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跌宕起伏的长夜之后,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除了在中午时才醒来和没有看到当日的报纸之外,苏冉第二天和之前在地下过得任何一天似乎都没什么差别。
她虽然下定决心离开,但一是因为去处还需从长计议,二是因为上次谈话的不欢而散,在重新和埃里克谈起这件事前,她作为客人也不可能不告而别,这件事倒是不得不暂时搁置了下来。
又过了一日,早饭后的苏冉习惯性地去拿报纸,在往日放着报纸的咖啡桌上再次扑了个空时,不禁奇怪地问道:“埃里克,今天的报纸你放到了哪里?”
还坐在餐桌前的埃里克有条不紊地将餐巾叠起,放到手边,隔着大半个空间,苏冉看到他微微翘起了嘴角,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个问题的出现,甚至还因此感到愉悦。
“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苏。”感受到她投来的疑惑的目光,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我说过,你再也不能自由了。”
埃里克的这句话让苏冉本能地感到抵触,但她下意识地觉得他还在因为那个晚上的事情生着气,断掉报纸大概是他小小的报复,因为很显然这是她每日在地下最大的乐趣。
她无奈又纵容地叹了口气,试图用笑容缓解两人之间开始僵硬的气氛:“所以这是指我看报纸的自由没有了吗?”
“你还不明白么?”披着黑色晨衣的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因着身高的差距微微低下头,语调里带着少见的轻快,“从今以后,你永远都要生活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埃里克眼底搅动的深沉让苏冉慢慢意识到,这绝不是一句普普通通的玩笑话。
他是认真的。
“所以为什么要将时间浪费在关注外面世界的事呢?”他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如咏叹调般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反问着,眼里浮现出的一种令人感到心悸的激情,“那没有任何意义!你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这地下宫殿就好了。在这里,你永远都不会感到无聊:我可以为你唱歌,变各种戏法,我们可以每晚讨论哲学和艺术,每个星期天都出去散步……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不要怕,苏,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们会生活得很快乐的。”
像是十分满意自己描绘出的生活的模样,埃里克面具下露出的满足的笑容,他想要安慰地抚上苏冉的肩膀,却被她用手臂隔开。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他的碰触。
埃里克眼中的神色瞬间深沉起来。
“埃里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话语中的内容和语气里不正常的狂热让苏冉不禁后退一步,她严肃又费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没有了笑容的修饰,她的五官看起来格外清冷,取而代之的防备和警惕,将她身上柔和的气质变得尖锐而疏离。
“当然,我很清醒。”他上前一步,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栖将她彻底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
“……我不明白。”苏冉咬住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身体里冲撞的各种情绪,“你到底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地将我留下?我发誓,就算是离开,我也绝不会将这地下的事情泄露出半分,让你受到任何打扰和危害。”
埃里克突然沉默,他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权衡着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苏冉在这无声又黏腻的目光下莫名地焦躁起来,他眼神中毫不掩饰的侵略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草原上被猎豹盯住的瞪羚,下一秒就要被拆吃入腹。
两人目前的关系已经走上一座脆弱又危险的独木桥,稍不注意,所有的平衡都要分崩离析。
为了避免跌入底下的万丈深渊,她忽然就不想知道刚才问题的答案了。
“埃里克,你在我心中原本是位品格高尚才华横溢的朋友。”她抢先说道,“我敬重你,信任你,欣赏你。如果你罔顾我的意愿把我困在这,这样的行径只会让我彻底厌恶你,鄙视你!你真的要这样一意孤行吗?”
一字一句说到最后,苏冉鼻头隐隐发酸,心中开始难过起来。
为了避免自己失态,她别过脸去。
埃里克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给了她遮风避雨的港湾,给了她一个在陌生世界安逸的缓冲,让她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里有了些许安慰和依靠,即使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从未乘人之危。
事情变成今天这样,是她做错什么了吗?
她不敢去想象两人关系的下降螺旋,使劲眨着眼,希望就可以这样眨干眼里的湿气。
埃里克这时终于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已经接受现实的平静和坦然:“即使代价是鄙视,哪怕是仇恨,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这样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苏冉错愕地转过头,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当你向我投来厌恶鄙视的目光,我固然会心碎神伤,但这普罗米修斯式的痛苦我尚且可以忍受*。”他说着抚上自己的心口,那渴望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可是一想到你从此离开,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我便连心脏的跳动都感受不到了。”
说到这里,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无可逃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讥讽又哀伤的笑容。
“看着我,苏。就是这个你一心想要逃离的丑陋怪物,在深深爱着你啊。”
他终是将隔在两人中间的最后一层轻纱扯下,越过了这条禁忌的边界。
曾经热烈专注的眼神,引人沉醉的温柔,还有偷偷亲吻她的举动,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苏冉感到一阵目眩。
她一直觉得埃里克对她的感情是雏鸟情节的一种:就像动物幼崽会对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产生印随学习的本能,她作为第一个走进他生活里的人,一个女人,他对她产生一些特殊的好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他居然说爱她——
埃里克怎么会……不……「魅影」怎么会爱上她!?
想到原作里魅影带走克莉丝汀想要把她留在地下的情节,苏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要离开这里,除非自己可以找到通往外界的密道,否则只剩下欺骗讨好他这唯一一个选项。
……
看到苏冉对他倾吐的爱意露出惊疑痛苦而非欣喜的表情,埃里克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紧闭的双眼现在似乎连看他一眼都忍受不了了。
显而易见,她不爱他。正是如此,他对她的爱大概都变成了一种冒犯。
埃里克无法再想下去。
他感到真的有一只巨鹰在啄食自己的内脏*。可正是这疼痛在提醒着他,她还在他身边没有离开他的事实。
这极端对立又相伴相生的疼痛和甜蜜,几乎将他撕成了两半。
埃里克控制不住地将苏冉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因为看不见她拒绝的脸,这虚幻又短暂的亲密让他身体内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这一次,苏冉没有挣扎。
她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耳边传来他胸膛里一下下激烈快速的心跳声,突然觉得发生的一切有一种荒诞不经的虚幻。
“为什么?”她问。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大概是每一个女生都会好奇的问题。
那双环着她的手似乎紧了一些。
过了很久,久到苏冉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她听到四个字轻轻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因为是你。”
自那天之后,苏冉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回避着埃里克,不再和他说多余的话,拒绝着他的一切提议,也尽量避免任何眼神接触。
但对于他的告白,她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那样直白又纯粹的感情前无动于衷。
她当然对埃里克有好感,但这喜爱,更多的是源自于两人的朝夕相处和他的善意——他从一开始便对她好得过头。只是这单纯的好感,距离爱情,还有些距离。
无法回应这份感情,她希望用她的冷淡来浇熄他的激情,但这样的冷处理却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一开始会用一种接近卑微的姿态祈求她,请求她不要再漠视他、疏远他,请她像原来一样和他交谈,听他唱歌,将目光停驻在他的身上。
他的痛苦和他的爱一样真实而强烈,苏冉在愧疚感中煎熬着,差一点心软地败下阵来。
然而就在她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做得太不近人情的时候,她冷漠的姿态先将他逼入了另一种癫狂的境地。
在她又一次低头沉默地吃完饭,准备提前离席的时候,埃里克如旋风般地冲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抓住她的后颈,用一种野蛮的力道将她的头拧到他的面前:
“苏,看着我!”
苏冉被他的动作弄得生痛,下意识地挣扎,这反抗的动作火上浇油地让他的怒意更盛。
他粗暴地捉住她反抗的手,固定在头顶,将她整个人狠狠抵在墙上。
“不要逼我!”他的面具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眼睛里满是狂乱的光。
“埃里克。”她按下心里的慌乱,放柔了语气,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需要一些空间,一些距离,让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
“冷静一下?”埃里克不屑地冷笑道,充满愤怒的低沉咆哮中带着动人心肠的凄恻,“或许该冷静的是我!……你快要把我逼疯了!……是你逼我的!……我改变主意了,我等不下去了!”
他说完松开禁锢她的手,退下左手小指上的戒指,不由分说地将它套在了她的左手之上。
“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你终会爱我的!”他大声说着,如同一位暴君一样专横,“许多人婚前并不相爱,但婚后依旧幸福。慢慢的,你就会忘了我面具后的样子!习惯之后,你便会是最幸福快乐的女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
看到埃里克说这番话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苏冉背后汗毛直立,她不禁放轻了呼吸,不敢在这时作出一丝一毫忤逆激怒他的举动。
他抓着她戴着戒指的手,举到两人眼前,静静地端详着戒指的金光在她无名指上跳动闪耀,声音又变得如水温柔:“我的苏,你必须永远戴着它。如果你弄丢了它……”
他黑沉沉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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