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妤这才离席一会,并未让人跟随,且今日又是薛府上下的大喜日子,她的确不曾特意突出。
她不动声色,继续倚靠在树后窃听着。
“你平日里毛手毛脚的,确定酒里加了药?”
年长之人话里带着质疑,只听他打开壶口,凑近嗅了嗅,却也仍旧怀疑。
“主子放心就好,这四季散无色无味,溶于酒水中,就连宫中御医都查不出来,我是亲眼看着阿乐下到此壶里的。”
四季散?这是何种毒药?
姜知妤的手在袖中稍微紧了一下,在宫中她自认为被保护得甚好,也威胁不到宫里诸位妃子的地位,实在不知舅舅今日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里是薛府,若是在这里将她毒死,那未免愚蠢,更何况如此举措,对他究竟有何好处?
姜知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对于薛府中的人大多往来的少,平时也不曾得罪他们,为何如此?
等等,四季散?
数年前,她年岁更小之际,倒是经常往上书房跑,也在太子的书架上随意翻看过一些猎奇的典籍,如今细细想来,此药难不成是……
她倒更是好奇了。
于是,姜知妤不作遮掩,踉踉跄跄地走上前,眼神略显迷离。
“半夏……桑枝……你们跑哪里去了。”
脚步倒是丝毫不乱,虽无状,却仍旧走到了两人面前。
一位脸上净是沟壑的家丁瞧着姜知妤一脸醉态,连忙搀住了姜知妤,“哎哟,公主啊,您怎么在这里?”
姜知妤被他这一举措整得有些发懵,却仍旧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手还扶了扶额头,十分晕眩一般地吐槽着:“刚才许是本公主贪杯,有些醉了,出来透透气,只不过薛府家大业大,倒是有些迷路了。”
她欲言又止,斜眯着眼开始打量起面前那位小厮怀里的酒水,“你这是什么酒,好喝吗?”
她本就是装醉,不过身上倒的确萦绕着一股酒气,面色也微烫通红,旁的人是看不出她此时正在装醉。
一旁的人手劲甚大,捏着她小臂微痛,可此刻她“醉得走不稳路”又只能让人搀着,再不适也只能忍着。
小厮在一旁认真解释,脸上还带着得意状,“回公主,此酒正是汾阳特产的汾酒,此酒清香幽雅,酒液晶亮,入口绵甜,最是适合这大喜日子小酌了。”
“既然这样,”早在小厮认真介绍之时,姜知妤便很是按耐不住,从他怀里夺过酒壶,“那本公主倒要尝一尝了。”
她直接接过酒,倒是省了他们还要安排人送上桌,岂不省事?
“公主,”家丁东张西望,使唤了一旁路过的一位婢女上前,“今日不早了,公主也有些醉了,我们老爷早就为公主备上了客房,今日公主想必也走不动了,我让婢女送你回房歇息吧。”
姜知妤今日前来便没有想过留宿于薛府,也未曾让半夏桑枝吩咐下去打点。此番倒是古怪,如此费尽心力想让她饮下此酒,又提前预备好客房,未免太巧合了些。
“也好。”
姜知妤心底嫌恶般抽离出家丁的手来,佯装作竭力稳住心神,被婢女一路搀扶着朝客房走去。
手中还摇摇晃晃握着那壶酒。
半夏与桑枝并不在此处,姜知妤只能努力记住这段去客房的路,若是有所不测,她还能凭着记忆遁离。
不过只觉又在告诉她,薛衍大抵不会当真伤着她。
即便宫中这几日有传言她与皇后不合,但毕竟母女连心,她的背后,依然有着薛家。
婢女将姜知妤扶回客房,便连忙启唇告退。
“你去叫我的侍女过来。”姜知妤手肘撑着桌子,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嘱托着。
婢女应了声是,便连忙慌张地告退,随后缓缓合上了房门。
待婢女走后,她才将握在左手许久的青花酒壶凑上近前,也好奇地对着壶口浅嗅了一下,并不能察觉到有何不妥。
罢了,只要不喝此酒,舅舅的计谋便不能如愿得逞。
姜知妤起身,试图打开房门离去,却不料早就被人在外头锁上,纹丝不动,插翅难逃。
姜知妤面色一怔,果然还是自己过于天真,始终没在一次次的谋算中,多生出些警惕心来。
若是她此时朝着门外大喊呼救,不久薛府内便会燃起喜炮来,声势喧天,定是也在他们的预料以内。
如此费尽心力将她困于此处,又千叮万嘱让人在自己酒水中搀上四季散。
她的手心正轻叩在门沿上,动作轻缓。
姜知妤将门上的糊纸掏了一个猫眼,试图从这个小洞里窥探到外面的动静,毕竟能将她反锁于此,此屋的窗子当是早已锁死的。
此刻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如今的状况,而是她突然不见,六妹妹,还有半夏她们,该去何处寻自己?
她转身,只见一熟悉的身影闯入自己眼眸。
是楚修辰。
姜知妤还未从疑虑中走出,却是迎面遇上了让她更是困顿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姜知妤转过身时,许是过于讶异,竟是将后脊朝着门上轻轻一撞,门框随即发出轻微声响。
“楚将军,”姜知妤斟酌言辞,“怎么今夜会出现在我的房间之内?”
姜知妤的个子在皇室女眷中也算高挑的,可她抬眸与楚修辰对视之时,自己却又显得势单力薄般。
毫无气势可言。
许是楚修辰离自己较为近,姜知妤甚至能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的甘松与檀香气息,很是清淡。
“这话不应该我来问公主吗,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楚修辰垂着眼眸,眼中极力克制着什么晦暗的情绪,语气甚是带着蛊惑的意味。
倘若楚修辰无辜,不知是何缘由,难道会是舅舅故意安排?
就为了把她与楚修辰锁在一处?
虽说荒唐,可姜知妤却也想不到其他理由。
“自然……”姜知妤说这话时,手心仍旧止不住的颤抖,反扣着递在身后的门上,鸦睫轻颤,“是我与楚将军有缘,一同看上了这一间客房罢了。”
她只觉面前之人挨的自己有些近,清冽气息倒是让她局促起来,双目只注视着他身侧的两根银链,若有所思。
楚修辰意识到自己似有不妥,便后退两步,眼却极是细腻般看着姜知妤的指节仍旧紧扒着门不放,缓声道:“还有这般缘分,是一同锁一处的缘分吗?”
他的确是适才想让苏铭替自己安排一间客房小憩,却不料有一位很是殷勤的下人一路将他带到此处。
姜知妤手脚甚轻,也是直到她进屋后,自己才察觉到她的到来。
姜知妤自然立即懂得了楚修辰与自己一同遭遇,深知今夜大抵上要在此久留,饶有兴致一般地绕着他走到桌旁坐下,十分平静地把玩着桌布上的流苏,“既然楚将军也明白,那将军与我凑合于一室,将军别嫌弃便好。”
明明知晓孤男寡女独处一处,姜知妤自身也是有些惧怕的,却不知为何,很是想在口头上灭灭楚修辰的威风。
“若是此夜当真无法脱身,”楚修辰走上前,握住了那壶青花酒壶,指节曲起,“公主该考虑的,不应该是明日府上的流言蜚语吗?”
姜知妤起身,姿态松散,朝着楚修辰淡淡一笑,“如今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整个崇安怕是只剩下楚将军还不知道了吧?”
也不知是离得太近,还是今夜屋中的烛火过于晃眼,姜知妤竟觉得楚修辰今夜的眼眸,甚是柔和。
那时一种,她这么多年,无论外人在旁,亦或是两人单独谈话,都不曾在他眸中捕捉到的和缓。
那大概是自己当真有些醉了,眼花所致。
她抬手,试图按住自己此刻有些气血逆行而突突跳起的额头,分明自己今日所饮的酒水并不多,她不该晕的。
“公主可是醉了?”
灼灼目光下,姜知妤自然即便有着醉意也要强忍镇定,更何况她的确意识尚还清醒,“怎么会,若是当真醉成许兆元那般,我如今便该仍在长廊上吹风醒酒了。”
她故意,将许兆元三字语调拉得格外长。
若是楚修辰近来听力不佳,在适才宴上仍未听清的话。
她倒是不介意在他耳畔多重复几遍。
“适才……公主是去找兆元攀谈了什么吗?”楚修辰的手在光滑的瓶身摩挲了一下,“是去,讨酒了?”
姜知妤不过近来许久不曾出宫,却想不到楚修辰竟话也变得如此多。
“是,”姜知妤意有所指般,垂眼看着楚修辰仍旧握在掌心的酒壶,“可惜这酒坏了,你若是想喝,着实有点不太行。”
倒不是她小气,也并非因为此酒乃许兆元所赠。而是因为,四季散。
壶盖被指端挑起,滑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姜知妤倏然抬眸,对上了楚修辰此刻有些意味深长的眼。
“你……”姜知妤立即将手覆上瓶声,轻微擦过他的手背,略带着丝丝热意,“你该不会想喝这酒?”
“吧……”
另一只手猝不及防被握起,随着楚修辰略重的幅度,她的身躯稍晃,朝着他面前更是近了一寸。
姜知妤只觉冰凉的玉腕上覆上一团热意,似一团烈火一般,烧得突然。
楚修辰从未像今夜这般举止无状。扼住女子手腕终究是唐突,可似乎从他眼底里,只能看到些许腾然转变的红,以及略显急促张合的唇。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克制的意味。
嘴角险些擦上他的衣领,姜知妤胸口也随之泛起了起伏,只觉着今夜楚修辰似乎很是古怪。
该不会……
在适才自己在门口张望之际,楚修辰喝了这酒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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