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金质的戒指,戒头镶嵌着一颗切割成方形的黑色宝石。因是男士的款式,简约粗犷的设计在苏冉纤细的手指上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这沉甸甸的重量套上她的手指,也沉重地压上了她的心头。
她可从没想过人生经历的第一次求婚会是这样一番情景,作为当事人,甚至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此刻的埃里克已经完全丧失了常人的理智,她想不出任何可以和他沟通的言辞,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将她击垮。
对于离开之后的何去何从,这两日苏冉在心中其实已经勾画出了一些潦草可行的计划。虽然都不尽完美,但她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如何从这里逃走已经变成了她需要解决的最急迫的难题。埃里克那非同一般炙热又极端的感情,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恐惧和防备,她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做出一些疯狂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为了获得自由,难道她真的只能做出一副逐渐接受他的样子,顺从他讨好他,骗取他的信任,然后背叛他离开他吗?
埃里克有着如此尖锐的自我,异常激烈的感情,那样的欺骗和背叛无异于将他推上一条可怕的、甚至是毁灭的道路。
光是想一想那样的情景,她的心就颤抖起来。
她不想这样伤害他。她做不到。
苏冉跨不过自己心里那条底线,摆不出亲近的姿态,可又害怕过分的疏离会将他再次激怒,只能笨拙又艰难地维持着一个不冷不热的姿态。
不知道是因为她态度的稍许软化,还是因为她“默许”了他求婚的缘故,埃里克倒是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失控过。
而且一夕之间,他忽然就忙碌了起来。
他会在早上留下食物和鲜花,有时一整个白天都不知所踪,偶尔还会在吃过晚饭后不见踪影,直到夜深她入睡前才会重新出现。
苏冉暗自揣测着他是不是开始干涉起歌剧院的事务,又或者是终于遇到了克莉丝汀,虽然想到后面这种可能性的发生,她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可她顾不上去纠结这些。
毕竟现在这样的发展,对于想要逃出去的她来讲简直是天赐良机,他不在地下的时间越长,她便有越多的时间可以搜寻出口。
苏冉大概知道埃里克每次离开时使用的密道的位置,但她一直不知道打开那道暗门的机关在哪。她还推测这里修建通向外界的通道应该不止一个,理想的情况是她可以发现另一条他平时不常用的密道,否则如果在逃跑时刚好撞上返回地下的埃里克……那画面美丽得她简直不敢想。
对于机关这方面的了解一片空白,苏冉只能按照之前看过的影视剧中的桥段去一块块探索着地砖,转转烛台和雕像,几天来倒是意外发现了几个陷阱的开关,密道却依旧一无所获。
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苏冉看了看怀表,准备结束今天的搜索。
埃里克如果白天离开,基本会在下午四五点左右返回。她这几日一直非常小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让他发现她的企图。
无力地靠上墙壁,她有些心焦地扫视着地下这些已经检查过两三遍的装饰,手指下意识地转动起左手上的戒指。
墙壁上雕刻的人面像此刻似乎在对着她露出无声的嘲笑,这座舒适华丽的宫殿就如同一个披裹着华丽外衣的牢笼,让她倍感窒息。
苏冉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用头使劲撞了撞脑后的墙壁,将那种绝望得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压回心底。
就这样闭眼待了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了眼。
别气馁。你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路的。
她又给自己打了一遍气,这才站直身体,向壁炉前的扶椅走去。
刚走了两步,苏冉便听到身后的墙壁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响声。
她心中一惊,条件反射地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跳到壁炉前的椅子上,同时一把抓起茶几上的书摊在腿上,在暗叹自己安全上垒的同时,眼睛装作不经意地扫向刚才那个暗门的位置。
此时暗门已经彻底打开,一股微弱的气流从里面吹来,带起一阵闷不透风的泥土味道。
大开的洞口前一片漆黑安静,并没有埃里克那道鬼魅般的身影。
苏冉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刚原来是她触发了机关。
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那好不容易找到出口的兴奋如同一个刚吹起的肥皂泡,转瞬就破。
她苦笑着放下手中的书,重新来到暗门之前,向密道里张望。
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通道,只比她的肩膀宽上半条手臂的距离,能容一人通过。地下的烛光可以照亮洞内两三米的距离,再深的地方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深不可测的黑暗像深渊中的一只巨眼,冷冷地凝视着她。
苏冉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和迟疑,她第一次觉察到过去这一个月生活的地方,其实是如此的诡谲和怪异,从这里逃出去,或许也没有她一开始想得那般容易。
她注视着那片纯粹的黑暗,直到低头看到密道门口的地上放着的两盏煤油灯时,才回过神来。
现在可不是该想东想西的时刻。
她摒去脑中的杂念,努力回想着刚才的动作,可无论重复几次,她都再也无法找到触发机关的方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苏冉看着怀表的时针从四慢慢向五移动,渐渐感到心慌起来。
从现在起的每一秒,埃里克都有可能返回地下。如果在他回来之前,她还找不到开关这扇门的方法……
他一旦察觉到她要逃走的意图,她根本不知道他会为了留下她做出什么事来!
冷汗已经浸湿内衫,苏冉扭过头,直直地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怂恿她,并且越来越响——
‘不如赌一把,现在就逃!’
……
埃里克提着灯,在歌剧院地下迷宫一样的暗道里穿行。
在幽暗的地下如果走上了错误的路线,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最为残酷骇人的陷阱。不过作为建筑师的他并不需要担心这样的问题,正确的路径早已烂熟于心。
毫无疑问,在这里,他才是主宰。
他归心似箭地迅速地绕过一条又一条迷惑人心的岔道,黑色的礼服同黑暗混为一体,只有头上白色的面具被氤氲暗淡的灯火照亮,同样被照得发亮的还有那双淡金色的眼眸。行走间他的视线不时落在胸前用左手托着的木盒上,眼睛里满是期待的欢愉。
拐过最后一个岔口,埃里克看到那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尽头此刻被一团温暖的光亮所替代时,不禁停下了脚步。
他怔怔地看着通道尽头的那片光,感到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冷了下来。
大脑一片空白,一种巨大的恐慌从皮肤下的每一条血管迸裂而出。
他张开嘴想要呼吸,却听到自己的喉咙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不。
不、不、不、不!
煤油灯跌碎在地上,灯光颤抖着消失在黑暗里。埃里克踉跄地抱着怀中的盒子,迈开步子,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密道。
地下的烛光从未如此刺眼,他有一瞬间短暂的盲视,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世界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撕扯着耳膜,让他几欲抓狂。
白光迅速退去,周围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可见,埃里克眨了眨眼,疯了一样地搜寻起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
逡巡的视线在壁炉前猛地停住。
那个对他可以生杀予夺的姑娘正安静地靠在扶手椅里,从书页中抬起来头,对着他扬了扬嘴角。
“你回来了。”
苏冉不确定说那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究竟有没有在颤抖。她的心脏正不受控制地砰砰跳着,掌心渗出的汗液几乎让她抓不住手中握着的书本。
看到埃里克的出现,她十分庆幸自己刚刚没有一念之差地选择逃跑,这前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差只会让她在密道里和他迎头撞个正着。
至少留下来,她现在还掌握着主动权,说不准还能挽回一点他对她所剩无几的信任。
苏冉松了一口气,心中稍稍镇定了一些,凝神向埃里克看去。
她还从没有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眼底毫不遮掩的恐慌和茫然,让这个平日暴戾阴沉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像一个走失的幼童一样可怜无助。
在她的视线中,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木盒,缓步走到她的身前,然后屈腿跪下。
“抱歉,暗门是我不小心打开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苏冉有些担心地看着面前情绪明显不太对劲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不告而别的。”
他无声地低着头,沉默着,渐渐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抽动起来。
他哭了?
苏冉先是一愣,紧接着手忙脚乱得完全不知怎么办才好。
“已经不重要了,苏。”埃里克说着慢慢抬起头。
苏冉这时才发现,他竟是在一直哧哧地笑着,眼中却满含泪水。
这笑中带泪的神态透出的隐隐疯狂,让她的心底一阵发冷。
“来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吧。”他止住笑,打开放在膝盖上的木盒,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拿在手里,喑哑的嗓音带着缠绵缱绻的温柔。
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一只银色的像手镯一样的铁环,却比普通的手镯在接口处多了一根细长的铁链。那垂下的链子很长,几乎铺满了整个盒子,在滑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之后,苏冉如坠冰窟。
她再也不能冷静,猛地站起身来,带着鲜明的怒意惊叫道:
“埃里克,你疯了!”
“是的,我或许是真的疯了。”和这疯狂举动截然相反的,是他冷静异常的语气。他也站起身来,将她紧紧地困在他身前和椅子这方小小的天地之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每天睡觉时在如何辗转反侧,每次离开你身边时有多么惶惶不安……你永远都不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我几乎要死去……”
他的泪水静静地滚落,落在白色的面具之后,彻底消失不见。
“……我别无选择!”
苏冉看着神色重新归于冷淡的埃里克,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和悲悯。
明明应该是要憎恨他的,这样所有的事情便都简单了许多。可她却偏偏无法控制自己和他的感情再一次共鸣起来——他的痛苦、他的愤怒、他的恐惧、他的渴望……
她又一次触到了他那扭曲偏执可悲可叹的灵魂,眼眶里不住地簌簌为他落下泪水。
“苏,不要哭……我的心都要碎了……”埃里克低声说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替她擦去眼泪,“你会爱上我的,那时候一切都会好的……来……让我为你戴上这个礼物吧。”
他执起她的左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和她手上的戒指,抬手准备将那个铁环解开。
苏冉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最后柔软的光芒消失,破釜沉舟的决意让她琥珀色的眸子蓦然深沉了几分。
她强硬地抽回自己的手,在埃里克反应过来之前,抬手扯掉他的面具,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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