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本就无月,此地偏僻又没有光亮,他正背对着自己,整个人与夜色一同融入其中,需得仔细分辨才能探明。
姜知妤后脊却微微打起了颤栗,随着两人不断靠近,她的动作越加轻微。
她轻轻放下了握得指节发白的灯柄。
*
半夏走进姜知妤营帐时,手里正端着她不久前才吩咐的热粥。
而发现她不在帐中之际,眼中余光正好留意到了榻上的字条。
——今夜我与许统领有话要谈,不必惊动众人,不久便回。
半夏是亲自将她写的字条差人送去的,却不知公主竟是在此时此刻,与许统领交谈?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实在是不合时宜。
况且两人究竟去了何处?姜知妤却不曾在字条中透露半分,
若是公主在荒郊野岭遭遇了什么袭击,那她死一万次也是不够偿还的。
半夏掀开帐帘,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此刻众人皆已就寝,并不会有他人前来探视姜知妤。
不知为何,半夏总觉得,原先公主虽是任性妄为,但也从未做出如此泼天胆大之事,定是那个许统领给公主下了什么迷魂汤药了。
她生气地跺着脚,若是公主出了三长两短,她定然要在赴死之前,拉他下水!
营地外,半夏正在四周巡视。
“这么黑……”半夏左顾右盼寻找着,一边带着哭腔自言自语,“公主又怕黑,又害怕那些走兽,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一边还要保持镇定,同时自己也怕得不行。
但半夏仍旧壮着胆子寻找着,只要得知公主在附近且安全,她便放心了。
否则她不得已就只能召集侍卫前去寻找,这是下下策,公主大概也会生气。
“我再走走……再找不到公主我就去找人,”半夏将吹得煞白的小脸上的泪水擦去,强忍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耳畔呼呼的风声犹如厉鬼在吼叫,半夏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随即折成两截,发出声响。
“半夏姑娘?”
“谁——”半夏没被脚底的声响吓死,便先被唤她的人给整得心惊肉跳。
她转身,只见面前之人不是他人,正是楚修辰的贴身侍从,苏铭。
由于两位主子先前颇有往来,半夏自然也对他颇为熟悉。
“你怎么哭了?”他走在半夏身侧,关切道。
“我……”半夏立即继续擦泪,坦诚道:“公主留了字条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她如今安不安全。”
“别急,”苏铭努力劝慰:“她可是去找了何人?”
“公主晚间给许统领送了封信件,想来信上内容便是如此……”半夏越想越委屈,“若是公主有了闪失,我一定要打死他再去请罪。”
“许统领?”苏铭忽然顿住了脚,“你是说公主给他送了信?”
苏铭回想起曾经有宫女前来,给楚修辰一封信件。随后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他吩咐身边的人,说是出去随意走走。
他当时未曾留意,所以那宫女是将信件……
给错了人?
*
楚修辰面前对着一座废弃小屋旁的枯井,思忖良久。
他并未听闻姜知妤今年秋猎要前来的消息,而这一次却来了。还在此时此刻,与他有话相谈。
他想起当日在寿成殿中,在御花园内,姜知妤对他当真是满眼的失望之态。而今日却为了他前来,是否是想说些什么?
往事随着迎面袭来的风一同卷土重来,姜知妤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寒气。
“你居然真的来了,我本以为,你该又是躲着我。”
面前背对自己的楚修辰则觉察到姜知妤的到来,只是微微垂下了头,没有回应。
“本公主是当真有许多问题,”姜知妤上前一步,“那枚玉佩的出处,你是否有所隐瞒?昔日我在宫外受伤昏迷,是不是你救的我?你为何会在那一日去探视你的表妹柳君君?那之后呢?你究竟还做了什么?”
楚修辰觉察似乎说辞有些古怪,却仍旧想听着姜知妤将话说完。
看似依然在风中挺直脊背,实则心却在此刻肆虐起来,一下下地剐着。
姜知妤看着面前之人似乎有些被说中,肩膀随着情绪的起伏微微摆动起来。
“当日在宫中,我当真是以为,你在那一日受了风寒。所以你可以给我解释一番吗?”姜知妤语速缓慢,但却字字清晰且铿锵有力。
解释不出来了?或者心虚了。
姜知妤觉得自己大概所料不假。
想来许兆元那么诚惶诚恐的原因,便在此处吧?
许兆元当真得知玉佩的事如何,如若当日赶回来救自己的是他又如何?也无法改变他后来通敌叛国的结局。她更不可能因此改变丝毫态度。
前一世能做到那般,他也自然不是什么纯白如新的白纸。当日的其中缘由,也只有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罢了。
姜知妤特地选了这个时候,自然不只是询问许兆元这么简单。
前一世活在一场骗局中,她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又能如何呢?
若是在日后的点点滴滴中,能套出点蛛丝马迹,她这段时日的苦心经营也就没有白费。
姜知妤上前,在他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将脸稳稳贴在他的后背上。
她在风中嗅到浅浅的清冽气息。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用尽全力去抱住一个人,只觉心头颇为一震,心跳得格外的快。
以及难以掩饰的些许恐惧。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从那日我训斥柳君君,你归府初见,就很喜欢你了。”
背后的楚修辰顿住了一下,眸光在漆色月夜中更加黯淡,双手则缓缓攥紧,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许兆元,”姜知妤眼底噙着假意的笑,语气也变得清甜,“宫外都传遍了我心悦于你的消息,你当真无动于衷吗?”
此时此刻,她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也不管是否有人透着夜色看见了自己。
这棋总得下完。
楚修辰的喉头越发滚烫,只觉似乎便灌下哑药,想极力辩解,却又于事无补。
姜知妤自己都觉得这话烫嘴,却仍旧继续添油加醋:“当日我去佛香寺,便是想再见见你,想亲口告诉你。”
这些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楚修辰面前劈头盖脸地砸来,似乎心也在此刻变得残缺不堪。
可今夜,他确是彻头彻尾地明白了。
他一直知晓,却又觉得,或许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五公主不会如此突然毫无征兆地喜欢上一个人。
可他还是输了。
他的心此刻似蚁虫啃食。
姜知妤觉得说的差不多了。也发觉所抱之人似乎浑身开始发烫,胸口也颇为起伏。
她松了手,终于得见他缓缓转身,略带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耳畔萦绕。
她缓缓抬眼,却在半晦半明的夜色中,瞧见了楚修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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