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晚莺娇 > 6、雪落长安
    夕阳落了,落在苍茫大雪之间,天边一下子暗淡下来,鸟雀无声。


    唯有殿檐下悬挂的占风铎叮铃铃响着。


    段殊竹依然靠在青枝屏风边,目光落到陈旧斑驳的绣花间,垂眸含笑,“弟弟不用惦念,她很好,这几日才来到长安,此刻正在花将军府上。”


    棠烨朝的宦官位高权重,与大家闺秀婚配不算奇事,胡肆维家里就养了七八个侍妾,正妻苏氏来自名门,膝下还收了不少干儿子,以段殊竹的地位开个小后宫也不为过。


    可他只明媒正娶了一个,前太常寺卿连漱玉的女儿连冷瑶,早年获罪抄家,私逃到九华山流云观避世,期间曾与苏泽兰相识。


    段殊竹对妻子十分宠爱,连定居在金陵也是由于冷瑶喜欢幽静之处,后又收养一个女儿,尽享天伦之乐。


    今日却突然进宫,前殿已经议论纷纷,苏泽兰也不是傻子,尤其那句冷瑶住在花将军府中,可见准备久留。


    只怕风云又起。


    但这一切又与自己何干,他不过是个囚禁在此的罪人,恢复了沉默,继续随手翻书。


    段殊竹显然还不想结束谈话,苏泽兰是枢密院关起来之人,众人都以为两人不共戴天,其实对方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如假包换。


    只是这个弟弟不听话,当年被仇恨蒙了心,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段殊竹与苏泽兰的母亲柳雾眉出身金陵名门,年少时与前枢密院主使李文复相爱,后被迫嫁入段家,生下段殊竹,又与李文复旧情复燃,才有了苏泽兰。


    虽然同一个母亲,自小的生长环境却截然不同,段殊竹属于富贵里养大,苏泽兰则漂泊天涯。


    这才生出了泽兰心里的恨,哪怕最后段家被抄,段殊竹没入掖庭,他亦不能解恨。


    中间种种,又都属于上一代云烟了1。


    其实段殊竹并不恨对方,时间过去太久,妻子冷瑶也为苏泽兰求情,他留他一条命,同时慰藉母亲的在天之灵。


    但若论起兄弟之情,实在剩不了多少,小时不长在一处,见面又好似仇人,哪里来的骨肉亲情。


    他今日能来,有自己的心思。


    段殊竹这个人,素来从不多说一句话,做一件多余之事。


    “好弟弟,在兴庆殿住的如何?”踱步绕着那张小案几绕了几圈,抬眼打量四周,淡淡地:“你在这里住的也太久,不如换个好地方。”


    枢密院主使的心思难猜,苏泽兰也没这份心情,被关在兴庆殿十几年,早就将一切置之度外。


    “任凭主使定夺,罪臣去哪里都一样。”


    “弟弟如今气息沉静,确实不一样,那就转去大理寺的死牢吧,反正你也不是没去过。”


    轻描淡写,杀死一个人如碾死一只蚂蚁。


    苏泽兰冷笑,不予回答。


    若真有心要自己的命,何必等到今日,这不过是个警告,为即将到来的风雨买个安心。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话,段殊竹挥挥衣袖,准备离开,余光瞧见不远处卧榻边放着一个鎏金象牙食盒,做工精致好似贡品,沉沉眸子。


    “弟弟果然闻名在外,锁在深宫仍旧有人惦念啊。”


    泽兰会意,唇角轻牵,“大人思虑未免过多,不利于修身养性,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鄙人不才,当年也曾出入宫廷,如今有几个人惦记,不足为奇。”


    对方轻蔑地哼了声,抬脚离开。


    朱红色的大门再度锁紧,苏泽兰缓缓站起身,屋内又灰了下来,渐渐笼入一片昏暗。


    他来到微亮的窗前,朝外看去,衰败草木如今被大雪覆盖,一片肃穆洁净,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熟悉眼前的一草一木,只肖看光线落在殿檐的阴影变化,就能分辨时辰早晚,“晚膳时分啦。”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声报时鼓响起。


    身为罪臣,并没有可口的饭食入口,但唇齿间仍带有一丝甜意,那是胶牙饧的味道,清软甜腻,迷人心脾。


    他本不爱甜食,兴许是日子太清苦,反而品出滋味来,说起来纯属无奈,谁让逢年过节送饭的小公主噬甜无度,搁到门口的食盒里全是蜜糖似地东西,养出了肚子里的馋虫。


    苏泽兰坐到床榻边,捡起鎏金象牙食盒,瞧见里面还剩有不少蜜糖,唇角旋起不自觉的笑意,喃喃自语:“小殿下,你如今已经长大了吧。”


    他从不回应她,戴罪之身怕连累对方,生于皇家本就风云难测,皇宫如见不到底的深潭,容不得半点闪失。


    一个小小的食盒都能引起段殊竹的注意,还不知会引起如何风雨。


    还好对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将来许一个得意驸马,就可以明正严顺到外面开府,早早离开是非之地。


    只是那时——他便再也尝不到如此可口的美味了,也罢,这般礼遇,得到来自公主的关爱,他原本就不配。


    黑夜笼罩下的宫闱,染上一层幽迷之色,承香殿前,皇帝的步辇已经停罢。


    大厅榻边的案几上摆满珍馐,侍女点上灯,忍冬花结五足银熏炉里燃上海棠氛,寒冬腊月彷如春日。


    茜雪身穿杏琳精心挑选的金绣花绢纱百花裙,一支新鲜灵动的迎春花插在发髻间,娇媚动人,惹得对面帝王抿唇笑,“姐姐这里真好,温暖异常,是严寒都到不了的地方啊,我应该常来。”


    茜雪满上壶酒,笑而不语。


    今日午后,尚书夫人辗转找到杏琳,送来不少珠宝首饰,顶重要的是副美人图像,那上面画的是大理寺千金。


    自己身为公主,从不结交外朝之人,纵使是朝廷命妇也没有来往,对方突然来访,自然是为了选后之事,希望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她心里有数。


    茜雪素来不看重金钱,收了画像但没要礼物,皇弟不是想得到位美人,瞧瞧容貌也无妨。


    皇帝今日心情好,她使眼色让杏琳拿来画轴,放在手中假装叹气,“唉,最近宫中画师的技艺越来越差啦。”


    女子就是如此,最在乎容貌,连画上的虚物也不放过,皇帝抿口酒,笑:“姐姐倾城之貌难以描绘,不一定是朕的画师不好吧。”


    她莞尔一笑,伸手过来,“陛下自己看看嘛,我到不觉得画得不够美,只怕实在太美了,不像姐姐啊。”


    皇帝起了好奇心,天下哪有比自己皇姐更美之人,就算是画里也不应该。


    卷轴轻轻打开,一张少女清秀的脸便展露出来,眉眼似狐狸修长,但却毫无妖媚之感,兴许是脸型偏方的缘故,竟显得十分端雅。


    算是个美人,但比姐姐差远了。


    皇帝笑了笑,饶有兴致地:“姐姐现在心思真多,这是要给我做媒?”


    “我也没办法,你一直都不在乎选妃立后之事,画像都懒得看,只好出此下册啦。”笑着给对方斟满酒,眼尾露出顽皮来,“弟弟,这位就是大理寺千金,我觉得还挺好看,与你同年,刚过十五岁。据说还有位中书令的孙女,我还没见到过,弟弟若是自己不方便,姐姐就替你瞧一眼啊。”


    满脸兴奋劲,小女孩心性不改。


    皇帝虽然年纪不大,到底已经亲政,对选后之事非常警觉,但一味地拖也不是办法,别人都不放心,唯有皇姐可以信任,“那就劳烦姐姐帮我去看一眼,面容倒还其次,重要的是性情好,不多事。”


    昨天还说要个美人,今日就变成性情重要,茜雪笑着揶揄:“知道啦,娶妻娶贤,这个道理我懂。”


    对方无奈一笑,“这是没有合心之人,才有如此多的条条框框,若是自己心里喜欢,所有都能不在乎。”


    君王是个情种,历来不是好事,茜雪抿着稠酒乐,“你连见都不见,怎么知道不喜欢?弟弟真挑剔,按我说全是名门闺秀,能差到哪里去。”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温馨,一旁的杏琳又温了壶酒,倒满了才敢怯生生地插话,“殿下,奴觉得公主说得对,天下好女子那么多,陛下一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呢。”


    杏琳与他们从小长大,私下里也可以说几句体己话,皇帝半靠在软枕上,随口道:“姐姐的人就是会说话。”


    杏琳见状又向前几步,“陛下,赎奴婢多嘴,婚配乃终身大事,对女子尤其如此,陛下可别忘了身边人啊。”


    茜雪放下酒杯,知道杏琳又在替自己操心,她早说过不嫁人,这丫头就是不信。


    皇帝眼神暗了一下,复又抬起眼帘,满脸笑意,“知道啦,大概是杏琳姐姐年纪大了,有了女儿家心事,你放心,咱们自小一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奴婢看,一定给你挑个好人家。”


    冷不防转到自己身上,杏琳腾地脸红不已,“哎呀,陛下说的什么话,奴婢何时要嫁人。”


    一边的茜雪已经笑弯腰,像朵风中摇摆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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