,要不是韩将军及时出现,射杀了那头野狼,咱俩现在也未必能好好的站在这儿。他对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了,恩怨相抵,你应该不会恨他吧?”
谢霁庭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恨他。相反,我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昨晚救了我们……”感谢他对她的诸多照顾。
何春桃见他面色不似作假,心下不免狐疑,还真有这种记恩不记仇的人?
“你当真不恨他?那李红杏和刘老头他们呢?他们都羞辱过你,难道你也不恨他们?”何春桃不太相信。
谢霁庭垂下眼睑,沉默半晌,才抬眼平静道:“在经历过锒铛入狱、酷刑拷打,甚至家破人亡、千里流放之后,你所说的这些羞辱,便都算不得什么。”
何春桃一时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之所以连番受辱之后,还能保持平静淡然,竟是这么个原因。虽然他语气平和,但她还是能想象到,他一朝入狱,失去父母亲人,会有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一般人突遭大变,多半也会性子大变。他却还能像从前一样,依旧温和从容,即便被人羞辱威胁,也能做到不卑不亢淡然以对,实属难得。
见他清和的目光下,似乎藏着许多痛苦酸楚,不知怎地,何春桃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但她很快便将这几分恻隐之心按压下去,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她同情谁也不该同情他,他好歹比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穷苦百姓多享了那么多年荣华富贵。
何况,英国公府覆灭,是因为谋逆,既然敢行谋逆之事,便早该料到会有这个下场。
“你能想得开,自然最好。”何春桃丢下这么一句便回了后院。
下午,何春桃回房间歇了会儿觉,一觉醒来,见小安正和馨如巧秀她们一起玩华容道,便去前厅看了看。
却见前厅有些大变样,桌椅位置都变了,虽然乍看有些不习惯,但仔细一看,似乎摆放得比从前合理许多,看起来也宽敞许多。
见谢霁庭正坐在一张桌前画着什么,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竟是在画菜单。
店里原先的菜单就一张薄纸,还是找刘老头帮忙写的,但因为来用膳的食客多半是不识字的,店里每天的菜也不尽相同,因而,每次都是报菜名让食客选,菜单只是个摆设。
但谢霁庭现在画的菜单,却是把每样菜都画在一页纸上,再在下面写上菜名和价钱。
见他已经画了一小摞,便随手拿起几张看了看,令她惊讶的是,每张纸上画的菜色都极为细致精美,不用看菜名就能一眼知道是什么菜,最重要的是,若非知道这是在画菜单,她还以为这是什么大师名画呢。
时隔四年,她险些忘了,大名鼎鼎的云明公子,不但书法一绝,画艺也是超群。
“你哪儿来的颜料纸张?”何春桃问。
“跟小安借的。”谢霁庭一边画一边答。
何春桃心头一跳,张口便想警告他以后离小安远一点,但又怕说出来太刻意反而引他怀疑,只好作罢。
见他画得专心,便没再打扰他,而是打开大门透了透气,正好看到一名浑身脏污的年轻女子背着个破包袱一瘸一拐地从街尾走过来,她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
这女子一看便是长途跋涉而来,而且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
一名女子,孤身一人长途跋涉来到这边陲之地,不是找人,便是寻尸。
三个多月前,她带着小安来到此地时的情形,也不比眼前这女子好上多少。
何春桃于是朝那女子招了招手道:“姑娘,进来喝口水吧。”
那女子抬头看了眼她头上的食肆牌匾,摇了摇头道:“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身上银钱都花完了。”
何春桃听她声音干哑得厉害,便道:“喝口水而已,不用花钱。”
女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却只敢在最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前坐下。
何春桃见她只坐了半截椅子,坐姿还极其端庄,看着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倒像是什么大家小姐。大家小姐怎么会长途跋涉跑到这里来?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何春桃没说什么,只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
女子虽渴得厉害,但还是先道了句谢,才端起茶杯,以袖掩着,缓缓喝了起来。
何春桃见她连喝茶姿势都这般优雅,还能不出一点声音,便更加确信她原先是大家小姐了。
见她一杯茶喝完,便重又给她倒了一杯,笑着问:“姑娘打哪儿来啊?来这儿可是要寻什么人?”
女子放下茶杯,正要开口说话,就看见她身后不远处桌后坐的男子,她一时激动得顾不上礼仪,猛地站了起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飞快地朝他走了过去。
何春桃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女子是谢霁庭的什么故人,谁知这女子走到谢霁庭跟前,竟激动地问道:“谢世子,您可知邱公子现在何处?”
“邱公子?”谢霁庭疑惑地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女子,不明白她怎么会认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她说的是哪位邱公子。
“就是原先户部邱侍郎家的公子邱煜。我打听过了,他是和您一起流放到这儿的。”女子急切道。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说的是邱侍郎的儿子,邱侍郎也卷进了这次的谋逆案,但却庆幸地保住了一条性命,和儿子邱煜一起流放到了此处。前些日子他在采石场服杂役时还见到过邱煜。
“你是……”谢霁庭问。
“我叫殷苒,是邱公子的未婚妻。我从前在一次宴会上见过您,所以刚才一看到您便认出来了。冒犯之处,还请谢世子见谅!”女子行了个礼道。
“你是济昌侯府的千金?”谢霁庭有些惊讶,他之前曾听说过邱侍郎和济昌侯结了亲家,两家去年就定了亲,但今年五月谋逆案一出,济昌侯便火速和邱家退了亲。
“家父确是济昌侯。”殷苒答。
“你父亲可知你来了此处?”谢霁庭又问。
殷苒摇了摇头,说:“父亲不许我再和邱家有任何联系,我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就为了来找邱煜?可他现在已经是充了军的流人,你来找他又能做什么?”谢霁庭不解地问。
殷苒抬起头,微微一笑,语气十分坚定道:“我是来嫁给他的。”
何春桃站在一旁,看到殷苒眼中憧憬坚定的熠熠光芒,她心头不由一震,哪怕殷苒此时蓬头垢面,她却觉得此时此刻的她,美到发光。
谢霁庭沉默半晌,到底说不出劝她回去的话来,只道:“邱煜现在应该在石泉村,你如果坚持要去见他,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那就有劳谢世子了!”殷苒感谢道。
谢霁庭点点头,转头向掌柜的告了声假,却见她非但没允,还道:“你们不会打算就这么过去吧?”
谢霁庭和殷苒俱都愣了下,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殷小姐,就算你跟你未婚夫感情再深厚,我想,你一定也不希望自己以现在这副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吧?”何春桃说。
殷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怕是比街上的乞丐婆子也邋遢些,若他看到她这副模样,怕是认都认不出来她。
“殷小姐不嫌弃的话,我这儿有干净的旧衣裳,可以借给你换上。”何春桃提议。
殷苒不明白这位女掌柜为何这般心善,又是免费给她茶水喝,又主动借旧衣裳给她。她犹疑地看了谢世子一眼,见谢世子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跟着女掌柜去了后院。
厨房里有现成的热水,何春桃打了热水给殷苒沐浴,又找了一套旧衣裳放到一边。
趁殷苒沐浴时,她又去厨房煮了一碗汤面。殷苒渴得嘴唇都裂了,也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自然要吃些东西再去石泉村,不然半路上昏倒就麻烦了。
等殷苒沐浴完吃了面,正好扈才宝驾着驴车从县城回来,三人便搭了个便车,一起去往石泉村。
何春桃之所以跟着一起去,也是想看看那位侍郎公子究竟是不是个好的,值不值得殷苒一个侯府千金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
石泉村就在雁归镇去双坪村的路上,因而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三人下了驴车,进了石泉村,一路打听,来到了邱家门前。
篱笆门半掩着,何春桃见殷苒到了这儿反倒害羞胆怯起来,便帮她朝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很快,一个相貌还算俊秀的文弱青年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乍一看到殷苒,先是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紧接着,他快走几步,打开篱笆门,痴痴地看着殷苒,眼中泛起泪光,声音颤抖道:“阿苒,是你吗?”
“是我,煜哥哥。”殷苒哽咽着点点头。
眼见两个有情人深情相拥痛哭起来,何春桃一时也有些心酸,她来边关也三个多月了,却始终没有赵大原的消息,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
待两人哭够了,何春桃和谢霁庭提出告辞,邱煜再三向他们道了谢,才牵着殷苒的手回屋,殷苒这一走路,邱煜才发现她腿脚受了伤,哪怕殷苒说自己只是扭伤,邱煜还是坚持去借了驴车,到镇上请了陈老大夫过来为她医治。
陈老大夫来了上手一摸,气得直吹胡子道:“小小扭伤,也值得叫老夫过来一趟?”
殷苒当即瞪了邱煜一眼:“我都说了我只是扭伤了。”
“我这不是怕你伤了骨头吗?”邱煜小声辩解了一句。
何春桃见此,打了个圆场道:“陈老大夫,这位姑娘大老远从京城过来,一路上估计吃了不少苦,您既然来了,不如再帮她把个脉看看?”
邱煜闻言连忙点头:“对对对,烦请陈老大夫帮忙看看。”
陈老大夫这才坐下来,细细把了脉,然后摸了摸胡子道:“确实气血有些亏虚,但好在这姑娘身体底子好,好好补补就行。”
“敢问大夫,要怎么补才好?”邱煜忙问。
“最好是药补和食补同时进行,这样见效会快些。你待会儿跟老夫回医馆抓几副药,每日再买些鸡鸭鱼肉给她补补,便无碍了。”陈老大夫答。
邱煜于是驾了驴车送陈老大夫回医馆,顺便也把何春桃和谢霁庭二人也送回了镇上。
两人回到食肆没一会儿,就见邱煜急急忙忙地从食肆前经过,竟是往当铺去了。想是既要抓药又要买鸡鸭鱼肉,却没那么多银子,只能去当东西了。
何春桃这下彻底放心了,看来这邱煜确实是个可靠的,也不枉殷苒一片痴情。
晚上,因着不让带酒的规矩,食肆的生意冷清了许多,不过谢霁庭绘制的新菜单倒是颇受欢迎,许多人看菜色画得精美诱人甚至忍不住多点了几道菜。
晚上打烊之后,何春桃坐在柜台后盘今天的账,见谢霁庭正专心细致地擦桌子,想到今日殷苒之事,便故意问道:“都是侯府千金,殷苒能千里迢迢过来寻未婚夫,你家那位呢?”
谢霁庭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兴味,显然是等着挖苦他呢。
他本可以闭口不答,但他不愿瞒她,便道:“出事后,为免牵累于她,我写了一封和离书,放她归家了。”
何春桃听了一愣,随即冷笑一声道:“倒是情深义重!”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颇有些酸。
都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他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得他爱重不说,出事了也不忘写封和离书放她自由护她周全。
而她呢,却只落得个发卖出京的下场。
何春桃一时有些牙痒,又问:“那孩子呢?也被你夫人带回娘家了?”
孩子?谢霁庭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愣神。
何春桃见状,不免惊奇道;“不会吧?成婚三年都没有孩子?”
谢霁庭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我和表妹是今年四月成的婚,成婚不到一月,便……”
何春桃这下更惊讶了,论理,他们三年前就该成婚的,怎么拖到今年才成亲?难道说,他三年前因故没有参考,直到今年春闱中了探花郎,才成的婚?
不应该啊,以他英国公世子的身份,探花郎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他和宣宁侯府千金的婚期呢?
谢霁庭见她面有疑惑,只好又解释了句:“姨母四年前病逝,表妹守了三年的孝。”
何春桃恍然,难怪会拖这么久才成亲。不过即便守孝三年,按照时下守孝二十七个月的规矩,去年出了孝,也该成亲了,怎么还拖到了今年四月份?许是怕成了亲会耽误他备考?
何春桃没有多问,只挖苦道:“人好好的侯府千金,嫁到你们谢家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档子事,落得个和离归家的下场,日后再嫁都难,真是作孽啊!”
若只是普通和离便罢了,堂堂侯府千金,便是和离了也不愁嫁。偏偏有个谋逆犯前夫,再想找个合适的人家就难了,怕是只能往下嫁了。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到的糟心事!
谢霁庭早已料到她会挖苦他,便闭上嘴保持缄默。
何春桃见他不吭声,便继续挖苦道:“听说你夫人貌美如天仙,就这么放她和离归家,你一定很不甘心吧?万一她要是再醮了,你岂不是想想都难受?”
谢霁庭没说话,低头继续擦桌子。
“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兴许哪一天,你夫人就像殷苒一样,突然出现在雁归镇也不一定。”何春桃假意安慰道。
谢霁庭默了下,还是回了句:“不会有那一天。”
何春桃见他这话说得笃定,不免猜测他和他夫人是不是感情不睦,讽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霁庭没再出声,只换了张桌子继续擦。
何春桃见怎么挖苦讽刺他他都无甚反应,跟个面人儿似的,顿觉没意思,一时也懒得再奚落他了,低头认真算起帐来。
可算着算着,怎么算都不对,柜上的银子和账册上的收支总是对不上,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把算盘清零重新算。
谢霁庭听到算盘呼啦作响,便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眉头紧皱,光洁莹白的侧脸气得晕了红,打着打着算盘便开始抓耳挠腮,显然是遇上难题了。
时隔数年,她这喜欢抓耳挠腮的习惯竟还没改。幸而她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爱留指甲,不然这么一通乱抓,脸上定会抓出不少血印。
他缓步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打了一遍算盘,便知道她错在哪儿了。
这已经是何春桃打的第五遍算盘了,却还是不对,正当她恨不得把这破算盘摔了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拨动了她算盘上的两颗珠子。
“这里算错了。”他清冽又温和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何春桃心下恍然,面上却嘴硬道:“我早看出来了,用得着你来说?”
谢霁庭没有揭穿她,只默不作声地退开了。
何春桃这回顺利地把帐算完,一抬头,见桌椅都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便道:“桌子擦完了你就赶紧回去吧,明天记得早点来。”
“好,我把抹布放好就走。”谢霁庭说完把抹布拿到厨房,洗干净了晾好,才回到前厅,向掌柜的告辞。
何春桃见他双手空空的就要走,又见外面天已经黑了,便唤住他,递了一盏油灯给他。
见他不明所以,只好解释了句:“狼怕火,你提着这盏灯回去,一般的狼便不敢靠近。我可不想我新聘的伙计第一天就死在狼腹里。”
谢霁庭只好道了谢,接过油灯离开。
回双坪村的路上,黑夜幽幽,寒风习习,但手中这盏灯光微弱的油灯,不仅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也给他传递了丝丝温暖。
翌日一大早,谢霁庭起床洗完漱便匆匆提着油灯往镇上赶。
到了桃原食肆门口,正好遇到小安提着个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叔叔,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赵怀安看到他眼睛一亮。
“那你呢,这么早是要出去做什么?”谢霁庭摸了摸他的头问。
“我娘让我去买两碗馄饨回来。”小安奶声奶气道。
谢霁庭怕他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又担心他提不动食盒,便先将油灯放到店里,然后接过食盒,陪小安一起过去了。
到了馄饨铺,前面已经有四个人在排队,谢霁庭便牵着小安的手排在队尾。
见前面几人都是先跟那位孟老板说要几碗馄饨,然后自觉地把铜钱放到案上的碗里,轮到他们时,谢霁庭正要开口,却被小安抢先了。
他先是冲着孟老板身边的空气喊了句“秦叔早上好”,又冲着孟老板甜甜地喊道:“秦婶早上好,我今天要两碗馄饨。”
说完打开谢霁庭手中的食盒,将里头的两个大碗拿出来递了上去。
孟老板笑眯眯地接过碗,问小安:“小安真乖,今天怎么要两碗馄饨了?”
“因为家里来客人了!”小安的语气很是自豪,仿佛家里来了客人是件很令人骄傲自豪的事情。
“原来家里来客人了呀。”孟老板于是一边煮馄饨,一边对旁边的‘夫君’柔声道:“相公,你看,小安是不是越长越可爱了?”
“是吧,你也觉得小安很可爱对不对?那咱们也生一个小安这么可爱的孩子,好不好?”
“什么?怕生不了?那我回头找陈老大夫抓两副药,准能有用……”
谢霁庭从刚才小安对着空气喊秦叔时就有些震惊,现在看到这位孟老板对着空气交谈,而小安对此情形却既不害怕也不惊讶,反倒眨着大眼睛认真地倾听,仿佛在小安的世界里,那位孟老板的相公是真实的存在着。
他轻蹙眉头,这位孟老板病了便也罢了,小安怎么也跟着……
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作者有话说:
男主和表妹没有夫妻之实哈~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见小安要从荷包里数钱, 谢霁庭拦住他,自己放了十四文钱到案上的碗里。
“谢叔叔,我娘说了,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尤其是银钱。”小安认真说完, 从荷包里数了十四文铜钱塞给他。
谢霁庭没办法, 只好收下铜钱, 待两碗馄饨煮好装到食盒里,便牵着小安的手往回走。
走到一半, 想到刚才的事,他停下脚步, 弯腰问小安:“小安, 你跟叔叔说实话, 你当真能看见那位秦叔?”
小安看他突然停下来,神色又十分凝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听到这话, 不由咯咯笑出声来:“当然看不到啊!我娘说了, 秦叔早就不在了,秦婶是一个人开的馄饨铺。”
“那你为何要对着空气喊秦叔?”谢霁庭不解。
“因为喊了秦叔, 秦婶就会很开心。而且……”
“而且什么?”
小安冲他招了招手, 等他附耳过来,才小声道:“而且秦婶一开心,煮馄饨就会多放几个。”
谢霁庭凤眸微瞪,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这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我连娘亲都没告诉过, 谢叔叔,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小安郑重其事地交待道。
谢霁庭艰难地点头应了,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回走。一路上他都在想,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厉害了?
上次见到的陈老大夫的小孙女,才五六岁就会熟练地赶驴车了。而小安呢,才不到四岁,竟然能为了多吃几个馄饨而对着空气喊叔叔!
何春桃见小安出门有一会儿没回来,担心他遇到什么事了,正要出门看看,就看见谢霁庭牵着小安的手走回来了。
见他们一大一小手牵得极为自然,细看之下,两人的脸型还颇有些像,不知道的,乍一看去,还以为两人是亲父子呢。
何春桃一时紧张得要命,生怕被别人看到了猜出些什么,忙冲小安招了招手:“小安,快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
小安当即松开谢叔叔的手,飞快地朝娘亲跑了过去,一头扑到娘亲怀里,蹭了蹭,才撒娇道:“今天排队的人有些多,所以久了些。”说完还悄悄回头看了谢叔叔一眼,示意他保守秘密。
何春桃瞥了谢霁庭一记冷眼,抱起小安就往后院走。
谢霁庭站在原地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今日究竟做了什么惹了她生气,只好提着食盒跟了进去。
何春桃让小安买两碗馄饨,本是想着谢馨如一碗,自己和小安还像从前一样分着吃一碗,但谢霁庭一来,明显就不够分了。
“你们吃吧,我来之前吃过了。”谢霁庭说完便要回前厅去。
何春桃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却也没打算戳穿他,她还在为他刚才牵小安的手而生气呢,管他吃没吃早膳!
谢馨如却心疼兄长,连忙道:“这么大一碗,我一个人哪吃得完?大哥,你帮我吃一半吧。”
说完便将自己那碗馄饨分了一大半到一个空碗里递给他。
谢霁庭不好拒绝,只好端着碗去了前厅吃。他毕竟是外男,不好和她在后院同桌而食。
吃完馄饨,谢霁庭去医馆请了陈老大夫过来给三妹针灸,针灸完把两人今日要喝的药都熬上,便回到前厅扫地擦桌子。
地扫到一半,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门外竟是二弟谢鹏锐。
谢鹏锐看到他手中的扫把,震惊道:“大哥,你居然真的在这儿?我今天轮休回家没看到人,扈才宝跟我说你在这儿做跑堂伙计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能在这儿当跑堂?那个何春桃以前可是你的……”
“二弟!”谢霁庭冷声打断他,解释道:“三妹前几日病了,病得很严重,多亏何掌柜借了银子才得救。我在这儿当伙计,也是为了还债。”
“就算她借了银子,也不一定非得给她当跑堂伙计还债吧?你就不嫌丢人么?”谢鹏锐实在无法理解。
谢霁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解释,只叮嘱道:“何掌柜从前的身份,我希望除了我们兄妹三人,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谢鹏锐一脸惊愕,他给何春桃当跑堂就算了,还要护着她,不让人知道她从前的婢女身份?
看来,他还不知道,上次他跟何春桃吵架时,早就把她是婢女的身份说了出来,就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听到了。
“知道了。”谢鹏锐敷衍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中午,刘老头又过来了,同昨天中午一样,他上来就点了一大桌酒菜。
想到昨日那一大桌酒菜他就没吃完,还把剩下的带回家去了,多半是带回去当做晚膳了。谢霁庭便多嘴劝了句:“刘老先生,您其实不用一次点这么多菜,与其晚上吃剩菜,不如晚上来食肆吃新鲜的。”
“你这伙计好生奇怪,连老朽点多少菜也要管?还有,谁跟你说我把剩菜带回去是当晚膳的?我那是带回去给我儿子吃的,我儿子吃完了我再吃,一举两得,嘿嘿!”刘老头颇为得意道。
谢霁庭:“……”
这不还是一个意思么?况且,哪有用剩菜祭奠的?
“或许,您可以带些新鲜菜回去给令郎吃。”谢霁庭善意提醒道。
“那哪儿行?只有儿子吃老子剩菜的,哪儿有老子吃儿子剩菜的?”刘老头当场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谢霁庭一时无话可说,转身去后厨传菜去了。
待酒菜摆到桌上,刘老头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跟昨天一样,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常。
不过,谢霁庭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于是,哪怕他忙着给别的客人点菜传菜,也还是会抽空看一眼刘老头。好几次,他回头一看,都看见刘老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吃个饭有什么好做贼心虚的?谢霁庭觉得奇怪,便故意转过头去,假装正在忙,然后猛地回头看过去,果然看见刘老头做贼似的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
不用猜,这瓷瓶里装的定是那红尘酒馆的女儿红了。
刘老头见被抓包,不用他说,自己起身走到店外,咕咚咕咚三两口便把瓷瓶里装的女儿红喝完了。
食肆里一众食客一时哄堂大笑,这刘老头为了口喝的,也是拼了。
刘老头却丝毫没觉得丢脸,大摇大摆地重又走进食肆,继续大吃大喝起来。
消息传到何春桃耳中,她好笑的同时,却又不觉得惊讶,毕竟刘老头就是这么个老顽童的性子,什么出奇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倒是谢霁庭,能把刘老头这么鬼精鬼精的人抓包,也是明察秋毫了。
许是昨日她立了规矩的消息已经传开,今日食肆的生意虽然较往常少了许多,但比起昨日是好多了,至少不会再出现有食客先去对面买完酒再过来的情况。
据她观察,红尘酒馆今日的生意才真是一落千丈。她就不信,她还熬不过一个李红杏!
翌日一大早,何春桃正准备出门买几个包子当早饭,就看见对面酒馆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有人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出来,她定睛一看,这人竟不是别人,而是谢鹏锐!
谢鹏锐正做贼似的左右张望呢,就跟对面何春桃的视线对上了,惊得他瞪大眼睛,呆滞在门缝里。
何春桃先是惊讶,随即明白了,这谢鹏锐昨晚竟是在红尘酒馆过的夜!
谢鹏锐万万没想到这一大清早的竟会跟何春桃碰个正着,吓得他忙要往回缩,却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一下子把他从酒馆里给踹了出来,要不是在军营里操练了这么些天,他险些就摔了个大马趴。
等站稳后回头一看,见踹他的人竟然是昨晚和他春宵一度的李红杏,谢鹏锐顿时恼了:“谁给你的胆子敢踹本公子?”
李红杏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道:“不踹你,难道任由你堵着老娘酒馆的门么?”
“你想要我把门让开,不会客气点说么?”谢鹏锐很是生气。
“跟你个银样镴枪头说话,有什么好客气的?”李红杏嗤笑一声道。
谢鹏锐脸色顿时一变:“李红杏,你说话小心点!”
“哟,你还知道怕丢人啊?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个不中用的,白骗了老娘一坛子酒不说,还白白浪费老娘一夜春宵。”李红杏说着故意抬高音量,“老娘今天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谢鹏锐,就是个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免得再有第二个人上当!”
“好你个李红杏,你一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荡.妇,有什么资格说我?”谢鹏锐恼羞成怒道。
李红杏闻言冷笑一声道:“老娘再放荡,也有那个本钱,你呢,你有那玩意儿吗?连个太监都不如的软货,还有脸在老娘面前耍横?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扒了你的裤子,让大家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谢鹏锐吓得立时捂住裤腰带,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便不敢再多停留,更不敢跟她多吵,只小声骂了句‘疯女人’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一大早便围观了这么一场好戏的何春桃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讽刺道:“李掌柜可真是好胃口,连这种下三滥的货色都下得去嘴!”
李红杏听了这话倒是没有生气,而是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谁让探花郎被你给抢去了呢?我寻思着,睡不到探花郎,睡个探花郎的弟弟总行吧?可谁知道,这探花郎的弟弟竟然是个不中用的。哎,你家那探花郎,总不会也不中用吧?”
何春桃不过随口奚落她一句,竟被她三言两语绕回到她自己身上了,这李红杏,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想知道?你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何春桃说完便转身回了屋。
一大早被他们这么一闹,她连包子都不想买了,自己在家煮锅清汤面吃得了。
李红杏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其实谢鹏锐虽然不怎么中用,但也没有她刚才说得那般夸张,她之所以那么不留情面,自然是因为谢鹏锐惹火了她。
昨晚她和谢鹏锐春宵一度,不仅是看在他长得还算俊俏的份上,更多的是因为,她太想知道何春桃跟那探花郎从前的故事了,这才在谢鹏锐来酒馆勾搭时留了他过夜,为的就是从他口中探听一下何春桃往日的经历。
偏那谢鹏锐是个急色鬼,酒量又浅,一通欢好后什么也没说便昏睡过去了,直到今天早上醒来,才告诉她,何春桃原先不过是他大哥院里的一个厨娘,却痴心妄想趁他大哥醉酒爬了床,最后被杖打一顿发卖出府了。
谢鹏锐说完还撺掇她,把何春桃原先不过是个爬床丫鬟这件事抖搂出去,让她没脸再在这个镇子上待下去。
她李红杏与何春桃再不睦,也做不出这么没品的事儿来。
这雁归镇紧邻边关长年战乱,如非不得已,谁会跑到这儿来安家?她敢打赌,这雁归镇上的人,多半都有点不光彩的过去。
谢鹏锐那怂货,想找何春桃的麻烦,自己不敢出面,反倒来怂恿她,也不想想,她李红杏是这么好利用的人么?
对付这种既不中用又只会在背后耍阴私手段的小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当众让他出丑。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至少短时间内,谢鹏锐是不敢再在雁归镇露面了。
至于何春桃,往日看她总觉得虚伪,如今才知,原来她也有过那般不堪的经历。
亏她还一心想知道她和那探花郎有什么风流韵事爱恨情仇,没成想,竟是这么桩子事。
这何春桃往日里看着精明,如今竟这般犯傻,一个曾经把她杖打一顿发卖出府的无情旧主,不报复他便罢了,竟还借他银子收留他当跑堂?
换做是她,早就一扫帚把人扫地出门了。扫地出门前,且得赏他两个大巴掌!
还有那探花郎,看着倒是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心肠却是够狠的,把人睡了不说,还要杖打一顿发卖出府,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么一想,何春桃也挺可怜的。不过,可怜归可怜,不代表她就得先向她低头!
谢霁庭为了错开馨如她们用早膳的时间,今日特意来得晚了些,路过包子铺时还进去买了个馒头当早饭。
因着来得晚,也就错过了谢鹏锐当众出丑一事,只觉得路上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进了食肆,发现掌柜的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他正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肉铺的焦屠户便送肉过来了,昨日焦屠户送肉过来时,他正好去了医馆,今日撞上了,便赶紧帮忙搭了把手。
何春桃见焦屠户按照惯例帮她把猪肉羊肉分部位剁好了,肉也都新鲜,便数了银钱递给他,感谢道:“辛苦焦大哥了,总是帮我把肉剁好了再送来,省了我不少功夫。”
“跟大哥我还客气啥?”焦屠户爽笑一声,又道:“再说了,你要是每天自己剁肉把手给剁糙了,我不得心疼死?你这双手这般细嫩,我摸还没舍得摸一下呢!”
何春桃闻言当即啐了他一口道:“你倒是敢摸一下试试!”
焦屠户嘿嘿一笑:“不能摸,我还不能想想么?”
“去去去,回去杀你的猪摸你的猪蹄去。”何春桃把焦屠户赶走,一回头,却见谢霁庭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焦屠户离开的方向。
何春桃还从未见过他摆出这种脸色,不免好奇道:“怎么,焦屠户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谢霁庭将视线收回,抬眼看向她,问:“你就任由他这般对你?”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脸色之所以这么难看,竟是因为焦屠户刚才对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荤话!
想想也是,她是在市井里待惯了的,对这种市井汉子调戏女人的荤话见怪不怪,只要不太过分,便都可以当耳旁风。
但他却是长在高门大院里的贵公子,自幼学的是诗书礼仪,在他眼里,这几句荤话恐怕不止是简单的调戏,还是对女人名节的羞辱。
何春桃一时既羞耻又气恼,当即道:“不过是口头上占几句便宜罢了,你还当真了?再说了,他怎么对我,关你什么事儿?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管管你那个好二弟!”
谢霁庭见她生气了,一时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其实他心里清楚,焦屠户那几句荤话,在市井间应该不算什么,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便是另一回事了。
他实在无法接受有人用这种荤话调戏她,更接受不了她像刚才那样与人嬉笑打骂。
但她的一句‘关你什么事儿’敲醒了他,他如今不过是她店里的一名跑堂伙计,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她的事情?
听到她提及二弟,谢霁庭还以为是二弟又来食肆惹事了,忙问:“鹏锐他怎么了?”
“他啊,骗了李红杏一坛子酒,却没服侍好她,一大早便被李红杏赶出了酒馆,当街骂了好一通。现在恐怕整个雁归镇的人都知道你二弟是个不中用的了。”何春桃说完,饶有兴致地看着谢霁庭,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见他先是一怔,接着有些不敢相信,再紧接着,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显然是觉得极为羞耻。
何春桃却没打算放过他,故意道:“李红杏被你二弟骗了之后,现在特别好奇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霁庭心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配合地摇了摇头。
“她啊,特别好奇,堂堂探花郎,会不会也像他二弟那样不中用?”何春桃说着噗嗤一笑,“我就告诉她,让她自己去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何春桃笑着说完,见谢霁庭面无反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为他高兴道:“你啊,说不定很快就有艳福了!”
谢霁庭定定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虚假的痕迹,但,让他失望的是,她好像是真的为他即将‘有艳福’而感到高兴。
何春桃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完,他会感到更加羞耻,羞耻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他竟丝毫反应都没有,反而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何春桃被他看得不自在,便讪讪地收回手,转过身去忙活起来,这么多肉,得收拾半天呢,没工夫跟他闲扯。
谢霁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才自嘲一笑,他究竟在期待什么?期待四年前就不存在的东西么?
这几日她对他的善意,不过是看在馨如的面子上罢了。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他。
接连几日,何春桃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谢霁庭沉默了许多,他原本就话不多,这几日更是成了个闷葫芦,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何春桃想来想去,觉得他总不至于被她那日几句玩笑话给刺激成这样,多半还是被殷苒来找邱煜的事给刺激到了。
同样是犯了案被流放到边关,人邱煜就有未婚妻千里迢迢赶来相伴,他呢,却只能孤枕难眠相思心切。啧啧,想想也怪可怜的。
不过,可怜归可怜,她才不会安慰他什么,她管吃管喝管治病已经够意思了,难不成还要管他有没有媳妇儿暖被窝么?
闷葫芦就闷葫芦,只要做事勤快就行。
说起殷苒,她脚伤刚好没两天,便把她借给她的那身旧衣裳洗晒干净还了回来。
她本打算把这身旧衣裳送给她,殷苒却坚持不肯要,说是让她留着,下次可以再借给需要帮助的人。
何春桃一想也是,便将旧衣裳收了起来。
因着快入冬了,过几日又是谢馨如的十岁生辰,何春桃便特意找布庄的吕大姐给馨如、小安、巧秀和她自己各定做了两身冬衣,至于谢霁庭,她本不打算管的,但又怕他冻病了干不了活,便也给他定了两身。
只是这么一来,账上本就不多的银子便又少了许多,偏偏自从她立下不能带酒的规矩之后,食肆的生意便大不如前。
一想到自己现在养着足足五口人,每月还得付食肆的租金,小安每天还要喝药,她便有些头疼。
所幸,对面红尘酒馆的生意还不如她,这几日李红杏那脸色是愈发难看,脾气也愈加暴躁了,每天都能听见她在那骂人,简直是逮谁就骂。
想来,用不了多久,李红杏就会主动向她低头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明天上夹,要很晚更了~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这天一大早, 何春桃又听见对面李红杏在骂街,本以为她是跟前几日一样心情不好,但仔细一听,才知道, 原来红尘酒馆昨晚竟遭了贼, 丢了好几坛子酒。
这倒是新鲜了, 雁归镇虽小, 民风却还算淳朴,还从未听说过哪家有遭贼的。
何春桃赶紧检查了下自己的钱箱, 见里面银钱没少,才松了口气。
她走出食肆, 见街道两旁各个店铺的掌柜伙计也都走了出来, 显然是被红尘酒馆遭贼一事给惊到了。
何春桃左右一问, 得知各家都没少什么东西,看来,昨晚遭贼的, 就只有红尘酒馆了。
这贼倒是古怪, 不偷银钱不偷珠宝, 竟只偷了几坛子酒?
对面,李红杏还在叉着腰骂:“是哪个下贱泼才, 竟敢偷到老娘头上?生儿子没腚眼的狗杂种, 偷什么不好,跑来偷老娘的酒,也不怕喝死你这个短命鬼!狗娘养的畜生, 千万别让老娘知道你是哪个王八犊子, 不然老娘非得骂到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
何春桃听得啧啧两声, 瞅瞅李红杏这骂人的本事, 看来上次她跟她对骂时着实收敛了不少,不然她还未必是她的对手。
不过,李红杏再怎么骂,那偷酒的贼也不可能真的站出来承认自己偷了酒。
大家看了会儿热闹便各回各家忙去了,李红杏骂够了便也回屋去了。
何春桃本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中午她正在厨房做菜呢,外面竟又吵嚷起来。
她出来一看,却见李红杏正指着疯妇的鼻子大骂:“我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偷老娘的酒,原来是你这个疯妇!先前不是还嫌老娘做的下酒菜不好吃么,怎么又厚着脸皮来偷老娘酿的酒?哦,我差点忘了,你就根本没有脸皮这个东西!整天没皮没脸的装疯卖傻骗吃骗喝,现在还偷到老娘头上了……”
何春桃见她一口认定是疯妇偷的酒,连忙打断她:“李红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偷的酒?”
“证据?你自己过来闻一闻,她这一身的酒气,不是偷了老娘的酒是什么?”李红杏没好气道。
何春桃走近一闻,果然闻到疯妇身上有股子女儿红的酒气,烧伤的左半边脸看着有些狰狞,右半边脸则满是酡红,人看着也晕晕乎乎的,显然是醉了酒还没完全清醒。
何春桃不知道这疯妇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只知道她比她早几个月来的镇上,镇上的人都管她叫疯妇,也只有叫她疯妇时她才会有所反应,她似乎是失去了记忆,把‘疯妇’当成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人看着痴痴傻傻的。
三个月前,她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饭菜,之后每天中午和晚上,一到饭点,她便会来食肆附近蹲着,等她给她饭菜吃。
其实说她痴傻,她还知道蹲远一些,免得影响她做生意。还通常都蹲在食肆对面酒馆旁边,为着这事,李红杏没少骂她,她却坚持不肯挪地方。
何春桃曾经想过要收留她,给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疯妇却死活不肯,也不肯踏进食肆一步,每晚都坚持回镇子西南角早已荒废的破漏戏院里去住。
说是戏院,其实就是两间破屋子,外加一个破败的露天大戏台,戏台旁边还种着一颗大槐树。夏天时镇上的人会去大槐树下乘乘凉,但天气渐冷,便没有人愿意去那边了。
疯妇坚持要住在破漏阴冷的戏院,她只好由了她去,雇人把戏院的屋顶补了补,又给她送去了两床大棉被,省得她冻病了。
疯妇这样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痴傻之人,怎么可能会去偷酒?平日里她多给她一些饭菜她都不敢接,又怎么会去偷东西?
何春桃于是直接问疯妇:“李红杏说你偷了她的酒,你告诉我,她丢的那几坛子酒,是你偷的吗?”
疯妇本就被李红杏骂得缩在墙角,这会儿更是瑟缩着不敢说话。
何春桃正要再问,李红杏却嗤笑一声道:“像你这么问,哪个偷酒的能承认?”
“那你来问!”何春桃气结道。
李红杏想了想,问疯妇:“你昨晚是不是喝了我酿的女儿红?”
疯妇呆呆地点了点头。
李红杏当即得意地看向何春桃,说:“你也看到了,她刚才点头了,这下你还怎么解释?”
“即便她昨晚喝了女儿红,也不一定就是她偷的酒,兴许是有人恰好送了她半坛子酒呢!”何春桃辩解道。
这镇上也不止她一个好心人,除她之外,偶尔也会有别人给疯妇送吃送喝。
李红杏见她还不死心,便又转头问疯妇:“你昨晚喝的酒是别人送你的吗?”
疯妇这回摇了摇头。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李红杏扭头问何春桃。
“不是别人送的,也许是有人扔了半坛子酒被她捡到了也不一定。”何春桃辩驳道。
李红杏当即柳眉一竖:“何春桃,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酿的酒!我酿的酒,别说是剩下半坛子了,就算只剩下一口,大家也一定会喝完再扔!”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又问疯妇:“你昨晚喝的酒是从哪儿得来的,你还记得吗?”
疯妇再次摇了摇头。
一旁李红杏哼声道:“还能是从哪儿得来的?当然是从我酒馆里偷的了。”
何春桃顿时急了:“李红杏,你又没亲眼看到她偷酒,凭什么说是她偷的?她一个疯妇,哪儿来的本事偷酒?你非要咄咄逼人说是她偷的酒,到底是何用意?”
“我还想问问你呢,这疯妇是你什么人?人证物证俱在,我骂她偷酒,你急什么?你这么着急为她辩解,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李红杏反问道。
“我能有什么秘密,我就是单纯看不得你欺负老实人!”何春桃气愤道。
李红杏闻言气笑了,当即朝围观众人喊道:“街坊们来给评评理,明明是疯妇偷我的酒在先,我不过骂她几句,既没打她也没让她赔钱,何春桃却说我欺负她?大家说说,这算是欺负吗?难不成疯妇偷了我的酒,我连骂两句都不行了?”
一旁米铺的贾老板闻言搭腔道:“何掌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明摆着就是疯妇偷的酒嘛,你何必非要为她辩解呢?你再为她辩解,酒也还是她偷的啊。”
跟贾老板素来不对付的醋铺甄老板难得附和了他一次:“是啊,何掌柜,人李掌柜也没对疯妇怎么着,她被偷了酒心里自然窝火,你就让她骂疯妇两句出口恶气不就行了。”
“何掌柜,你人好心善我们是知道的,但再心善,也不能纵容疯妇偷酒啊,今儿是偷酒,谁知道明儿会偷什么?”
“就是,疯妇再可怜,偷酒这件事就是做得不对。这次不好好说说她,下次再偷东西可怎么办?”
“要我说,这疯妇来历古怪,装疯卖傻的,下次可不一定只是偷东西了!”
……
何春桃被围观众人一通指责,一时既难堪又憋屈,甚至隐隐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偷酒的人当真是疯妇?
她看了眼缩在墙角的疯妇,见她面色一片茫然,显然是听不太懂众人在指责什么,却又被众人的大声指责吓得身体有些发抖。
何春桃实在心有不忍,于是挡在她身前,对何春桃道:“不管酒是谁偷的,我赔给你就是了。”
“姓何的,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老娘差这几坛酒钱吗?用得着你来赔?”李红杏怒道。
“何掌柜,你这话就过分了啊,咱们大家聚在这儿,难道是为了那几坛子酒钱吗?还不是因为雁归镇出了贼?”
“不错,李掌柜是找大家来评理帮忙抓贼的,跟酒钱有什么关系?”
“何掌柜,你这样瞒混过关可不行啊。就算这次瞒混过去了,难道下次谁家丢了东西,你都给赔么?”
“何掌柜,你该不会真的认识这疯妇吧?”
“认识不认识的,你把她带回家看好,不让她再出来偷东西,大家肯定没话说。”
……
何春桃被众人这一通围攻斥责,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她看着众人群情激奋地对她指指点点质问嘲讽,脑子里一时嗡嗡作响,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全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为自己和疯妇辩解。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为她隔开了那些嘈杂喧嚣,她脑子里那些嗡嗡声这才消停下来,也暂得了几分清明。
她听到他清冽的嗓音难得带了几分愠怒:“敢问李掌柜,贵酒馆昨夜丢了几坛酒?”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吵嚷着,这道清冽的嗓音一出,喧嚣声骤停,俱都惊异地看向这位挡在何春桃身前的探花郎伙计。
偷酒贼都已经抓到了,他突然冒出来问丢了几坛酒作甚?难道又是想赔酒钱?都说了今日之事不是几坛酒钱的事儿了,这探花郎伙计莫不是跟何掌柜一样脑子不清楚?
李红杏亦是惊讶地看了谢霁庭一眼,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挺身而出为何春桃出头,但还是回答道:“一共四坛,你问这个作甚?”
“不知以寻常人的酒量,喝了这四坛酒会醉到何种程度?”谢霁庭又问。
“以寻常人的酒量,别说是四坛酒了,就是喝上两三坛,也能醉个一天一夜。”李红杏说完便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因为疯妇现在好好的蹲在这儿呢。
谢霁庭则回过头,问何春桃:“疯妇的酒量较寻常人比如何?”
何春桃也反应过来他这般问的意图,忙道:“她酒量比寻常人还差些,上次只给了她一壶果酒,她便喝醉了。这么看来,偷那四坛酒的人一定不是她了,要不然她现在应该还醉着酒没醒呢。”
“谁说一定不是她?她是偷了四坛酒,又不一定全都喝了,说不定她只喝了一坛,把剩下的酒都藏起来了呢。”李红杏反驳道。
“李掌柜以为,她会把剩下的酒藏在何处?”谢霁庭问。
“多半是藏在她住的那个破戏院里。”李红杏想了想道。
“既如此,我们不妨过去看一看,看看戏院里究竟有没有藏酒。”谢霁庭提议。
“去看可以,不过要提前说好,若是在戏院找到了赃物,证实酒就是疯妇偷的,你待如何?”李红杏双手抱胸道。
“届时在下自会代她向您致歉并赔偿。”谢霁庭淡声道。
李红杏眼珠一转,又问:“那何春桃刚才胡搅蛮缠说我欺负人的帐又怎么算?”
“自然是一并算在我头上。”谢霁庭毫不犹豫道。
李红杏轻挑眉毛,这下有意思了,原以为这探花郎是个不负责任的狠心肠,没想到倒也有几分担当。不过,他今日为何春桃出头,是出于感激呢,还是……
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地去往镇子西南角的小戏院,为免疯妇跑了,李红杏特意拽着她走在前头。
何春桃则和谢霁庭缀在后头,走到一半,她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问:“你有把握吗?”
万一真的在戏院里找到那几坛酒,可怎么办?
谢霁庭没说话,只递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何春桃见他如此笃定,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很快,一行人到了地方,绕过戏台子,来到只有两间破屋的荒废戏院。
左边破屋的屋顶是何春桃之前找人修补过的,因而疯妇夜里一直歇在左边的屋里。
然而,一行人刚走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一打开门,果然看见,屋里墙根处摆着两坛酒,旁边还有两个碎酒坛子,地上还有些没干的酒液。
这酒坛子一看便出自红尘酒馆,何春桃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下可好了,不但彻底坐实了疯妇偷酒,她这脸也丢大发了,早知道就不该轻易相信谢霁庭!
李红杏则朝着谢霁庭妩媚一笑:“现在酒也找到了,不知探花郎打算怎么向我赔礼道歉?”
谢霁庭对此毫不意外,只从容道:“酒虽找到了,却并不能证明这酒就是疯妇偷的。若当真是她偷的酒,又怎会把赃物摆在自己的住处?”
“提议来找赃物的是你,现在赃物找到了却又换了套说辞,正话反话是都让你说尽了!”李红杏很是不满,又道:“再者说,疯妇之所以是疯妇,行事自然不同于常人,或许她只知偷酒而不知藏酒也不一定。”
“李掌柜以为,她为何要偷酒?”谢霁庭又问。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偷酒自然是为了喝酒了。”李红杏不耐烦道。
“既然是为了喝酒,那为何偷完酒回来反倒砸了两坛?”谢霁庭指着屋内那两个碎酒坛子问。
“那谁知道?许是一个没拿稳便摔了呗。”李红杏不以为意。
“但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她虽有些痴傻,下盘却极稳,何掌柜送她吃喝,她一次都没端洒过。”谢霁庭缓声道。
“那也许是她半夜摸黑起夜不小心踢倒了呢。”人群里有人出声道。
“不错,酒坛子碎了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有人附和。
……
谢霁庭没再与大家争辩,而是走到蜷进被窝的疯妇跟前蹲下,温声问:“昨天晚上,可是有人进来藏酒,见屋里有人,惊吓之下摔了酒坛子逃走了?你喝的,应当也是碎酒坛子里的酒罢?”
疯妇听完猛地点点头,接着像是为了演示,从地上抓起一片酒坛碎片,伸舌头将上面残存的一滴酒舔了干净,舔完一脸的陶醉。
谢霁庭起身,回望屋外众人,说:“大家刚才应该也看到了,她宁愿舔酒坛碎片里的酒,也没有去喝那两坛没开封的酒。现在,大家还坚持认为是她偷的酒吗?”
众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俱都沉默下来,毕竟疯妇这个样子,确实不像是能偷酒的。看来,他们都冤枉她了。
李红杏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问:“既然不是疯妇偷的酒,又会是谁偷的?总不能是刘老头那个老酒鬼偷的吧?”
谢霁庭略一思忖,道:“昨夜偷酒之人,显然是不知道疯妇住在此处,不然也不会把酒藏到此处。此人,应当对雁归镇不太熟悉,或是新到此地之人。且,他昨夜只偷了红尘酒馆的酒,应是与李掌柜有些仇怨。”
李红杏细细一想,新来雁归镇,又和她结了仇的,不就是谢鹏锐那孙子吗?
谢霁庭观察到她的表情变化,忙问:“李掌柜可是已经猜到了偷酒之人是谁?”
“老娘不但猜到了偷酒贼是谁,还知道这偷酒贼和谢大探花郎你有莫大的关系呢!”李红杏没好气道。
谢霁庭听她这口气,瞬间便猜到了:“你的意思是,我二弟?可他昨夜应当在军营里,没办法出来才对。”
李红杏冷笑一声:“那正好,私出军营,可是大罪!”
韩峻中午到桃原食肆吃饭,却见食肆里没人,甚至整条街上都空荡荡的,一问才知人都到戏院这儿来了。
他刚走近,就听到李红杏这句话,当即沉声问道:“谁这么大胆,竟敢私出军营?”
李红杏回头一看,见是韩峻来了,忙道:“韩副将来得正好,昨夜有人私出军营到酒馆偷了我几坛酒,这事儿您管不管?”
韩峻看了眼站在谢霁庭身侧的何春桃,才道:“有人私出军营,本将军自然要管。你且将他的名姓说出来,我自会让人调查清楚。”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谢大探花郎的亲弟弟,谢鹏锐!”李红杏扬声道。
韩峻拧起眉头,一个新来的流人丁役,竟也敢私出军营?他是怎么出的军营?
通常而言,这种情况是要在军营内部调查处置,但违反军规之人既是谢霁庭的亲弟弟,那么,他不介意将人提出来审。
“去,把谢鹏锐和与他同住之人都带过来。”韩峻扭头吩咐郑方。
郑方回去提人,众人也不可能一直在戏院这儿干等着,便先回到主街,该干啥干啥,酒喝到一半的回酒馆继续喝,吃饭吃到一半的食客也回到食肆继续吃。
何春桃将韩副将请到店里,把他的饭菜做好端上来,又飞快地炒了两个菜送给疯妇吃,刚才大家回主街,她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蹲在对面红尘酒馆旁边。
米铺的贾老板见状道:“何掌柜,疯妇中午这一顿算我的,算是我冤枉她的补偿。”
醋铺的甄老板也跟着说:“那晚上那顿算我的,我刚才也不该冤枉她。”
有甄贾两位老板起头,许多人便跟着喊了起来。
“明天的算我的,谁也别跟老子抢!”
“后天我请了,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
虽然那会儿被大家围攻指责很难受,但现在大家知道冤枉疯妇后都想要弥补的举动,让何春桃心里十分感动,她大声道:“诸位,我开的食肆虽小,多一个人的吃食却是没问题的。大家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多来光顾食肆的生意便是。”
“何掌柜大气!”
“论人美心善,还得是何掌柜!”
“不用何掌柜说,我们也会经常来光顾的,何掌柜做的菜,比县城里大酒楼的菜都还好吃呢。”
……
何春桃被大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回后厨忙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郑方带着谢鹏锐和他同住之人过来了,又把疯妇带到近前来,供老大审问。
“疯妇,昨晚去戏院藏酒之人,可是此人?”韩峻指着谢鹏锐问。
疯妇看了眼谢鹏锐,却呆呆的没有说话。
“昨夜天黑,疯妇未必看清了藏酒人的容貌,不如让她走近些,兴许能发现些什么。”谢霁庭提议道。
韩峻瞥了他一眼,却还是点了点头。
郑方于是将疯妇带到谢鹏锐跟前,谁知,疯妇一靠近谢鹏锐,就激动地拿手指着他,吱吱哇哇起来。
虽然疯妇的话大家听不懂,但很明显,谢鹏锐就是那藏酒之人。
“谢鹏锐,你竟敢私出军营到镇上行窃!说,你昨晚是怎么出的军营?”韩峻冷声斥问道。
“韩将军,我冤枉啊,我昨晚就在军营,哪儿也没去啊!”谢鹏锐喊冤道。
“疯妇都已经指认了你,你还敢狡辩!”韩峻呵斥道。
“她一个疯婆子知道什么,韩将军,您怎么能相信一个疯婆子说的胡话呢?”谢鹏锐大声道。
“嘴倒挺硬!”韩峻冷笑一声,转头问与谢鹏锐同住的几人:“昨晚谢鹏锐可是一直在军营里没有外出?”
几人先是嗫喏着不敢说话,但见韩副将要上军法审讯,便不敢再为谢鹏锐隐瞒,赶紧说了实话。
众人这才知道,谢鹏锐原来是借了别人轮休的牌子出的军营。
韩峻一时勃然大怒,他一直以为军营治理严明,没想到,底下竟松散到了这般地步。今日能借牌子私出军营,他日恐怕连外敌奸细混进来了都一无所知。
“私出军营,违反军纪,罚三十棍。身为军人,胆敢到民户家行窃,加罚二十棍。郑方,行刑!”
“是。”郑方带人过来时,特意带了军棍过来,现在听老大吩咐了,当即拿起军棍,让人把谢鹏锐按倒,准备亲自行刑。
谢鹏锐见当真要当街受刑,吓得立马朝大哥求救道:“大哥,救我,快救救我!”
何春桃闻言看向谢霁庭,见他张了张唇,却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只微有不忍地别过脸去。
韩峻瞥了谢霁庭一眼,见他没有求情的意思,便没有叫停,示意郑方立即行刑。
他倒要看看,这谢霁庭是不是真的能忍住不为谢鹏锐求情,一旦他开口,他便可顺理成章地治他一个扰乱军纪的罪名。
很快,谢鹏锐便被打得皮开肉绽,哇哇痛叫起来,甚至痛到开始胡乱骂人了。当然了,他不敢骂韩峻和郑方,只逮着疯妇和李红杏两人骂。
李红杏可不是好惹的,他骂一句,李红杏便能还他两句,一时间,场间叫骂声不断,跟唱戏似的。
所幸,没多久,谢鹏锐便被打得骂不出来了,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也奄奄一息的。
虽然只打了三十棍,但见谢鹏锐这般不中用,郑方只好请示道:“将军,剩下的二十棍可要留着下次再打?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韩峻亦没想到谢鹏锐如此不中用,还没等到谢霁庭开口呢,他就先不行了。
“念在这次是初犯,剩下二十棍可以留着下次再打。若再有下次,死活不论,打完为止!”
韩峻说完起身离开,郑方则让人把谢鹏锐抬起来,回军营去了。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何春桃却清楚地看到,谢鹏锐被抬走前,看向谢霁庭的眼神中,分明满含恨意。
可惜,谢霁庭因为不忍心看他的惨状,一直没有正眼看他,也就错过了他这充满恨意的眼神。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韩峻走后, 何春桃问谢霁庭:“你方才为何不开口为你弟弟求情?”
“他违反军纪,理应受罚。”谢霁庭答。
从前只知道二弟性子风流,不曾想他如今连偷鸡摸狗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他们既已流放到边关,自该谨言慎行, 若放任他这样下去, 日后不知还会惹出什么祸事来。索性今日让他好好挨顿打, 以后才会收敛一些。
且, 他能看出来,今日韩副将特意将人提出军营当街审问, 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他若开口求情,恐怕非但无用, 还会让二弟多吃些苦头。
何春桃心想:这人还真是规矩比天大, 只是不知他今日为她出头反倒害了他亲弟弟, 有没有觉得后悔?
“那会儿,你为何要替我出头?”何春桃直接问道。
谢霁庭看着她那双艳丽的桃花眼,他看到她眼中有不解, 有怀疑, 甚至还有警惕, 显然,即便他为她出了头, 她也只会认为他心怀叵测另有意图。
四年前, 他没有调查,便将她发卖出府。当时他在气头之上,认为她既然趁他醉酒蓄意勾引, 那么无论她有没有给青鹞等人下药, 都不重要。
后来, 他仔细问过, 才知是蓝鹊捉弄青鹞等人所致,事发后还将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他很后悔,当时没有选择相信她,也没有为她分辨过哪怕一句。
今日看到她被人围着质问指责,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她当时的表情既无措又难过。
他突然就想到,四年前,她被冤枉下药时,是不是也像今日这样难过委屈?
四年前,他没有为她分辨过,四年后,无论如何,他都要选择相信她。
她既然相信疯妇没偷酒,那他便也相信她。
但这些话他无法对她说,更没脸向她提及四年前的事,便道:“那位疯妇,看着有些可怜。”
何春桃心下恍然,她就说他前两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能说善辩起来?原来是和她一样,可怜疯妇。
恍然之后,她又暗自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说什么是为了她。她可不想欠他半分人情!
“疯妇确实是挺可怜的。不过,今日之后,你二弟恐怕是恨上你了。”何春桃简单提醒了一句,便回了后院。
刚才谢鹏锐受刑时,她没让小安出来,怕吓到他。
见小安正跟谢馨如一起玩九连环,而谢馨如脸上有淡淡的担忧之色,便安慰了句:“放心吧,你二哥没事。只打了三十军棍便抬回去了,韩将军开恩,说是剩下的留着下次再打。”
谢馨如瞬间松了口气,虽然她对这位二哥没什么好感,但他毕竟是她仅剩的两个亲人之一。他犯错受罚是应该的,只要没死就行。
但与二哥不同,大哥是个好人,也是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她实在不想大哥再去采石场受五天罪,于是厚着脸皮开口求情道:“春桃姐姐,后天我大哥就又要去采石场服杂役了,他身体弱,上次从采石场回来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他现在还喝着陈老大夫开的药,您能不能跟韩将军说一声,求他给我大哥换个轻省些的差事?”
何春桃愣了下,她这才知道原来谢霁庭浑身是伤,不光是因为一路流放,还因为去采石场做了几天苦役。
谢馨如见她没说话,便继续求情道:“春桃姐姐,我大哥真的很能干的,连皇上都夸过他好多次。只要能给他分配一份文职差役,他一定能做得特别好!”
何春桃回过神来,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谢霁庭如果去服杂役了,那她店里岂不是缺个跑堂伙计?
见谢馨如一脸哀求,何春桃虽心有不忍,但还是拒绝道:“这差事定都定了,哪有随意更改的道理?我怎么好拿这种事去求韩将军,这不是让人家难做吗?”
谢馨如面露失望,却没再继续哀求。春桃姐姐已经借了银子给他们治病,她实在不该奢求更多。
何春桃见她不再相求,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她会跟她一哭二闹啥的。
这时,一旁小安突然插嘴道:“我去求韩叔叔,韩叔叔最疼我了,只要我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何春桃脸色一变,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子,训斥道:“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掺和什么?不许去找你韩叔叔说这事儿,听到没?”
“哦。”小安捂着脑门一脸沮丧。
何春桃有些不放心,怕小安还是会背着她去求韩峻,到时韩峻恐怕会以为是她指使小安去求情的,那样反而更糟糕。
想了想,她还是妥协道:“罢了罢了,明日韩将军若是来了,我去求求他便是,但他答不答应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歹她也花了十两银子给谢霁庭治病,他要是再因为苦役病倒了,那她的银子不就白花了?
“太好了,谢谢春桃姐姐!我脚上的伤也快好了,等后天我大哥去了军营,我可以代替他给您做跑堂伙计!”谢馨如开心道。
何春桃哪儿好意思让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帮自己跑堂,便随口道:“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她再把吴婶请回来。
见一旁小安也高兴得咧开嘴,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傻样,何春桃看着实在来气,干脆又回了前厅。
谁知回前厅后,谢霁庭也向她提起后日要服杂役之事,让她提前找好代替跑堂的伙计。
何春桃见他丝毫没提采石场的事儿,也没有让她帮忙求情的意思,显然是并不想让她知道他是在采石场做苦役。
但,他是没张口让她帮忙求情,里头那两个却是提前帮他划算好了。
何春桃当即冷哼一声,当年他将她发卖出京,如今她却要管他吃管他喝还管他治病,甚至还要帮他免除苦役?活菩萨转世也不过如此了!
谢霁庭见她不满,以为是自己说晚了,便提议道:“若时间太紧找不到合适的人,不妨加些工钱,就从我的工钱里扣。”
何春桃白了他一眼:“就你那点工钱,够干什么使的?”
一个两个的,真是气得她头疼!何春桃干脆回屋睡觉去了。
傍晚,食肆打烊,何春桃正打着算盘呢,突然,她记起一件事来,当即‘哎呀’了一声。
谢霁庭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她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忙问:“怎么了?”
“疯妇那屋里一地的碎酒坛子,万一不小心踩到就不好了。我得去帮她收拾干净才行。”何春桃说完解下围裙,拿起扫帚便准备往戏院去。
“这么晚了,我陪你一起去吧。”谢霁庭说着拿起簸箕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戏院,正准备进屋,却见李红杏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扫帚和簸箕,簸箕里装的正是碎酒坛子。
何春桃一下子止了步,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红杏会比她抢先一步,两人还恰好在门口撞上了,经过白天那一出,现在多少有些尴尬。
李红杏难得做次好事,却被人当场撞见了,难免有几分尴尬,但还是主动开口道:“屋里我已经打扫干净了,疯妇也已经睡着了。你不用再进去了。”
“那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春桃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见李红杏在后面喊了一声:“喂!”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向李红杏,不明白她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却见李红杏扭扭捏捏半天,也没说究竟有啥事。
何春桃心下更纳闷了,李红杏平素多爽利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说我就走了。”何春桃故意道。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今晚有没有空?有空的话陪我喝两壶酒,算是、算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李红杏语气极为别扭道。
何春桃听了心里直想笑,她给她赔礼道歉,却要她陪她喝酒,这个李红杏,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
虽然今日李红杏冤枉疯妇一事让她很是恼火,但李红杏能知错就改,还知道来帮疯妇收拾碎酒坛子,可见本性还是不错的。
“赔礼道歉就不必了,不过,你要是缺个人陪你喝酒,我倒是可以奉陪一二。”何春桃于是道。
谢霁庭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眼睁睁地看着何春桃跟着李红杏一起回了红尘酒馆,还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他将扫帚簸箕放回食肆,让馨如帮忙看好小安,自己则匆匆忙忙去了红尘酒馆。
谁知,刚进酒馆,就听见李红杏问何春桃:“咱俩今儿是论杯喝,还是论壶喝?”
“自然是论坛喝了!”何春桃不甘示弱道。
“好!够豪爽!就冲你这喝酒的爽快劲儿,我李红杏今日交你这个朋友了!”李红杏当即抱了两坛酒到桌上,开封后递给何春桃一坛,道:“这可是我珍藏的十年陈酿,刘老头跟我讨了好几次我都没卖给他。今儿个,咱俩就痛痛快快喝一场!”
何春桃没想到她这般大方,连珍藏的十年陈酿都拿出来了,立时心情澎湃道:“好,不醉不归!”
说罢,她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口腔中迸开,她眼睛微瞪,朝李红杏竖起大拇指:“好酒!”
李红杏见她识货,不禁有些得意,同样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嗯,她李红杏酿的酒,就是好喝!
谢霁庭见两人俱是一脸陶醉,可见这十年陈酿确实浓郁醇厚,但他还是上前劝道:“ 喝酒伤身,掌柜的还是少喝些为好。”
“去去去,我们女人喝酒,有你一个臭男人什么事儿?”李红杏没好气地驱赶道。
何春桃亦是白了他一眼道:“食肆都打烊了,没你啥事儿了,你赶紧回去吧。”
言下之意是让他别在这儿碍事。
谢霁庭默了下,再次开口劝道:“小安还在家等你,你若是回去晚了,谁来哄他睡觉?”
说话的功夫,何春桃又喝了两口酒,脸蛋开始晕红,显然是有些醉了,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小安很乖的,时辰到了他会自己回屋睡觉的。”
谢霁庭:“……”
看来今日他是拦不住她喝酒了。但让他就此回去,他也不太放心,只好候在一旁照应着。
李红杏见他老实了,这才满意道:“这男人啊,就是得好好调.教调.教,就我前头那男人,以前也爱管我喝酒,后来被我训了几次便老实了,我说一他绝不敢说一个二字。等回头,我好好教教你怎么训夫,定能让你把这探花郎训得服服帖帖。”
何春桃虽有几分醉意,却也没上她的当,立即摆手道:“可别,人家自有娘子调.教,哪儿轮得到我一个外人来训啊?”
李红杏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何春桃还不肯承认和谢霁庭的事,看来两人重逢后确实是清白的。便不再多话,只大口喝酒。
酒过三巡,李红杏才又醉醺醺地开口:“何春桃,你知道我最嫉妒你什么吗?”
何春桃此时亦醉得晕乎乎的,闻言晃了晃脑袋道:“嫉妒我人美心善?”
“不,”李红杏摇了摇手指,说:“我最嫉妒你的其实有三桩事,这第一桩,就是你下酒菜做得比我好吃。在你来雁归镇之前,一直是我给疯妇饭菜吃,可自从你来了之后,她就再也不肯吃我做的下酒菜了!你说这事儿气不气人?我李红杏做的下酒菜再难吃,也不至于连个乞丐婆子都不肯吃吧?”
何春桃听了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难怪李红杏对疯妇总是没个好脸色,她还以为是疯妇总是蹲在酒馆旁边影响李红杏做生意了,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却听李红杏嘟囔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下酒菜做得这么难吃吗?”
“为什么?”何春桃问。
“因为老程还在的时候,从来,从来不舍得让我一次厨,也不舍得让我这手指沾一下阳春水!”李红杏得意地伸出十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老程就是李红杏前头的男人,看样子,确实是个好男人,可惜了,好男人却就这么死在了沙场上。她的赵大原也是个好男人,却也……
何春桃一想到赵大原心里就难受,当即提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问:“那第二桩事呢?”
“这第二桩事便是,你男人虽然尸骨无存,却还有一线存活的希望,你心里也能有个盼头。不像我,活着连个盼头都没有,除了寻欢作乐,你说,我还能做些什么?”李红杏面色由得意转为哀戚。
何春桃听得心有戚戚,原来李红杏放荡形骸的背后,暗藏着对她男人的一片深情。所谓的寻欢作乐,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这件事你实在不必嫉妒我,该我羡慕你才是。虽然我嘴上说着赵大原一定会活着回来,但我心里清楚,那一战那般惨烈,他几乎不可能还活着。他之所以尸骨无存,多半是尸体被哪头野狼给叼去了。相比起来,你男人至少还得了个全尸,好好的躺在棺材里。可我男人,却……”何春桃说着说着,忍不住捂着脸恸哭起来。
候在一旁的谢霁庭见状有些无措,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恸哭,从前她虽怕疼,但磕碰到了也只是掉两滴眼泪,从未像现在这样,呜呜哭个不停。
李红杏见何春桃恸哭,便安慰道:“哭什么?你至少还给赵大原生了个儿子,不像我,连个种都没给我家那死鬼留。这就是我嫉妒你的第三桩事儿,也是我最最嫉妒你的一桩事儿!”
何春桃一听这话,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
谢霁庭听她哭声震天,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她对赵大原竟已情深至此!
李红杏亦没多想,只当是何春桃对赵大原用情至深才会哭得这般伤心。
不过,看何春桃哭得这般悲痛,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却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她才不要为那死鬼流一滴眼泪!
何春桃却是边哭边懊悔,懊悔自己没能给赵大原留个种,偏偏这事儿再懊悔也没用,她只能抹了把眼泪,抱起酒坛子,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喝了。
全都喝完后,她犹嫌不够,嚷嚷道:“好酒!再来一坛!”
“去去去,你当老娘这十年陈酿是烂大街的货么,还再来一坛?”李红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今儿就喝到这儿了,瞧你醉的那样儿,再喝下去,明儿桃原食肆就不用开门了。”
“我没醉,我还可以再喝两坛!拿酒来,快拿酒来……”何春桃直拍桌子叫嚣道。
“啧,好好一个大美人儿,醉了酒竟跟那些个酒鬼一个德行。”李红杏嫌弃地说完,又看向谢霁庭道:“赶紧把你家掌柜扶回去吧,再待下去,我这酒馆怕都要被她给拆了。”
谢霁庭从未见过春桃醉酒的样子,更不知她醉酒后会像这般耍酒疯,他走上前,轻声道:“掌柜的,我送你回去吧。”
“要回你自个儿回,我还没喝够呢,喝,接着喝,不醉不归……”何春桃手舞足蹈道。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强行搀起她,在搀起她的那一瞬,他身体僵了下,一般酒鬼喝醉后是烂醉如泥,她却是,香温玉软……
“啪”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是过于兴奋无意间扇到他的,他只好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一路将她搀回了食肆。
两人离开后,李红杏提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回后院去了。
这漫漫长夜,寂寥无依,唯有美酒相伴,方能熬过这无眠深夜……
这厢,谢霁庭将春桃扶回屋,许是因着醉得狠了,这会儿她非但不再耍酒疯,反而沾床就睡,睡得极为安宁,冶丽的面庞因着染了两团酡红,竟平添了几分娇憨之气,就像是,六年前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他抬手,帮她盖好被子,正准备转身离开,手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她依恋的声音:“别走!”
他心下震惊,缓缓回过头,却见她仍闭着眼睛,刚才那句‘别走’,显然只是她的梦呓。
只不知,她是梦到了什么?
谢霁庭正犹豫着要不要掰开她的手,就听见她呓语道:“大原,别走,别离开我……”
他一下子滞在原地,整个人如置冰窟一般,连骨头都冻得发疼。
良久后,他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早该猜到的,她既然能千里迢迢来这边关寻夫,便是爱极了那赵大原。她在梦里依恋的,除了赵大原,还能有谁?
她对赵大原的感情,怕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见她眼角滑着泪,他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安抚道:“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你。”
她果然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呓语,也不再流泪,紧抓着他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谢霁庭松了口气,正要将手抽开,却见她猛地抬手一扇,他没来得及躲闪,又被她扇了一巴掌。巧的是,这次又是扇的左脸。
“你个没良心的死鬼,你还知道回来看我啊,一走就是三四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娘临死前有多想再看你一眼?知不知道小安有多想看看他爹长什么模样?这次回来就不许再走了,你要是再敢抛下我们娘俩,我跟你没完……”
谢霁庭见她闭着眼睛一通骂,一时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出言安抚:“好,我保证,再也不走了,也绝不会再抛下你们母子。”
她嘴角微翘,似是对这个回复很是满意,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跨年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30章第三十章
谢霁庭见她这回是真的睡得安宁了, 这才帮她掖了被角,起身悄步离开。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口蹲着一大一小, 不是别人, 正是馨如和小安。看两人的样子, 也不知是在门口听了多久的墙角。
“那个, 小安还是想挨着他娘睡,我就带他过来看看。”谢馨如一边解释, 一边捏了捏小安的手。
小安当即乖巧地点了点头附和:“不挨着娘亲睡觉,我都睡不着呢!”
谢霁庭哪怕明知他们在撒谎, 也不好当场拆穿他们, 只摸了摸小安的头道:“你娘喝醉了, 今晚怕是照顾不了你,你就挨着你小姨睡,可以吗?”
“没关系, 我是小男子汉, 我可以照顾我娘!”小安挺起胸脯道。
谢霁庭没想到他小小年纪, 就已经学会要照顾娘亲了,只好道:“你娘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你不打扰她, 便是对她最好的照顾了。”
“那好吧。”小安妥协地耷拉下脑袋。
“那我带小安回房睡觉了,大哥你也早些回去。”谢馨如说完便牵着小安的手转身离开。
她刚才编的谎话肯定骗不过大哥,他肯定猜到她带着小安听墙角了, 不快些走, 难道等着挨训吗?
谁知, 没走几步, 小安突然挣开她的手,跑回大哥跟前,双手作揖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道歉道:“谢叔叔,刚才我娘把您错认成了我爹,才不小心打了您,我代她向您道歉!”
谢馨如心道完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哥他们听墙角了吗?小安这孩子,是不知道大哥平素看起来温和,可一旦认真训起人来有多严厉!
谢霁庭对小安此举很是惊异,他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问:“你知道代你娘道歉,那你自己做的错事呢?”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才稚声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和小姨一起听墙角,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谢馨如听到这儿,认命地走上前去,准备挡在小安身前挨训,谁知,大哥却摸了摸小安的头,温声道:“知错就改便好,小安真乖!”
谢馨如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就完了?大哥这是转性儿了?搁以前,她和二哥若是犯了错,大哥必会好好训斥他们一通,比夫子还严厉。今日怎么……
“馨如,你带小安回屋睡觉吧。”谢霁庭站起身来,警示地看了她一眼。
谢馨如心下一突,看来不是大哥转性儿了,而是他区别对待,对她和二哥就那般严厉,对小安却这般温柔。
难道因为小安是外人才会如此?也不对啊,大哥对不相干的外人一向疏离,他若是把小安当外人,刚才根本就不会多那几句嘴。
谢馨如想不明白,正准备带小安回屋睡觉,却被大哥唤住,她心道不好,难道今日这顿训斥终究还是逃不过么?
谁知,回过身后,却听大哥嘱咐道:“掌柜的喝醉了,你夜里记得警醒些,有什么事也好及时照应。”
谢馨如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哥这是对春桃姐有情啊,难怪会对小安这么温柔,还叮嘱她照顾春桃姐。
那当年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那时,她抱着春雨在湖心苑等消息,却只等来了春桃姐犯了大错被发卖出府的消息,她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春桃姐了,没想到时隔四年,却在这边关重逢了。
谢馨如将疑惑压在心底,点头应道:“知道了,我会照顾好春桃姐和小安的,天色不早了,大哥你快回去吧。”
谢霁庭这才离开食肆,临走前,将前前后后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才放心离开。
翌日,何春桃醒来时头疼欲裂,看来昨晚酒确实喝多了些。她还记得李红杏嫉妒她的那三桩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不记得了,连自己是怎么回的食肆都忘了。
这时,馨如端进来一碗甜汤给她醒酒,她喝完才知竟是谢霁庭煮的。她不免有些讶异,他什么时候学会煮醒酒汤了?味道竟还不赖!
待头疼好些了,何春桃去到前厅,看到谢霁庭时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他半张脸肿得高高的像个馒头,另半张脸却依旧俊美,乍一看去,别提多滑稽了。
“哟,这是招惹哪路大神了伤成这样?”何春桃好笑道。
谢霁庭见她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便道:“昨晚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原来是得罪嫘祖娘娘了,看来嫘祖娘娘也看你这张脸不顺眼,才不摔别的地方专摔脸!”何春桃讽刺道。
谢霁庭没有反驳,只道:“兴许吧。”
又来了,何春桃心下不爽,昨天当着众人的面不是还能言善辩的吗?今儿怎么又变成了这副面人儿模样?她再怎么嘲讽再怎么夹枪带棒,到了他那儿,却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个声响。
没意思!何春桃扭身回了厨房。
没过一会儿,焦屠户送肉过来了,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豆腐西施’韩诚,外号‘韩胖子’。
何春桃虽然不理解大家管这又黑又胖的韩诚叫‘豆腐西施’是什么恶趣味,但也不妨碍她跟着这么叫。
“今儿是刮的什么风,把咱们豆腐西施都给吹来了?”何春桃笑着问。
“这不昨儿冤枉了何掌柜,今儿特意送一板豆腐过来,算是给您赔罪了!”韩诚笑呵呵道。
街里街坊的,一板豆腐也不值几个钱,何春桃便没跟他客气,笑道:“行,那我就笑纳了。”
一旁焦屠户把肉放好后,见何春桃今日脸蛋粉红,似是搽了胭脂似的,忍不住夸赞道:“何掌柜今儿咋又变漂亮了,这脸蛋,粉嫩粉嫩的,简直是……那个词叫啥来着,哦对,人比花娇,比花还娇嫩哩!”
何春桃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从韩诚手里接过豆腐放好,却见焦屠户继续挤眉弄眼道:“何掌柜今儿气色这么好,昨晚没少受滋润吧?这女人啊,就是得多滋润滋润才行。”
何春桃一听就变了脸,这个焦屠户,平素里说几句荤话她不跟他计较便罢了,今儿竟然蹬鼻子上脸了!
何春桃正要发作,却听见一旁谢霁庭抢先出声道:“论起娇嫩,谁能比得过焦焦你呢?看你生得蛾眉皓齿,花嫣柳媚,当真是天生丽质。这世间万紫千红,怕是都比不过焦焦你半分娇美!”
焦屠户愣了下,才意识到谢霁庭是在讽刺调戏他,他当即拧起毛毛虫般的粗黑眉毛,怒吼道:“你个小白脸在胡说些什么?”
他抡起拳头便要把这小白脸那半边俊俏的右脸也砸成馒头形。
谢霁庭眼看着那拳头朝自己挥过来,却不躲不闪不慌不忙道:“焦焦这手可真细嫩,让人摸都不舍得摸一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说的便是焦焦你了。”
于是,焦屠户的大拳头在挥到离谢霁庭的脸不足一寸之处时硬生生地凝滞住了,他看了眼自己的拳头,皮肤粗糙指节粗大,手背上还有一片粗黑的汗毛,这和那小白脸嘴里的柔荑凝脂到底有他娘的什么关系?
这小白脸到底是怎么对着他这粗黑的大拳头说出这番话来的?
焦屠户一时间颇有些怀疑人生。
想到有些人好男风的异癖,焦屠户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狠狠瞪了眼那小白脸,却到底没说什么,只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身后却又传来那小白脸不紧不慢不高不低的声音:“焦焦今日气色这么好,昨晚一定没少受滋润吧?这男人啊,就是得多滋润滋润才行。”
焦屠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后背一阵恶寒,连忙加快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食肆。
厨房里,何春桃和韩胖子俱都呆滞在原地,目光僵滞地看着谢霁庭,谢霁庭却恍若未觉,只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
厨房门口,围观了全程的李红杏则是目光惊异不由自主地鼓了鼓掌。
掌声传进厨房,何春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见韩胖子也似大梦初醒般合上微张的嘴,黑胖的脸上满是虚汗,他惊恐地看了眼谢霁庭,然后一个弹跳像兔子一样蹦出了厨房,飞一般地溜走了。
何春桃再次震惊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灵活的胖子!
韩胖子走后,她将视线收回,惊愕地看向谢霁庭,若非他还有半张脸跟原来一样俊美,她简直要怀疑他是被什么人给冒名顶替了。
她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顶着这半张馒头脸,对着身高八尺有余、体形彪悍魁梧的焦屠户说出刚才那些话来的?
他是真不怕挨揍啊!
“你确定,你昨晚没摔坏脑子?”何春桃艰难地开口问道。
“有劳掌柜的关心,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谢霁庭淡声解释。
何春桃闻言愣了下,原来他刚才闹这么一出,竟是为了给她出头?
可他刚才说那些话时一本正经的表情,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他说那些话是发自真心的。
门口,李红杏再次拍了拍手:“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后再碰到哪个不长眼的敢调戏老娘,老娘也用这个法子治治他们。”
何春桃这才看到李红杏,忙问:“你怎么过来了?”
“之前你不是提议过,让我放一些酒在你这儿寄售吗?我琢磨着确实可行,本来想叫你这伙计过去帮我搬些酒过来,谁知刚好看了场好戏,精彩,实在是精彩!你这探花郎伙计,非同常人啊!”李红杏啧声道。
何春桃有些讶异,她许久之前确实提议过让李红杏放些酒在食肆寄售,同样的,自己也做些下酒菜放在酒馆寄售,两家合作共赢,但当时李红杏非但没有同意,还把她骂了一顿赶了出来。
今儿李红杏怎么突然改口同意了?是昨晚一起喝酒有了交情,还是红尘酒馆支撑不下去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李红杏今日主动送酒过来,便算是低了头了。她也不用再跟她继续杠下去了。
“行,那我回头做些耐放的下酒菜送到你那儿。小谢,你去帮李掌柜搬些酒过来!”何春桃吩咐谢霁庭。
谢霁庭听命而去,何春桃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一时有些打鼓。李红杏说得没错,她这伙计,确实有些非同常人。
她原以为他是个脸皮薄的,今日才知,他竟也有这般豁得出去的时候!
虽说他今日是为了她出头,但一想到他那会儿顶着半边馒头脸对着焦屠户喊‘焦焦’的场景,她就一阵恶寒,她连忙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甩到脑后。
中午,韩峻照旧骑马来到雁归镇,准备到桃原食肆用膳,途径肉铺和豆腐铺时,意外听到豆腐西施韩胖子捏着嗓子喊焦屠户‘焦焦’,他心下诧异,便放缓速度,多听了一耳朵。
焦屠户已经听韩胖子喊了一上午了,当即忍无可忍把砍骨刀剁进案板里,怒吼道:“韩胖子,你再喊一句试试?”
韩胖子不以为意,继续怪声道:“焦焦,你今日气色真好啊,万紫千红,都比不过焦焦你半分娇美呢!”
焦屠户一张国字脸顿时憋得通红,看到韩副将打门前经过,便闷声反击道:“都是姓韩,人韩副将就叫韩峻,长得也俊,你呢,名字叫韩诚,长得也寒碜。”
“那是,不像焦焦你,天生丽质花嫣柳媚呢!”韩胖子贱兮兮道。
焦屠户本就憋得通红的脸一时涨成紫红色,气得他从案板上抽出砍骨刀疯狂地剁起骨头来!
韩峻听完这场对话心下不免惊奇,别人不清楚,他却知道,这焦屠户来边关之前,其实是个刽子手,手下不知铡了多少亡魂!能让他这般吃瘪,想是别有内情。
韩峻于是让郑方去打听一二,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到了食肆,看到谢霁庭那半张馒头脸,他先是一愣,得知谢霁庭是昨晚回家路上摔的,他心里虽不相信,却没多问,只照常用了些饭菜。
吃到一半时,郑方打听完回来,却没有直接说,而是先看了谢霁庭一眼,似是有些顾忌。
韩峻只当是郑方有些话不好当着谢霁庭的面说,便打发了谢霁庭回后厨。
紧接着,郑方凑到他耳边,绘声绘色地把上午发生在桃原食肆厨房的事讲述了一遍。
韩峻越听越震惊,一个京城来的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话来?
难道他真的误会他了?他之前说不敢对何春桃有任何妄想,其实是真的,因为,他其实好男风,喜欢焦屠户那种健壮魁梧形的?
韩峻一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桌上的饭菜再美味,他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了。
这时,何春桃来到前厅,见韩峻放了筷子,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前,厚着脸皮开口道:“韩将军,是这样的,我店里的伙计,小谢,明儿就得去采石场服苦役了,但是他这身板吧,太柔弱了些,怕是根本熬不下来。他要是倒下了,我这店里少个伙计是小事,我借他的银子也得打水漂。您看看,能不能帮忙给他分配个文职差役啥的?”
韩峻刚听完谢霁庭上午的惊人事迹,何春桃就过来帮谢霁庭求情,听到她说谢霁庭身板柔弱,他忍不住想,这谢霁庭身板柔弱还敢公然调戏体形魁梧的屠户刽子手,他现在还活着,实属命大。
何春桃见韩峻没说话,恰好谢霁庭也来了前厅,便朝他招了招手道:“小谢,快过来,好好跟韩将军求求情,让韩将军帮忙给你重新分配个轻松些的差役。”
谢霁庭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帮他求情,但还是听命地走上前。
韩峻一看到谢霁庭走近,便浑身不舒服,论魁梧健壮,他可不比焦屠户差多少,他当即道:“嫂子既张了口,那便让他到仓库做攒典吧。军营近来准备仔细清查一番,仓库也要重新清查一遍,正好缺人手,可以每天早上去服半日差役,中午再赶回来,便不耽误跑堂了。”
何春桃听了心下一喜,这样一来她就不用重新招伙计了,当即感谢道:“多谢韩将军通融,我正愁上哪儿招个临时伙计呢。”
说完又看向站在一步之外的谢霁庭道:“小谢,还不快过来谢谢韩将军?”
韩峻眼看谢霁庭要上前一步到他跟前来,当即站起身来,说:“嫂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不给谢霁庭丝毫靠近的机会。
可怜郑方一口饭都没吃上,赶紧抓了大鸡腿匆匆跟了上去。
何春桃见韩峻举止反常,好似谢霁庭是什么洪水猛兽,心下觉得奇怪,便让谢霁庭收拾桌子,自己则出去打听打听。
谢霁庭收拾完桌上的碗碟,正擦桌子呢,就见掌柜的回来了,脸色还极其怪异,若是把她脸上的情绪比作颜色,那她此刻,无疑是打翻了大染缸。
“发生何事了?”谢霁庭问。
何春桃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她刚才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谢霁庭如今在镇上是彻底名声大噪了。
什么出卖色相卖身救妹、大义灭亲心肠狠辣都是轻的,竟还有说他好男风喜欢魁梧汉子的,而且话传得极为难听,简直是不堪入耳!
“你可知,你现在在外面是什么风评?”何春桃咬了咬唇问。
谢霁庭看她这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再联想到刚才韩峻的反应,不难猜出自己在外面是何风评。
但,他上午既然说了那些话,便早已预料到了会有什么后果。
“清者自清。”他淡声说完,继续低头擦桌子。
好一个清者自清!既然他自己都无所谓,那她就更不必管了。他声名越狼藉,她越解恨才对。
不过,看到他那半边馒头脸,何春桃多少有些心虚,她刚才出去打听,才从李红杏嘴里得知,昨晚她醉酒后扇了他一巴掌。所以他脸上那伤,不是螺祖娘娘看他不顺眼,而是她的杰作。
何春桃于是回了后院,陪小安玩耍了一会儿,谁知又从小安口中得知,昨晚谢霁庭送她回屋后,她把他误当成赵大原又扇了他一巴掌。
这加起来扇了两巴掌,她手劲儿又大,难怪他左脸肿成那样。
不过,既然他自己没提,她自然也假作无事发生。
许是昨晚醉得狠了,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济,便回屋睡了个午觉。
待睡完午觉起来,再见到谢霁庭时,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花了眼,谁知揉完再看,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他现在不止是左脸肿得像馒头,右脸竟也红肿起来。
何春桃一时陷入自我怀疑,问一旁的小安:“你娘我、中午没喝酒吧?”
小安吃吃一笑道:“娘,您没喝酒,也没有打谢叔叔。谢叔叔右脸上的伤是被甄婶婶贾伯伯打架误伤的。”
何春桃瞬间松了口气,她就说她不至于记忆错乱到这个地步,连中午喝没喝酒都不记得了。
细问之下,才知米铺的贾老板和醋铺的甄老板今天下午又打了一架,而打架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一颗石榴。
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甄老板后院种着一棵老石榴树,这棵石榴树长得极为茂盛,以至于有一半树丫伸到了贾老板的院里。
这棵石榴树有些年头了,砍掉着实可惜。两人便约定,以院墙为界线,哪边结的果子就归哪家。
偏偏今日午后,突然刮了一阵狂风,把甄老板这边的一颗石榴刮到了贾老板的院子里。
甄老板找贾老板要回石榴,贾老板却说,既然掉到了他院子里,便归他了。再说了,谁能证明那颗石榴是长在她那边的?
两人大吵一通,谁也说服不了谁,便想到了昨日破了偷酒案并且大义灭亲的谢霁庭,于是把他找过来帮忙评理。
谢霁庭过去之前,全然不知道两人竟是因为一颗石榴而争论不休,更不明白一颗石榴有什么值得争的。
于是,本着公平公正和气生财的原则,谢霁庭提议将石榴一分为二,两人一人一半。
两人自是不愿,当场又吵了一通,别说一分为二了,就是让一粒石榴籽儿都绝无可能。
谢霁庭听完两人的争论,想了想,只好让甄老板拿出那颗石榴是长在她院里的证据,不然这颗石榴就只能归贾老板了。
石榴都掉下来了,甄老板如何拿得出证据,当即怀疑谢霁庭和贾老板两人是串通好了的,大骂他二人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贾老板不甘被骂,当即骂了回去。
两人这一对骂,越骂越上火,骂到最后竟直接动起手来了。
谢霁庭调解不成,反倒让两人打起来了,不得不上前劝架,这才被误伤了右脸。
何春桃听完,看了眼谢霁庭右脸上的伤,啧,比她打他那两巴掌还重些,便道:“甄贾两位老板隔三差五便要吵上一架,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连老厢长都懒得管他们的闲事,你倒好,巴巴地跑过去多管闲事,活该被打!”
谢霁庭有些失神,他还是想不明白,一颗石榴而已,何至于大打出手?
听到她骂他活该,他没有反驳,只道:“他们请我过去评理,我不好拒绝。只可惜,还是没能帮他们解决问题。”
小安坐在小板凳上,小手托着下巴,很是发愁道:“不知道那颗石榴到底归贾伯伯还是甄婶婶?给贾伯伯甄婶婶不开心,给甄婶婶贾伯伯又不高兴,唉,太难了!”
何春桃见他们俩俱是一脸苦恼,忍不住嗤笑道:“瞧你们俩这点出息,不就是一颗石榴吗?看我的!”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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