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三十一章

    何春桃走出食肆, 见贾老板和甄老板分别坐在自家铺子门前,脸上还都挂了彩,而那颗石榴就摆在两个铺子中间。

    两人恶狠狠地盯着彼此,像是随时准备扑过去狠咬对方一口。

    一旁两家杂货铺的老板老周正苦口婆心地劝解他们:“你们俩这是何必呢?就为了一颗石榴打成这样, 让街坊邻居们看笑话不说, 光是药钱就够买一筐石榴了, 多不值当?”

    两人却丝毫不肯理会他, 只紧紧地盯着对方以及那颗石榴,似是生怕对方把那颗石榴抢走。

    老周一片好心被无视, 气得将手里的两个核桃捏得直响。

    何春桃于是走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周叔, 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您啥时候进货回来的?”

    老周回头看到她, 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刚回没多久,这不,正好撞见他们两个打架, 你是没看见, 拉都拉不开, 劝也劝不动。小何你说说,就为了一颗石榴, 至于吗?”

    “至于, 当然至于!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石榴,这是一颗关乎尊严关乎面子关乎输赢的石榴!”何春桃语气夸张道。

    老周一愣,这小何, 咋不按常理出牌呢?他们俩本来就为了这颗石榴打得不可开交, 她还这么说, 是嫌还不够乱的吗?

    一旁甄老板和贾老板闻言俱是朝何春桃投过来赞同又感动的眼神, 显然,她这话,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何春桃却话音一转道:“不过,这颗石榴再珍贵再重要,也不是你们能随意打我店里伙计的理由。他好心来帮你们评理,你们却把他打成那样,让他还怎么见人,还怎么跑堂?”

    何春桃说着指了指身后跟上来的谢霁庭,又道:“你们把他的脸伤成这样,是不是该赔些药钱?”

    甄老板贾老板这才明白她是来要他们赔钱的,两人看了眼谢霁庭红肿的脸,确实伤得有些狠。

    “误伤他是我们不对,你说个数,我赔就是了。”贾老板很是干脆道。

    “不错,一点药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甄老板也爽快道。

    “既然两位老板这么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何春桃说着停顿了下。

    就在两人以为她要狮子大张口时,却听见她继续道:“石榴是个好东西,既能止血又能治病,你们就把这颗石榴赔给他吧。”

    此话一出,不止甄老板贾老板,围观的老周李红杏等人俱都愣了愣。

    谢霁庭却并不意外,在她说出要他们赔偿药钱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小安则先是不解,随即眨了眨眼,佩服地看向娘亲,娘亲可真厉害,竟然能想出这种好法子!

    何春桃见甄贾二人面露犹豫,心知有戏,便接着劝道:“既然您二位决不出这颗石榴归谁,不如就当做药钱赔给我这伙计好了。这样谁也不吃亏,如何?”

    甄贾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点头同意了。反正只要这颗石榴不给对方,给谁都行。

    何春桃见他们点头,瞬间松了口气,得意地看了谢霁庭一眼后,走到甄贾二人中间,正要弯腰捡起地上那颗石榴,就听见围观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不对啊,那这石榴到底算是甄老板赔的药钱呢,还是贾老板赔的药钱呢?”

    何春桃心道不好,果然甄贾二人立时又吵了起来。

    “当然算是我赔的,这石榴可是长在我院里的。”甄老板抢先道。

    “我呸,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长在你那边的?石榴掉到了我院子里,那就是我的。”贾老板不甘落后道。

    “姓贾的,你要不要脸?连老娘一颗石榴你都要抢,你是穷疯了还是犯了失心疯?你要是穷疯了就跟老娘说,老娘不介意施舍你几个铜板。你要是得了失心疯,就去医馆看病去,别在这儿跟老娘胡搅蛮缠!”甄老板站起来叉腰大骂。

    “嘿你个臭婆娘,你说谁疯呢?我看你才是得了羊癫疯,整天在这儿发癫!当年要不是你在请神上身时突然发癫放了两个臭屁被人识破,老子一介知名巫公,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贾老板怒声指责道。

    “你个死老头还好意思怪我?老娘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放屁,还不是吃了你买的炒豆子。要怪就怪你自己蠢,你要是把那两个屁认下,让老娘接着把戏演下去,咱们俩也不至于被人一路追杀,躲到这雁归镇来!老娘当年巫婆的盛名,可不比你差!”甄老板气呼呼道。

    围观众人一时目瞪口呆,这两人还真是吵架吵上头了,竟把自己的老底都给露了。

    闹了半天,他们俩原先竟然一个是巫公,一个是巫婆,因为合伙行骗时放了两个臭屁被人识破,才躲到这雁归镇来避祸。难怪三天两头吵架,原来是有旧怨啊。

    既然是被人追杀才躲到雁归镇避祸,那么想必是改名换姓了。这甄贾二姓定然是假的了。

    “哎,甄老板,恁是真会请神上身还是假的?要是真的话,能不能让俺见见俺姥姥,俺姥姥死的时候,俺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要是能再见着她一面,听她说两句话,俺就死而无憾嘞。”

    “你是不是傻?没听到贾老板说甄老板请神上身时放了两个臭屁吗?那还能是真的吗?”

    ……

    甄老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老底露了不说,连当年放臭屁的糗事也众人皆知了,一时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冲贾老板冲了过去。

    “死老头,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何春桃眼见着两个人扭打到一起,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石榴不石榴的了,连忙上前劝架,想要将人拉开。

    偏偏这俩人一打起来就跟打红了眼似的不管不顾,你一拳我一爪不带停的,何春桃正想将甄老板拉开,就见贾老板一拳头朝她挥了过来,她来不及躲闪,连忙闭上眼睛侧过头去。

    谁知,那一拳却没落下来,她睁眼一看,竟是谢霁庭挡在了她身前,而那一拳,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何春桃微微愣神,却见谢霁庭先是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接着和众人一起,将甄老板和贾老板两人强行分了开来。

    甄贾二人本就脸上挂了彩,这下更是鼻青脸肿连个完整模样都看不出来了,眼睛也都眯成了一条缝。

    然而,即使是这样,两人仍旧眯着眼睛盯着地上那颗石榴,显然,即便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也不愿意放弃那颗石榴。

    何春桃正发愁今日这事该怎么收场时,就见谢霁庭朝那颗石榴走了过去,然后,一抬脚,将那颗石榴踩了个稀碎。

    一时间,场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向他投去惊诧的目光。

    只听他清冽的嗓音在场间响起:“甄老板,贾老板,抱歉,我刚才一不小心踩碎了你们的石榴,不过,我愿意按市价作赔。”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两枚铜钱,分别递给了甄贾二位老板。

    众人这才明白他踩碎石榴的用意,他踩碎了石榴,甄贾两位老板便都成了他的债主,这样一来,即便甄贾老板都坚称那颗石榴是自己的,他也只需要分别赔偿他们一颗石榴的钱,也就是一文钱,事情便彻底解决了。

    毕竟,甄贾老板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也管不着谢霁庭赔对方多少钱。

    果然,甄贾老板接过铜钱后虽有些不满,却什么也没说,显然是偃旗息鼓不打算再吵了。

    于是,众人惊诧的目光便都转为了钦佩。

    何春桃惊异地看了眼谢霁庭,原以为今日之事无法收场,没想到竟然被他用两文钱就给解决了。

    小安则是星星眼地看着谢叔叔,心想:谢叔叔可真厉害!这下甄婶婶和贾伯伯就都不会不开心了。

    一旁老周走过去拍了拍谢霁庭的肩膀,赞赏道:“你这后生很是不错,脑瓜子够机灵,有没有兴趣到我店里当伙计?那边的周到杂货铺和周全杂货铺都是我开的,你想到哪间杂货铺当伙计都行。”

    何春桃听了眼睛微瞪,这个老周,怎么还公然挖她的墙脚?

    “承蒙周老板厚爱,不过在下已经在桃原食肆当伙计了,暂时没有另谋差事的打算。”谢霁庭直接拒绝道。

    哼,算他识趣!何春桃心道。

    老周被拒绝却也没有生气,只笑呵呵道:“还是小何有福气,竟然招到了你这么好的伙计。”

    说着扭头看向何春桃,笑道:“小何啊,你回去炒几个好菜,我待会儿过去喝两杯。我这一路赶回来,还没吃午饭呢。”

    “行,我这就回去备菜。”何春桃一口答应下来,虽然现在还是下午,但老周是熟客,她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

    闹剧收场,众人各回各家,老周到两家杂货铺分别看了账册,见生意愈发惨淡,不免叹了口气。

    当初他特意在镇上开了两家杂货铺,两家杂货铺还是正对门,就是为了独揽镇上卖杂货的生意。怎么时间一长,生意非但不见好,反倒愈发惨淡了?

    老周于是放下账册,郁闷地来到旁边的桃原食肆,一进食肆,才发现食肆与从前大不相同,看着更宽敞了,桌椅摆放位置也不太一样,重要的是,无论是桌椅还是地面,都比从前干净许多。

    不用说,这些定是小何新招的这个伙计的功劳。

    谢霁庭见老周进来,连忙招呼了他坐下,正要取菜单过来,老周却摆摆手道:“不用拿菜单了,小何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菜。”

    谢霁庭只好放下菜单,问:“不知周老板想喝什么酒?鄙店现在有红尘酒馆的女儿红寄售。”

    老周听了既惊讶又欣慰:“小何这是跟小李合作了?合作好啊,合作才能共赢。那就来一壶女儿红吧。”

    谢霁庭于是取了一壶女儿红过来,帮他斟了一杯酒。

    老周见他斟酒的姿势很是优雅,心下微有疑惑,朝他招了招手道:“小谢是吧,你也坐下,陪我喝两杯。”

    “周老板见谅,店里有规矩,伙计不能陪客人喝酒。”谢霁庭婉拒道。

    老周见他不肯坐,当即朝里面喊了一声:“小何啊,出来一下!”

    何春桃听到声音,忙端着一盘炒好的菜出来,却见老周指着谢霁庭道:“我想请小谢喝两杯酒,但你这个掌柜不发话,他是坚决不肯坐啊。”

    何春桃虽不明白老周无缘无故为何要请谢霁庭喝酒,但还是吩咐道:“周叔既然请你喝酒,你就坐下陪他喝两杯,不过不能喝多了,别耽误了晚上跑堂。”说完便放下菜转身回后厨忙去了。

    掌柜的既然发了话,谢霁庭只好坐到了老周对面,见他提起酒壶要给他倒酒,他连忙接过酒壶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主动敬了他一杯酒。

    然而,酒一入口,谢霁庭便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好似曾经喝过似的,他连忙又喝了一口,这才确认了,这酒,竟是宫中贡酒之一,出自宿州吕家。难怪他先前闻着酒香总觉得有些熟悉!

    李掌柜怎么会酿吕家秘制的女儿红?他没记错的话,吕家的女儿红,只供宫里,禁止在民间售卖。

    李掌柜和吕家有何关联?吕家知道自家的贡酒秘方被李掌柜得去了,还卖得满大街都是吗?

    老周见谢霁庭神色异样,便道:“小谢是第一次喝这酒吧?小李酿的女儿红,味道比别的酒要香醇许多。连我这个不爱喝酒的,也能喝上两杯。”

    谢霁庭垂下眼帘,藏下心中惊疑,只道:“确实香醇。”

    “喜欢就多喝两杯,今儿周叔请客,想喝多少喝多少。”老周说完,又好奇地问:“小谢啊,你刚才是怎么想到踩碎石榴的法子的?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有奇效啊,厉害,实在是厉害!”

    “周老板谬赞了,我只是受掌柜的启发,才想到了这么个法子,算不得什么。”谢霁庭如实道。

    他之前调解时只想着怎么分配石榴,后来受掌柜的启发,才知甄老板和贾老板根本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得到石榴,反而在意的是不能让对方得到石榴。

    老周呵呵一笑:“年轻人何必谦虚呢?正好,你周叔我有一桩难事不知道怎么解决,你脑瓜子聪明,看能不能帮我想个有用的法子?”

    谢霁庭早就猜到老周请他喝酒是有事相求,便道:“周老板请说,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是这样的,我呢,开了两家杂货铺,因为经常要出门进货,便聘了两个还算机灵的伙计看店,但这两个伙计如今是愈发怠懒了,导致两家杂货铺的生意也越发惨淡,再这么下去,我这杂货铺迟早得关门,唉,就这事儿,愁得我吃饭都不香了。”老周一脸苦恼地转了转手中的两个核桃。

    谢霁庭:“……”

    他没看错的话,他手上那两个核桃,是四棱狮子头核桃,还是成对的。看雕工,是出自大师之手;看花纹,像是古物;看色泽,至少盘了数十年。

    这样一对核桃,起码价值万金。

    一个能盘得起这样一对核桃的人,身家必然不菲,怎么会跑到这边关小镇开两家小小的杂货铺?还因为杂货铺生意惨淡而愁得吃饭都不香?

    虽然对老周这话有几分真感到怀疑,但谢霁庭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那两位伙计每月的工钱可是固定的?或许,可以给他们一些分成,那样他们做事自会积极些。”

    “你说的这个法子我不是没试过,但镇上的客源就那么多,两个伙计为了拉客好几次都大打出手,反倒把客人都给吓跑了。”老周烦恼道。

    “既如此,不妨换两个老实敦厚些的伙计,便不会偷懒耍滑了。”谢霁庭提议。

    “现在的伙计已经是我重新招的了,招的时候看着老实,但时间一长,便都学会偷懒耍滑了。”老周摇摇头道。

    谢霁庭一想也是,镇上的客源是固定的,伙计的工钱也是固定的,时间一长难免会犯懒。

    “那就再招个掌柜监督他们?”谢霁庭再次提议。

    “我这杂货铺本来就是小本生意,哪儿来的闲钱再招个掌柜?那不是赔本做生意么?”老周一口否决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谢霁庭一时也有些犯难。他自幼锦衣玉食,学的是诗书礼仪,从未理过这些庶务,谢家的铺子庄子自有下面的人打理,他只需定期看看账本即可。这种铺子经营上的难题,他确实从未处理过。

    但他仔细想了想,两个伙计之所以无分成时犯懒,有分成时又大打出手,归根究底,还是在于没有一套完整的章程,也没有设立奖罚机制,再加上无人监督所致。

    谢霁庭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并道:“只要有了奖罚机制,两个伙计便不会为了分成在拉客时大打出手,而是想别的法子拉客。另外可以让他们互相监督,这样也能省去请掌柜的工钱。”

    老周边听边点头:“还是小谢你聪明,这样,你帮我拟一个章程,我拿回去让他们照着做。”

    谢霁庭于是取了纸笔放到一旁的空桌上,将章程一一写了下来。

    老周原本悠哉悠哉地喝着酒吃着菜,无意间往旁边桌上瞥了一眼,他瞬间瞪直了眼睛,当即放下筷子,来到小谢身后,盯着纸上的字看了又看。

    这字迹,怎么这么像云明公子的墨宝?

    联想到云明公子也姓谢,还犯了事被发配到边关,老周瞬间确定,眼前这个跑堂伙计小谢,就是云明公子,也就是英国公世子谢霁庭。

    老周一时见猎心喜,之前他千辛万苦花费千金才求得一副云明公子的墨宝,得知英国公府被查抄后,他本想趁机多收集一些云明公子的墨宝,可谁知,那些墨宝竟然都被销毁了。让他扼腕长叹了好些日子!

    谁曾想,这云明公子如今竟然就在他眼前!

    “小谢啊,你这手字写得简直是游云惊龙柳骨颜筋啊,能不能帮你周叔我写几副字?我保证一定好好珍藏!”老周急切地问。

    谢霁庭闻言笔下停滞了一瞬,他心知老周应是认出了他的字,也出得起大价钱,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周老板过奖了,在下的字不过是春蚓秋蛇,不值得珍藏。”

    老周一时难掩失望,但人家既然不愿意写,他也不能强逼人家写。大不了,他把他写得这张章程拿回去珍藏。只可惜,写章程的纸太过粗糙,墨也过于劣质,早知道他就自备纸墨了。

    老周正懊悔不已时,就听谢霁庭来了句:“不过……”

    “不过什么?”老周连忙问。

    “不过,我在制笔一道上颇有研究,湖笔文笔宣笔都会制,不知周老板可有收笔的打算?之前我去杂货铺问,两位伙计都说不收贵的笔,说是百两千两的笔即便拿到县城府城也卖不出去。”谢霁庭说。

    以他现在的身份,比起卖墨宝,不如卖笔,至少不会被人一眼就认出来。

    制笔?老周只迟疑了一小下,便满口应道:“收,当然收,那两个伙计知道什么,你周叔我有门路,别说百两千两了,再贵的笔也卖得出去。只要你制的笔好,有多少我收多少!”

    “那就多谢周老板了,我回头制好后拿给您。”谢霁庭感谢道。

    “嗐,客气什么?不过,要制好笔,用料也不能差,你先别着急,等我想法子弄些好的材料回来你再制。”老周忖道。

    “就依周老板所言。”谢霁庭点了点头。要制好笔,本就是个细功夫,急不得。

    “怎么还叫周老板?你就跟小何一样,叫我周叔就行。”老周熟稔道。

    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改了口:“周叔,章程写好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老周接过来看了看,见章程详细严谨,不免点了点头,看来鼎鼎大名的云明公子不止字写得好,在经世之道上也颇有造诣。

    “写得好!”老周赞了句,也舍不得将纸卷起来,只放到一旁晾干,又迅速填饱肚子,付了饭钱,才拿着纸回了杂货铺,寻思回头找人裱起来。

    何春桃炒好最后一道菜送出来,却没见老周人影,忙问:“周叔人呢?”

    “他吃完回去了。”谢霁庭答。

    何春桃拧了拧眉,老周这人喜欢养生,吃饭向来喜欢细嚼慢咽,今儿怎么吃得这般急?菜都没上完就走了?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何春桃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店里的伙计有些怠懒,让我帮他写个章程。”谢霁庭没说制笔的事,这事未必真的能成,还是等银子到手了再告诉她。

    “我看你也挺怠懒的,不是出去多管闲事就是帮别人写章程,你看看你这张脸,待会儿客人来了怕是都得被你给吓跑。”何春桃没好气道。

    本来只是半边馒头脸,结果先是劝架被误伤右脸,刚才又帮她挡了一拳,现在彻底肿起来了,实在没眼看。

    谢霁庭老实听训,没有反驳。

    何春桃看到他这张脸就来气,干脆回后厨拿了个煮好的鸡子过来递给他:“快拿去把脸滚滚,好歹消下肿,别那么吓人。”

    谢霁庭诧异地接过鸡子,试探地在脸上滚了滚。

    何春桃见他滚来滚去滚不对地方,干脆夺过鸡子帮他滚了滚红肿的地方。

    谢霁庭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她摆布。

    想到那会儿喝的酒,便问了句:“掌柜的可知对面酒馆的李掌柜是打哪儿来的?”

    话音刚落,脸上猛地一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何春桃故意拿着鸡子在他脸上肿得最狠的地方胡乱用力滚了一通,才扔掉鸡子,拍了拍手道:“你还知道疼呢?人李掌柜打哪儿来跟你有关系吗?我可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先前她和李红杏交恶,李红杏又屡次‘勾搭’谢霁庭,她才故意开了几次两人的玩笑。

    现在她和李红杏交好,昨晚喝酒时也知道了李红杏是个可怜人,自然不能看着他打她的主意。李红杏需要一个良人,而谢霁庭显然不是这个良人。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但事关贡酒之事,他实在不好辩解,只好闭嘴不言。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何春桃见他不吭声, 只当他是默认了,便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可是军户,连贱籍都不如,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军户, 你最好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不该你妄想的东西, 就别去奢望。希望越大,失望可就越大!”

    她说的可不是假话, 如无意外,军户的子孙生生世世都只能是军户, 别说寻常女人不愿意嫁进军户家了, 就是军户家的女儿, 也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外嫁,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子嗣一出生便是军籍。

    “多谢掌柜的提醒,我会时刻铭记于心的。”谢霁庭语气很是平静, 似是半分气恼也无。

    何春桃有些看不懂他, 便不再多说, 只想着日后要多盯着他一些,坚决不能让他去嚯嚯李红杏。

    翌日, 何春桃一早起来, 买了两碗馄饨回来和小安谢馨如分吃了之后,想了想,还是出门去点心铺买了两包点心, 见醋铺前门没开, 便绕到后门, 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 甄老板过来开了门,何春桃见她脸上的伤好了许多,眼睛也不像昨天那般肿了,便稍稍放下心来,将两包点心递给她,说:“甄老板,我来看看您,方便进去说话么?”

    “是何掌柜啊,进来吧。”甄老板微眯着眼睛道。

    两人到堂屋里坐下后,何春桃才道明来意:“甄老板,我今日来,一是想来看看您,二呢,您也知道,我之所以来边关,就是为了来找我家大原。可到现在也没有一点音信,我现在也不奢求他还能活着,只想再跟他说几句话,听听他有什么遗愿。甄老板,您能让我再见见他吗?”

    虽然甄老板极有可能只是招摇撞骗的假巫婆,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一试。

    甄老板听了有些为难,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她就金盆洗手了,但何掌柜一片诚心,又是昨日之事后第一个来看望她的,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何春桃眼看着甄老板从床底下捞出一个大箱子,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她从前做巫婆的行头。

    甄老板换好装后,点香摆阵跳舞做法,一整套流程下来,何春桃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见甄老板坐定后闭上眼睛,何春桃紧紧盯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终于,甄老板睁开眼睛,神色肃穆,目光微有些迷茫,与甄老板平日的神态大有不同。

    何春桃心下一喜,连忙唤道:“大原,是你吗?”

    甄老板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的期盼和惊喜,她本想点点头,像从前糊弄别人一样把她也糊弄过去,圆了她这一桩心愿,了却她这个心结,但不知怎地,她怎么也无法点下这个头。

    何春桃久久得不到回应,又见甄老板神色有些奇怪,便试探地唤了一声:“甄老板?”

    甄老板彻底绷不住了,尴尬一笑道:“许是我伤还未好,或是许久没动用灵力,今日竟然没招成功,下次,下次我再试试,保准能成。”

    何春桃一时难掩失望,怕甄老板过意不去,便扯了扯嘴角道:“没招成好,没招成说明我家大原还活着,我就等着他回来找我便是了。”

    “不错,你家大原指定还活着,要不然以我的灵力,就没有招不回来的魂。”甄老板连连点头道。

    招魂未成,何春桃寒暄两句便提出告辞,见甄老板要把那两包点心还给她,她连忙塞了回去,道:“让您受着伤还帮我招魂,一定损了不少灵力,这两包点心您要是不收,我以后都不敢登门了。”

    甄老板见她这么说,只好收下点心,送了她出门。

    何春桃从醋铺前门出来,没走几步就见李红杏站在酒馆门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一大早的,你怎么从醋铺出来了?”

    何春桃不好意思说自己请甄老板帮忙招魂之事,便随口道:“家里没醋了,我去打点醋。”说完便快步回了食肆。

    李红杏见她两手空空,显然是在撒谎,不用想,这傻女人肯定是找甄老板招魂去了。也不知道招没招成?要是招成了,那她改天要不也去试下?那死鬼肯定有一箩筐的话要跟她啰嗦。

    临近中午,何春桃正在厨房忙活呢,就见巧秀急匆匆地跑进来,慌张道:“春桃姐,我刚才看见裘副将带着人朝咱们食肆过来了。”

    何春桃心下一突,那裘副将之前就上门骚扰过,被韩峻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便再也没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

    上次他被韩峻狠揍一顿必然怀恨在心,今日过来定然是不怀好意。

    “巧秀,你赶紧带着小安和馨如到地窖躲着,千万不要出来。”何春桃连忙吩咐道。

    “那春桃姐你呢?”巧秀担忧地问。

    “我自有法子应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何春桃嘱咐完,见巧秀去了后院,她想了想,拔了把尖刀别在腰后,然后快步去了前厅。

    即便裘副将来者不善,她也要挡他一挡,给巧秀她们争取些时间。

    她来到前厅,第一时间关上门,正准备插上门栓,就见一把长刀从门缝里插了进来,紧接着裘副将阴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一见到贵客就关门,何掌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独具一格啊!”

    何春桃见长刀上寒光闪烁,心知这道门根本挡不住他,便打开门,却没有放他进来,而是将人拦在门口,面无表情道:“不知裘副将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贵干?”

    裘晟阴森一笑:“自然是来完成上次未竟之事了。”

    何春桃脸色一变,上次若不是韩峻及时赶来,她差点就被裘晟这厮得了手。

    “裘副将是嫌上次韩副将打得不够狠,还想再挨一次打不成?”何春桃冷声威胁道。

    “看来何掌柜还不知道,韩峻临时被派到泽州出差,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了。”裘晟得意一笑。

    何春桃心下一沉,韩峻去了泽州?十天半个月才能回?这裘晟是瞅准了时机,韩峻一走他便急不可耐地赶了过来?

    “韩副将便是出了差,也总有回来的一天。若我有个三长两短,想来韩副将会帮我报仇的。”何春桃故作淡定道。

    “你放心,本将最是怜香惜玉,怎么舍得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呢?”裘晟说着用刀柄抬起她的下巴,阴鸷一笑道:“他韩峻在的时候,霸占着你不让旁人染指,现在他走了,这美人香闺,总该轮到本将踏足了吧。”

    刀柄寒凉,何春桃身体微颤,她别过头去躲开刀柄,冷声道:“我与韩副将之间清清白白,也请裘副将自重,不要堕了您将军的身份!”

    “清白?也是,他韩峻独占了你这么多天,也没给你个名分。不过本将就不一样了,只要你答应从了本将,本将立马将你抬进府里,给你一个妾的名分,让你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至于你那个孩子,只要你好好取悦本将,本将或许可以允许你把他一同带进府里。”裘晟大方说完,扫了眼店里,问:“那孩子呢,有些日子没见,可长高了些?”

    何春桃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心下一急,直接抽出后腰别着的尖刀朝他用力砍了过去,谁知,刀还未近身就被他一敲手腕,她手下失力,尖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裘晟一脚将尖刀踢到一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狠厉道:“本将的耐心是有限的,若是惹恼了本将,本将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威胁完,又问:“时候不早了,你是想请本将进去呢,还是跟本将回将军府?”

    何春桃张口便啐了他一口唾沫:“光天化日之下,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你算什么男人?我何春桃宁愿抹脖子上吊,也绝不跟个淫.棍畜生苟且!”

    裘晟擦了擦脸上的唾沫,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当即吩咐两名手下:“去,把那个孩子给本将搜出来!”

    他就不信了,把那个孩子捏在手里,这何春桃还敢不从!

    何春桃见裘晟的手下当真要进去搜人,一下子便慌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低头,就见李红杏从红尘酒馆走出来,冲裘晟媚声道:“许久没见着裘副将了,怎么也不进来喝一杯?莫不是把奴家给忘了?”

    裘晟回头看了李红杏一眼,淫.荡一笑道:“李掌柜的酒,本将改天再喝,今儿个,本将只想好好吃口水蜜桃。”

    李红杏心下暗骂一句畜牲,面上却依旧笑得妩媚:“奴家的酒,怎么就比不过区区一口水蜜桃?裘副将今日不进来,以后可休想再踏进奴家酒馆的大门!”

    裘晟有些不耐烦,一个水性杨花的□□,怎么能跟他惦记了许久的那口水蜜桃相比?

    他不再搭理她,见两名手下还站着不动,便斥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搜人!”

    李红杏见状立时冷下脸来,高声威胁道:“裘副将,奴家明日就要去给穆大将军送酒了,到时候,我不介意把裘副将今日所作所为全都告诉穆大将军!”

    “本将不过是纳个美妾,穆将军即便知道了,也只会道声恭喜。”裘晟不以为意道。

    见李红杏搬出穆大将军也没能阻止裘晟,何春桃一时满心绝望。为了小安,她怕是只能向他低头了。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谢霁庭紧赶慢赶地赶在午时前回到镇上, 谁知,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桃原食肆门前,他快步跑过去,正好听到李掌柜威胁裘副将的那句话, 也听到了裘副将那句‘不过是纳个美妾’, 不用猜, 也知道这裘副将想纳的‘美妾’是谁了。

    他挤开人群, 只见那裘副将强掐着春桃的腰,而春桃一脸屈辱和绝望, 他心口一揪,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前去, 怒吼道:“放开她!”

    人群里, 一个浑身麻油味儿的黑瘦老头袖中缓缓滑出半截黑色铁管,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佝偻着腰轻声咳嗽,一个独臂大汉左边袖中刀光闪现,一个棉袄上沾着木屑的矮胖老头看似无意地转动着手腕上的木镯子……

    焦屠户扛着砍骨刀跃跃欲试, 巫公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铃铛, 巫婆捏着手里的布偶默声念着什么, 老周给身旁的老车夫使了个眼神,疯妇龇牙咧嘴地朝裘副将低声嘶吼着, 刘老头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块生了锈的铁牌子来……

    听到谢霁庭这一声怒吼,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齐刷刷向他看了过去。

    见他手无寸铁体型单薄,却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众人虽惊讶, 但还是按捺下来, 想要看看他能有什么法子从裘副将手中救出何掌柜。

    刘老头亦将那块好不容易摸出来的铁牌子塞了回去, 饶有兴趣地准备看戏,他倒要看看,这个愣头青到底打算怎么做。

    何春桃见那两名手下要往后院去,绝望之下正准备向裘晟妥协,就听见谢霁庭那一声怒吼,见他朝她冲了过来,她先是生出一丝希望,但很快,她清醒过来,他如今不过一介难以自保的流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救不了她。

    他这样手无寸铁地冲过来,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还不如想法子去搬救兵。韩峻虽然被派去泽州办差,但兴许还未走远,快马加鞭或能及时追到也不一定。

    果然,谢霁庭还没冲到近前,就被裘晟的手下拦住了,两把长刀往他脖子上一架,便无法动弹了。

    裘晟见这不怕死冲过来的男子脸虽有些肿,但依稀能看得出来是个小白脸,想到何春桃养野男人的流言,便掐着她的腰往身前一带,问:“这就是你背着韩峻养的野男人?”

    “不过是个跑堂伙计罢了。”何春桃淡声道。

    裘晟见她一脸的不在乎,心下不免有些怀疑,一个寡妇,怎会无缘无故的招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到店里做跑堂伙计?这当中定然有些猫腻。

    裘晟一时也不急着让人进去搜孩子了,阴笑一声道:“区区一个跑堂伙计,竟敢行刺本将,来人啊,给本将狠狠地打,打到他说出幕后主使为止!”

    何春桃眼见着谢霁庭被人按倒在地,看着一棍又一棍落在他身上,她既没有开口求情,也没有别过头去,只冷眼看着他挨打。

    裘晟见她当真不为所动,仿佛那个伙计挨多少棍,甚至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他猜错了?她当真一点都不在乎那个伙计?

    见那伙计挨打时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像是个硬骨头,便斥了一声:“都没吃饱饭吗?给本将用力打,打足一百棍,生死勿论!”

    两名手下当即加大力气,一棍比一棍打得狠,很快,谢霁庭背后便沁出了血。

    何春桃看着他衣袍上沁出的血迹,看着那扬得高高又重重落下的军棍,看着他惨白的面容,看着他嘴角沁出的血丝……

    突然,她眼前场景变幻,仿佛重又回到了四年前被杖打的那一天,眼前挨打之人也从谢霁庭变成了四年前奄奄一息的她。当时,他从她身边经过,却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她的心也彻底凉了。

    今时今日,她自然也可以冷眼看着他挨打,哪怕他真的被打死,也是他自己蠢,是他自己活该,是他应得的报应!

    但,即便他被打死,也改变不了她要被裘晟强辱的命运。且,他今日终究是为了她才冲上来的。

    她闭了闭眼,罢了,与其平白搭上一条性命,不如就此认命。

    “大哥!”身后传来谢馨如的尖叫声,紧接着,她看到她冲出门外,想要推开棍打她大哥的两名军士,却被其中一名军士一脚踹倒在地。

    “馨如!”何春桃心下一急想要上前,却被裘晟掐着腰往回一带。

    “这小姑娘又是谁?长得还挺标致!”裘晟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目中甚至露出几分淫光。

    何春桃万万没想到裘晟竟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连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都想下手,简直畜牲不如!

    她正想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却见一直咬牙趴着的谢霁庭突然抬起头来,眸中霎时迸出日耀般的光芒。

    围观众人见谢霁庭快要被打死,裘晟又觊觎上一个半大小姑娘,便不约而同地又动作起来。

    恰在这时,他们听见一道清正的嗓音在场间响起。

    “裘睿,兴顺三年生,字彦德,少有大志,刚毅勇猛。兴正十二年,随建兴帝北征跶虏,为军锋冠,破擒敌将□□,任征虏大将军……”

    “裘茂达,裘睿之子,兴正十年生……”

    ……

    众人先是迷惑不解,不明白谢霁庭为何突然背起了大夏名将生平,听着听着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背的不是别的名将生平,而是裘家的各位名将生平,也是裘家列祖列宗的生平。

    裘家原是名将世家,但后来渐渐没落下来,已经许多年没出过什么出色人物了。

    谢霁庭之所以背裘家生平,难道这位裘副将,便是出自名将世家裘家?

    啧,好好的名将世家,没落了便罢了,怎么还出了裘晟这个败类?

    谢霁庭原也不知道这位裘副将的姓名,更不知他的来历,但方才情急之时,他想起之前看过的卷宗,其中提到裘家有一位嫡系在靖和卫当副将,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裘副将就出自名将世家裘家。

    这位裘副将有祖上荫佑,才敢横行霸道,连上峰穆大将军的名头都挡不住他作恶。

    反观自己,如今一无烜赫身份,二无显贵靠山,三无武力傍身,便是被打死了也挡不住裘晟欺辱春桃。

    谢霁庭思来想去,才决定当众背诵裘家历代名将生平,以裘家的列祖列宗来震慑裘晟,让他羞愧而退。

    裘家祖上诸多名将,都是正直勇猛之人,打过无数胜仗。而裘晟身为裘家子孙,却只会横行霸市,辱没先祖威名。

    他相信,但凡裘晟有半分羞耻之心,都无法在自家列祖列宗的注视下作恶。

    何春桃原本已经打算妥协,谁知谢霁庭开口背诵裘家名将生平后,裘晟扣在她腰间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连忙挣脱他,跑到台阶下扶起谢馨如,挡在谢馨如身前,警惕地盯着裘晟。

    裘晟此刻却丝毫顾不上她,他面色阴沉地盯着谢霁庭,见他虽被打得满身是血,却依旧高昂着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背出裘家列祖生平,他的目光清正而又坚定,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继续背下去。哪怕是砍了他的头,他也会在断头前的最后一瞬背出最后一个字。

    一瞬间,他有种自己在被列祖列宗注视着的错觉,甚至有种眼前之人被裘家列祖列宗附身了的妄觉。

    围观众人一时心神俱震,谢霁庭的声音虽然渐渐嘶哑,却仍旧极有穿透力,字字铿锵,响彻天地间,令人震耳欲聋。

    他虽然满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单薄瘦弱奄奄一息,却仿佛有一身浩然正气,欲要荡平这世间所有邪祟,让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

    单凭这股清正浩气,他便足以顶天立地、傲然于世!

    裘晟一时后背发寒,他不敢再看他,更不敢和他对视,当即扭头就走。

    几名手下见他跟见鬼了似的一言不发突然离开,先是面面相觑,接着连忙跟了上去。

    裘晟大步离开,人群也自动散开给他让路,偏偏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避让得慢了些,擦肩而过时还对着他咳嗽了两声,他嫌恶地捂住口鼻,匆匆离去。

    裘晟离开后,众人再看谢霁庭,目中便都异彩连连。

    刘老头头一次认真地看了谢霁庭两眼,暗自点了点头。

    何春桃离得近,也更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流了多少血,见他昏迷过去,进气多出气少,怕是支撑不下去了,连忙朝人群喊道:“谁来搭把手,帮我把他抬进去。”

    “我来。”焦屠户第一个站了出来,昨日之事后,他原本打算以后绝不让谢霁庭走近他八尺以内,但经过刚才的事,他改变主意了,决定以后多和谢霁庭来往。

    他身上杀孽过多,煞气也过重,正需要他那一身浩然正气能帮他化解一二。

    何春桃在焦屠户的帮助下,把谢霁庭抬到后院,正准备出门去请陈老大夫,却见陈小萍拉着陈老大夫一路小跑了过来。

    “慢点、慢点、爷爷我骨头都跑散架了!”陈老大夫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道。

    “不能慢,再慢就来不及了。”陈小萍催促道。

    小萍这孩子怎么知道她这儿急着请大夫?难道她刚才也在人群里?

    何春桃连忙引了陈老大夫进院子,见陈老大夫给谢霁庭诊脉诊了半天,却迟迟不出声,她心下一突,连忙问道:“陈老大夫,他、还有救吗?”

    陈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摸了摸胡子道:“放心吧,一点小伤,死不了。”

    何春桃:“……”

    谢霁庭这一身的血,他管这叫小伤?

    不过,只要死不了就行。

    趁陈老大夫给谢霁庭包扎伤口,何春桃赶紧打开地窖,抱了小安出来,见他有些吓坏了,便拍了拍他的背安抚,谁知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不要丢下小安,不要丢下小安,小安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亲,小安可以保护娘亲,呜呜呜……”

    何春桃一时心酸不已,柔声安抚道:“好,娘保证,下次不会了。”

    见巧秀手背上两排深深的小牙印,显然是被小安咬的,但小安哭成这样,她实在不好现在就训斥他,只给巧秀递了个歉疚的眼神,回头再让小安给她道歉。

    一旁陈小萍见小安哭个不停,便朝他做了个鬼脸想要逗他笑,见不管用,便用激将法道:“小哭包,还说要保护你娘呢?靠哭就能保护吗?你那位谢叔叔流了那么多血都还没哭呢!”

    小安这才止住哭声,担忧地问:“娘,谢叔叔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没事,就受了一点小伤。”何春桃怕小安担心,便借了陈老大夫的话一用。

    小安放下心来,不用娘亲提醒,便主动走到巧秀跟前,诚声道歉:“秀姨,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咬您。”

    “没事,秀姨知道你是担心你娘,不怪你。”巧秀摸了摸他的头道。

    “秀姨手手一定很疼吧,小安帮你吹吹。”

    小安说着便要帮秀姨吹手上的伤口,却被小萍一把拉开。

    “你是不是傻?伤口当然要包扎啊,哪儿是吹吹就能好的?等我爷爷帮你谢叔叔包扎完,就让他帮秀姨也包扎一下。”小萍纠正道。

    “可是娘说呼呼就不疼了呀。”小安一脸迷惑。

    何春桃见小安就这么把她给卖了,又见小萍朝她投过来略带鄙夷的眼神,似是在嘲讽她的无知,一时尴尬地笑了笑:“那啥,我去看下陈老大夫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完落荒而逃似地进了屋。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见陈老大夫已经帮谢霁庭包扎完,正在写药方,便去床边看了谢霁庭一眼,却正好看到他睁开眼睛。

    见他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也还算清明,便松了口气,回头喊了陈老大夫一声:“陈老大夫,他醒了。”

    陈老大夫闻言走过来看了看,问了几句话,见谢霁庭一一答了,便点头道:“精神还不错,也没伤到骨头,年轻人恢复力强,养些日子便好了。”

    “陈老大夫,可有法子让我明日就能起身?我明日还要去军营服杂役。”谢霁庭问。

    今日虽暂时震退了裘晟,但等他回过神来,难保不会再来。他必须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确保裘晟不会再对春桃和馨如造成任何威胁。

    昨日韩副将才提起军营要重新清查一遍,今天他就被派遣到泽州去办差。很显然,有人不想让他清查。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裘晟。裘晟在军营外横行霸道,在军营内,定然也少不了贪墨军饷。

    他必须尽快拿到裘晟贪墨军饷的证据,因为,裘晟一定会赶在韩副将回来之前篡改账目、销毁证据。

    何春桃不知他心中打算,闻言难免有些生气,他都这样了还想着要去军营服杂役?身体撑不撑得住另说,要是再遇上裘晟,可就未必还有今天的好运气了。

    陈老大夫沉吟了下,道:“有是有,不过得用些猛药,以你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

    “陈老大夫放心,我能承受住。”谢霁庭道。

    陈老大夫见他坚持,只好改了药方,添了几味猛药。

    当着陈老大夫的面,何春桃不好多问,待送了陈老大夫离开,才回屋问他:“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明天就去军营?”

    “逃役是重罪,不能不去。”谢霁庭说。

    “可以先告假,等韩将军回来了……”

    “韩将军没有理由帮我。”谢霁庭打断道。

    何春桃一时无话可说,韩将军确实没有理由帮他,她也不能一直拿他的事去麻烦韩将军。

    见他眼神黑沉沉的,似是在酝酿着什么,显然是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劝,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他问了句:“掌柜的可知隔壁油铺的茅叔是何来历?”

    何春桃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茅叔,但还是答道:“什么来历不知道,只知道他左耳是聋的,跟他说话最好对着他的右耳说。”

    “那有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的独臂大汉,掌柜的可知是谁?”谢霁庭又问。

    “你说的是铁匠铺的骆铁匠吧,他原先好像当过兵,因着断了右臂不能再上战场,就在镇上开了间铁匠铺糊口。”何春桃答。

    一条胳膊如何打铁?谢霁庭微微拧眉,又问:“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掌柜的见过吗?”

    “镇上白了头发的老婆婆有好几个,你说的是哪个?”何春桃反问。

    “那个老婆婆佝偻着腰,身上穿着彩裙,还戴了许多银饰。”谢霁庭描述道。

    “那是点心铺子的上官婆婆,她跟我一样,男人上了战场尸骨无存,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如今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很是艰苦。”何春桃叹了口气道。

    “那有个……”

    何春桃见他一问就没完没了了,当即没好气地打断道:“你有完没完?这镇上的都是些苦命人,你跟个八婆似的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谢霁庭:“……”

    那会儿他看见她被裘晟欺辱,心里着急,一心只想着怎么从裘晟手里把她救出来,因而忽略了许多其他东西。

    这会儿细细回想,才觉出许多不对劲之处。

    当时,他仿佛看见独臂大汉袖中有刀光闪现,那寒光绝非寻常刀剑能发出的。

    他看见茅叔袖中滑出半截黑色铁管,那形制,分明是一把手铳,朝廷对火器管得极严,怎么会有手铳流至民间?想到隔壁油铺偶尔会发出一些异样的声响,他不免有些不好的猜想。

    还有那位上官婆婆,裘晟离开时,她故意朝他咳嗽了两下,似是别有用意。

    除此之外,当时人群里还有许多人都有些异常的举动。焦屠户和老周等人便罢了,竟连疯妇,都朝裘晟龇牙咧嘴低声嘶吼着,像是一头潜藏已久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将裘晟撕咬殆尽。

    他原以为这个小镇只是普通的边关小镇,现在看来,这个小镇相当不简单,说是卧虎藏龙也不为过。

    但看春桃的样子,似是丝毫没察觉镇上这些人的异样之处。

    昨天他不过问了句李红杏是打哪儿来就被她怀疑是想打李红杏的主意,今天多问了几句,更是被她骂做八婆。

    谢霁庭只好闭上嘴,不再多问。

    何春桃于是拿着药方去医馆抓了药,回来后把药熬上,便开了大门准备营业。

    小门小户的,便是今日出了那档子事,也不能随意歇业,不然这么些人靠谁来养?

    因着谢霁庭受了伤,谢馨如坚持要代替他帮忙跑堂,小姑娘经过今日之事后变得沉默许多,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何春桃不敢再刺激她,只好应了,心里却想着要给她谋个好出路,至少要学一门手艺傍身。

    午后,谢馨如把熬好的药端到房间,喂大哥喝药。

    一碗药喝完,谢馨如正要把碗拿出去,就听大哥训斥道:“今日那种情形,你为何要出来?你这样冲出来,非但帮不上忙,还会赔上你自己。谢家如今只剩我们兄妹三人,我记得我说过,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以保存自身为首。今日便罢了,以后不许再做这种毫无意义之事!”

    谢馨如被训得低下头,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抬头反问了一句:“那大哥又为何要冲出来?”

    谢霁庭怔了下,他没想到一向听话的三妹也会跟他犟嘴。

    “大哥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春桃姐。我和大哥一样,我在地窖里担心春桃姐,便跑出来看看。看到大哥挨打,一时情急便冲了出来。大哥想救春桃姐,我也想救大哥。”谢馨如为自己辩解。

    谢霁庭默了下,他当时确实是一世情急,来不及多想便冲了上去。哪怕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去搬救兵,去想别的法子救她,但他还是没忍住冲了上去。

    在她的事情上,他似乎总是不能保持冷静,甚至屡次失控。

    但他对她的心思,不能轻易与人诉说,哪怕是馨如。

    于是,他开口道:“这不一样,何掌柜对我们有恩,我若坐视不管,怕是会良心不安。”

    门外,何春桃本来想送两颗蜜饯进来,正好听到兄妹俩的谈话,便没有进去,却也没有立即离开,因为,她也想知道他当时为何要冲上来。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微松一口气。既是为了报恩,那她还能留他暂住一晚养伤。若是旁的什么,她才不管他身上的伤好不好挪动,立时便要将他赶出去,任由他自生自灭去。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何春桃没进去打扰他们兄妹说话, 转身回了厨房,谁知,没过一会儿,谢馨如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惊慌道:“春桃姐, 你快去看看, 我大哥他……”

    何春桃见她急得要哭了, 还以为谢霁庭要不好了,连忙快步去到西屋, 还在门口就听见谢霁庭痛苦低哼的声音。

    她进屋一看,见他满头是汗, 额上青筋暴起, 苍白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殷红色, 他紧紧咬着牙关,似是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谢馨如跟着跑了过来, 焦急地问:“春桃姐, 我大哥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去请陈老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 他这是药性发作了,只能靠他自己扛。”何春桃说完去寻了块干净的帕子, 让谢霁庭塞到嘴里咬着, 免得待会儿痛得受不住把舌头给咬断了。

    除了这个,何春桃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他自己坚持要用猛药, 便只能靠他自己生扛, 扛得过去是他命大, 抗不过去也是他自找的。

    见他痛得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她不忍再看,只留了馨如看着,自己则回厨房继续忙活。

    忙活完,正要摘掉围裙歇息会儿,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姑娘,食肆打烊了,您要是想用膳,只能晚上再来了。”何春桃提醒道。

    “我、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人的。”扈珍儿摆了摆手道。

    “哦?姑娘想找谁?”何春桃问。

    “我来找谢大哥,我听说他受了重伤,就过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扈珍儿担心道。

    “姑娘是?”何春桃有些惊讶,谢霁庭刚流放过来没多久,居然会有人来看他?

    “我是双坪村的,叫扈珍儿,跟谢大哥一个村儿。”扈珍儿答。

    何春桃恍然,原来是从双坪村来的,姓扈,大约是扈才宝的妹妹。这谢霁庭,如今一穷二白的,竟也能招到一朵桃花,迷得人小姑娘大老远地从村里跑过来看他。

    “原来是珍儿姑娘,小谢刚喝完药,姑娘先在前厅坐一下,我去看看他睡着没。”何春桃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谢霁庭着想,他现在那副狰狞模样,万一把人家姑娘吓到了就不好了。

    说完她回西屋看了一眼,见谢霁庭果真痛晕过去了,只好回到前厅,向扈珍儿说明情况,让她改天再来。

    谁知扈珍儿听了非但不肯走,反倒质疑道:“谢大哥当真睡着了?还是你故意拦着我不让我进去看他?”

    何春桃挑了挑眉,反问她:“我为什么要拦着你不让你见他?”

    “还能为什么?你跟谢大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才逼着谢大哥卖身给你么?要不是为了给他妹妹治病,谢大哥怎么可能跟你一个寡妇搅在一起?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谢大哥现在不过是一时落魄,等他以后飞黄腾达了……”扈珍儿说到这儿停顿下来,似是有所顾忌。

    “等他飞黄腾达了会如何?”何春桃饶有兴致地问。

    扈珍儿被她一激,立时气愤道:“等他飞黄腾达了,一定会将现在所受的耻辱全都加倍还回去!”

    “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就不应该给他请大夫抓药,应该立马把他扔出去,让他冻死在街头,也省得他以后飞黄腾达了,反倒来报复我。”何春桃故意道。

    “你这女人好狠的心,你都把他那样了,竟然还想把他扔在街头冻死,谢大哥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这个老女人在一起!”扈珍儿气急道。

    何春桃心下微恼,她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怎么也谈不上老吧?就因为她成过亲,就成了她嘴里的老女人了?

    若是换个人骂她老女人,她定要好好骂回去。偏偏这扈珍儿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心为谢霁庭打抱不平,才说出那番话来,她实在不好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但这不代表她就得白白挨骂,何春桃于是故意问:“你倒是说说,我把他哪样了?”

    “你、你把他哪样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扈珍儿红着脸道。

    “哦,你说的是那档子事啊。”何春桃笑了笑,继续道:“你还别说,别看他长得文弱,在床榻之上却还算威猛,比他那个不中用的弟弟是强多了,要不然我也不能出那么多银子给他请大夫治病不是。”

    扈珍儿一时瞪大眼睛,脸憋到通红才冒出一句:“你、你简直恬不知耻!”说完跺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何春桃仿佛听到了一颗少女心瞬间破碎的声音,她心里顿时舒坦了,小丫头片子,跟她斗,她还嫩了点!

    恰巧这时李红杏进店,揶揄了一句:“谢大探花郎是有多威猛,才让你这般满意?”

    何春桃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话被李红杏给听见了,顿时脸色一红,解释道:“不过是随口一说,气气那小姑娘罢了。”

    “哦?那小姑娘怎么你了?”李红杏好奇地问。

    “她骂我老女人,我只把她气走,已经很客气了。”何春桃哼声道。

    “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谁要是敢这么骂我,我非打得她破相不可!”李红杏说完,又问:“那探花郎现在怎么样了?”

    “刚用了猛药痛晕过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抗过去。”何春桃答。

    “怎么就用上猛药了?”李红杏不解。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算了,不说他了。还没感谢你那会儿出言相助,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何春桃感激道。

    “嗐,谢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要谢,就谢你家那位探花郎。他这次为了救你,可是差点赔上一条命。你以后对他好点,别总是对他呼来喝去的。就算他以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这次也该弥补上了。”李红杏劝解道。

    何春桃默了下,他把她发卖出京这件事,她其实早在离京时就放下了,也没打算去恨他,毕竟是她自己做错事在先。

    后来赵大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她才恨上了他,哪怕大原的死跟他并没有直接关系,她也还是恨他。

    今日他为她挨了顿军棍,她和他之间看似扯平了,可事关赵大原,她心里便过不了这个坎。

    “知道了,我以后会善待他的,大不了我给他加些工钱便是。”何春桃说。

    李红杏听她这话显然是还有心结,便没有多劝,只道:“裘晟那个畜生,等回头我去将军府送酒,一定把他今日的行径跟穆大将军好好说说。”

    “千万别,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会想法子解决的。”何春桃连忙制止。

    一来这件事即便告诉穆大将军,穆大将军也未必会管;二来裘晟此人心眼极小,若是被他知道李红杏当真在穆大将军面前告了他一状,难保不会报复李红杏。

    李红杏虽不知她有什么打算,却也知道,等韩峻回来势必会帮她报复回去,比她向穆大将军告状要有用得多,便点头应了。

    傍晚,谢霁庭醒了过来,可疼痛却并未减少,见他疼得嘴唇发白,连身体都开始打颤,何春桃怕他真的熬不过去,想了想道:“那会儿有个年轻小姑娘来探望你,被我给气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谢霁庭嗓音干哑道。

    何春桃见他连想都没想就答了,不免惊奇道:“你就不问问我她是谁?万一是你那位表妹千里迢迢追了过来呢?”

    说完何春桃就意识到自己犯蠢了,他那位表妹与他同龄,又怎么会是年轻小姑娘呢?

    “就算不是你那位表妹,也有可能是你其他的旧相好呢。”何春桃找补道。

    “我没有旧相好。”谢霁庭说,他只有过她这么一个女人,连表妹,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何春桃没多想,只当是他对他那位表妹极为钟情才没有别的旧相好,也不卖关子了,揭秘道:“其实是从双坪村过来的一个小姑娘,说是叫扈珍儿。我看你睡着了就让她先回去改天再来,她却以为我是故意拦着不让她见你,还骂我是老女人,我一时气不过才……”

    “你很美!”

    何春桃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听到这三个字,她愣了下,随即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任哪个女人被夸美都很难不高兴。

    他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心里的郁气一下子消散了,就算她年纪大些、生了孩子又守了寡,但只要她美不就行了。

    即便哪一天她真的老了,只要她自己觉着自己美,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看上官婆婆就挺美的,哪怕头发白了,也还是喜欢穿彩裙戴银饰,不是为悦己者容,而是为了自己开心愉悦。

    心情一好,何春桃便难得大方起来,轻咳一声道:“那个扈珍儿好像误会了什么,回头你要是需要我帮你澄清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

    “不需要。”谢霁庭再次打断道。他和扈珍儿并无关系,何需向她澄清什么?

    何春桃听他这话的意思,像是对那扈珍儿半分心思也无,心下不免叹了口气,要是让扈珍儿听到这话,她那本就碎裂的少女心怕是要彻底粉碎了。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谢霁庭本来觉得背后的伤噬骨钻心的痛, 但她只是坐在床前陪他说了几句闲话,他背上的痛竟就减轻了不少。

    “当年,你也是这么痛的吧?你当时,是怎么熬下去的?”谢霁庭开口问。

    何春桃怔了怔,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当年的事, 这些天他从未提过, 她自己也不想提, 一是嫌丢人,二是怕矫情, 三来,提了难免心生怨气, 她可不想摆出个‘怨妇’模样。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 娇生惯养细皮嫩肉, 连这点痛都受不住?牙一咬,什么痛就都过去了。”何春桃哼声道。

    “我记得你有一次给春雨喂食,不小心被它啄了两口, 就痛得直掉眼泪。你明明, 是个很怕疼的人。”谢霁庭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在他眼里, 她再嘴硬,再泼辣, 也还是当年那个怕疼的小姑娘。

    何春桃一愣, 她不小心被春雨啄了两口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她记得当时小厨房里只有她和春雨,没有第二个人在,她才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想到春雨那爱学舌的怪毛病, 何春桃一时有些牙痒:春雨这个小叛徒, 怎么老是出卖她?枉费她给它喂了那么多好吃的!

    “谁说我是痛得掉眼泪的?我那是被灶里的浓烟给熏的。”何春桃辩解道。

    谢霁庭见她继续嘴硬, 似是把掉眼泪当成一件丢脸之事, 便没再戳穿她。

    提起春雨,何春桃忍不住问了句:“春雨现在怎么样了?”

    谢家虽遭逢大变,死了不少人,但那只鹦鹉到底是个稀罕物,应该不至于跟人一样受牵连吧。

    “我把它送人了,它现在应该无碍。”谢霁庭答。

    何春桃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但愿它的新主人能善待它。

    见谢霁庭脸色渐渐好些了,何春桃便没再陪他闲聊,让他自个儿好好歇着,自己则出了西屋,回东屋去了。

    西屋本是给谢馨如暂住的,现下被谢霁庭占了,谢馨如便只能同小安一起,随她睡东屋了。

    见谢馨如今天一天都闷闷不乐的,何春桃忍不住开解道:“我知道你今天看到你大哥挨打却无能为力很是难过,但越是这样,你越是要想法子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你大哥。”

    “我也想变得强大,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做不了,我真的是太没用了。”谢馨如伤心自责道。

    “谁说你没用的?你今天不是还代替你大哥帮我跑堂了吗?要不是有你帮忙,就我跟巧秀两个,今天肯定忙不过来。”何春桃安抚了两句,又道:“不过你一个小姑娘,也不能一直让你帮我跑堂,还是得想法子学一门手艺傍身。你可有什么擅长的,或是想学的?”

    谢馨如默了下,在国公府时,她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听父亲嫡母的话,听嬷嬷的话,听长兄的话,没有自己的主见,也没有什么擅长的。若无意外,她长大后会嫁给嫡母为他选定的夫婿,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她到了边关,她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

    她想了想,自己虽然既无擅长的,也没什么想学的,但她自幼便爱吃,那么或许可以跟春桃姐学学厨艺。

    谢馨如于是道:“春桃姐,我能跟你学厨艺吗?”

    何春桃有些讶异,她没想到谢馨如这样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竟然也对厨艺感兴趣,不过,下厨这件事也需要些天分,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行,明天我教你和巧秀做几道菜,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天分。若是有,既继续学。若是没有,就别浪费时间,趁早另寻出路。”何春桃应允道。

    一旁小安听到这儿默默地举起手,稚声道:“娘,我也要学!”

    何春桃抬手就敲了他的脑门一下,没好气道:“你都没有灶台高,学什么学?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哦。”小安揉了揉脑门,闭上眼睛装睡,装着装着便真的睡了过去。

    谢馨如得了应允,想着养足精力明天好学厨艺,也很快沉沉睡去。

    何春桃却是迟迟难眠,今日那裘晟虽然落荒而逃,但难保他日后不会再来。

    偏偏韩峻被派到泽州办差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即便回来了,也不可能时时护着她,她必须得想法子自救。

    只是她一介女流,即便力气稍稍大些,对上裘晟这样身高体壮的男人,也毫无抵抗之力,今日她拿着刀都能被他轻而易举敲掉。

    若让她委身裘晟,她也咽不下这口气。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明日去找陈老大夫配一副毒.药,裘晟要是再敢来,她就先虚与委蛇,再找机会毒死他,也算是帮韩峻除掉这个死对头了。

    至于之后会如何,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早些到地下去见赵大原。只是可怜了小安,小小年纪,没了爹又没了娘……

    翌日,谢霁庭果然能起身了,但毕竟重伤在身,若是一路走去军营,怕是走到一半就要倒在路上,何春桃想了想,还是准备去街尾的车马行赁辆驴车,雇人送他去军营。

    谁知一出门,就见焦屠户站在门外,何春桃不免奇怪道:“一大清早的,你不去杀猪,杵在我门口作甚?”

    焦屠户嘿嘿一笑:“我来看看谢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何春桃震惊地瞪大眼睛,他刚才说什么?谢公子?她没记错的话,他上次差点就没忍住要把谢霁庭揍成肉饼,怎么这么快就态度大转变,管谢霁庭叫上公子了?

    “里面没有什么谢公子,只有一个谢伙计。”何春桃没好气地纠正道。

    焦屠户见她要往街尾去,连忙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车马行看看,赁辆驴车送他去军营。”何春桃随口道。

    焦屠户眼睛一亮,立即道:“赁什么驴车啊,我驾马车送他过去便是,我那匹马虽然老了些,也跑不快,但跑得平稳啊,正适合送谢公子这样身上带伤的人。”

    何春桃见他还是管谢霁庭叫谢公子,便也懒得再纠正他了。不过,他非但不记仇,还主动要送谢霁庭去军营这事儿,她怎么总觉得不太对劲呢?

    “你该不会想半路把他扔到山里喂狼,或者是挖个坑把他活埋了吧?”何春桃狐疑道。

    焦屠户立时眼睛微瞪,不满道:“我焦雄是这种人吗?我说了要送他,就一定把他安安稳稳地送到军营。我不但要送他过去,中午还要把他平平安安地接回来,完完整整地把人还给你!”

    何春桃听了有些别扭,什么叫完完整整地把人还给她,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但焦屠户既然主动要接送谢霁庭,她也没理由拒绝,当即点头应了,也省得她再去赁车雇车夫。

    焦屠户于是如愿以偿地驾着马车送了谢霁庭去军营,为免颠簸,他还特意铺了床崭新的大棉被在马车里。

    路上,谢霁庭正靠着棉被闭目养神,就听外面传来焦屠户敦厚的声音:“谢公子,您上次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您其实是想告诉我一个道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叫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记下了,以后一定会注意,不会再犯了。”

    “你知道就好。”谢霁庭淡声道。

    焦屠户嘿嘿一笑,又道:“我知道您上午在军营,肯定会记挂何掌柜。不过您放心,我会帮您保护好何掌柜,甭管是谁,就算是那裘晟再来,我也一刀剁了他!”

    谢霁庭这才睁开眼睛,诚声道:“那就多谢焦兄了。上次的事,是在下冒犯了,还请焦兄见谅!”

    焦屠户一听‘焦兄’二字,顿时受宠若惊道:“不冒犯不冒犯,我知道,谢公子您也是为了我好。”

    “焦兄若不介意,叫我一声谢兄便可。”谢霁庭说。

    焦屠户见他当真要和他称兄道弟,当即高兴道:“好,那我以后就叫你谢兄弟了。”说完,他驾马驾得更小心平稳了,生怕伤到他这位谢兄弟分毫。

    谢霁庭到了军营,去到仓库,开始今天的杂役。

    虽然攒典只是个看守仓库的底层差役,接触不到什么重要账目,但一切军饷军械粮草衣甲等都要先入库再出库,他或许可以从进出库的记录下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这厢,何春桃吃过早饭,便悄悄去到医馆,找到陈老大夫,小声道:“陈老大夫,我家里近来闹老鼠,您这儿有没有什么老鼠药,给我配一副?”

    陈老大夫年纪大了没听太清,便问:“你刚才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清。”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您这儿有没有老鼠药?我想抓一包回去药老鼠!”

    一旁玩木剑的陈小萍听到这话,立时惊讶地看了过来:“何姨家里有老鼠?在哪儿?我去帮您抓!”说着唰唰唰地摆弄了几下木剑,动作十分酷飒。

    “哪儿能让你一个小孩子来帮我抓老鼠?万一不小心被老鼠咬伤了就不好了。”何春桃连忙拒绝。

    “那我带着轩辕去抓,轩辕抓老鼠可厉害了!”陈小萍又道。

    轩辕是医馆养的一只狸花猫,何春桃正想着该怎么婉拒时,就见陈老大夫递过来一小包药。

    “喏,拿去吧。”陈老大夫睿智的目光似是洞悉了一切。

    何春桃连忙道了声谢,接过那包药藏进袖子里,放下两钱银子便匆匆离开。

    陈小萍一时有些纳闷,这何姨为啥不愿意让轩辕帮着抓猫,非要买老鼠药?等等……

    陈小萍回头看向爷爷:“爷爷,咱们医馆哪儿来的老鼠药?”

    陈老大夫靠在摇椅上呵呵一笑道:“不管是什么药,只要能药死老鼠,就是老鼠药。”

    陈小萍懂了,爷爷这是把别的药当成老鼠药卖给了何姨,唉,她不由为何姨家的老鼠们感到担忧,但愿它们死得没那么惨。

    何春桃揣着老鼠药回到家,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开药包看了一眼,见里面竟是一些黑褐色的药粉,和以前见到的老鼠药都不太一样,这才知道陈老大夫卖给她的不是老鼠药,而是她真正想要的药。

    她将药重新包好,藏到柜子最底下,确保藏得够隐蔽后,才放下心来。

    上午,趁空闲时,何春桃教巧秀和馨如炒了几道菜,结果,巧秀学得还算中规中矩,馨如却是怎么做味道都不对,明明步骤都是对的,可炒出来就是有些难吃。

    这说明,馨如确实没有这个天分。

    见馨如一脸沮丧,何春桃只好安抚她,日后再想别的出路。

    至于巧秀,虽然不算太有天分,但她每天在厨房帮忙打杂,有她的指点,想来过些日子,厨艺应该就能大有长进。

    中午,谢霁庭从军营回来,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说是裘晟昨天回军营后身上便有些发痒,本来没当回事,谁知到了晚上竟浑身瘙痒起来,连血肉骨头都开始痒,军医找不到缘由,对这怪病束手无策,连夜把裘晟送到府城去医治了。

    现在军营里都在传,裘晟是辱没了裘家先祖威名,才被祖先降罪,得了这浑身痒的怪病。

    何春桃听了很是高兴:“还是裘家先祖英明,这种不孝子孙,就该趁早收了去,也省得留下来祸害百姓!”

    裘晟既然遭了报应,她那包药便暂时派不上用场了,她也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谢霁庭却不信裘家先祖降罪一说,他怀疑,裘晟之所以染上这怪病,与昨日上官婆婆朝他咳嗽的那两下有关。

    只不知上官婆婆是用什么法子让裘晟染上怪病的,也不知府城有没有人能治好这怪病?

    不管裘晟这怪病能不能治好,他都要继续查找证据,确保裘晟彻底翻不了身,且再无威胁。

    午后,食肆打烊,何春桃特意下厨做了一大桌菜,又煮了一大碗长寿面。一来是给馨如庆生,今天是她的十岁生辰;二来,也算是庆祝裘晟遭报应。

    因是给馨如庆生,何春桃特意让馨如把新做的冬衣换上。这一换,才发现她身上的冬衣跟刚从布庄拿回来时不太一样,仔细一看,才知是领口和袖口多了些刺绣。

    虽然刺绣图案简单,但针脚细密配色新鲜,可见绣工还算不错。且多了这些刺绣,本来朴素平常的冬衣一下子好看了许多。

    “这些都是你绣的?”何春桃问。

    谢馨如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绣得不好,让春桃姐见笑了。”

    “谁说不好的?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先前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好绣工呢!”何春桃夸赞道。

    一旁巧秀也附和道:“对对对,太好看了。馨如,你能帮我把我那两件冬衣也绣一下吗?”

    谢馨如没想到自己的绣工竟然能得到她们的夸赞,明明先前在国公府时,嬷嬷总说她绣工不好,比别家小姐差上许多。

    “好,我帮你绣。”谢馨如高兴地点点头,又问:“春桃姐,我能把你们的冬衣也绣上吗?”

    “你要是不嫌辛苦,想怎么绣就怎么绣。”何春桃点头同意,想着等她绣好了,就拿去给布庄的吕大姐看看。

    吕大姐一直想收个学徒,却没寻到合适的,若是馨如的绣工能入她的眼,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事儿暂时先别告诉馨如,以免没选中又要失望一场。

    一群人围坐一桌,给谢馨如庆生,既是庆生,便要送生辰礼物。

    何春桃先拿出一根事先备好的如意银簪,送给谢馨如。

    “春桃姐,您已经帮了我够多了,又借银子给我治病,又给我买了冬衣,还收留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这根银簪我不能收。”谢馨如摆了摆手不肯收。

    “你叫我一声姐姐,这根银簪你就收得起。”何春桃说完,帮谢馨如把银簪插到头上。

    见一旁巧秀露出艳羡的目光,便道:“等明年开春你过生辰,我也送你一根银簪,款式随你挑。”

    “太好了,谢谢春桃姐!”巧秀高兴道。

    谢霁庭见她出手大方,自己头上却始终只簪着一根陈旧的桃花银簪,看质地做工,还不如她刚才送给馨如的那根如意簪。

    他当即决定,等回头制笔赚了银子,一定要找个由头,送她一根桃花金簪。

    何春桃送完礼,便轮到谢霁庭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自己制的笔,送给馨如。这支笔还是他先前抽空制的,只可惜材料不好,制出来成色也一般。

    小安看到这支笔却是眼睛一亮:“这支笔好好看,谢叔叔,您是在哪儿买的?”

    “这笔是叔叔自己制的,你要是喜欢,叔叔回头制一支更好的给你。”谢霁庭温声承诺。

    “真的吗?谢叔叔好厉害,谢谢谢叔叔!”小安开心道。

    何春桃看了眼那支笔,也没觉得那支笔和普通的笔有什么不同,真不知道小安这孩子是怎么看出来它好看的。不过区区一支笔,应该也不值什么钱,谢霁庭要送便送吧。

    谢霁庭送完笔,巧秀拿出一条刺绣手帕送给谢馨如,谢馨如高高兴兴地接了。

    何春桃见巧秀送完礼反倒有些闷闷不乐,便问:“巧秀,你这是怎么了?送个礼怎么还不开心了?”

    “早知道馨如绣工这么好,我就不买这带刺绣的手帕了。这手帕上的刺绣还不如馨如绣的好呢,竟还比素帕子贵了足足十文钱!”巧秀很是后悔道。

    何春桃噗嗤一笑:“行了,别不开心了,回头馨如帮你把冬衣绣上,你还倒赚了呢。”

    巧秀一想也是,当即破愁为笑。

    最后送礼的是小安,他送的是一个木蜻蜓。

    “这可是我拿零食跟二虎换的,小姨你看,这个蜻蜓的翅膀还会动呢!”小安说着捏了捏木蜻蜓的尾巴,蜻蜓的翅膀果然扇动起来。

    “谢谢小安,小姨很喜欢!”谢馨如摸了摸小安的头。

    谢霁庭见这木蜻蜓虽小,却做得很精巧,里头应该还藏着个小机关,便忍不住问:“二虎是谁?”

    “二虎就是郭二虎啊!”小安回答。

    何春桃见小安答了跟没答一样,只好帮他补充了句:“就是郭木匠的小孙子。”

    谢霁庭恍然,昨日那位身形矮胖手腕上戴着个木镯子的老头估计就是郭木匠了。

    送完礼,正准备开饭,却听外面传来敲门声,何春桃打开门一看,竟是李红杏来了。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我在对门都能听见你这屋里的热闹劲儿。”李红杏问。

    “馨如今日十岁生辰,我们正给她庆生呢。你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吧。”何春桃道。

    “那敢情好,我中午正好没吃饭,就厚着脸皮蹭你一顿饭了。”李红杏说完大大方方地到桌前坐下,又随手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银镯子给谢馨如套上,说:“来之前不知道你今日生辰,这个镯子你就将就着戴戴吧。”

    谢馨如求救地看向何春桃,何春桃笑了笑道:“你红杏姐最是大方,她送你的,你就收着。”

    谢馨如这才为难地收下了。她看了一圈桌上众人,心里很是感动。

    她原以为到了这边关,没有人会给她过生辰,顶多大哥给她送件生辰礼物。

    可今日,却有这么多人给她庆生,还送了她这么多生辰礼物,哪怕这些生辰礼物加一起都比不上从前在国公府收到的一件贵重,她却喜欢极了,因为,每一件礼物所承载的心意都沉甸甸的。

    从前的生日宴虽华贵,却远不及今日这简简单单的一桌菜来得温馨。

    她想,她渐渐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大哥,春桃姐,红杏姐,巧秀,还有小安,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为我庆生!”谢馨如主动端起酒杯敬酒道。

    众人见她目中含泪,俱都举起酒杯应了,连小安也端起一杯牛乳跟她碰了杯。

    食肆里一时间其乐融融,何春桃心里颇有些感慨,不经意间,她与谢霁庭的视线撞上,见他眸色清润温和,一如往昔,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她心头一跳,连忙别过眼,不再看他。

    第36章第三十六章

    谢馨如花了七八天时间, 帮大家帮冬衣都绣上了不同的图案,何春桃悄悄拿给布庄的吕大姐看了。

    吕大姐对谢馨如的绣工还算满意,却没有直接同意收她为学徒,而是来食肆吃了几顿饭, 暗中考察了下谢馨如的品性, 见她能吃苦, 心性也还算坚韧、即便沦落至此, 也不失善良,才终于松了口。

    何春桃于是准备了拜师礼, 带着谢馨如上门拜师。磕完头,拜完师, 谢馨如便正式成为布庄的学徒了。

    不过, 谢馨如坚持在谢霁庭伤好之前, 继续在食肆跑堂。

    吕大姐见她知恩图报,且跑堂只占用中午和傍晚的时间,便同意了, 只提出一点要求, 跑堂归跑堂, 一定要把手保护好,免得手变糙了干不了刺绣的活计。

    何春桃见吕大姐好说话, 便也叮嘱谢馨如日后要好生孝敬吕大姐, 她刺绣久了,眼睛不大好,又无儿无女, 收个学徒, 不光是为了传承刺绣技艺, 也是为了以后能有人养老。

    谢馨如郑重地点头应了。

    这日上午, 何春桃正和巧秀一起擦地呢,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她朝门外一看,就见裘晟带着一队兵马停在了食肆门口。

    她心下一沉,这裘晟不是得了怪病去府城求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他那怪病治好了?看来,她那包药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何春桃连忙给巧秀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进去带着小安藏到地窖去。

    巧秀跑去后院后,何春桃见裘晟带着手下一步步往店里走来,正准备扯出个笑脸迎上去,却见裘晟进店后,反手把门关上,把几名手下关在了门外。

    何春桃一愣,不明白他这是什么路数?难不成是想霸王硬上弓?

    见他阴沉着脸朝她走过来,何春桃一时如临大敌,却还是勉强扬起唇角,笑颜以对。

    待裘晟走近,她正要开口,就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因着刚擦完地,地砖有些滑,导致他跪倒在地后还控制不住地向前滑行了一小段,看起来十分滑稽。

    裘晟显然也被这一意外惊得愣了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朝何春桃狠狠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来,求饶道:“之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何掌柜,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这次吧。小人以后给您做牛做马,只求您能原谅小人,放小人一条生路!”

    何春桃本来满心戒备,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非但自称小人,还请求她放他一条生路?

    “裘副将何等威风?该我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才对!”何春桃于是警惕道。

    裘晟见她不肯原谅,当即又磕了几个头道:“小人错了,小人不该在您面前耍威风!小人知道,小人之前做错了事,不该厚着脸皮来求您,可小人实在受不住了,一到晚上就开始痒,连骨头缝儿都痒,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原来他那怪病还没好,何春桃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真有那么痒?”

    “小人全身都抓烂了,不信您看!”裘晟说罢一掀袖子,露出半条被抓烂了的手臂。

    何春桃见他手臂上血肉翻卷,十分可怖,当即别过眼去不敢细看,只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府城求医了,难道整个庆阳府城,也找不到一个能治这怪病的?”

    裘晟只当她是在炫耀自己本事厉害,连忙道:“小人寻遍了大夫,不说治病了,连小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也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何掌柜,您就发发慈悲,放小人一条生路吧,实在不行,您告诉小人,小人这是得了什么病,或是中了什么毒也行啊。小人家里还有妻儿等着小人,小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何春桃撇了撇嘴,家有妻儿还出来强抢民女,活该他染上这怪病!

    “你得了怪病来求我作甚,应该去求裘家的列祖列宗啊!是裘家先祖觉得你不孝,才降罪于你。只要你多多积德行善,日夜乞求裘家先祖原谅,说不定你这病就不治而愈了呢。”

    裘晟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自己染上怪病是裘家先祖降的罪,见何春桃用这个理由搪塞他,显然是不肯救他,他怒而起身,气愤地威胁道:“何春桃,你再不给我解药,小心……”

    “小心我让你现在就发作!”何春桃吓唬道。她算是看出来了,他把她当成什么世外高人了,认定是她让他染上这怪病的。

    裘晟立时打了个哆嗦,他阴沉地瞪了何春桃一眼,却到底不敢上前一步,当即转身离开。

    门外,焦屠户刚扛着砍骨刀冲过来,就见裘晟带着几名手下骑马离开。

    焦屠户往食肆里看了眼,见何春桃还好好地站在门内,忙问了句:“何掌柜,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你回去吧。”何春桃说完,又给李红杏谢馨如老周等人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既是虚惊一场,何春桃便回到后院,骗小安说是在陪他玩躲猫猫的游戏,才把他给哄好。

    临近午时,门外再次响起马蹄声,何春桃心头一跳,难道是那裘晟心怀不忿杀了个回马枪?

    她去到前厅,正准备故技重施把裘晟吓跑,谁知,打开门一看,却见门外站着的不是裘晟,而是一脸焦急的韩峻。

    “韩将军,您啥时候回来的?”何春桃很是惊喜道。

    “刚回来,听说你这里出了事,就急忙赶了过来。嫂子,你没事吧?裘晟没把你怎么样吧?”韩峻连声问道。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何春桃将他引到屋内坐下,笑道:“他啊,刚被我吓唬走。”说完便把事情的从头到尾都告诉了他。

    韩峻听到她被裘晟上门欺辱时既紧张又愤怒,紧接着得知是谢霁庭救了她,才稍松一口气,一个文弱书生,能在短短时间里想到这么个法子从裘晟手中把人救下,已经很是不易了。也不枉她不计旧怨帮了他们兄妹许多。

    听到裘晟刚才上门求饶,韩峻很是惊奇,裘晟此人阴险狡诈,又仗着家世嚣张至极,什么怪病竟能把他逼成这样?

    “嫂子可知,裘晟是染了什么怪病?”韩峻问。

    “说是浑身痒,连骨头缝儿都痒,全身都抓烂了,寻遍了大夫也诊不出是得了什么怪病。啧,他刚才掀袖子露出半条胳膊,血肉翻卷,都快能看到骨头了。”何春桃一想到那画面,就有些反胃。

    “那这怪病究竟是怎么染上的?”韩峻又问。

    “这我哪儿知道?说不定真的是裘家先祖降罪也不一定。”何春桃答。

    韩峻沉吟了下,鬼神之说实不可信,难不成,是那谢霁庭搞的鬼?不然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这么巧对裘晟下手。

    不过,不管是谁下的手,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彻底解决裘晟,以免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他既认定是嫂子害的他,那么,绝对会拉她一起陪葬!

    “嫂子放心,我会彻底解决裘晟,不会再给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机会。”韩峻沉声保证。

    何春桃听他这口风不太妙,正想开口劝阻,就见谢霁庭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知韩将军打算如何解决裘晟?”谢霁庭淡声问。

    韩峻瞥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想到自己不在时是他救了嫂子,才开口道:“自然是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韩将军一回,裘副将便消失了,只怕有心之人都会怀疑到韩将军你的头上。裘家虽没落了,但分支极多,无论在军中还是朝中,都还有些影响力。韩将军靠着一身战功才官至副将,应该也不想就此丢掉这副将之位吧?”谢霁庭不急不缓道。

    韩峻这才抬眼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说这么多,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谢霁庭回头看了眼杵在门口的焦屠户,焦屠户看懂他的暗示,连忙把门关上,然后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韩峻目露惊异,不过十余日未见,这焦屠户怎么就听谢霁庭差遣了?他很确定,焦屠户喜欢的是女人,做梦都想娶个漂亮媳妇儿。

    谢霁庭走到近前,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韩峻,里面都是他这些日子搜寻到的证据。

    韩峻拆开信封,越看越心惊,裘晟这孙子,竟暗中贪墨了这么多军饷,难怪军队刚要清查,他就被临时派去泽州办差了。

    “你一个看守仓库的底层差役,是怎么在短短时间之内找到这些证据的?”韩峻震惊地问。

    “裘晟行事过于明目张胆,留了不少漏洞,只要仔细翻查账目记录,就能发现许多不妥之处。且,他刚好生了怪病,来不及重新伪造账目,才让我拿到这些证据。”谢霁庭语气平静地答道。

    他说得轻松,韩峻却明白,他能搜集到这些,绝非易事。仓库的账目记录繁多庞杂,甚至可以说是浩瀚如烟海,要想找到这些证据,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看来,之前是他轻视这位京城来的贵公子探花郎了,他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

    韩峻来不及感慨,裘晟在他前头回了军营,也不知是不是去销毁证据的,他得立刻赶回去阻止他,并在穆大将军面前好好参他一本,这一次,他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韩峻离开后,何春桃悄悄打量了下谢霁庭,她刚刚才知道,他之所以要用猛药,不惜疼得死去活来也要去军营服杂役,原来是为了找到裘晟贪墨军饷的证据。

    上次他冲出来救她是为了报恩,那这次呢,难道也是为了报恩?

    谢霁庭察觉到她在悄悄打量他,也知道她在猜疑什么,他很清楚,一旦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会立即将他赶出去,从此以后对他避如蛇蝎。

    他如今沦落至此,还身负为谢家满门平反的重担,实在不敢也不该对她有任何妄想。

    他唯一希望的,是能留在她身边,尽可能地保护好她。

    于是,谢霁庭开口解释了句:“裘晟觊觎馨如,我不得不这么做。”

    何春桃恍然,原来是为了保护馨如啊。难怪这么拼!

    翌日午时,谢霁庭从军营回来,带回来两个好消息,一个是穆大将军昨天得知裘晟贪墨了数万两军饷,大怒之下除去其官职,将其打入军营大牢;二是裘晟认罪后,当夜死在了大牢里,只不知是畏罪自尽,还是怪病发作承受不住。

    裘晟死了,压在何春桃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彻底移开了。

    午后,何春桃一高兴,便邀了李红杏和馄饨铺的孟星彤一起来店里打叶子牌。

    谢霁庭则在一旁制笔,老周弄了些好材料回来,可以制些好笔了。小安觉着新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他制笔。

    巧秀一个人无聊,又不想回家,就去布庄找馨如玩儿去了。

    孟星彤有幻想症的事大家都清楚并且习惯了,因而在打牌时,对她时不时扭头跟旁边的‘相公’说几句话这事儿,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李红杏连输了两把后,再听孟星彤跟‘相公’说话就有些不爽了,当即道:“星彤妹妹,不是我说你,咱们姐妹三个打牌,你把你相公带来算是怎么回事儿?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看牌然后告诉你?”

    “红杏姐放心,我相公很乖的,绝对不会偷看你们的牌!”孟星彤柔声道。

    李红杏差点气了个倒仰,却也不好跟个有幻想症的病人计较,只道:“观牌不语,他既然不愿意走,就让他安静些,别说话!”

    “知道了,红杏姐,我相公本来就话少,不会打扰到咱们的。”孟星彤点点头应下,却依旧我行我素,时不时扭头跟相公说几句话。

    李红杏听得烦躁,便给何春桃使了个眼神,示意她管管,何春桃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不过,虽然管不了孟星彤跟相公说话,何春桃还是故意放了水,让了李红杏两把,果然,她连赢两把后,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也不计较孟星彤跟相公说话的事儿了。

    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何春桃懒得起身,便直接回道:“门没栓,直接进来吧。”

    说完抬头一看,却见推门进来的竟是殷苒和邱煜。

    见殷苒一身村妇打扮,手里还挎着个篮子,何春桃险些没认出她来,正要起身迎一迎,殷苒却道:“春桃姐快别起来了,我就是打了些络子,和煜哥哥一起来镇上卖,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说着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络子递给她,道:“这几个络子是专门送给春桃姐您的,感谢您之前对我的帮助。”

    何春桃连忙摆了摆手道:“既是拿来卖钱的,我不能收。再说了,我也没帮到你什么。”

    “也不值几个钱,就是式样新鲜些,您千万得收下。”殷苒坚持道。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收下络子,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寒暄了几句,得知不止她打络子卖,邱煜也会折些纸钱卖,生活虽然不宽裕,却也能填饱肚子,便稍稍放下心来。

    “对了,你们俩日后是个什么打算?”何春桃又问。

    “正准备跟春桃姐您说这事儿呢,我和煜哥哥打算下月初一办亲事,我们俩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到时候还请春桃姐一定要赏脸过来吃杯喜酒。”殷苒邀请道。

    “行,我到时候一定过去。”何春桃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谢世子届时可会一起过来?”殷苒扭头问道。

    谢霁庭迟疑了下没出声,何春桃瞪了他一眼,他才点了点头应下。

    殷苒说完正事,便没多待,寒暄了几句便和邱煜一起离开。

    两人离开后,何春桃忍不住问谢霁庭:“人家好心邀请你参加婚宴,你犹犹豫豫的做什么?”

    谢霁庭还没出声,李红杏就抢先说道:“还能为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指定长久不了呗。”

    “谁说结亲就一定要门当户对?只要两情相悦,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再说了,我看他俩挺登对的,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又会过日子,以后一定能幸福美满。”何春桃反驳道。

    “什么郎才女貌?那个邱煜若是个好的,早在殷苒来的那天,就该把她赶回去,而不是把她留下来,还诓骗她嫁给他。”李红杏翻了个白眼道。

    何春桃一听不乐意了:“人殷苒千里迢迢从京城追过来,一片痴情,邱煜怎么忍心把人赶回去?再说了,他们俩成亲怎么能叫诓骗呢,那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多感人啊!”

    “你连孩子都生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那邱煜明摆着是想借岳家的力,摆脱现在军户的身份,这算哪门子感人?”李红杏鄙夷道。

    “你这分明是恶意揣测!我上次亲眼看到,邱煜为了给殷苒治病,去当铺当东西了。这不是患难见真情是什么?”何春桃争辩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前程,当点东西算得了什么?”李红杏不以为意道。

    何春桃说不过她,只好问孟星彤:“星彤,你觉得呢?”

    孟星彤想了想说:“我觉得,谁都没有我跟我相公般配!相公,你说是吧?”

    得,问了也白问,何春桃只好扭头问谢霁庭:“小谢,你觉着呢?他们俩算不算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很感人?”

    谢霁庭:“……”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对别的‘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这么热衷呢?

    谢霁庭不好直接打击她,只说了句:“济昌侯府迟早会派人来把殷苒接回去的。”

    何春桃一听气了个够呛,他到底是谁店里的伙计?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当下懒得理他,气呼呼地继续打牌。

    也不知是不是气不顺的原因,接下来她越打手气越差,没一会儿,就输了好些本钱。

    谢霁庭见她输得惨,脸色也愈发难看,为了弥补刚才‘说错话’,便坐到她身后,稍稍指点了下。

    何春桃被他这一指点,手气瞬间逆转,连赢了好几把,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没看出来,他竟然对叶子牌也这么有研究。

    谢霁庭倒不是对叶子牌有研究,而是记性好,会算牌,这才帮她赢了几把。

    李红杏见何春桃跟谢霁庭在那儿咬耳朵算牌,气得把牌一扔,忿忿道:“不玩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打个牌还带个男人一起,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忒不公平了些。”

    何春桃一时有些讪讪,见天色不早了,该准备晚上的饭菜了,便也放下牌道:“那就改天再玩。”

    送走李红杏和孟星彤后,何春桃连忙问谢霁庭:“你打叶子牌是有什么诀窍吗?快教教我。”

    谢霁庭见她一脸兴奋,显然是想学会了之后出去大杀四方,心下不免觉得好笑,但还是将怎么记牌算牌一一教给她。

    何春桃听他教了一通,越听脑子越乱,连忙打断道:“你这也太复杂了些,就没有简单一点的诀窍吗?”

    “也有。”谢霁庭答。

    “是什么?”何春桃两眼冒光地问。

    “打牌时把我带上,我帮你算牌。”谢霁庭一本正经道。

    何春桃:“……”

    她这几天是不是对他太和善了些,他竟然敢同她开玩笑了?

    “我怎么带上你,你没看到刚才你帮我赢了几把,李红杏就不乐意了吗?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能把你背箩筐里!”何春桃没好气道。

    “娘,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可以带上我啊!”一旁小安奶声奶气道。

    “你又不会算牌,带上你有什么用?”何春桃嫌弃道。

    “我可以跟谢叔叔学啊,我学东西很快的!”小安很是自信道。

    何春桃气得直接揪住他的耳朵:“你刚才说想学什么?你再说一遍?”

    “娘,我错了,我不学了还不行吗?”小安皱着小脸求饶道。

    何春桃这才松开他的耳朵,不过,他这么一闹反倒提醒了她一件事,他不能跟着谢霁庭学算牌,可以跟着他学别的啊。

    谢霁庭可是有状元之才,因为太过俊美才被点为探花郎,她一直把他当跑堂伙计用,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小安快四岁了,眼看着要开蒙了,镇上虽然有个小私塾,但里面只有一个老秀才,听说教得很死板,小萍那丫头就不爱去那儿上课。

    何春桃虽然不至于望子成龙,但老秀才跟探花郎相比,任谁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咳,那个,小谢啊,小安快四岁了,你可愿抽些闲暇时间帮他开蒙?”何春桃说完怕他不同意,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可以给你加些工钱。”

    谢霁庭怔了下,随即露出笑意:“当然可以,不过工钱就不必加了,举手之劳而已。”

    她愿意让他给小安开蒙,就说明,她渐渐开始信任他了。

    何春桃见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还不要工钱,便也没有坚持,只道:“那就从你欠的债里扣。还有,开蒙要买些什么,你列个单子,我回头去隔壁杂货铺买。杂货铺要是没有,就只能找时间去趟县城了。”

    “好,我待会儿写好单子交给你。”谢霁庭点头道。

    一旁小安兴奋地拍了拍手道:“太好了,谢叔叔要教我开蒙喽。我要去告诉小萍姐姐这个好消息!”

    何春桃还没来得及阻拦,小安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陈老大夫想让小萍同小安一起,听谢霁庭讲课。

    陈老大夫难得开一次口,何春桃自然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又找到谢霁庭,说明了情况,并道:“那啥,多教一个也是教,你就连着小萍一起教了吧。”

    “掌柜的说得不错,多教一个也是教,那就请掌柜的同他们一起,听我讲课吧。”谢霁庭提议道。他还记得她写的那张借条,字歪歪扭扭的不说,上面还有不少错字。

    “什么?我也要学?”何春桃一时傻了眼。

    谢霁庭见她一脸的不敢置信,当即忍住笑意道:“掌柜的也不想自己认的字还不如小安多吧?”

    何春桃一听也是,之前小安没开蒙,她大字不识几个便也罢了。等小安开了蒙,万一遇上什么不认得的字问她,她却答不出来,丢人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小安嫌弃是文盲。

    何春桃当即下定决心,她不但要学,还要学得比小安多比小安快!

    “好,我学!”何春桃一咬牙道。不就是学认字吗?有什么难的?

    谢霁庭唇角微扬,他相信,教她的过程,会很有意思。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傍晚, 临近打烊时,门外停下一列车队,足足八辆马车,一下子把街道都给占满了。

    何春桃出门一看, 才知车队主人是皮毛商人何老板, 一个多月前出关进货时途径此地, 在食肆用过一次膳, 因着跟她同姓,也算是本家了, 就多攀谈了几句,这才有些印象。

    “何老板这是进完货回来了?快请进!”何春桃于是热情地招呼道。

    待何老板带着人进店坐下, 何春桃亲自给他斟了杯茶, 笑着问:“何老板这次可真是大丰收啊, 这么多货运回京城,指定要发大财了,小妹在这里提前道声恭喜了!”

    “大财谈不上, 赚点嚼用罢了。”何老板谦虚了一句, 还是忍不住让人拿了几张皮毛进来, 一边展示一边道:“这次确实运气不错,收了些好皮, 妹子你看, 这是紫貂皮,这是白狐皮,这还有一张虎皮……”

    何春桃见这些皮毛品相极好, 毛色纯净, 又有光泽, 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惊叹道:“这么好的皮,就是京城那些富贵人家,怕也要抢破头呢。”

    何老板一时更加得意:“来之前,已经有好些公侯之家跟我预定了,这几车皮毛运回去,确实不愁卖。”

    “何老板眼光好又有魄力,您不发大财谁发大财?您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下小妹我啊。”何春桃又说了几句好话,毕竟做生意的,谁也不会嫌吉祥话多。

    何老板听了高兴,翻出一张灰兔皮来,豪爽道:“妹子,咱俩都姓何,能在这边关遇上也是缘分,这张灰兔皮就给你家小安做件皮袄,也算是我这个当伯伯的一片心意。”

    “使不得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何春桃连忙推拒道。兔皮虽比不上那些貂皮狐皮什么的贵重,但这张灰兔皮品相完好,也不便宜。

    “妹子不收就是跟大哥我见外了,我这次出关进货,要不是靠着妹子你做的那些肉干烤饼,怕是就要饿死在半道上了。关外的食物,我实在是吃不惯。”何老板说完,见她还不肯收,便道:“大不了今日这顿饭我不付饭钱了,就用这张灰兔皮来抵。你要是还不肯收,下次我再来边关进货,就不进你这桃原食肆的门了。”

    何春桃见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只好道了声谢,收下了这张灰兔皮,又吩咐谢霁庭:“小谢,你招呼好何老板,我进去做菜了。”何老板一行人多,得做好些菜才够吃。

    何老板这才发现店里换了个新伙计,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人了,但像眼前这个伙计这般俊美又气度不凡的却是从未见过,他见过的京城那些公子哥儿比起这个小谢也差远了。

    这样一个一表人才器宇不凡的人,怎么会屈居在一间小小食肆当跑堂伙计?

    何老板心下疑惑,却没有问出来,也不敢让他伺候,斟茶倒水的都自己来。

    谁知,他不让人伺候,人却直奔他放在一旁的皮毛了,见这姓谢的伙计伸手就要拿旁边桌上的皮毛,身边护卫要出声呵斥,被他瞪了一眼才闭上嘴。

    何老板没出声制止,是想看看这姓谢的伙计究竟想做什么。

    谢霁庭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张紫貂皮,用手指捻了捻,又捏了捏貂皮尾巴,才道:“这紫貂皮是假的。”

    “什么?不可能!”何老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收了这么多年紫貂皮,不可能认错!紫貂皮针毛细腻柔软,毛尖泛紫光,遇风更暖,遇水不濡,点雪则消,我一一验过,绝不会有假,你说它是假的,有何证据?”

    “虽然不知卖给何老板这张紫貂皮的人是怎么做到以假乱真的,但我确定,这张紫貂皮应该是石貂皮染色伪造而成,何老板如果不信,可以用火烧一下试试,用了染料,经火一烧,应当会有刺鼻的气味。”谢霁庭建议道。

    “东家,不能烧啊,这张紫貂皮至少能卖二百两,一烧这二百两银子可就没了!”一旁护卫连忙劝道。

    何老板脸色变了又变,还是一咬牙,从紫貂皮尾巴上拔下几根毛,放到油灯上烧了下,凑近一闻,果然气味十分刺鼻。

    他这次,当真看走眼了?这次收的紫貂皮可不止这一张,难道全是假的?

    “你是怎么发现这紫貂皮是假的?”何老板忍不住问。

    “手感不太对。且石貂尾巴比紫貂尾巴略大一些。”谢霁庭答。

    何老板很是惊讶,他做了这么多年皮毛生意,都没摸出不对来,这姓谢的伙计是怎么摸出来的?除非他时常穿紫貂皮制的衣裳,摸得多了才能这般轻易就辨出真假来。看来他以前一定是非富即贵了。

    何老板于是将车里剩下的紫貂皮都拿出来,请他帮忙分辨真假。最后发现,数十张紫貂皮里,竟只有不到十张是真的。

    这下损失大了!何老板一时既沮丧,又庆幸。庆幸的是提前发现了这些紫貂皮是假的,不然等回了京,把这些假皮卖给了贵人们,一旦被发现,可就不止是损失些银子这么简单。

    “谢小兄弟,今日多亏了你帮忙,不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大可说出来,只要我能帮上的,就一定尽力!”何老板于是道。

    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在下确有一件事想请何老板帮忙,不过何老板若是不愿,在下绝不勉强。”

    “什么勉强不勉强的,你直说便是。”何老板爽利道。

    “在下有一封信,想托何老板带回京城,送到章大学士府。”

    何老板一愣,章大学士?清流大儒章宗濂?联想到章大学士最杰出的那位弟子,他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跑堂伙计,竟然就是从前悬在京城一众贵公子头上的那轮曜日,英国公府世子谢霁庭!

    英国公府出事他是知道的,却不知道谢世子竟被发配到了这个地方来。

    毕竟事犯谋逆,若是帮他带信,万一牵连进去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但,这位谢世子今日确确实实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实在不好拒绝。

    罢了,就当是结一个善缘好了!毕竟像谢世子这样的人物,就算暂时沦落至此,也难保不会有翻身的一天。

    “好,我一定帮您把信带到。除了带信,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何老板又问。

    “多谢何老板。您能帮忙带信,在下已经心满意足了。”谢霁庭感激道。

    何老板见他和食肆的何掌柜关系匪浅,于是在酒足饭饱后,留下了那张拔了几根毛的假紫貂皮,揣着谢霁庭交给他的信,带着车队离开。

    何老板走后,何春桃捏着那张紫貂皮,狐疑地问谢霁庭:“无缘无故地,何老板为什么非要送你一张紫貂皮?”

    谢霁庭将自己帮忙分辨紫貂皮真假的事说了,又道:“这张紫貂皮是用石貂皮染色伪造的,又拔了几根毛,想是卖不上价,便留给你做衣裳了。”

    刚才何老板非要留下这张紫貂皮时,他本想拒绝的,但想到她摸着那些皮毛时艳羡的眼神,才厚着脸皮收了下来。

    何春桃更疑惑了:“你帮了他的忙,他送我紫貂皮作甚?”

    谢霁庭想了想,说:“许是,看我在店里做伙计,以为我和你……”

    何春桃脸色一红,当即将紫貂皮扔给他:“既是给你的,你就自己收好。”说完扭身回了后厨。

    谢霁庭见她不愿收,便先将紫貂皮收好,想着回头让馨如帮忙,把这张紫貂皮絮在她的冬衣上,这样她就不得不收了。

    翌日,谢霁庭不用去军营服杂役。一大早,何春桃就被迫和小安小萍一起坐到前厅,听他讲课。

    课还没开始,何春桃就遭受了陈小萍的暴击。

    “何姨,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要跟我们一起上课?”陈小萍不解地问。

    正当何春桃满心尴尬不知如何解释时,就听见谢霁庭出声帮她解了围。

    “有志不在年高,皓首穷经亦可通秘义。无论年纪多大,只要想学,便都可以学。”

    “哦。”小萍和小安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夫子。你们可以叫我夫子,也可以叫我谢夫子。”谢霁庭又道。

    “是,夫子。”小萍和小安异口同声道。

    何春桃却有些难以启齿,便没跟着一起喊。

    今日开蒙,用的是三字经,何春桃虽然没正式学过,但多少听过一些,因而在谢霁庭教前几句时,她颇有些分神,一会儿想着今日该做些什么菜,一会儿想着院子里晒的柿饼快要好了,一会儿又想着该给殷苒送些什么当添妆……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谢霁庭说了句:“刚才讲了窦燕山名字的缘由,有谁能回答一下,窦燕山的本名是是什么?又为什么被人称作窦燕山?”

    小萍和小安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何春桃却连忙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他点到名。她刚才开小差,压根没听他讲课,哪知道窦燕山为什么叫窦燕山?

    谢霁庭见她头都快埋到桌下去了,显然是怕被他点到名,但他还是点了她的名:“何春桃,你来回答一下。”

    何春桃在心里祈祷了半天,却还是被点到名,当即抬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绞尽脑汁地答道:“窦燕山的本名,应该叫窦娥,她之所以被称作窦燕山,是因为她太冤了,哭倒了燕山!”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怎么样?难不倒她吧?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谢霁庭额头青筋跳了跳,能把窦燕山、窦娥冤和孟姜女哭倒长城这三个完全不搭边的故事混淆到一起,她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一旁小萍和小安先是愣了下,然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何姨,窦燕山是个男的,窦娥是个女的,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小萍笑完纠正道。

    “娘,夫子刚才说了,窦燕山本名窦禹钧,因为住在靠近燕山的地方,才被人称作窦燕山。”小安认真解释完,又纳闷地问:“娘刚才没有认真听课吗?”

    何春桃这才知道窦燕山竟然是个男的,这下丢大人了。她忍不住再次瞪了谢霁庭一眼,都怪他,点谁的名不好,非要点她的名。

    谢霁庭:“……”

    她不认真听课,胡乱回答一通,他还没有斥责她呢,她反倒怪起他来了?

    昨日他提出让她也跟着一起上课时,虽然想到过她不会像小安他们那样听话,也猜到她可能会学得很慢,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劣徒’!

    若换做别的夫子,看到她这样上课开小差,胡编乱造,甚至挑衅夫子,定要用戒尺把她的手心打肿!

    谢霁庭重新将前四句三字经讲述了一遍,又演示了一遍第一句三字经如何写,笔又该如何握,便让三名学生将他教的这十二个字写两遍。

    小安和小萍初学写字,握笔都不太会,他只能握着他们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们写了一遍,再让他们自己写第二遍。

    何春桃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照着书上的字写她还是会的,不过善字笔画有些多,她不知道笔画顺序,便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小谢啊,过来一下!”

    “嗯?你该叫我什么?”谢霁庭嗓音微沉。

    何春桃抬头一看,见他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似是有些不满,容色也有些严肃,乍一看去,倒真像个严厉的夫子。

    出于对夫子的天然恐惧,何春桃讪讪地改了口:“夫子,请过来一下!”

    谢霁庭踱步过去,看到她纸上写得一团糟,脸色忍不住一黑,但还是按捺下来,接过笔再次演示了一遍善字怎么写。

    过了一会儿,三名学生将写好的字都交上来,谢霁庭扫了一遍,见居然是何春桃写得最差,便道:“小安和小萍写得不错,可以出去玩了。何春桃,再写三遍!”

    “凭什么?”何春桃顿时不满道。她好不容易写完两遍,怎么还要加罚三遍?还单单罚她一个?

    报复,他这一定是赤.裸裸的报复!

    “你自己看看,小安和小萍是不是都写得比你好?”谢霁庭将小安小萍写的字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字果然还不如那两个孩子,没办法,她只好认罚。

    小安和小萍开开心心地出去玩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屋里罚写字,还有一个严厉的‘夫子’在一旁盯得紧紧的!

    何春桃一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她昨天就不该答应他来上课。

    谢霁庭在一旁看着她写字,见她几乎每个字笔画都是错的,握笔姿势也不对,字也越写越难看,跟鬼画符似的。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像教小安小萍那样,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了几个字。

    何春桃起先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被他这么带着一写,她的字瞬间就好看了百倍。

    待写完几个字,察觉到耳后似有热气,她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握住了她的手!他怎么敢?

    她一把甩开的手,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敢吃老娘豆腐,我看你是活腻了!”

    谢霁庭懵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我是把你当成小安他们,才……”

    “放你娘的狗屁!老娘这么大一个人,你是得多眼瞎才能把我当成小安他们?”何春桃怒骂道。

    谢霁庭一时无从辩解,这种时候,只会越解释越黑,当即低头认错:“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再有下次,就给老娘从食肆滚出去!”何春桃恶狠狠地说完,冷哼一声回了后厨。

    因着这件事,何春桃大半天都没怎么搭理谢霁庭,谢霁庭也很自觉,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

    午后,何春桃忙活完,正准备回房睡觉,突然,一群捕头衙役鱼贯而入,一句话也没说,就分散到食肆各处开始搜寻,锅碗瓢盆都被摔了一地。

    何春桃不明白这群衙役是打哪儿来的,更不知他们是来搜什么的。

    正心慌时,就见一名捕头从东屋走出来,手里举着一包药粉,呵斥道:“何春桃,有人指证裘副将是被你所毒害,现在物证已经搜到,来人,把她带回府衙审问!”

    何春桃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是为了调查裘晟的死而来的,更没想到自己私藏的这包药被他们给搜了出来,她顿时心凉了半截,连忙看了眼谢霁庭,想将小安托付给他。

    谢霁庭接收到她的眼神,也明白她的意思,但他还是站了出来,出声道:“这包药是我藏的,要抓就抓我吧。”

    何春桃怎么也没想到,谢霁庭会站出来替她顶罪,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就见为首的捕头大手一挥道:“既是同犯,一并带走!”

    于是,何春桃还没回过神来,便同谢霁庭一道,被押出了食肆,她心道:幸好小安去找小萍玩了,没有看到这一幕。

    看到李红杏一脸担心,她给她递了个眼神,李红杏点点头,答应帮她照料小安。

    许是为了赶路,衙役们将他们手脚一捆,丢到马车上,然后快马加鞭往府城方向赶去。

    路上,何春桃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谢霁庭,小声问:“明明不是你藏的药,你为什么要站出来?”

    谢霁庭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句:“那药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裘晟上门骚扰的第二天。”何春桃答。

    “那裘晟死后你为什么没将药丢掉?”谢霁庭不解地问。

    “我花了二钱银子买的,想着以后兴许还能用上,就没舍得扔。”何春桃说完很是自责,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将裘晟的死怪到她头上,还跑到食肆来搜查,早知如此,她就把药扔掉了。现在好了,为了二钱银子,平白担上了杀人的罪名。

    谢霁庭见她自责不已,忙安慰了句:“即便你没扔,他们搜不到药,也会凭空变一包药出来的。”

    “难道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一定要让我给裘晟偿命?”何春桃惊讶地问。

    谢霁庭摇摇头:“不是冲你,裘晟的案子突然移到府衙审理,今日又抓了你,恐怕是冲韩副将去的。等到了府衙,他们应该会逼你说出幕后主使。”

    “什么?竟是冲韩将军来的?”何春桃大惊,“可裘晟不是生怪病死的么?怎么今天又说是被毒害的?”

    “如果我没猜错,裘晟不是生了怪病,而是中了上官婆婆下的蛊虫。那日裘晟离开时,上官婆婆故意朝他咳嗽了两下。”谢霁庭猜测道。

    何春桃瞪大眼睛,什么玩意儿?蛊虫?还是上官婆婆下的?上官婆婆不是做点心的么?他怎么知道她朝裘晟咳嗽两下就是给他下了蛊虫?

    “裘晟寻遍府城名医,也没诊断出来是什么怪病,若是中了毒,那些名医不至于一个也看不出来。我想来想去,只有中蛊这一个可能,裘晟浑身发痒,连骨头血肉都痒,很有可能就是蛊虫在吸食他的血肉。那位上官婆婆看服饰似是来自苗疆之地,苗疆多巫蛊,我才有此猜测。”谢霁庭低声说。

    何春桃虽然难以置信,却又觉得他推测得不无道理,一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有些颠覆。

    上官婆婆那般慈祥和蔼,做的点心也十分好吃,怎么会下蛊虫呢?

    想到自己没少在点心铺子买点心,她一时也觉得有些浑身发痒。

    不过,即便真的是上官婆婆下的蛊虫,应该也是为了帮她对付裘晟。

    “你该不会,出卖上官婆婆吧?”何春桃警惕地问谢霁庭。

    “我不会说出上官婆婆,你也不要承认那包药是你藏的,到了府衙,记住什么都别说,不管他们问什么,你统统说不知道,实在不行,就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就说是我被裘晟罚了军棍后怀恨在心,才给他下了毒。”谢霁庭嘱咐道。

    何春桃一时心情复杂,她本来因为赵大原的死恨上了他,即便上次他险些为了救她赔上一条命,她也还是对他有心结,今天上午还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可他却非但不计较,还在她要被衙役带走时挺身而出为她顶罪。

    他若要报恩,也早该报完了,为什么还要替她顶罪?

    他难道不知道,此去府城,是真的会丢掉性命吗?公堂之上,大牢之内,不会再有人因为他那一身正气而放了他,反倒会酷刑伺候,活生生磨灭他一身傲骨!

    卷入谋逆大案都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没道理现在要因为她,丢掉这难得捡回的一条命。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替她顶罪, 她都不能同意,平白无故让别人替她去死,她即便活下来了,后半辈子也会良心不安。

    “那包药是我藏的, 与你无关,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顶罪。”何春桃冷着脸道。

    谢霁庭凝视着她倔强的面容, 她怕疼、也怕死, 却仍不愿意接受他的提议,让他帮她顶罪, 哪怕他曾经伤害过她。

    他其实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因为,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良善之人。无论今日要替她顶罪的是谁, 她都不会同意。

    “你若是承认了那包药是你藏的, 势必会牵连到韩副将,他们之所以抓你,就是为了用你来对付韩副将。韩副将对你有恩, 你也不想成为别人用来对付他的棋子吧?”谢霁庭低声剖析道。

    何春桃咬了咬唇, 她知道, 他说的应该不假,毕竟她一介寡妇, 身无长物, 府衙大费周章来镇上抓她,唯一的可能,就是要用她来对付韩峻。

    她自己藏药被冤屈定罪就算了, 可韩峻对她有恩, 她实在不该牵连他。

    谢霁庭见她有所动容, 便继续劝道:“小安还不到四岁, 你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就成了没爹又没娘的孤儿,以后如何生活?你当真能狠得下心扔下他不管?”

    一想到小安得知她被抓走后会哭得有多伤心,何春桃心里便揪了揪。她当然不忍心丢下他,可……

    她看着谢霁庭,心里纠结不已。她不傻,知道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劝她同意他的提议,让他帮她顶罪。

    他不知道,即便她死了,小安也还有他这么个亲爹。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仔细想想,你若是认了,不但会牵连韩副将,小安也无人照料。但若是推到我头上,即便是最后我被定了死罪,至少不会牵连到其他人。”谢霁庭谆谆善诱道。

    何春桃明白了,他是想牺牲他自己,保全他们所有人。

    “可是,你也有弟弟妹妹,你若是被定了死罪,他们俩怎么办?”何春桃忍不住问。

    “二弟已经成人,自己可以照料自己。三妹托你的福,拜了吕大姐为师,也算有所依托了。”谢霁庭答完,又说了句:“但小安,还在哭着等你回去。”

    何春桃瞬间泪意上涌,她连忙偏过头去,强忍住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谢霁庭看到她眼中的泪光,知道她心里有多矛盾纠结,但他没再出声相劝,他相信,她会想清楚的。

    天黑后,马车驶到庆阳府城,两人被押进府衙大牢。

    牢里阴暗湿冷,何春桃一进去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怕她身上穿着新做的冬衣,也还是觉得有股寒气直往衣服里面钻。

    谢霁庭是在牢里待过的,知道牢狱里的阴冷有多难忍受,见她冷得打哆嗦,便立即脱下身上的冬衣给她披上。

    何春桃自是不肯:“你身上伤还没好,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你若是冻坏了身子,回去后还怎么照顾小安?”谢霁庭坚持。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靠墙坐着,两人一起盖着他的那件冬衣。幸而他身量长,冬衣也做得够大,才能勉强将两人都盖住。

    本来何春桃还有意识地和他保持一线距离,当听到有老鼠吱吱叫、还有别的不知什么虫子爬来爬去时,她吓得立马朝他的方向躲了躲,什么礼义廉耻男女大防都顾不上了。

    谢霁庭见她乍然贴过来,身体先是一僵,随即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

    黑暗里,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传递着丝丝温度,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声,耳畔是他克制的呼吸,鼻间是他独特的男子气息,身后是他单薄却不失坚硬的胸膛,肩上还搭着他一条臂膀……

    何春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他包围了,这让她忍不住回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也是这样,用他独特的男子气息霸道地将她包围,让她险些沉溺其中。

    何春桃一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宁愿被老鼠咬上一口也不往他身上靠了,但现在靠也靠了,突然挪开又显得矫情,只能暂时忍着,脚趾抓地也得忍。

    谢霁庭此时亦有些痛苦,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她温软的身躯,明明是阴冷的冬日,牢房里还透着寒风,他却似置于烈日之下,气血不断翻涌,让他有种想要沐浴冰水的冲动。

    察觉到她身体有些僵硬,谢霁庭按捺下冲动,出声打破寂静:“明日提审,你可想好了要怎么说?”

    何春桃见他再次提起这件事,她犹豫了下,还是答道:“我可以按你说的做。可你呢,你怎么办?就算你说那包药是你藏的,也不能证明就是你毒害的裘晟吧?”

    “庆阳知府许志润和裘家有些姻亲关系,裘晟死了,许志润势必要给裘家一个交代。能把韩副将拉下马最好,拉不下来,也要找一个人顶罪,绝不会以裘晟生了怪病暴毙来结案。而我,恰恰就是这个顶罪的最佳人选。一介流人,胆敢毒害正三品武将,轻则斩首,重则凌迟。”谢霁庭平静地分析道。

    “什么?凌迟?”何春桃顿时急了,她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地问他:“你一定有办法脱罪对不对?你可是英国公世子,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是才名远扬的云明公子,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地定你死罪,对不对?”

    “你说的这些身份,只会让我死得更快。”谢霁庭低笑一声道。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英国公府谋逆,按律他也是要被处死的,但皇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宽仁,才免了他的死罪,只判了他流放千里。

    现在,他犯了别的‘罪’,许知府将他处死,也算是替皇上‘分忧’了。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能想到办法自救的对不对!”何春桃彻底慌了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我如今的境地,哪儿还有什么办法自救?只怕早些认罪,还能死得痛快些。”谢霁庭自嘲一笑道。

    “你没有办法自救为什么要站出来替我顶罪?为什么一定要劝我听你的?你就这么想寻死吗?你要是实在不想活了,不如现在就去一头撞死!”何春桃口不择言道。

    “我若是现在死了,谁来替你顶罪?”谢霁庭温声说。

    何春桃一下子绷不住了,恨声道:“谢霁庭,就算你替我顶了罪,我也不会感激你,以后每年你的忌日,也休想我去给你上一柱香!”

    谢霁庭听到她声音带了些哭腔,心里竟生出几分喜悦,她终于,也为他流了一次眼泪。

    “那就等我坟头长满野草,你带着小安去踏次青也行。”谢霁庭故意逗弄道。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何春桃忍不住抬手狠狠锤了他两拳,怒骂道:“你再开玩笑,小心我连收尸都不给你收!”

    “不收也好,扔到乱葬岗也能喂饱几条野狗。”谢霁庭不以为意道。

    何春桃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她这是作了什么孽,一个男人被野狼叼走,一个男人要喂野狗。

    谢霁庭听她哭得伤心,才知自己逗弄过头,忙伸手想要帮她擦眼泪,却被她一掌拍开。

    “你当真,不想让我死?”谢霁庭试探地问。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代替我去死。”何春桃一边抽泣一边答。

    “那你、可愿救我?”谢霁庭又问。

    何春桃立时止住眼泪:“你想到办法了?”

    “有一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你若想救我,可以一试。”谢霁庭说。

    “是什么办法?你快说!”何春桃催促道。

    “代王和代王妃的事你可听说过?”谢霁庭问。

    怎么又跟代王扯上关系了?何春桃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代王很宠代王妃,只娶了她一人,代王妃不喜欢应酬,代王便把她藏得好好的,从不带她出门应酬。对了,代王妃想吃桂圆,代王便让人从南边快马加鞭运了一车过来,怕桂圆坏了,一路上都用冰块镇着。”

    “代王从不带代王妃出门应酬,不是因为代王妃不喜应酬,而是因为代王妃十七岁时生病烧坏了脑子,智力退回了七岁稚童。代王对代王妃一片深情,便不顾阻拦,仍旧迎了她入府。如今近十年过去,哪怕代王妃一无所出,代王还是将代王妃捧在手心,不曾纳妾,也不愿另娶。”谢霁庭道。

    何春桃听得瞪大眼睛,这天底下还有代王这么好的男人?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智力只有七岁的女子吧?即便娶了,若不能生孩子,也定要休妻另娶,或是纳妾收通房的。

    “代王妃的病,难道彻底治不好了吗?”她忍不住问。

    谢霁庭摇了摇头:“代王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

    何春桃不免有些同情那位代王妃,就算丈夫再宠爱,可谁愿意一辈子当个七岁稚童呢?

    “那这和我救你又有什么关系?”何春桃问。

    “代王妃智力退回七岁,心性也如七岁稚童,天真纯善,爱凑热闹,又嫉恶如仇。若有人能给她讲一个冤假错案的故事,她一定会央求代王出手相救。只要代王愿意插手,许知府便不能将毒害裘晟的罪名强安在我的头上。”谢霁庭说。

    何春桃眼睛一亮:“那我要怎么给她讲这个故事?我也进不了代王府啊。”

    “代王妃最喜欢吃桂花糕,你只需要在代王府外卖桂花糕,桂花香飘十里,定能引得她出来。”谢霁庭答。

    “万一她自己不出来,只让婢女出来买怎么办?”何春桃担心道。

    “那就要看你的桂花糕做得好不好吃了,若是做得特别好吃,即便是婢女出来买的,代王妃吃了应该也会想见你一面。”谢霁庭说。

    何春桃这才放下心来,自信道:“我做的桂花糕,就没有人说不好吃的。”

    想了想,又疑惑道:“不对啊,若是这个办法有用,那大家岂不是都去代王府外卖桂花糕了?”她做的桂花糕再好吃,也不一定能靠着香味就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啊。

    “代王妃最喜欢吃桂花糕这件事,是个秘密,没有多少人知道。”谢霁庭解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何春桃好奇地问。

    谢霁庭垂下眸子,今年春他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后,就做了天子近臣,这才接触了许多机密之事。代王虽只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藩王,但他的把柄软肋,也还是会送到天子案前。

    何春桃见他不肯说,便也没再追问,又开始发愁起另一件事:“要做桂花糕吸引代王妃,就得先出了这座牢房。万一那个许知府认定我们俩是同犯,坚决不肯放我出去怎么办?”

    “这就要看韩副将的了。他若是能争取到让此案公开审理,我就可以在公堂之上,百姓面前,以大夏律,逼他放人!”谢霁庭声音沉稳道。

    何春桃见他自始至终都沉着冷静,思维缜密,不曾有过一丝慌乱,便也渐渐安下心来。

    因着又冷又饿,她有些犯困,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准备入睡。

    谢霁庭听到她呼吸逐渐平稳,便也闭上眼睛,准备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应对危机。谁知,怀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谢霁庭,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你为什么不早说?故意耍我很好玩么?”

    谢霁庭一时有些心虚,忙语气落寞道:“我以为,你心里恨我,不愿意救我。”

    何春桃默了下,哼声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替我顶罪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说完重新靠到他怀里,飞快地陷入梦乡。

    谢霁庭嘴角微翘,用冬衣将她盖得更严实些,才重又闭上眼睛。

    翌日,果然如谢霁庭所说,在韩副将的强烈要求下,裘晟被毒害一案得以公开审理,许知府是主审,韩副将则在边上旁听。

    两人刚被押到公堂上,就见许知府怒拍惊堂木,大声斥道:“大胆嫌犯,竟敢合谋以断肠散毒害裘副将,致使裘副将肠穿肚烂而亡,说,那包断肠散是从何处得来的?又是谁指使你们给裘副将下的毒?”

    何春桃当即喊冤道:“大人,民女冤枉啊,民女没有毒害裘副将,更不知断肠散是何物,求大人给民女做主!”

    “大胆罪妇,那包断肠散就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还不快快供出幕后主使!”许知府怒斥道。

    这时,谢霁庭出声道:“大人,那包断肠散是小人放在何掌柜房中的,何掌柜确不知情!”

    “是你放的?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断肠散,又是为何人指使?”许知府问。

    “回大人,小人是偶然拾得那包药的,本以为是老鼠药,便想着找机会给裘副将一个教训,以报棍打之仇。谁知小人还没来得及下药,裘副将便意外身亡了。小人实在不知那包老鼠药其实是断肠散,更没有用断肠散毒害裘副将,请大人明察!”谢霁庭陈述道。

    许知府见他话里既把何春桃的嫌疑撇清,又不肯承认是自己下的毒,只好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那包断肠散是你放到罪妇何氏房中的?”

    “敢问大人,谁会蠢到把毒.药藏在自己房中?”谢霁庭反问。

    许知府眯了眯眼:“你既然为了躲避罪责把断肠散藏到她房中,事发后又为何要主动承认?”

    “小人只是突然良心发现,不忍让何掌柜平白担上莫须有的罪名。”谢霁庭泰然自若道。

    好一个良心发现!许知府气笑了,当即道:“好一对奸夫□□,先是合谋害人,又互打掩护,当本官是这么好糊弄的吗?来人啊,给本官各打二十大板,看你们还说不说实话!”

    一旁韩峻正要制止,却听见谢霁庭抢先道:“依大夏律,朝廷当对阵亡将士的亲属多加抚恤,军属若涉案,除非有确切证据,不得随意抓人,不得轻易动刑。”

    谢霁庭说到这儿看向何春桃,继续道:“何掌柜的丈夫去年战死沙场,她千里迢迢赶到边关,只为寻回丈夫尸首,一片痴情,天地可鉴!大人空口无凭,便污蔑其与小人有染,没有确切证据,便要对其酷刑逼供。若是传出去,就不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吗?”

    公堂外围观众人一时纷纷附和。

    “不错,不能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这个何氏这么痴情,怎么可能与人有染?”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下毒害人呢?一定是弄错了。”

    “没有证据,不能轻易抓人,更不能随意动刑!还是快些把人放了吧!”

    “放人!放人!放人!”

    ……

    韩峻亦出声威胁道:“许大人今日若不放人,只怕我靖和卫数万亡魂会亲自来找许大人说道说道!”

    许知府脸色变了变,大夏武将地位比文官低,因而,他虽然只是个四品知府,却不怕韩峻这个三品武将。可韩峻在战场上的威名他是听过的,那可是个杀神!他若是不管不顾地带人来找他说道,他怕是会落得跟裘晟一个下场。

    偏偏那个谢霁庭将藏药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又煽动得百姓们为何春桃喊冤,他今日不放人怕是不行了。

    “何氏可以放,但嫌犯谢霁庭先是用断肠散毒害裘副将,后又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意图扰乱公堂秩序,来人啊,打他四十大板!”许知府下令道。

    “大人说小人毒害裘副将,可有证据?断肠散毒性极强,中毒后多则半日,少则一个时辰便会身亡,而裘副将却是身染怪病多日才身亡。大人难道不觉得蹊跷?不知大人可让仵作验了尸?可确定裘副将是死于断肠散?”谢霁庭提出质疑。

    “仵作自是验了尸,也确定裘副将是死于断肠散。”许知府一口咬定道。

    “既如此,大人可敢让人将裘副将的尸首抬上来,让大家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于断肠散?”谢霁庭扬声道。

    许知府脸色顿时沉了沉,裘晟的尸首极为吓人,虽然也是肠穿肚烂,却比中了断肠散更可怖,一旦抬上来,便会被人看出破绽。

    “死者尸首怎能轻易抬上公堂?”许知府一拍惊堂木,沉着脸道:“此案疑点众多,改日再审!念在何氏乃阵亡将士亲属,暂将其释放!嫌犯谢霁庭,押回大牢!”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何春桃得以释放,心里却开心不起来,她担心地看向谢霁庭,他却只给她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便任由衙役将他押了下去,只是背脊依旧挺直,步伐也从容不迫,全然不似阶下之囚。

    何春桃跟着韩峻离开府衙,将谢霁庭交待她的都说了,韩峻忖了下,虽不知真假,但还是同意让她一试。

    在韩峻的帮助下,她先到客栈梳洗了下,又借客栈厨房做了两屉桂花糕,然后独自推着推车去到代王府外,顶着寒风卖起了桂花糕。

    为防还没将代王妃引出来桂花糕便卖完了,她特意将桂花糕的价格定的有些高,好些人闻到桂花糕香过来一问价,见比寻常桂花糕贵了两倍不止,便骂骂咧咧的走了。

    但代王府所在的这条街,非富即贵,不到一个时辰,便卖得只剩半屉桂花糕了,可那位据说最喜欢吃桂花糕的代王妃却还没出来。

    何春桃正疑心谢霁庭是不是弄错了消息,就见王府侧门里钻出一个婢女脑袋,说是婢女,是因为她梳着丫鬟头,头上还只插着一根朴素的银簪。

    这名婢女左右张望了下,看到她摆的桂花糕摊,瞬间眼睛一亮,从门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

    待那名婢女走到近前,何春桃正想向她打听下代王妃,却听她语气稚嫩道:“漂亮姐姐,你做的桂花糕好香啊!多少钱一块儿?”

    见她神态一派天真,何春桃瞬间明白,眼前这个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婢女,就是已近二十七岁的代王妃。

    她的智力停留在了七岁,容貌却仿佛停留在了十七八岁,应是天生丽质,再加上保养得好所致。

    不过,说是智力如七岁稚童,却一点也不傻,还知道要打扮成婢女模样出来买桂花糕。

    虽然她身后只跟了个十三四岁的丫鬟,但何春桃毫不怀疑,此刻应该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她,一旦她有任何异动,就会被当场射杀!

    第39章第三十九章

    “本来是卖五文钱一块, 但看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就卖你三文钱一块好了,早些卖完我也好早些回家去。”何春桃笑着说。

    “漂亮姐姐你人真好!”杜雨璇数出三文钱递了过去,甜甜一笑道:“我要买一块。”

    何春桃用油纸包好一块桂花糕递给她, 见她张口便要咬, 一旁的丫鬟连忙道:“给我也尝一尝。”说完伸手就从桂花糕上掰下一小块, 抢先塞进嘴里嚼了嚼。

    杜雨璇不满地撇了撇嘴, 赶紧咬了一大口桂花糕,顿时眼睛一亮, 这桂花糕真好吃!

    何春桃见她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忙道:“慢些吃, 小心噎着!”

    杜雨璇却一边点头一边飞快地嚼着, 似是生怕吃慢了会被旁边的丫鬟给抢去。

    何春桃见她吃得这么快, 怕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忙假装不经意地提道:“姑娘,今日府衙出了一桩奇案你听说了吗?”

    杜雨璇最喜欢听奇事诡案了, 当即摇了摇头, 兴奋地问:“什么奇案?”

    何春桃于是从裘晟的尸首有多诡异开讲,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不但把裘晟和许知府形容成万恶的大恶人, 还把谢霁庭说成是差点被屈打成招的小可怜, 最后叹了一句:“只怕等下次开堂,那姓谢的书生就要被定死罪了,唉, 朗朗乾坤, 竟还能出如此冤案, 天理何存啊?若是包公能再世就好了。”

    “漂亮姐姐放心, 咱们庆阳府也有一位包公,绝对不会让那个许恶人错判冤案的!”杜雨璇说完抱着没吃完的桂花糕匆匆跑回代王府。

    杜雨璇身旁的那个小丫鬟则是瞪了她一眼,才跟着跑回了王府。

    何春桃任务完成,却不敢立即就走,而是留在原地,把剩下的桂花糕卖完了才推着推车离开。

    第二日,府衙开堂,代王果然出现在了堂上,何春桃挤在堂外的人群里,看到谢霁庭被押上来,衣服上沁了些血迹,显然是被用了私刑。

    正担心时,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她回头一看,竟是代王妃杜雨璇。

    “漂亮姐姐,你也来了!”杜雨璇开心地跟她打招呼。

    何春桃有些惊讶,代王怎么会放心让她来这种地方?见她身后仍然只跟着昨天的那个小丫鬟,但人群里明显有几名好手呈包围状,将她护得好好的。

    “姑娘也来了,昨天的桂花糕好吃吗?”何春桃问。

    “好吃好吃,漂亮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卖?这次我要买两块!”杜雨璇伸出两根手指道。

    何春桃对自己利用这个只有七岁智力的代王妃很是内疚,忙道:“只要你想吃,我随时做给你吃。”

    “太好了!”杜雨璇高兴地拍了拍手,见她一脸担心地看着堂中,便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漂亮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里面那位代王,就是咱们庆阳府的包公,他一定会打倒许知府这个大恶人的。”

    “是吗?他这么厉害吗?”何春桃捧场道。

    “他可厉害了!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杜雨璇骄傲地点了点头。

    何春桃见她把代王说得无所不能的,便稍稍放下心来,但愿今日代王能主持公道,还谢霁庭一个清白。

    许知府怎么也没想到,一向闲散不爱管事的代王今日会突然出现,幸好昨晚他让人连夜把裘晟的尸首运走了。

    “来人啊,把裘副将的尸首抬上来,当场勘验!”许知府吩咐道。

    一旁的师爷犹豫了下,禀道:“大人,昨夜裘副将的尸首莫名丢失,不知是被哪个贼人给窃走了。”

    “什么?被人给窃走了?”许知府当即大怒,又质问谢霁庭:“堂下嫌犯,老实交待,你的同谋是谁?他窃走裘副将的尸首,是不是为了帮你脱罪?”

    何春桃听到这儿心下一急,好个贼喊捉贼,这许知府定是怕尸首当场勘验会被发现破绽,才将裘副将的尸首转移了,现在却污蔑说是谢霁庭的同谋干的?这是拐着弯的又想把韩峻拉下水吗?

    代王贺宵一大早地就被媳妇儿薅起来当包公,正有些犯困呢,听到许知府这一声怒吼,顿时困意都给吼没了,见堂外璇儿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不得不插话道:“许知府如何知道,尸首是嫌犯的同谋盗走的?”

    “除了嫌犯的同谋,还会有谁盗走裘副将的尸首?他们定是怕当场勘验会确定裘副将死于断肠散,才如此大胆包天!”许知府道。

    “不对啊,昨日明明是那嫌犯提出的当场勘验,今日尸首就丢了,本王怎么觉得,这尸首,是被许大人你给藏起来了?”代王怀疑道。

    “王爷说笑了,下官无缘无故藏裘副将的尸首作甚?”许知府有些心虚。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许大人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要不然,本王派人到许大人府上搜一搜,兴许尸首就找到了呢。”代王意有所指道。

    许知府额头上瞬间沁出虚汗,他府里虽然搜不出裘晟的尸首,但别的东西一旦搜出来,他头顶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王爷真爱说笑,下官哪儿有什么癖好。依王爷看,今日这案子该怎么判?”许知府连忙问道。

    这代王今日露面不就是为了今日的案子吗?他把主动权交给他,自可保自身无虞。

    “既然裘副将的尸首都丢了,先前仵作验尸的结果也不可信,那就把人放了吧。等什么时候找到尸首有了证据,再把人抓回来也不迟。”代王语气懒散道。

    “王爷所言有理,下官这就放人。”许知府赔笑道。

    堂外,何春桃见谢霁庭就这么被当堂释放了,一时满心震惊,这代王审案这么潦草的吗?这哪儿是包公啊,这简直是……

    一旁杜雨璇却高兴地拍了拍手道:“看吧,我就说代王很厉害吧!”

    何春桃僵硬地点了点头附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代王确实厉害,三两句话就让许知府败下阵来,不得不放人。这大概,就是权势的威力吧。

    因着谢霁庭身上有伤,何春桃把他带回客栈,请了大夫来医治。幸而那许知府顾忌韩峻,虽然用了私刑逼供,却没敢太下狠手。

    大夫给谢霁庭上药包扎后,韩峻送了大夫离开,再回房间时,却见房中空无一人,见房中多了几个脚印,又有迷香残存,才确定是有人把何春桃和谢霁庭都给迷晕带走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抓走了,整个庆阳府城,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谁,会对他二人下手?

    除了代王贺宵,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何春桃醒来时,见身处陌生房间,又记起先前被人迷晕之事,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抓了。

    见一旁谢霁庭脸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忙问:“这是在哪儿?是谁把我们抓来的?”

    “应是代王府。”谢霁庭答。

    这时,房门被打开,从门外走进来的,果然是代王贺宵。

    “既然你早就猜到了本王会抓你们过来,为何还敢利用王妃,让本王去府衙替你主持公道?你可知,本王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利用她欺骗她!本王可以把你府衙救出来,也可以让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何春桃见他语气森寒,全然不似在堂上那般懒散,才知自己利用代王妃一事,触动了他的逆鳞。

    这下完了,好不容易从府衙那个火坑跳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火坑,还很可能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连尸首都找不到。

    谢霁庭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才抬头看向代王,淡声道:“王爷既然抓了在下过来,应该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了吧。王爷先在公堂上救了在下,又将在下抓到王府悄悄处死,此等怪异行径,若消息传回京中,引来那位的猜疑,只怕会对王爷您不利。”

    “你在威胁本王?”贺宵眯了眯眼。

    “在下不敢。只是,王爷或许应该庆幸,在下这次利用王妃,只为求一个公道。若是换了别人,怕就不止这么简单了。”谢霁庭意有所指道。

    “你的意思是,本王非但不该杀你,还要好好感谢你?”贺宵嗤笑一声。从前只听过他的才名,今日才知他还会巧言诡辩!

    “王爷救了在下,在下该好好感谢王爷才对。”谢霁庭神色自若道。

    贺宵盯着他看了几眼,总觉得他像个无缝的鸡蛋,仿佛无论怎么威胁他恐吓他,他都会这般从容镇定。

    不过,当目光转到旁边那个卖桂花糕的妇人,贺宵顿时有了主意:“本王杀不得你,还杀不得这个卖桂花糕的妇人么?”

    何春桃闻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回了句:“王爷,民妇有名字,叫何春桃,您可以叫我何氏。”

    贺宵一挑眉,还敢回嘴?难怪胆子这么大,为了救谢霁庭,竟敢跑到代王府外来卖桂花糕!

    何春桃?好俗气的名字,比起璇儿是差远了。谢霁庭的才名他是听说过的,这样一个清雅之人,怎么会同一个名字这般俗气的市井妇人搅在一起?

    唉,好好一个风雅才子,一经流放,竟堕落至此!

    “王爷,何掌柜乃是阵亡将士的家眷,您恐怕也杀不得!”谢霁庭声音微冷。

    贺宵听出他声音的变化,心道:看来不止他有软肋,这谢大才子,也有一个致命的软肋!

    “若本王非杀她不可呢?”贺宵沉下声来。

    “那就只能请王爷从在下的尸体上踏过去!”谢霁庭神色冷肃道。

    竟愿意为了这妇人去死?贺宵心中惊奇,正欲再试探一下,就见侍卫匆匆过来,附到他耳边说了句:“靖和卫的韩副将求见,说是想跟王爷讨两个人。”

    贺宵一时更惊讶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已经够奇怪了,再加一个韩峻,简直就是怪诞了。

    韩峻既然猜到是他抓了人,却还是过来跟他讨人,只怕是不救到人就绝不罢休了。

    “既然韩副将铁了心要救你们,本王就暂且饶你们一命,再有下次,本王决不轻饶!”贺宵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何春桃犹豫了下,还是唤住他:“王爷,不知民妇可否再为王妃做一次桂花糕?或是把桂花糕的方子教给贵府的厨子?”

    她答应了杜雨璇,会再做桂花糕给她吃,便不想失信。

    贺宵虽有些讶异,但想到璇儿确实很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便点头同意了。

    因着何春桃留下做桂花糕,谢霁庭只能和韩峻一起在王府花厅暂坐等候。

    见四周无人,韩峻忍不住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明知会惹怒代王,竟还敢让春桃冒险救你!你可知昨日稍有不慎,她就会被乱箭射死。还有今日,我若来迟一步,只怕你二人都会性命不保!”

    “若非韩将军与裘晟有旧怨,她也不会三番两次的遇险,这次更不会突遭牢狱之灾。还有,即便韩将军今日不来,我也有法子保住她的性命。”谢霁庭回击道。

    先前他只当她受韩峻庇护,才对他心存感激。如今才知,她受他庇护的同时,也受了他许多牵连。

    韩峻脸色微沉:“别以为你救了她两次,她就会心悦于你,以你现在的身份,她绝不可能对你动心!”

    “她确实不可能对一个叫她嫂子的男人动心!”谢霁庭反击道。

    韩峻彻底沉下脸来,他虽然想替赵大原照顾她和小安,她却因为这一声‘嫂子’,始终和他保持距离。她若再嫁,他这个赵大原的兄弟,怕是不在她的选择之中。

    何春桃教王府的厨子做完桂花糕,来到花厅一看,见两人之间似有些剑拔弩张,忍不住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无事。”两人异口同声道。

    见两人先前脸色还不大好看,她一来反倒都露出了些笑意,仿佛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何春桃心下纳闷,却没多问。男人之间的事,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插什么手?

    三人一起离开代王府,经过繁华的街道时,何春桃忍不住驻了足,问谢霁庭:“你给小安开蒙还差哪些东西?咱们既然来了府城,就从府城买了带回去好了,也省得回头再去县城买。”

    “等等,怎么让他给小安开蒙?镇上不是有私塾么?”韩峻忍不住问,问完才反应过来,一个是探花郎,一个是秀才,她自然选择让探花郎给小安开蒙。

    “我是想着他教得应该比私塾好,就让他给小安开蒙了。不过不止是小安,陈老大夫的孙女小萍也跟着一起上课。”何春桃解释道。

    “还有你,也是我的学生。”谢霁庭补充了句。

    何春桃一听,瞬间想到前天他握着她的手写字的那一幕,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谢霁庭眉梢微扬,她再瞪他,等回去了,她也还是要乖乖叫他一声夫子。

    见两人‘眉目传情’,韩峻一张俊脸忍不住黑了黑,当即闷声道:“我可以教小安武艺,嫂子若想学,也可以一起。”

    “小安这么小,可以学武艺吗?”何春桃疑惑地问。

    “学武就是要从小开始学,才能打好根基。”韩峻答。

    “那我这个年纪,岂不是学不成了?”何春桃又问。

    “嫂子没有武学根基,或许学不成什么高超武艺,但强身健体也是好的。”韩峻道。

    何春桃虽有些失望,但他说得不错,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身体强健些,兴许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那就有劳韩将军了。”何春桃感谢道。

    这下轮到谢霁庭黑脸了,教导习武,可就免不了肢体接触了。

    韩峻终于扳回一城,不免得意地看了谢霁庭一眼。小安是赵大原的儿子,一定会对习武更感兴趣。光学文有什么用?遇到危险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谢霁庭略一思忖,便朝韩峻拱了拱手道:“韩将军武艺高强,不知可否也教在下一些武艺?”

    何春桃一听便赞同道:“你身体这么弱,确实该跟韩将军学些武艺。”

    韩峻一时脸色有些难看,这姓谢的就是故意的,看春桃答应跟他学武艺便想横插一杠!

    “好,我可以教你,至于撑不撑得下来,就要看你自己了。”韩峻语藏威胁道,他自己非要撞到他手里,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何春桃听韩峻语气似乎不大乐意,想想也是,他和谢霁庭无亲无故,不想教他也正常。

    她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然这样,韩将军教你习武,你呢,就教韩将军习文,这样你们俩就都不亏了。”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有些心梗。

    韩峻自幼就讨厌读书,不然也不会走上习武之路。他一介武将,会认些字看得懂兵法就行了,习什么文?

    谢霁庭嘴角亦是抽了抽,他简直无法想象,他的课堂上,出现韩峻这样一个八尺武将会是什么场景。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韩峻教他习武时就不敢耍什么狠厉手段了,不然他便可以在教他习文时通通还回去。这也算是互有掣肘了。

    “还是掌柜的聪明,这样我跟韩将军便都可省下束脩了。”谢霁庭笑着拍了句马屁。

    何春桃听了有些得意,她可真是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韩峻憋了半天,也没好意思夸她聪明,只夸了句:“还是嫂子想得周全!”

    正好看到一家书铺,三人便走了进去。

    谢霁庭进店后,便挑起小安他们开蒙以及后续要用到的书来。韩峻则想着挑一套文房四宝给小安做开蒙礼物。

    何春桃逛着逛着,却是逛到了话本区,本来是想挑两本话本回去解解闷,但这间书铺实在是太大了,光是话本区的话本就多得她眼花缭乱。

    她实在不知该挑哪本,便招来伙计问了问:“最近卖得最好的话本是哪几本?”

    “客官是刚来府城吧,近来府城最受欢迎的,当属这本《来鸿镇随录》了,里面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大街小巷的,都在讨论这本书里的故事呢!不信您出去打听打听便知。”伙计语气夸张道。

    来鸿镇随录?何春桃心下奇怪,通常来说,不是才子佳人或是奇事诡案类的更受欢迎吗?这来鸿镇随录是讲啥的?

    “当真这么精彩?”何春桃狐疑地问。

    “不信您自己看看,里面有一出‘俊秀才卖身救妹,美厨娘怒掀骂战’,啧啧,那叫一个精彩!”伙计拿了一本《来鸿镇随录》,翻到那一页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来,虽然她认的字不全,但还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细一想,这不就是那天她和李红杏对骂的话吗?只不过把探花郎改成了俊秀才,人名之类的也有所改动。

    难道是谁把她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给传了出去?被人写了下来?

    可再往后一翻,竟又看到了一篇‘伯府千金千里寻夫’的故事,哪怕把侯府改成伯府,名字也用的化名,她也还是能看出来,这篇讲的是殷苒和邱煜的故事。

    何春桃还想再翻,却被伙计制止道:“客官,可不能再看了,要是人人都像您这般在书铺看话本,那天底下的书铺就都得倒闭了。”

    没办法,她只好掏了钱买下这本书,再细细翻看,这一看可把她气坏了,这书里前前后后所有故事,居然都是发生在雁归镇的故事,竟连谢霁庭‘调戏’焦屠户的故事都写上去了。

    什么来鸿镇随录,分明就是雁归镇随录!

    一想到自己和身边人的日常隐私都被记录下来,还刊印到府城,被那么多人看到,还被人大街小巷的讨论,她就气到不行!

    “这本书是谁写的?谁允许他这么写的?”何春桃抓着伙计问。

    “书上不是写了吗?笔者罗隐。至于谁允许他这么写的,话本子难道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除了这本,他还写过好多本呢!”伙计指了指旁边的一排话本子,都是罗隐写的。

    何春桃一看,都是些寻常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才稍稍松口气,但是看着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来鸿镇随录》,她简直有种想要一把火全都烧掉的冲动。

    正好韩峻走过来,何春桃便伸手跟他借银子,想要把那些书全都买下来。

    韩峻有些不解,话本子买一本就够了,全都买回去作甚?

    谢霁庭挑好东西过来,闻言拿起一本看了眼,脸色瞬间一变,难怪她想全都买下来。

    他递了一本给韩峻,韩峻翻开一看,也变了脸色。

    这是哪个孙子胆大包天写的?竟然把他也编排上了!

    这下韩峻明白她为什么想全都买下来了,只是,他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实在买不下这么多。况且,即便把这间书铺的《来鸿镇随录》全都买下来销毁掉,别的书铺也还有卖的。

    与其销毁书,不如从源头解决。

    可无论三人怎么威逼利诱,书铺的掌柜伙计都说不出来那罗隐究竟是何人,更不知他住在何处,甚至连罗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三人再气愤,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等回了雁归镇,再想办法找出那罗隐真身,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第40章第四十章

    难得来一次府城, 何春桃特意买了些脂粉香膏头花绢帕之类的带回去送人,又给小安买了好些新奇玩物,小安见到她肯定要大哭一场,但愿这些新奇玩意儿, 能把他哄好。

    回雁归镇的路上, 何春桃和谢霁庭韩峻二人挤了一辆马车, 韩峻人高马大的, 谢霁庭也身形颀长,本就逼仄的马车更显狭窄了, 想活动一下都难。

    这谢霁庭身上带伤跟着坐马车也就算了,韩峻怎么也跟着坐起马车来?

    她记得他甚少坐马车, 每次出行都是骑快马, 今日怎么这般反常?他这次来府城带的那些手下可都骑着马跟在后头呢。

    但她这次被抓来府城, 身上没带银子,卖桂花糕也没赚多少,几乎所有花费都是跟他暂借的, 连雇马车的钱也是他出的, 自然不好意思说什么。

    何春桃本来是坐在正中间, 谢霁庭和韩峻则分坐在左右两侧靠窗位置,但马车里实在狭小, 她有些透不过来气, 便提出跟谢霁庭换个座位。

    谁知,就在两人起身交错准备换座位时,马车猛地晃了一下, 何春桃一个没站稳, 便往谢霁庭身上倒去。谢霁庭被她撞倒, 却不忘一手揽住她的腰, 一手将她的头护在怀里,免得她磕碰到什么地方。

    于是,韩峻就看到春桃坐在谢霁庭大腿上,头埋在他怀里,两人紧紧相拥的这一幕。他眼睛里顿时开始喷火。

    谢霁庭也知这一姿势不妥,见马车只是晃了一下就平稳下来,便立时放开春桃,扶了她在左侧靠窗位置坐好,自己则弯腰起身坐到后面。

    何春桃却是想到在牢里依偎的那一晚,脸不免有些发烫,连忙掀开车帘,头伸到窗外透了透气。

    韩峻原本想着在她面前装作对谢霁庭和善一些,也省得她觉得他过于冷厉。看到刚刚那一幕,他便懒得再粉饰和平了,开始琢磨怎么把谢霁庭扔出马车。

    谢霁庭一看他那双喷火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也开始思索怎么合理地把他赶出马车。

    “你若想学武艺,不如先从驾马车学起,驾马车对锻炼眼力臂力皆有好处,正好让我的手下教教你。”韩峻抢先开口道。

    “原来驾马车还有这般好处,可惜我现在有伤在身,怕是吹不了冷风。”谢霁庭说完捂着嘴轻咳两声。

    韩峻看到他这副捧心西子的病弱模样,气得想直接把他丢出去喂寒风,但当着春桃的面,不好这般粗鲁,只好按捺下来。

    正准备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时,却听见谢霁庭出声道:“韩将军这位手下驾车似乎不大稳当,刚才差点让掌柜的摔倒了,韩将军若有闲心,不妨出去指点他一二?”

    韩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无妨,有我在,不会让她摔着。”

    换言之,下次她再摔倒,他会抢先接住她,不会再给他刚才那样的机会。

    谢霁庭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却不动声色道:“韩将军驰骋沙场多年,骑术想必十分精湛吧?”

    “听说你们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要学什么君子六艺,你的骑射功夫应当也不差吧?”韩峻不答反问。

    何春桃不过是透个气的功夫,身后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聒噪个不停,她听得烦了,当即回身打断道:“你们俩要是想切磋骑术就趁早出去切磋,别在这儿聒噪,吵得我头疼!”

    两人本来针尖对麦芒,战火一触即发,被她这一吼,瞬间熄了火,老老实实地出了马车,却没真去切磋骑术,而是分别坐在车夫两侧,谁也不肯远离一步。

    车夫坐在中间,总觉得两边都有刀光剑影朝他飞射,一时间心惊胆战头皮发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车驾下去。

    何春桃见两人出了马车后,车内瞬间宽敞不少,当即舒坦地躺下睡了个懒觉。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县城,离雁归镇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她掀开车帘看了看,见天色虽有些黑,却隐隐能看见不远处路边趴着一只小黄狗,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当即让车夫停下马车,下车过去看了眼。

    见小黄狗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有一口气在,想着这么冷的天,这狗在路边冻上一晚,怕是连这口气都没了。又见它瘦得皮包骨头,一时心有不忍,便把它抱上马车,想着回去找陈老大夫给治一治。

    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在车外吹了半天冷风,到头来却不如一只路边捡来的小黄狗待遇好,两人瞬间有些同病相怜,便也暂时休战了。

    中间的车夫这才深深地松了口气,天知道这半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家门口,何春桃刚抱着小黄狗下了马车,就见小安从对面酒馆里冲了出来,看到她手里的小黄狗后,他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憋了回去,瞬间变得兴奋起来,伸手就把小黄狗接了过去

    何春桃暗松一口气,向照顾了小安几日的李红杏道了谢,送了些脂粉香膏给她,又跟韩峻道了别,让谢霁庭把车里的东西搬到后院去,自己则拿了些香膏头花,带着小安和小黄狗一起去了医馆。

    天黑了,医馆也已经关门了,但何春桃还是让小安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小萍过来开了门,何春桃把带来的香膏头花送给她,让她帮忙去把陈老大夫叫起来。

    陈老大夫本来已经快睡着了,突然被小萍闹醒,得知是何春桃来求医,还以为何春桃是在府衙受了酷刑,连忙起床出来给她诊治,谁知出来一看,才知看诊的竟是一条狗!

    “老夫又不是兽医!”陈老大夫气得够呛。

    兽医在附近村子里,大晚上的她也不好去找,何春桃只好讪讪一笑道:“您医者仁心,就帮忙看看吧,再晚些这狗怕是都要断气了。”

    陈老大夫这才勉强给小黄狗诊治了下,喂了两颗药丸,又包扎了下外伤,让她抱回去后喂点米汤,说着狗主要还是饿的。

    得知小黄狗不会死,小安高兴地跟小萍挥了挥手道别,抱着小黄狗跟娘亲回家去了。

    何春桃怕他抱久了胳膊酸,走到一半便把小黄狗接了过来,谁知小安手里没有小黄狗后,便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角,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心下一叹,这孩子是吓怕了。看来确实应该让他跟韩峻学些武艺,不但强身健体,也能锻炼心志。

    回家后,见厨房后院都干净又整洁,全然不像被抓走那日那般一片狼藉,便知应是巧秀她们帮忙收拾的。

    恰好巧秀和馨如得了消息都过来了,便安抚了下她们,把带回来的东西分了些给她们,让她们各自回去了。馨如现在认了吕大姐为师,也搬到布庄去住了。

    何春桃熬了些米汤喂给小黄狗喝了,谢霁庭则帮忙做了个狗窝给小黄狗睡觉,小安见小黄狗喝了米汤又有了窝,这才放心地回房睡觉去了。

    何春桃哄了他睡着,出来一看,见谢霁庭坐在堂屋修理一些被摔坏的器具,神色很是专注。

    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酝酿了下,才轻咳一声道:“小谢啊,这次你站出来替我顶罪,我心里很是感激,这两日你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这心里头呢也很过意不去,你有什么要求,比如涨工钱什么的,尽可以提出来,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谢霁庭一边修着簸箕,一边问:“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何春桃眉心一跳,这口气,怎么像是要狮子大张口?

    她连忙改口道:“这个,虽然你站出来替我顶了罪,但我也冒险去代王府卖桂花糕救了你一命,咱们俩也算是扯平了。至于咱俩从前的那些恩怨,就当是一笔勾销了,从今以后,咱们俩就谁也不欠谁的了,你看如何?”

    谢霁庭虽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但看她这副不肯吃亏的样子甚是有趣,便故意道:“那我欠你的银子也……”

    “你欠我的银子自然还是要还的,这是两码事!”何春桃立马打断道。她说的一笔勾销,可不包括那笔银子!

    谢霁庭唇角微翘,点了点头道:“掌柜的放心,欠你的,我会用这辈子来还。”

    何春桃闻言心头一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有歧义呢?

    想到在牢里依偎的那一晚,想到在车上他抱她的那一下,想到他三番两次站出来救她,想到回来的路上他和韩峻暗中别苗头,她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他喜欢上她了。

    只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何春桃想了想,多半是从她不记前仇借银子给他治病的时候,毕竟人在绝境时,是很容易对第一个向自己伸手的人产生情意的。

    就像当年,赵大原追出京城从牙婆手里把她赎回来,又对她不离不弃,她才认准了他,对他死心塌地。

    何春桃一时有些苦恼,除非找到赵大原的尸首,否则她不会再嫁。现在谢霁庭对她有了那种心思,她理应把他赶出去,警告他不许觊觎她,以后再不相往来,但小安还需要他开蒙,为了小安,她也得把他留下来。

    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消他对她的心思。

    何春桃于是语重心长道:“小谢啊,你对我的心思我大概猜到了。”

    谢霁庭手下动作一顿,她猜到了他的心思,然后呢?若她对他也有意,便不会还管他叫小谢。

    果然,他听到她话音一转道:“但是呢,我也明白,你之所以会有这种心思,是因为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就像是刚孵下的小鸡,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妈妈一样,其实是一种错误的认知,也当不得真。”

    谢霁庭嘴角抽了抽,小鸡找妈妈,这是什么神奇的比喻?

    她说他是因为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他才对她起了心思。

    其实不然,他对她的这份心思,早在四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便发了芽生了根。可笑的是,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棵杂草,一棵意外长出的杂草,拔了便是。

    可在她离开后,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里,在他拔掉杂草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疯一般地生长着。他才知道,那不是杂草,而是一棵注定会参天的大树。

    后来在青州见到她,亲眼看到她挺着孕肚和赵大原夫妻甜蜜,才硬生生地压抑下来。

    但这次在边关重逢,得知她守了寡,他心里的那棵树便再也压抑不住,爆发性的生长起来,树根几乎扎满了他的整颗心脏。

    “如果当时帮你的不是我,是李红杏或是别的女人,我相信你也会对她们产生这种心思。或者,等过些日子,你若是再遇上困难,又有别人帮了你,你的这种心思呢,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何春桃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继续道:“我知道,你迫不得已与夫人和离,又千里迢迢流放到这里,平日里孤家寡人的,很是空虚寂寞,但你千万别把那种心思,当成了所谓的喜欢啊啥的,不然的话,过段时间你再回想,一定会后悔得想抽自己两个耳巴子!”

    何春桃说了半天,见他一直垂着眼帘,看不出眼中情绪,也不知听懂了没,只好又吹捧了几句:“虽然你现在沦落至此,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将来必有翻身的一天。等你以后飞黄腾达恢复荣光了,那些个千金贵女,铁定排着队上门提亲。”

    “所以呢,我建议,你现在最好不要急着娶亲,这样等以后回了京城,才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不是?当然了,你若是实在等不了那么久,咱们这十里八村的也有不少好姑娘。上次来探望你的那个扈珍儿……”

    何春桃还没说完,就被他突然出声打断道:“掌柜的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掌柜的建议我也会认真考虑,我确实,也不急着娶亲。”

    他现在确实给不了她什么,等到他为谢家平反,等到他凭着自己的双手双脚重回青云之上,他会十里红妆迎娶她,给她至高的荣光,把欠她的,全都补回来。

    何春桃见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间松了口气,笑逐颜开道:“你能想明白,就太好了。这天色也不晚了,你先前的伤也好些了,再留在我这儿养伤也不大妥当,还是早些回去吧。明天可以在家多歇歇,中午再过来就行。”

    谢霁庭点点头应下,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屋檐下,确实容易引人说闲话,对她的名声不好。

    不过,在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坑了韩峻一把:“掌柜的可曾找韩将军谈过心,就像今日找我谈心一样?”

    何春桃一愣:“我找他谈什么心?”

    “韩将军虽然年纪轻轻的就立下赫赫军功,但今年也二十又五了,这个岁数还未成亲,掌柜的就不觉得奇怪吗?”谢霁庭问。

    何春桃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韩将军先前忙于打仗,自然没心思娶亲。现在两国休战,他有三品武官在身,便是公侯千金也能娶得,说不定已经有不少人给他介绍亲事了。等回头我问问他,看看他挑中哪家姑娘了。”

    谢霁庭点点头,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走之后,何春桃关好门窗准备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谢霁庭的事是解决了,可《来鸿镇随录》的事还没解决。

    那个罗隐,究竟是谁?

    能写话本的,怎么说也算是文人了。可镇上的文人,她想来想去,也只有私塾的范老秀才,和代写书信的刘老头。

    范老秀才性格死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写这种话本子的人。倒是刘老头跳脱随性,有可能会写这种话本子。

    难道当真是刘老头写的?

    何春桃于是决定,明日好好试他一试。

    翌日,谢霁庭还是早早地来了,何春桃便同他商量试探刘老头的法子。

    谢霁庭却道:“掌柜的怎么知道那话本子就是刘老头写的呢?”

    “镇上就他跟私塾的范老秀才算是文人,范老秀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写话本子的,那就只能是他了。”何春桃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难道忘了上官婆婆的事么?也许那罗隐像上官婆婆一样深藏不露呢?”谢霁庭提醒道。

    何春桃一听也是,在此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上官婆婆会下蛊。那那个罗隐,也有可能藏得很深。

    “但他再怎么深藏不露,也多少会识字吧。”何春桃推测。

    “这可说不准,兴许他为了伪装自己,平日里表现得大字不识也不一定。”谢霁庭说。

    何春桃皱了皱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样一来,范围可就太大了。这镇子虽小,人却不少,她要怎么一个个去试?

    “那本随录我仔细看过,这个罗隐,不出意外,就是主街上这些店铺的老板或是伙计,这样才能每次都在第一时间凑到近前看戏,也才能写得那般细致,你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除了他自己主动修改的,别的话是一字不差。”谢霁庭推测道。

    何春桃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十分有道理。既然缩小了范围,那就好办多了。

    她想了想,决定用随录里某一章回的标题《月黑风高夜、窃贼碎酒坛》作为暗语,来一一试探。

    她最先试探的,是嫌疑最大的刘老头,趁刘老头中午来吃饭时,假意同他寒暄了两句,然后突然说了句‘月黑风高夜’。

    刘老头随口对了一句:“醉杀洞庭秋。”

    何春桃有些无奈,这刘老头,对个对子也不离一个‘醉’字。

    刘老头的嫌疑暂时撇清,何春桃想了想,决定第二个试探当铺的杨掌柜。毕竟能开当铺懂古玩的,应该也有些学识。

    为免打草惊蛇,何春桃特意从厨房里拿了一个粗碗,用布包起来,和谢霁庭一起去了当铺。

    “杨掌柜,这是我家里祖传的宝贝,您给看看,能值多少钱。”何春桃打开布,将粗碗递了过去。

    杨掌柜接过碗一看,这不就是普通的粗碗么?

    “你确定这是你家祖传的宝贝?”杨掌柜狐疑地问。

    “这还能有假?我千里迢迢从家里带过来的呢。”何春桃点点头道。

    杨掌柜见她一脸认真,又见她身后谢霁庭也是一脸正色,想到谢霁庭从前的身份,他不由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便拿起透镜,对着碗又细细看了一遍,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这碗和普通粗碗有什么区别。

    正当他心下犹疑时,却听那谢霁庭突然叹了一句:“月黑风高夜!”

    月黑风高夜?这话是何意?难道是在提醒他,这碗不是普通的碗,而是……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夜光碗?”杨掌柜满心惊奇,当即激动道:“两位稍候片刻,待我把这夜光碗拿去暗室一试!”

    何春桃看他这反应,便知应当不是他,见他误会这粗碗是夜光碗,连忙制止道:“算了,我又不想卖了。祖传的宝贝,还是得接着传下去。”说完从杨掌柜手里抢回粗碗,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遇到米铺的贾老板,便停下来打了声招呼,然后小声说了句‘月黑风高夜’。

    贾老板见她像是在对暗语,心下一惊,难道她也来自什么秘教巫门?

    “鸡骨卜田螺?”贾老板谨慎地对了一句。

    何春桃:“……”

    这都什么跟什么?难道是要趁着天黑去偷鸡摸田螺?

    回到食肆,何春桃想了想,那罗隐既然把话本拿到府城刊印,应该会时常离开雁归镇,这样看来,杂货铺的老周和镖局的郑镖头就极有嫌疑了。

    镖局今日没开门,郑镖头应该是出去送镖去了,那就只能先试探老周了。

    正好老周来店里找谢霁庭送制笔材料,何春桃便趁两人闲聊时故意在旁边感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老周却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小何啊,这天还没黑呢,再说了,今儿天气不错,又是十五,晚上月亮肯定又大又圆,哪儿来的什么月黑风高夜?”

    何春桃有些尴尬,当即佯装咳嗽两声,躲回后厨去了。

    不是刘老头,也不是杨掌柜,贾老板和老周也都不像,那会是谁?

    何春桃一时有些暴躁,拿起菜刀就开始疯狂地剁肉馅儿,等找到那罗隐真身,她一定把他也剁成肉馅儿包饺子!

    前厅,老周听到后厨传来的咚咚咚的响声,不免惊讶道:“小何这是怎么了?”

    “许是看天气不好,心情也不大好吧。”谢霁庭随口道。看这架势,再不找出那罗隐,她就离疯魔不远了。

    老周抬头看了眼外面,明明是晴空万里,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说天气不好?难道是他老眼昏花了?老周一时陷入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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