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3.25日的更新
天花板上吸顶式的吊灯被打开, 米黄色光线撒下来。
闻声家的装修和很多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没什么不同。
大约是只有父女两个人住,相较于其它房子,在家具摆设上更为简单。
进门左手边一个棕红色的木质鞋柜, 半人高, 靠着墙。
顺着过道往里,左手边是两平米的厨房,右手边则是餐厅, 靠墙摆了一个深黄色的四方餐桌,简略地只放了两把椅子。
餐厅过去再往右是客厅, 挂在墙上几乎很少打开的电视, 木质的矮脚茶几, 以及同样木质却略显陈旧的长沙发。
客厅和餐厅中间,靠南的方位夹了两扇门,想来应该是闻清鸿和闻声的卧室。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估计是因为地方实在不大,所以虽然干净整洁, 但仍旧有种“拥挤”的温馨。
闻声的胳膊还被李延时拽在手里,她手臂动了下,挣脱开, 又去拉李延时的小臂, 讷讷道:“你怎么能呆在我家”
“不然你就跟我走。”李延时把右肩上的书包摘下来,弯腰想拉鞋柜, 手落在把手上时, 顿了顿又落下, 直起身问道, “需要换鞋吗?”
闻声摇头:“不用。”
“书包放哪里?”男生拎着包,规矩的站在门口, 没往里走也没瞎看,维持着和他那放荡肆意的行为不相称的礼貌。
闻声从他手上把包接过来,挂在鞋柜上的衣架上:“挂这里就行”
话音落像是回过来神,停了被李延时牵着鼻子走的动作,转头,还是不赞同地看着他:“你确定要在我家睡吗?”
闻声前十六年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趁闻清鸿不在家,带男生回家“留宿”。
总觉得怪怪的,像偷情。
闻声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两个字。
“我不睡。”李延时伸手,把刚被闻声挂歪的书包拽好,“补作业,明早天亮走。”
“你不睡觉吗?”闻声又是一怔。
听到闻声这十足茫然的语气,李延时这回是真笑了,他垂眼看了下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生。
头顶的四方灯一共三个灯管,两个是坏的。
光线并不算亮,这让李延时垂头看向闻声时,觉得女生浅灰色的瞳仁比平时更暗了些,像盖了层浅浅的雾。
李延时抬头,右手食指勾着包带,把书包从那个掉了漆的挂钩换到了另一个上。
仍旧是满不在乎的笑音:“不然呢?是睡你爸的房间还是睡你房间?”
闻声看着李延时把那书包换来换去,再一次感叹这人是真的龟毛。
一挂书包的钩子,掉漆怎么了?
说着,李延时终于把包挂好,回身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转头问闻声:“客厅能坐人吗?”
“能。”闻声点点头。
“那麻烦大小姐带个路,”李延时抛了抛手里的两本书,示意远处客厅的方向,“你不往里走,我没办法往里面进。”
李延时话落,闻声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一直站在门口不进去。
她轻“啊”了一声,顶上鞋柜的门,绕过李延时匆忙往里走。
从门口到客厅的路上,几秒的时间,闻声的思绪却下意识停在李延时刚刚的那句话上没往别处飘。
用最吊儿郎当的语气说着最尊重克制的话。
刚刚从门外挤进来是事出有因,而站在门口,没得到主人的允许前不往前踏,是他的教养。
等闻声在沙发前停住脚,男生从她身后绕过去,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坐。
李延时把书扔在茶几上摊开,低头边看笔记边用手上的笔敲了敲桌面:“麻烦帮我倒杯水。”
“不要太凉也不要太烫,三十多度,用玻璃杯装。”龟毛精强调,“杯壁不要带纹路。”
“”
闻声冷漠地看了他两秒,转身去了厨房。
她花五分钟烧了壶水,又用两分钟从柜子里找了个杯子,洗干净。
等一切做完,端着水走过来时,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把物理卷上最后一道大题写完了。
“谢”李延时第二个“谢”字还没出口,伸手去拿杯子的手被烫了下。
他抬眸,目光在那——冒着滚烫热气,杯壁花纹繁琐的桃木杯子上落了落。
“只有100度的。”闻声手背在身后,嘴唇动了动看着他,“开水。”
爱喝不喝。
李延时:
正当李延时盯着那杯子做了足足五秒心理建设,准备扬手用笔把那水杯勾过来时,不远处几米外的地方,突然响了声门铃。
“声声,你在家吗?”门外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我是王姨。”
闻声被这声音激得一惊,第一反应是转头快速扫了眼周围,琢磨是把李延时塞到沙发地下还是冰箱里。
李延时皱了皱眉,仰头:“谁?”
“邻居阿姨。”闻声回答。
这阿姨八成是受了闻清鸿的嘱托过来陪她的。
闻声一个健步冲到门口摘了李延时的书包,紧接着冲回来,捡起桌子上的书和卷子往李延时怀里塞,推着男生把他往左手边的卧室赶之前,还不忘把那杯滚烫的开水塞进他手里。
李延时:
“不是,”李延时顿住脚步,“你急什么?”
闻声急得头顶冒汗:“王阿姨要是跟我爸说我趁他不在家带男生回来住怎么办??”
李延时被闻声推着又往她卧室的方向走了两步,一本正经的语气:“你不是?”
闻声没理他,顶着他的背把他丢进卧室关上了门。
门口的人没等到回音,又按了两下门铃:“声声,你在家吗?你爸爸让我来陪你。”
闻声被抵着门板,轻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门口走。
“阿姨”
王姨家在三楼,比闻清鸿还要大七八岁,先前也是附中的老师。
因为身体原因,她要孩子晚,女儿和闻声差不多大,今年高三。
王姨抱了床被子来,说在闻声家的沙发上对付一晚,明天天亮再走。
闻声给王姨倒了杯水,又帮她找了枕头,等所有安顿好再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她刚进到屋子压上门,耳边就被打了个响指。
“做贼呢?”男生靠在门后的墙面上,抱在胸前的手近到几乎贴着闻声的小臂。
闻声一着急,单手拉上李延时的卫衣前襟把他往下拽了拽,右手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小声点。”
房间里没打灯,仅有的照明来自不远处的小阳台。
男生配合着闻声的动作往前低了低身子。
“怎么算小声?”李延时侧头,唇擦着闻声的耳廓,含混着笑了下,“这样吗?”
说罢没做过多停留地直起身子,反倒是闻声抬手摸了下被这声音染得有些痒的耳廓。
“现在怎么办?”李延时低头看着她。
闻声按了按嗓子,抬眸瞥了身边悠悠然的人一下。
男生那调笑的语气仿佛不是在问她怎么办,而是在等着看她不知道怎么办后的笑话。
闻声轻闭了一下眼睛,把几种解决方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等得出结论,身旁的人再次笑了声,尾音半挑:“要不我走?”
“你别,”闻声压住李延时要去按门把的手把他人推回去。
刚刚从客厅不走,现在从卧室走,这场景不更魔幻吗???
闻声短暂的天人交战了两秒,表情视死如归:“你留下吧。”
身旁的人像是觉得她这反应好笑,轻笑了一声,撩着身后的书包往闻声的书桌前走。
抽了桌前的椅子,指了指,轻声问:“还有多余的吗?”
闻声这卧室不大,左右不过十几平,抵着墙的床,床脚的白色书桌,以及靠门这侧的衣柜。
唯一称得上别有洞天的是被闻清鸿摆满了各种绿植的小阳台。
两平米的阳台,被闻清鸿摆了个三层架子,从上到下垒了大大小小十几盆盆栽。
夏天时种的有茉莉和万寿菊,到这个季节则换成了常绿的八角金盘和君子兰。
闻声走过去,从墙角处拎出来一个折叠椅。
屋外响起鞋底拖拉着地板的脚步声,先是去了厨房,没两秒又从厨房出来回了客厅。
接着是收拾沙发床铺的声音,再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闻声把那个折叠椅放在李延时旁边时抬头看了眼表,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临近十点半了。
李延时把折叠椅从闻声手里抽出来,书包丢在上面,坐进去,把原先桌前的白色椅子让给闻声。
闻声在男生坐下后,也跟着在旁边坐下来,从书包里套了习题册,放在桌面上。
单人的书桌,并排坐了两个人难免有些挤。
李延时的右臂从闻声眼前伸过去,把她右手边的台灯再次转亮了一点。
闻声看着并排摊在一起的两本习题,一时间有点恍惚。
觉得此时此刻的情景比刚刚李延时从她卧室走出去更加魔幻。
闻声偏头看向身旁的人,右手搓着习题册的封面,有些微的失神。
男生的书包敞着拉链丢在脚边的地上,两腿交叠搭在她桌下装书的集装箱上,整个人不成形状地窝在那张军绿色的折叠椅里,在闻声这个连书柜里的书都按书皮颜色整齐排列的房间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但又意外和谐。
明明他才是这个房间的外来闯入者,却又像这个房间里东西都在为他做陪衬。
像暗夜里闪烁的淡红色火光,只一点,却让你忽略无尽的黑暗,只能看到他。
“你不做题看我干什么。”李延时眼睛还看着题,右手扬起,捏在闻声的头顶,把她的脸转回去。
闻声对着手心小口地哈了下气,调整角度,把笔握得更紧了些:“没什么。”
从胡思乱想的思绪里抽离,闻声很快的投入到习题里。
竞赛课的两张卷子刷完,再抬眼时,时针已经走过了凌晨一点。
闻声揉了揉手腕,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李延时看她。
闻声点了下头。
一点半,也该是犯困的时间。
“你不困吗?”闻声问他。
李延时笔杆敲着卷子:“也有点。”
“那你要不要睡觉?”闻声又问。
“我睡哪儿?”李延时把正确的选项圈出来,说话时尾音拖拉,带了明显困意。
闻声往右扫了眼自己的床铺,今天晚上的第二次天人交战。
两秒后,转回去,看着李延时,挺认真的说:“你可以睡我床上。”
男生短促地笑了声,转过来,越过闻声的肩膀也往她被褥叠得整齐的床上扫了下。
再看回来时问她:“那你呢?”
“我不睡,做作业。”闻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习题。
李延时放了笔,手搭在椅背上:“我睡床,让你在椅子上坐一夜?”
闻声刚要点头,看到李延时下巴点了下她的床,转了回去:“睡你的觉去。”
闻声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睡。”
李延时本来就是为了陪她才在这儿的。
她做不出来扔下他自己去睡觉。
三个字说完,闻声控制不住,手抵着唇再次打了个哈欠。
李延时转眼看到困得眼泪都要冒出来的人。
笔杆点着本子,换了想法。
“真不睡,要熬夜到天亮?”李延时问。
闻声点点头。
李延时静默了两秒,再次半扯了唇:“以前通宵过吗?”
闻声摇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延时含着笑的眉眼扬了扬,探身把左前方闻声的手机捞了过来:“打两把游戏,精神精神。”
男生解锁了闻声的手机,在应用商城里找到一个射击游戏,点了下载。
转过来,对她道:“带你通个宵。”
闻声困得脑子有点糊,反应更是比平常慢半拍,她没拒绝,反倒是眼神迟缓地从李延时身上落在手机界面上,看着那下载的进度条一点一点往前走。
门外的王阿姨早就睡了,万籁俱寂,悄无声息。
屋外的月光从身后的小阳台斜挤进来,混着此刻眼前的台灯光线,不算明亮,异常柔和。
闻声两脚踩在椅子上,身上裹着半小时前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毛毯。
在这个即将步入初冬的深夜,无意识地追着热源,往李延时身边靠了靠。
“什么游戏?”她问。
男生声音喑哑,混着困顿的鼻音,响在她耳边:“5人小组,射击。”
李延时动作很快,十分钟下完游戏,又微信找了三个还没睡的朋友组队。
李延时的手机和那三个男生挂了语音,开着免提丢在桌子上,一边回他们话一边拿着闻声的手机帮她注册账号。
语音那端几个男生大大咧咧——
其中一个说:“咱还差一个人,我问问大刘睡没睡。”
另一个接话:“我表弟也行。”
李延时手点在键盘上,正帮闻声起名字,听到那端的对话,阻止他们:“够了,我这儿还有一个人。”
“曹林?”那端有人问。
李延时答:“不是。”
“王启胜?”那边人又问。
李延时:“不是。”
李延时在起名框那栏打了好几个名字都显示不能注册,闻声手指点了点屏幕,小声道:“要不要试试”
闻声声音小,语音那端的人听不到。
但李延时接二连三的几个“不是”,也让对面三个男生感觉出来什么。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调笑着问:“时哥,带妹啊?”
李延时拇指还点在键盘上试着各种名字,闻言抬眸看了下闻声。
两人椅子挨着,闻声这会儿又是半转向他的方向。
裹着毯子只露了一张脸的人,近得几乎下巴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闻声迟缓的意识让她在李延时朝她转过来时没有避开。
两人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对视了两秒。
随后,她听到偏头回去的李延时,声音响起。
“嗯。”男生轻笑,像度数不高的醇酒,晃荡在此时悄无声息的夜里,“带妹。”
紧接着手指在取名框里打了“妹妹”两个字,按了确认,把手机抛还给闻声。
椅子往前拉了拉,发出“嘎吱”一声,对语音那边道:“上线。”
第42章 3.26日的更新
当天晚上那游戏只打了两把没再进行下去, 因为闻声实在是有点拉胯。
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死的路上,毫无游戏体验,
李延时倒是无所谓, 他对这东西虽然有兴趣, 但还远没有到痴迷和计较输赢的地步。
但还有别的朋友在,闻声不想拖后腿,便作罢。
两人都一夜没睡, 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王姨离开, 李延时才从闻声家出来。
闻声把李延时送出门, 回屋冲了个热水澡, 把自己扔进床上补了几个小时觉,再醒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她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出了小区右转,搭公交去学校。
周日下午两点半的自习, 照例是考理综。
闻声一向守时,即使是只睡了四个多小时,脑子困成了一团, 她也照例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学校。
托通宵的福, 一晚上的功夫她不仅把作业做完,还多刷了一套竞赛题。
背了一会儿单词, 把作业掏出来从后往前传给组长。
临上课两分钟, 王建国拿着密封好的试卷进班, 站在讲台上把卷子拆开分成几摞发下去时, 李延时才踩着上课铃进来。
王建国看见他迟到就来气,扬手点着他骂了两句, 李延时跟没听见似的,一步没停地从挨着墙的过道挤进自己的位置里。
闻声手里正拿着要往他书下压的试卷,被走到座位旁的男生看到,直接伸手接了过来。
折成两折的卷子轻飘飘的。
闻声手捏在卷子的右侧边沿,被李延时来接卷子的左手碰到了指尖。
温热的触感轻贴在指背,闻声心下懵懵一跳,下意识松了手。
卷子从两人的手之间掉下去。
男生反应快,伸手捞了下,把飘在空中要往地上掉的卷子捞了回来。
闻声抬头,对上男生疑惑的视线。
食指的指尖像被蚂蚁咬过,有一种难以明说的微麻感觉。
“你还站着干什么?”最前面的王建国见李延时还站在桌旁,忍不住又喊他,“就显着你迟到了是不是??”
李延时拉开椅子坐下,书包抛在上面,坐下。
闻声搓着手指转了回去。
两个半小时的卷子,两点半开考,五点正好收卷。
“哥,去吃饭不去?”王启胜被组长收了卷子,扣了笔帽转过来,“学校出门右拐的胡同里新开了家私房菜的馆子”
话没说完,笔指着李延时的眼睛:“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没在家睡觉,出去做贼了?”
闻声正在收拾桌子,闻言握在错题册上的手顿了顿,心下再次一跳。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下意识停了动作,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想听男生怎么回答。
“没。”李延时懒散的应了一声,笔丢在桌子上,拖着调子,“给人免费当了一夜的保安。”
“保安??”周佳恒也转过来,语气惊惧,“谁有这么大面子?”
男生像是往一边的墙上歪了歪,声音远了点,笑了声:“有那么个人。”
“闻声,”文童刚出去接了水,从左手边的过道里挤过来,倚着闻声的桌子,弯腰看她,“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熬夜刷题了?”
话音落,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从前侧转过来的周佳恒和王启胜,跟着文童这句话把视线转到了闻声脸上,然后左右扫描了两下——比对李延时和闻声脸上的黑眼圈。
王启胜在心里打鼓,默念“不是吧不是吧!”,转头看了眼周佳恒。
而很明显周佳恒也一脸惊悚,眼睛里写着“难不成难不成?”,眨巴着那不大的眼睛看着他。
文童刚过来,不知道先前王启胜他们跟李延时的对话,此时懵逼着脸看两人打哑谜:“你俩说什么”
周佳恒拽了她一把,努努嘴示意李延时。
文童这会儿不知道迷什么呢,往靠墙合着眼的人身上瞄了眼,没看出异常,目光转回去,用口型问周佳恒“怎么了?”
李延时突然想起什么,睁了眼,从桌肚里掏出手机。
两秒后,闻声的手机“嗡”了下,她俯身从书包里掏出来看——
李延时:[你家门修好了吗?]
闻声:[没有。]
李延时:[嗯,周末找人修一下]
两人手机此起彼伏的震,对面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
王启胜伸爪子拍了下桌子:“你们俩干什么呢?”
他左右看了闻声和李延时一眼:“有什么话不能明面说,还发微信???”
李延时手机锁屏,往抽屉里一扔,拽上帽子靠在右侧的墙上补觉:“没发微信。”
文童探寻的眼神移到闻声脸上。
闻声右手捏了捏手机壳后的毛绒挂件,手机揣进外套口袋,轻咳一声,捡了笔写习题:“我在刷新闻。”???
刷新闻是微信提示音??
骗鬼哦。
闻清鸿做完手术还要在上海住二十几天的院。
左右周末家里也没人,闻声还不如留在学校写作业。
晚上吃完饭,临近八点,闻声接到闻清鸿的电话。
电话里闻清鸿跟他说王姨母亲生病,前两天回了老家,这周末可能没人陪她,问她能不能自己在家住。
闻清鸿不知道家里门坏了的事。
进入十二月,气温再次降了几度,直逼零下。
闻声身上穿了很厚的呢绒外套,却还是觉得冷。
周六的这个点,教室里照例是没什么人,除了身旁的李延时也就前排零星坐了三四个赶作业的学生。
外面风太大,闻声接这电话时没出去,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尽管闻声声音不大,但教室里静,李延时还是听到了电话那端闻清鸿的声音。
他停了做题的笔,看过去。
闻声接收到男生投来的视线,她稍怔了下,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食指很轻地在手机边框上敲了下,回答那端的闻清鸿:“可以的。”
电话挂了,李延时扭回去,转着手里的笔:“你今天还是自己在家?”
闻声点点头,手上拢着刚做完的几张卷子,折好放在一摞。
李延时看她一眼:“门修好没?”
闻声回:“还没有,但本身也只是门把掉了,关得上。”
闻声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又震了两下。
她拿出来看了眼。
还是闻清鸿,担心闻声在家的安全,嘱咐她把门窗关好,又问了她一句可不可以自己住,不行的话让楼下另一户的阿姨再来陪她一晚。
闻声回了个不用,随后犹豫着又补了个她自己可以。
像是真的不想让邻居阿姨再来陪她一样。
消息回完,手机再次放下时,闻声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转头轻声问了句李延时:“你什么时候走?”
这周作业布置的少,除了英语,她其它都已经写完了。
李延时单脚踩在桌下的横杠上,转着笔演算的动作都显得拽了吧唧。
“这张卷子写完。”说完,又漫不经心地问闻声,“你急着走?”
闻声把英语卷从夹着的课本里抽出来:“也没有。”
李延时把手里的卷子撩到反面:“那等我写完再陪你回去。”
闻声写字的手顿了顿,笔在题干的两个单词下划了道并不需要的横线。
像是为了遮掩什么而做的欲盖弥彰的动作。
半秒后,闻声回答了声:“好。”
第43章 3.27和3.28的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 这回来闻声家,李延时有点轻车熟路的意思。
他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一旁,隔了半米距离, 垂头看闻声把钥匙插进锁孔, 开门。
可能是闲着实在太无聊,男生伸手拨了下女孩儿的钥匙扣,欠打的语气:“门把都掉了, 这门还用锁?”
因为掉了的门把,锁孔有点斜, 闻声费了半天劲才把钥匙捅到正确的位置, 闻言看了李延时一下, 接着又低头,对李延时这找事儿的话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情绪:“门本来就是要锁的。”
进了门,趁李延时在客厅里坐下写了两道题的功夫,闻声去闻清鸿的卧室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又抱了套被褥出来, 站在卧室门口,征询李延时的意见:“你晚上睡我爸的房间行吗?”
李延时刚好被题卡了一下,听到这话抬眼, 视线落在闻声怀里抱着的被子上。
“不用。”李延时低头, 停了转着的笔,在卷子上圈了个选项, “我睡沙发。”
回答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抬头, 调笑似地问了句闻声:“你家沙发能睡人吧。”
睡是能睡, 但肯定不如床舒服。
但闻声向来不喜欢劝人,又不确定李延时是不是不喜欢睡别人的床, 考虑了两秒,点头,抱了怀里的被褥走过去放在李延时旁边,跟他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讲。”
李延时目光还黏在卷子上,看选择题的最后一题,右手翻着演草纸,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闻声把给李延时的枕头放在被子上,侧眼看了下还在认真写题的人。
男生仍旧是左手抄在口袋,右手腕压着演草纸,字草的恨不得一张草纸只写两道公式。
闻声收回目光,直起身,转身去厨房烧水。
等烧水壶“咕嘟咕嘟”冒着泡,险些把壶盖顶开时,闻声伸手去拿桃木杯子的手顿了下。
略微愣神了一秒,往旁边两步,打开头顶的橱柜,从最里面找到一对几乎没用过的玻璃杯。
她把杯子洗干净,又用烧好的水烫了几分钟,才重新倒了一杯,端到客厅。
李延时卷子翻页时,这杯水正好被放在桌子上推到手边。
抬眸看到这杯子,男生语气又调侃式的惊讶:“换杯子了?”
“嗯。”闻声应了一下,又回,“随手拿的。”
说完提了一旁自己的书包,回了卧室。
进入十二月,天气慢慢变凉。
放在桌子上的水不一会儿就没了热气,就连握在手里的笔杆好像也比常日里更“不近人情”一些,冰冰凉凉地贴在手心里,为本就血液难达的指尖雪上加霜。
闻声穿着深灰色的高龄厚毛衣,腿上还搭了张羊绒毯,仍然觉得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凉气。
南方的天不比北方或者中原。
它的冷是魔法攻击,无论穿多少衣服都像在阴冷的下雨天里裸奔。
闻声对着指尖哈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小阳台。
黑色铁架子上的茶梅还绿得让人发慌。
她眨了眨眼,动作幅度很小得叹了口气。
说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总觉得相比安静而绵长的冬季,有蝉鸣嘶声的夏天要更吵闹一些。
闻声动了下腿,踢到书桌下的暖风机。
她拉高自己的衣领,想到还在客厅的李延时。
相比木讷沉闷,初冬湖面一样的自己,那人好像更适合六月的初夏。
热烈,却不烫人。
闻声弯腰提起脚下的暖机,想把它拿给外面的李延时。
客厅面积大,要比屋子里更冷一点。
提着暖风机从座位里站起来,走到门口,刚拉开门,看到门外扬手正准备敲门的人。
李延时黑色棉服的外套只穿了一只袖子,斜搭在肩膀上,倚着墙。
他垂眼看了下闻声手里的东西:“干什么?”
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很多时候会把突然被撞破的好意,毫无理由的藏起来。
就像现在的闻声。
她把提在手里的暖风机往身后遮了遮,下意识道:“没什么。”
相较于女生的细腻,大多数男生都没有那么爱关注细枝末节的事情,李延时也一样。
闻声答过后他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扬手,用手里的书脊磕了下门框,道:“能借一下你的书桌吗?”
闻声反应迟钝地“嗯?”了一声。
李延时单手摸了摸后颈,转了下脖子,解释:“外面的桌子太低了,脖子疼。”
闻声反应过来,往旁边一步,让开位置:“可以。”
李延时落下按着后颈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闻声,确定她脸上确实没有被别人闯入私人领域的不适后,抛着手里的笔,走了进去。
说是社会要求也好,个人教养也罢,李延时总觉得在很多事情上,男生应该更尊重女生一点。
“你语文卷子写完了吗?”李延时一面往里走,一面从书里抽出卷子问道。
闻声跟着走进去,帮李延时把墙角的折叠椅拿过来,又把手上拎着的暖风机放在两人的椅子之间。
三十多公分的小吹风机,极其简单的白色,看起来就像是闻声会买的东西。
“早上就写完了。”闻声把压在一摞书下的语文卷拿出来,问李延时,“你是有什么不会的吗?”
李延时潦草地应了一声,把手上画了几个圈的卷子递过去。
说不会吧,也不准确。
毕竟阅读理解这种题,有时候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选A不选B。
“这句话比喻的意向在前文提到过”闻声把卷子翻到前一页,笔尖在第一段的重点内容下划了道横线,“首尾照应,应该选C”
话音未落,被李延时眯眼看向卷子,打断:“鲁迅先生知道你们这么胡揣摩他的心思吗?”
“通假字的意思就是他写了错别字。”男生补充。
“”
闻声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临近生理期,闻声比平常更怕冷一点,她轻吸了一下鼻子,腿无意识地往暖风机的吹风口靠了靠。
李延时伸脚顶上那白色的吹风机往女生的方向抵了抵,笑道:“瞪着你那两个大眼睛看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
话音落,他站起身,捡了闻声空掉的水杯和自己的:“烧水壶在厨房?”
闻声很惊讶大少爷竟然还知道“烧水壶”这种平民百姓用的东西。
“我去吧。”她把李延时手里的两个杯子拿过来。
闻声烧了水,又用一个大点的玻璃壶泡了红枣和桂圆。
即使这两样东西对御寒并没有什么用,但总觉得在冬天夜里,逼近凌晨的这个时间点,喝点甜甜的热茶,有种说不清的暖和。
闻声提着水壶和两个杯子进了房间,李延时正在接曹林的电话。
手机被开了免提扔在桌面上。
曹林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问李延时周末不去自己那儿,找闻声干什么。
闻声往李延时正写着的语文卷子上瞄了一眼。
短短七八分钟时间,男生已经写完了两篇现代文阅读和一篇文言文阅读,速度快得让人丝毫不用怀疑——肯定是蒙的。
“助人为乐。”李延时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正在往下蒙下面一篇阅读的答案。
“ABCD”写得闻声怀疑他都没看上面的文章。
曹林咋咋舌:“你还会助人为乐?”
“她家门有毛病,下周就不来了。”李延时一面说着,一面把整张卷子上最后两个答案填上。
“行吧。”曹林在那边应着,“下周来我家啊,可想你了呜呜呜呜。”
李延时猝然皱起眉头,嫌弃地挂断了电话。
闻声把水壶放在桌子上,实在是忍不住,伸手轻点了下李延时的那卷子:“你能不能态度认真一点”
李延时提了壶给两个杯子添上水,边笑边说:“语文这东西,我只要把字填满,至少能及格对不对。”
“但就算每天二十四小时背古文,”男生放下水壶抬头,“我能满分吗?”
他轻咳一声,捏了捏鼻骨,把卷子换成物理,评价:“性价比太低。”
闻声被噎了一下,没再管他,抽开椅子坐下来。
即使是周六回家这天,闻声也基本都是刷题到一两点才睡。
至于李延时,更是个夜猫子,兴致来了,能总结大半本的笔记,写题写到早上五点,再摸着睡几个小时。
卷子写到一点半多,生理性的困意又起来。
当然,困得不只是闻声,还有李延时。
两分钟前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在闻声床尾几平米的空地转着圈踱了会儿步。
想来是为了换换脑子,让自己精神点。
闻声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忍住想睡觉的冲动,打算把手上竞赛课的卷子做完再睡。
“《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时间序列分析》”李延时抽了本闻声书架上的书,随手翻了两下,笑了笑。
半分钟后,他放了书,走回来,重新抽了椅子:“你有想上的学校吗?”
闻声确实有些困了,她撑着下巴看了看头顶挂着的钟。
时针已经跨过12点又往后走了两格。
她声音喃喃:“清大数理统计专业下面有个科研院所。”
闻声一向这样,说话时能省则省,惜字如金。
但即使她话说得半半拉拉,李延时还是听懂了。
他压着椅子半挑了下眉。
这科研院所李延时知道,不接受保送,也没有任何加分的选项,唯二能进去的三个途径,一是数学奥赛,二就是高考时要考到省里前几。
闻声成绩好,这两条路无论哪条,对她来说都有可能。
但也并不是说一定就可以。
闻声抽过李延时刚从她书架上拿下来的书,目光落在书皮上时,焕发出较之刚刚困倦神情不一样的光彩。
她摸着书的封皮:“你不觉得数学很”
她找不到合适的描述词,想了半天,也只是很简略地说:“你不觉得它很美吗?”
结果独一无二,却又拥有无穷无尽的未知奥秘。
它明明白白的摆在你面前,却又让你怎么都摸不到它的底端。
李延时没有笔帽的水笔倒着点在桌子上,看着闻声,半牵着唇略微眯了下眼睛。
女孩儿在说“它很美”时,脸上是李延时从未见过的表情。
既带了点给对方分享自己珍贵宝藏的小心翼翼,又有着渴望对方认同这个宝藏的期待。
李延时换了只踩着桌腿的脚,揉了把头发,从桌子上一推乱七八糟的书里面翻出来张还算干净的草稿纸。
纸卷成桶状,倾身,以从后虚圈住闻声的姿势,把纸筒放在了她的唇边。
“干什”闻声舔了舔唇,下意识向后退了半寸,转向男生。
李延时食指竖起,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捏住闻声的脑袋顶,把她的头转了回去。
指了指,手里的纸筒,对她道:“把愿望说给它,会实现的。”
微微沙哑的男音,贴着闻声的耳廓,跟她这么说。
有一瞬间,闻声想把身旁的人推开,说“好幼稚”,但只是愣神的一秒,这念头突然被打消掉。
闻声家的这栋楼在小区的最里侧,远离主干道,几乎听不到车声,仅仅偶有拍翅而飞的鸟鸣从半关的阳台门溜进来,再之后又溜出去,恢复死一般的安静。
十六七岁的年纪,总会在某个时间点幼稚又冲动。
比如会在没人的时候,把心仪的大学写在某个错题本的扉页,看一眼就心下悄悄欢喜,热血沸腾,再比如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凌晨,在被窝里攥着手机,冷白的光打在脸上,给那个大学的官博发去一条私信,说“等着我”
再比如又像现在——明明是从三岁起就不会再相信的话,闻声却在这一刻,有点想,有一点点想对着这个纸筒讲一讲。
深夜总能让人热血澎湃。
特别是十六七岁心有丘壑的深夜。
闻声往前凑了凑,唇贴着那纸张的边沿,很轻却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话。
李延时笑了下,把纸小心折好,夹进闻声摊着的书里,含着笑却难得正经的声音,告诉她:“会实现的。”
他声音很沉,带点从胸腔里溢出的轻微震颤。
闻声被这声音感染到。
虽然不知道李延时想做的是什么,但下意识望向身旁的人说了句“你也是。”
男生抱胸看着她,即使笑时也会轻扬的眉峰和眼尾,总让人觉得他张扬肆意到不需要祝愿。
不需要祝愿,也一定会拿到他想要的人生。
李延时看了闻声两秒,没说什么,只是帮她重新翻开刚被她做了一半的习题,捡了笔重新塞回她的手里。
微微笑着点了下头,道:“我们都是。”
闻声目光落回那翘起的白色纸张上。
默了两秒,闭了这眼睛轻吸了口气——突然觉得,此刻,好像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离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和追逐的梦更近了一点。
像被加满汽油的车,有人在耳边轻轻对你说“你看,就在前方”。
李延时也转了回去,抽了根笔,翻开还剩两道题的卷子。
接着分了只蓝牙耳机,抬手挂在闻声的耳朵上。
冷不丁被碰了下耳垂,闻声没抬头,捏在笔杆上的两指却松了一下又再次握紧。
耳机里传来混着电流磁性的男低音,震荡在此时寂静的空气里——
“我有一个特殊的癖好,是想你时写一首歌。”
“可能我说话不经过大脑,但比嘴上要爱你得多。”
“给我一张未命名的车票,通往你心里的那班车。”
挂在耳朵上的耳机,把音乐声无限放大。
在此时此刻这个狭小而安静的房间,桌面上是本子习题和与现在温度并不相称的热茶,身旁是刚跟你说过要好好努力加油的人,头顶是凌晨两点的时钟。
这种情景下,歌总是会比它本身再好听半分。
闻声微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想问问李延时这歌的名字时,身旁的人已经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端是有些尖锐的女声,大概是闻声先前撞到过骂他的那个母亲。
看到闻声看过来,李延时也看向她,轻轻扬了下眉,问她要干什么。
闻声比了口型,说想问耳机里这歌的名字。
李延时没看懂她想表达的意思,俯身把左侧的耳朵凑向她的唇。
闻声出声,在离男生耳朵很近的地方又问了遍歌名。
凌晨两点是个很奇妙的时间。
不像三四点那么万籁俱寂,也不像晚上十二点,一切还未完全歇息。
它夹在困顿和清醒之间,让你很容易心有波澜。
听清闻声问题的人重新靠了回去,一边敷衍地听着电话那头的责骂,一边拉过闻声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让她手心朝上,用左手食指,在她手掌上写下歌名。
男生写这歌名的动作并不专心,写两笔停两笔,回一下手机那端人的话。
待闻声凭借手心里略微有些痒的触感辨认出那几个字时,耳机里的歌正好放到最后一句——
“在你出现的那天,所有便利店,都贩卖心动。”
闻声轻握了下摊在李延时腿上的右手。
左手无意识地一动,扯到卷子,纸张划破此时寂静的空气,发出“刺啦”一声。
刚李延时给她写的字是“心动贩卖机”。
闻声手指微动,收回手,去整刚被扯乱的卷子。
第44章 4.02日的更新
这天到最后不知怎么, 又变成了通宵。
当然是两个人的。
通宵这种事,放在一个人身上,显得沉闷又孤寂。
南方阴冷潮湿的初冬, 凌晨三四点, 无人的寂静深夜里,独独亮一盏冷白色的灯管,像是全世界安静的只有你一个人。
但放两个人身上, 除却多了那层的热闹外,好像还能抽丝剥缕出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写字时偶尔碰到的手肘, 安静无声的夜里, 除你之外, 另一人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一切感官被放大,像在跟你讲,此刻,这一秒, 在这深夜里暗潮涌动的心绪与暧昧。
这个周末过后一直是连绵的阴雨天,天气预报预告往后一周都有雨。
小雨转大雨,再转小雨。
虽然气温依旧徘徊在零上, 没怎么降, 但任谁也扛不住这样连续的湿冷。
文童蹦跳着从教室外进来,两只手缩进袖口, 甩着空荡荡的袖子:“妈呀, 今天太冷了。”
“你是不是穿得太薄了?”闻声停了笔, 习惯性地拉高自己的毛衣衣领。
文童缩着脖子甩了甩脑袋, 妄图把从外带进来的凉气驱赶开。
两天前王建国再次调了下班里的位子,文童和文越被换到了斜前方, 跟闻声和李延时隔了两排。
文童挤到闻声的位子里,贴着闻声坐下,小声跟她咬耳朵:“李延时的妈妈来了,正在办公室找王建国。”
闻声目光在身旁的空位上落了一下,食指微蜷,勾在毛衣的衣领,反应有些迟钝地转回来:“他妈妈吗?”
“嗯,”文童半个屁股坐在闻声的椅子上,“感觉他妈跟梅奇兰有点像,但有没有那么女魔头”
文童回忆着刚路过办公室在门口张望的两眼:“说话客客气气的,但你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再客气说的话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闻声把眼镜取下来,对着镜片哈了口气,用袖子去擦上面的雾气。
她向来对外界的事情不太关注,对文童说的事,自然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当然文童也不管她听没听,纯属是为了说一说,满足自己的表达欲:“好像还是说让李延时出国的事儿,他不愿意,正在办公室”
“闻声!”周佳恒从前门探进来半个身子,扶着门框,“班头喊你。”
闻声把擦了一半的眼镜重新架上,按着桌子站起来:“来了。”
文童向外半转了身体,给要出去的闻声腾位置。
因为月考,这周六临时又加了半上午的自习讲卷子。
仍旧是二高自己出的题,也不知道二高的老师是不是看学生那副想死的表情看上瘾了,这次的题延续了上次“及格都难”的风格,让人看了不知道怎么下笔。
今早上发卷子,上午讲题,每个班都是被各科老师轮着骂了一遍。
约莫现在整个年级学生的心情,都像这天一样灰。
整个高二教学楼都笼在一片阴霾里。
一分钟后,闻声到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极其冷淡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不太清晰,裹挟着此时十二月的凉气。
“今天你校长也在,我们再商量一下你出国的事”
跟刚文童描述的一样,话说得客气,语气却没有一点要商量的意思,透着一种“你必须听我的”的固执。
但好在听她这话的人比她更固执,不留情面地挡了一下,让这话生生地掉在了地上。
“没什么可商量的,”李延时打断她,“我不去。”
袁娅提高音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同意出国是为了什么,我告诉你,进部队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话落,闻声没再听到声音,大概是李延时觉得袁娅这话实在是没什么好回的。
闻声手搭在门把上,借着半掩的门缝往里看了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倒是真是有些意外。
从王建国那个位置往外,或站或坐有十几个老师,多数都不是他们年级的,看着像校领导。
听刚袁娅那意思,应该都是她叫来的。
这阵仗属实有点大。
闻声摸了下鼻尖,抬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把门往里面推了些:“报告。”
比王建国先听到这声音的是李延时。
背着手站在办公室最中央,听从审判的男生,压下微微扬起的下巴,偏头,往门口的方向侧了下眼,紧接着在袁娅扭头看过去的前一秒转了回来。
“闻声?”王建国从办公桌勾出半个身子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报名单,“英语竞赛的单子,过来填一下。”
闻声手从门把上拿下来,抵了下眼镜,抬脚往里走时下意识瞟了眼房间中央男生的背影。
黑色的运动棉服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更不近人情些。
一□□在口袋,一手抛着手里笔的样子,让人即使只看背影,也能感觉到他在此时此景下的敷衍和不耐烦。
闻声目光从李延时身上移开,下一秒却不期然地和袁娅对上视线。
穿了黑色羊绒大衣的女人,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发髻,尽管脸上不可避免地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仍然难掩她年轻时是个美人的事实。
袁娅皱着眉,在跟闻声对视的几秒后,被李延时唤回了注意力。
“我不出国也不转学,”李延时停了抛笔的手,眼神淡淡,“谈多少次都没有用,所以没什么事儿的话您就请回吧。”
袁娅注意力被拉回来,抱了胸,情绪不佳:“我给你联系的学校那么好,你就非要在这儿呆着是不是??”
紧挨着袁娅的副校长,原先还陪着笑打哈哈,此时一听这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他搭在桌沿的手微握拳,干笑一声:“话也不能这么说,二高到底是省重点”
后一句“也不比国外的学校差多少”还没出口,就被袁娅一句话怼了回去。
“那他的成绩还天天这么忽上忽下,”袁娅一抬手,指着李延时,冲那副校长一点情面都不留,“二高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
话音落,办公室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静。
这一句算是彻底不给二高面子了。
闻声正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上填单子,手上顿了下,抬眼看了下左前方的王建国。
平常意气风发的小老头,此时绷着唇,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也正常,任谁被这么骂到脸上,脸色都不可能好。
“跟老师没关系。”李延时收了手上的笔,站直,蹙了眉。
袁娅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拍在桌子上,把枪口又对准王建国:“或者是不是班里有调皮捣蛋、品行不端正的”
王建国咳了一声,截住她的话:“我们班没有不好的孩子。”
“虽然也有成绩没那么好的,”王建国正色,“但绝对没有品行不端正的。
“都是好孩子。”他强调。
闻声把耳边的头发撩起来,在报名单的最后一行填上字。
她心下微微有些动容。
毕竟刚刚王江国被那么怼的时候都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
可能这个年纪的班主任都有点这种,平常凶得不行,逮住谁都是一顿狂喷,但实际上在外面,比谁都护犊子。
王建国说完,看到角落里的闻声又道了一句:“而且跟李延时坐同桌的是我们闻声,年级第一,冲清北的好苗子。”
他声音沉沉,说这句话也不是想炫耀或者解释什么,只是觉得他带出来的孩子不该被谁就这么轻易贴了标签。
袁娅往角落飘了眼,带了精致妆容的脸没什么表情:“年级第一怎么了,有的人学习好但”
“你能不能尊重点人?”男生略微有些沉的声音带着这句话砸在地上。
李延时往右侧偏了半步,再次不着痕迹地挡住袁娅看向闻声的视线。
他眼型偏长,是那种不笑,或者眉尾眼角没有上扬时,会看着有些凌厉的长相。
此时,他很安静地和袁娅对视了两秒,随后目光偏向一侧,嘲弄地扯了下嘴角:“算了,你确实也不懂怎么尊重人。”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袁娅怒气提起来。
“不然还要怎么说?”李延时视线落回来,不偏不倚地对上袁娅的眼睛,“而且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没什么资格评判我的同学和老师。”
李延时望着袁娅,微微抿唇,又补充道:“还有我的同桌。”
第45章 4.03日的更新
闻声从办公室出来时, 里面还维持着比她进去前更冰冻半分的气氛。
十分钟前闻声走后没多久,文童这个八卦精便带着周佳恒一起摸了过来,此时正蹲在办公室门口守株待兔。
见闻声从里面出来, 文童一个健步冲上去, 拉住她,用手悄咪咪地点了点拢着的办公室门:“怎么回事?你在里面听到什么没有?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势。”
闻声的袖子被文童攥在手里,扯得老长。
她使力, 轻轻抽出来一些:“也没有就还是说让他出国。”
王启胜在旁边“唉”了一声,说没啥新意, 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第五节 自习前, 李延时终于是带着一身冷气回来。
这周闻声和李延时的座位换到了左侧的窗边。
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地下, 干净的玻璃窗上挂着杂乱的斜线。
右侧的座椅被嘎吱一声抽开,李延时坐下。
闻声正在订前几节课讲的卷子,没抬头。
前桌的王启胜扭过来,关心了一句:“走了?”
问的是袁娅。
李延时把从桌肚里抽出来的书扔在桌面上,捡起右手边的月考卷, 随便折了两下,看都没看塞进了书包里。
“嗯。”他点头。
王启胜看李延时明显情绪不佳,也没再多问, 手搓着头顶转了回去。
闻声握了握手里的笔, 用指尖点着找到刚刚订到的地方,重新理了思路, 往下写。
然而手上刚动了一个字, 右手手腕被人点了下。
闻声身上穿了灰色的粗线毛衣, 袖子长, 搭下来的时候能盖住半只手。
她嫌写字不舒服,把右边的那只袖子挽了上去, 露着白净的腕子。
李延时的两指刚就敲在她这露出的皮肤上。
闻声手往后撤了半寸,转过头去看他。
李延时翻着手里的笔记本,右手夹着根没帽的笔转了半转,一行公式写完,侧眼看她:“有别的颜色的笔吗?”
闻声反应了一下,瞅了眼他杂乱又“清爽”的书桌。
说清爽是因为他桌子上的东西是真的少,两本书,一张卷子一个笔记本,还有两三只款式不统一也没笔帽的水笔。
说杂乱,又是因为这仅有的东西摆得实在毫无规矩,铺满了整个桌面。
大概是看她太久没说话,李延时笔尾敲了敲本子,解释:“借我用一下,订错题。”
闻声轻咳一声,按了下因为突然变天而有些发疼的嗓子,打开自己的文具袋,从里面抽了根红色的按动水笔,递过去。
李延时接了笔,拇指在笔尾按了两下,手腕压着本子,写题。
写了两行字,察觉到女生没移开的视线,他停了手,又转了回来。
看着闻声半扬了下眉,示意问她有什么事。
闻声轻咽了下嗓子,视线在男生的眉眼间来来回回扫了一遍
因为心情不好,面前人连带着挑眉的动作都带了两分烦躁。
不像平时那副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整个人都是大些加粗的冷。
周六上午的最后一节自□□是比平时心要散那么半分。
上课铃刚打没两分钟,教室里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此起彼伏地响着嗡嗡声,可能是谁在给谁讲题,也可能是在接着讲题说小话。
闻声扫了眼周围的人,又抬眸瞄了眼另一侧窗外的走廊。
短暂的沉默大概持续了一分钟。
在面前人的耐心消失殆尽之前,闻声手伸进桌肚,摸出来一盒香蕉牛奶。
左手拉了下右侧的袖子,盖住拿牛奶的那只手,递过去:“给你。”
“买多了。”舔唇,欲盖弥彰地又补了句。
闻声是那种任何时候都带了三分冷调的声线。
所以即使是在示好或者安慰人时,也听不出任何柔和语气的声音。
像电话里提示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机械女声,不同的地方只是闻声的声音要更好听一点。
李延时扬着的眉尾再次轻抬了一下,盯着闻声手里的牛奶盒:“香蕉的难喝死了,甜得发腻。”
闻声眉心轻皱,不赞同:“草莓的不甜?”
大少爷手腕顶了下鼻尖,哼哼唧唧:“比香蕉的好点。”
“不要算了。”闻声收回手,一点要劝的意思都没有。
手收了一半被李延时截住动作,男生从她手里抽走牛奶盒,倒着摆在桌子上,长腿一伸,踩着前桌王启胜椅子下的篮球。
极其挑剔地评价道:“勉强能喝。”
这句话再出口的语气明显比刚刚好了不少。
尾音微微上抬,带点不想落面子的傲娇。
闻声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他心情不好,要哄着他”才勉强抑制住抬手打上去的冲动。
前桌王启胜跟有多动症一样,写十分钟题能扭八百次,左扭一下右晃一下,喝口水再换只笔,动作多得左侧周佳恒都拖着椅子往离他远一点的方向坐了坐。
“哥,”王启胜实在是写不进去,叼着笔转过来,冒着被打的风险在李延时这刺探情报,“你妈还是让你出国啊?”
李延时换了下搭着的脚,闲闲的:“嗯。”
“那你打算去吗?”
“不去。”
“那她不骂你?就这么算了?”王启胜用笔的一端挠着头。
王启胜问这话时闻声正从抽屉里摸另一盒香蕉牛奶。
牛奶拿出来,撕了吸管的包装,用尖的那端顶在锡纸口,扎开的瞬间听到身旁的人回了句。
“算什么算,她让我转学。”
王启胜问:“去哪里?”
“北京。”男生答。
中午十二点整,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的空气,像骤然沸腾的开水,整栋教学楼顿时陷入喧闹嘈杂之中。
闻声跟着大部队站起来收东西。
她动作慢,等书包收好,又捡了倒在地上的伞再站起来时,班里人已经走了一多半。
而另一侧的人大敞着腿,一边转笔一边看卷子,没抬头也没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细长的透明伞柄被闻声捏在手里,她站在男生与墙之间的狭小空位里,微垂头,看着他。
李延时小半张脸隐在深灰色冲锋衣的立领里,叼着拉链扣,右手腕压着稿纸,边晃荡腿边往下写题。
闻声突然想起半小时前王启胜和他的对话。
转学吗?
转去哪里?
“要走?”李延时抬头看了闻声一眼,拖着椅子往前了半尺,给她让位置。
闻声垂在身侧的手蜷起又松开,食指指腹蹭在自己牛仔裤的边缘。
模糊中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只是抿抿唇,把那欲言又止的感觉吞了回去。
从李延时椅背后挤过,往外,出了教室。
闻声从教室出来又绕了趟王建国的办公室,再出来往学校大门口走,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雨比刚刚还要再大一些,豆子般大小的雨滴砸在伞布上,再顺着伞骨滑到边缘,汇聚成细细的水流滴下。
已经过了放学人流最高峰的时期,从高二楼到校门口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闻声穿过临着校围墙的的白长廊,下到最后一阶台阶时停住脚,回闻清鸿消息。
等敲了最后一个字,拇指压上发送键,伞下突然钻进来一人。
他从后擦着闻声的肩膀钻进伞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蹭过闻声耳廓,斜跨了书包,勾着腰,站在因为伞布的遮盖,从雨帘中辟出的这块方寸之地。
闻声嗓子空咽,听到弯腰和她平视的男生说——
“借下伞。”
微微沙哑的嗓音混合着此时雨水里的青草气。
从长廊边沿落下的水珠砸在脚边的水坑里,闻声下意识收了手机,把伞递过去。
朦胧水汽里,她看到男生好像很浅地笑了下,但因为勾唇的那下太浅,速度又太快,导致闻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紧接着李延时抽了她手里的伞柄,直起腰,把伞的大半部分偏向她,问道:“还是门外的站等公交?”
闻声勾着包带把书包往上背了背,点头。
“走吧。”面前的人单手插在口袋,朝校门口的方向点了下下巴。
闻声垂眸,绕过脚下的水坑,往前半步和男生并肩。
从长廊这端出来,绕过校门,再到路对面的车站。
不清楚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两个人都比平时走得慢很多。
几百米的路程愣是花了十几分钟。
谁都没说话,只有清晰的雨声伴着偶尔车辆呼啸而过的踩水声。
穿了深灰色羊羔毛外套和黑色棉服的两人,并肩走在磨砂白色的半透明伞布下。
为了配合身侧女孩儿的高度,男生微低了头,伞的方向也向她倾斜出一个斜角,右侧从肩膀往下被雨水洇湿了一片深色的印迹。
这个时间点,本来在外面晃荡的人就不多,又赶上天气不好,二高门前的这条道比平时荒凉不少。
因为广告牌的遮挡,车站前有一片和周边颜色截然不同的干燥地面。
闻声先走进去,其次是身后收了伞的人。
水珠顺着拢起的伞骨顶端掉下去,张牙舞爪的水迹瞬间漫延、侵占了这片本不该湿掉的地面。
闻声眼睫微垂,盯着脚下那块被水迹瞬间吞没的干燥。
她没有问李延时为什么不走,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陪自己等车,只是在抬头看到远方从雾气中开向他们的公交时,心里有一瞬间的失落。
平时那么难等的车,今天倒是来得巧。
但怎么偏偏是今天,运气这么好。
闻声轻呼了一口气,等着那辆亮着黄灯的车辆穿过氤氲水汽,开到她和身边男生的眼前。
几秒后,“砰”的一声轻响,带着空气钻入门框橡胶套的气声。
车门在离闻声半米的地方打开。
闻声迟疑了一秒,再次轻呼气,抬脚准备跨上眼前的台阶。
然而下一秒,右侧小臂却被轻轻扯住。
李延时偏头过来,平日里总是带些孤傲气的眼神这次却准确无误地落在闻声身上。
“赶时间吗?”他问。
闻声下意识收回要登上那台阶的脚,往后半步,轻摇了下头。
“那坐下一班?”李延时又问。
他扯住闻声小臂的手松了松,往下滑了两拳的距离,隔着宽松的毛衣袖子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再陪我一会儿?”
第46章 4.04日的更新
因为这两秒的停顿, 几个中年女人提着购物袋一路小跑从左侧挤过来。
她们一面感叹幸好车没开走,一面跟闻声说着麻烦让一下,从她身边挤上车。
闻声为了给她们让路, 避无可避, 往李延时身旁又站了站。
她肩膀蹭到男生胸前,衣料摩擦间发出窸窣响声。
两人站在广告牌的边沿,听着水滴打在地面的声音。
刚那几个阿姨还在排着队往车上上, 狭小的广告牌下显得略微有些拥挤。
李延时的手还隔着一层毛衣布料握在闻声的手上。
她背脊微僵。
明明隔着厚厚的毛衣袖子,触碰不到男生掌心的纹路, 甚至连皮肤的温度都无法感受真切, 但闻声就是觉得, 此时此刻,整个身体,只有垂在身侧的这只右手是热热的。
身旁排着队往车上去的阿姨有七八个,又下了雨,人动作难免慢一些。
等最后一个阿姨上了车, 闻声轻吸气,正打算往远离李延时的方向迈步时,忽然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动了动。
原先只是轻轻拢着的手再次下滑, 收紧。
这一次没再隔着流窜在其中的空气, 而是紧紧地包在了闻声的手上。
甚至是掌心蹭到了她裸露在袖口外的指尖。
闻声的心跳短促地停顿了一拍,连带呼吸都滞住。
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突然, 短暂地停顿了半秒。
直到头顶广告牌边沿处的雨再次汇聚成水珠, “啪嗒”一下从闻声眼前滴下。
听觉和视觉回归的那一刹。
这场像电影片头般的“雨中序幕”才再一次重新开始播放。
闻声微微偏头, 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平日里冷的不能再冷的调子, 染了层绯色。
“李延时?”她轻叫了他一声。
男生低头,深黑色的瞳仁难辨情绪。
闻声看到他喉结轻滚了一下, 仿佛犹豫着想说什么。
再接着,下一秒,两句扬声喊叫打破了此时宁静的角落。
“闻声!”
“李延时?”
闻声猛地把手抽出来,轻握拳,背在身后。
随后,和男生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迈了半步。
“闻声!”
文童拽着周佳恒小跑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伞,隔着五六米远问候他俩:“你们还没走啊?”
两人身后还跟了文越和王启胜。
两男生一人打了一把伞。
不同的是王启胜跟文越一比,怎么看怎么粗旷。
李延时的手垂在身侧,还停在刚握闻声手的位置。
直到文童和周佳恒走近,才收回去。
他把手抄进口袋,看着走到车站里的几人:“你们没走?”
文童指指遥远的超市:“刚去买东西。”
“你们怎么也没走?”跟上来的文越收了伞,往车站牌下站。
“等车。”李延时言简意赅。
文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坐公交?”
李延时掏了手机,低头歪在另一侧的柱子上:“借伞。”
王启胜大大咧咧地上前,揽住李延时的肩膀:“你不早说,我椅子底下还有一把。”
闻声听到李延时“嗯”了一声,抬眼朝他瞥去的时候又看到男生很敷衍地点了下头。
周佳恒书包往上再次背了背,敞开手里的塑料袋,往闻声和李延时眼前递:“吃吗?刚买的。”
话音落又想想起来什么似的,指了下背后,懵着脸问闻声:“你不是坐84吗?我看刚过去啊。”
闻声手指勾着衣袖,还没想好怎么回,听到身侧直起身的人帮她答了句。
“没赶上。”李延时说。
“就刚过去啊。”周佳恒挠挠头。
李延时手机揣进裤子口袋,一把拉过闻声,把她往自己身边扯了扯,躲开文越手里还在滴水的伞。
王启胜眼尖,挤进闻声和文越的中间。
有广告牌的遮盖,避免了站在外侧淋雨的窘境。
文童伸手扯他,嘴里嚷嚷着懂不懂女士优先,自己还在外面站着,他一大老爷们挤什么挤。
王启胜死霸占着位子不出去,文童又拽了周佳恒帮她。
三个人打打闹闹乱做一团。
闻声往右前方迈了半步,想出去一点,给三人腾地方。
反正这会雨小了点,稍微淋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脚刚迈出去半步。
被右侧的人抬手按了回去。
李延时把闻声推回去,自己往外侧让了让,一半的肩膀露在外面,瞬间被雨打湿。
闻声提着领子往左边还在打闹的几人身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再次把领子往上拉了拉,避开那几人的眼神,扯上李延时的胳膊,把他重新拽回来。
小声:“你出去淋雨干什么?”
李延时先是往闻声刚瞟的方向也瞟了一眼,紧接着垂眸,配合她小声:“那不然让你淋雨吗?”
因为低声说话,男生的嗓音更显混哑。
掺在此时的淅沥雨声里,像带了混响的男低音。
闻声皱皱眉,食指关节顶了下鼻尖:“又不是站不下,你……”
“饿不饿?”李延时把包往上挎了挎,突然打断她,“跟我去吃饭?”
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跟她说悄悄话。
身边几个人的声音有点吵。
在文童“嗷”的一嗓子里,闻声下意识轻“啊”了一声,问看着她的男生:“吃什么饭?”
一旁王启胜扒拉开文童挠他的手,试图扭着壮硕的身子挤过来:“抢什么抢,看看把我时哥都挤出去了!”
“你们两个刚说什么呢?”王启胜走到一半被文童逮着立领抓回去,他捂着被衣领卡住的嗓子,公鸭嗓道,“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听?”
李延时脚下换了个重心,勾着闻声的书包带把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她说饿了,想去吃饭。”
“你们先走吧。”李延时抽过闻声手里的伞,撑开,抵着身侧女生的后背把她往外带,“我们去吃饭。”
王启胜一看,也要跟上来:“吃什么饭,也带上我!”
文童一把把王启胜薅回去,揪着他的耳朵:“想跑是不是???你看我今天不挠死你!!”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拍他。
闻声再回过来神时已经被李延时提着书包带带出去了两步。
但因为头顶雨伞的偏斜,在这混乱的两步里,身上的衣服却一点都没有沾湿。
闻声恍然间正想着自己怎么就跟着李延时出来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闻声。”文越出声叫住她。
闻声回身看过去。
文越手里已经拢好的伞,轻晃了两下,底端的水沾湿了脚边干燥的地面。
男生绷了绷唇,迟疑地问道:“要不要等下跟我和文童一起吃?我们也去附中那里。”
“我们大家一起。”文越眼神示意了一下身侧还在扯来扯去的三人,“还有周佳恒和王启胜。”
闻声手指勾上袖口的线头,一句话无意识的开了个头:“我……”
下一秒,头顶的伞往下降了点,接着另一侧举着这伞的人也微微弯了腰。
男生压着嗓子在她耳边道:“想好了再回答。”
闻声那刚打头了一个字的话下意识刹住闸。
随后垂头在她耳边的人又接着说:“选一个。”
“是文越,还是我?”李延时说。
说话间带出的热气喷洒在闻声的耳朵上,她觉得痒,抬手想挠一下。
手刚伸过去,再次被李延时隔着毛衣捉住。
像刚刚在车站前,文童她们来之前那样。
“先回答。”李延时示意文越,“让别人等久了不好。”
闻声蜷在毛衣里的手稍稍握了下,突然想,李延时这话有问题。
他不也是别人?
“我,”闻声转过去,目光落在李延时脸上时,内心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饿了。”她颓败道。
语气丧得不知道是在跟谁投降。
李延时松开闻声的手,隔着遥远的距离对那侧的文越打了个响指:“她饿了,我先带她去吃饭。”
文越目光在闻声脸上飘了下。
闻声叹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口补了句:“我早上没吃饭。”
话音落,她听到身侧的人很短促地笑了声。
带了轻微嘲弄,但并无恶意。
闻声耳朵动了动,面无表情地往另一侧偏了偏头,避开斜后方李延时的视线,抬手蹭了下稍有些烫的耳垂。
两人转身,等走出去二十几米,因为杂乱枝桠的遮盖,再也无法被身后人看到时,李延时抛了抛手里的本子,停住脚。
问闻声:“你想去哪里吃?“
闻声不挑,也是真的饿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答到:“都可以。”
李延时轻“啧”了一声,慢悠悠道:“女生答随便的时候最难搞。”
闻声下意识停住敲键盘的手,抬头。
李延时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问题。
就像他很爱跟女生吃饭似的
他手里的书夹在胳膊下,道:“我姐总爱怎么说。”
闻声食指抵着手机边框,摩擦了一下柔软的橡胶壳,觉得李延时平白无故解释这么一句更奇怪。
就好像……
“所以你想吃什么?”李延时掏了手机,点进app,价格从高到低排列,一页一页往后翻,“粤菜、杭帮菜,附近还有一家俄罗斯餐厅……”
闻声截住他这即将往人均一千块飙的消费水平。
“前面两个路口有家江宁本地菜。”闻声说,“砂锅粥。”
大少爷收了手机,蹙眉,满脸写着“什么砂锅什么粥,砂锅是骨瓷的吗,粥里有没有龙虾”。
“…………”
闻声无语,感觉自己这察言观色的能力日渐增长。
“小店。”闻声描述,“但味道好。”
十秒后,面前人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极其为难的道了句:“行吧。”
“…………”
闻声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绷唇吐了句:“吃不死人。”
没想到这句话更惹来身边人不满。
“废话,能吃死人的早被查处了。”
闻声翻了个白眼儿。
从砂锅粥店出来,两人都没回家。
闻清鸿要做透析,又办了几天住院。
附院的家冷冷清清,闻声回不回去都可以。
至于李延时,他就更是避着“家”这个地方走。
能在外面晃悠更是不可能回去。
等闻声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和李延时走到了马路对面的省图。
离谱的是,这建议还是她提的。
“为什么喊我来图书馆?”李延时拎了闻声的书包丢进储物箱,顶上门,侧身又按开另一个储物箱,把自己的包扔进去。
闻声纠正他的措辞:“没有喊你,是问了一下。”
“问你来不来。”闻声强调。
“是吗?”李延时锁上两个柜门,把其中一把钥匙扣抛给闻声,浑不在意,“都差不多。”
说着往前几步,走到闻声前面,往远处张望了一下:“坐哪里?”
闻声抱着书跟在李延时身后,嘴唇小幅度地蠕动了几下,吐槽走在前面的人说话一点都不严谨,怪不得语文那么拉垮。
两人一前一后往西边窗前的空位走。
路过走廊上一对小情侣时,闻声看到男生把女生看李延时的脸扳回去:“看什么看,长得帅有鸡毛用,不是照样不等女朋友?”
女生锤他的肩,声音里按捺不住的兴奋:“可是长得帅啊!!!”
“艹。”男生骂了一句。
闻声扣着书脊往前瞟了一眼,一方面觉得那女生说的确实有道理,李延时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会迁就谁,另一方面又觉得那两人说的不对,什么叫不等女朋友?
她和李延时隔了三四米远,看着很像情侣吗?
闻声偏头,视线在那对情侣身上落了落。
都戴眼镜啊,怪不得。
紧接着又见那对情侣中的女生再次猛锤男生肩膀:“还说我???你眼睛突然那么直干什么?!”
“不是,那什么,”男生目光猛地从闻声身上收回去,抱住自己女朋友,试图解释的嘴张了张,最后只是诚恳认错,“我错了。”
女生锤她男朋友的间隙里,再度瞄了眼闻声。
瞄完转过去抽她男朋友的力度更狠了,边打边说“仙女是你能染指的??”
闻声用袖口蹭了蹭鼻子,加快脚步,想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视线还未从那对男女身上收回的她没看前面,两步之后撞在已经停下的李延时身上。
闻声顶了下被撞痛的额角,抬头看向李延时,压着声音:“你停在这儿干什么?”
男生从闻声怀里接过练习册,帮她拿着,转过身,和她一起并肩往前。
他随手翻了两下最上面的卷子,轻描淡写:“等等你。”
几秒后,闻声朦胧中意识过来,侧头望向李延时。
李延时没抬头,食指撩着卷页,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她那摞书最上面的卷子,淡声:“那对情侣吵架声音还挺大的。”
第47章 4.05日的更新
周六, 省图的人不少,除了来写作业的高中生外,更多是考研考编的人。
趁周末不上班的这个时间, 来复习考试。
午饭过后这会儿, 正是来往人流的高峰期。
西侧窗边原先看好的几个空位,也仅仅在走过去的这一两分钟里,被人抢先占了去。
也不是一个都没剩。
但仅仅空着的两个,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中间隔着五六个人。
闻声思忖片刻, 抬手对李延时指了指右手边的那个位置。
压着声音:“我去坐那个。”
话音落, 李延时瞟了一眼那个位置,继而攥住闻声毛衣的后衣领,阻止了她往那侧去的步伐。
“等一下。”李延时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接着抬眸,扫了眼窗户下的那排位置。
米色的实木桌,长条形, 正对着省图六楼的玻璃窗。
坐在窗边学习,抬下眼,就能望见整片临安城的老城区。
还在下雨的天, 并不算晴朗。
窗外几棵常绿的刺槐挂着细细的水珠。
两个空位中右边的那个在最东侧, 西边的这个没在末端,夹在倒数第二的位置, 再往左还有一个单独的男生。
那男生穿了黑白格子衬衣, 脚下倒着个公文包, 像周末一个人到这里加班的理工男。
正当闻声考虑要不要问问那人能不能换个座位时, 身旁的李延时已经把手里的书塞到她的怀里,走了过去。
闻声站的地方离那排座位有六七米, 所以只能看到李延时弯腰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又示意了一下她站着的方向,并听不到他们两个究竟说的是什么。
但……也不用听到了。
因为两秒后那人把笔记本电脑一合,拎着脚边的公文包站了起来,往另一端西侧的那个空位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闻声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站起来时往她这侧瞄的那眼眼神看起来有点幽怨。
不过很快,闻声就知道了答案。
那人提着包从闻声身边路过时,正巧接了个电话。
图书馆太静,那人又是擦着闻声过去的。
导致她根本不用集中注意力,就听到了听筒那端的另一个声音。
“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貌似是这理工男的朋友。
闻声脚步一顿,无意识地想听一句。
下一秒,就听从她身旁往后绕的这人说:“操,失恋又丢工作,来图书馆投个简历还要给小情侣让位置。”
闻声:…………
要怎么证明她和李延时不是小情侣,来安慰一下这个人。
“高中生都开始谈恋爱了,我29了还被甩!!”男人说着说着情绪有点激动。
闻声往旁边一步,给他让出过道。
电话那端的他朋友沉默了一秒:“小情侣?那男生长得怎么样?”
这理工男隔着几米的过道又回头瞅了李延时一眼,哀怨地承认:“不错。”
“那怪不得。”那头的人丝毫不犹豫地往他心窝子上戳刀,“图书馆有厕所没,你要不去照照镜子?咱这脸长得,说实话被甩也不是没有道理。”
“………”
闻声挠了挠耳朵,寻思这人还能跟他这朋友做朋友,说明他还是挺慈悲的。
半分钟后,闻声走到窗边的桌子旁,把怀里的书放在刚那人空出来的位子上。
“你作业还差哪一科?”李延时转着手里的笔问了闻声一句。
顾及着周围环境,他声音压得很低。
闻声没太听清,皱了一下眉,头发撩开,弯腰把耳朵凑了过去。
李延时没看到闻声这动作,所以手上的笔在卷子上完整地划下两个选项,再偏头看过去时,唇不期然地碰到了女生的耳廓。
耳廓处的神经并不敏感,只是若即若离地碰了下,闻声并没有察觉。
但李延时的笔尖却结结实实地停在了卷子上。
他薄薄的眼皮很轻地抬了一下,因为长久的停顿,右手上的笔在白色卷子上洇出一片墨点。
两秒后,李延时喉结轻滚了一下,抬手捏着闻声的耳尖把她推开。
闻声把李延时的手拽掉,抽了椅子坐下来,看他的眼神有点莫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把耳朵凑过去他又不说了。
“你要说什么?”闻声按着桌子往李延时身旁倾了倾上身,轻声问了一句。
李延时没动,垂眸看了下毫无防备靠近自己的人。
闻声的睫毛又长又密,和她清淡的长相有些违和。
但又偏偏因为这睫毛,让她认真看人时带点极清冷的蛊。
李延时握着闻声的肩膀再次把她推开,从手边的笔记本上随手扯了块纸。
抬笔压在上面,想把刚问闻声的那句话写下来。
然而笔尖触到纸张时,又倏地顿住。
李延时食指轻敲了一下笔杆,忽得低头轻笑。
经过刚刚那一遭,他竟忘了想问闻声的是什么。
[没事]——
闻声看到移过来的那张纸条上这么写着。
她犹疑了一下,在纸条上很规矩地回了个“嗯”,推回去。
两人到图书馆时不过下午一点多。
就算学到晚上八点,也有将近七个小时。
这么长时间,足够专注的话,至少可以写完两三张理科卷。
而很显然,李延时和闻声都属于这一类人。
从那张没头没尾的纸条推回去开始,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张卷子写完了写下一张,揉揉手腕按按眉心,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绕一圈上个厕所,已经算是学习之余最大的休息活动了。
下午六点过,天色渐暗,落日开始归山。
闻声一道题写完,恍惚中抬头,望向西侧那色调已经开始变暖的天边。
她眨了眨眼,两秒后再垂眼时,发现物理卷的下一道题竟然是粉霞——“晚霞形成于空气对光线的散射作用,太阳光射入大气层,要走相对很长的路程才能而极其难见的粉色晚霞,除了要满足较高的湿度外,还有另一些较为苛刻的条件,所以要在难得一见的天气才会形成。”
临安和所有地处东南的城市一样,阴雨季绵长而拖沓。
所以很偶尔,能看到不常遇到的粉色霞光。
桃粉色晚霞,具体成因不得而知。
但骨子里透着浪漫的临安人赋予了它另一种含义。
就像韩剧里初雪来临的那句“我喜欢你”一样,临安人说看到粉霞的那个傍晚——是我在难得一见的天气,走了很长的路程才见到你。
闻声握笔的手微微收紧,一向很难被什么话打动,连写作文都是最规整议论文模板的她突然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临安人对粉色晚霞的执着。
像日光一样,走了很长的路程才见到你。
好像是有那么点浪漫在里面。
闻声用拿笔的那只手支着下巴,透过面前的玻璃窗和窗外高大的栾树,再次望向那有淡黄色光线迸出的天边。
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那等运气,在视角如此好的地方,见到粉色晚霞。
图书馆的这排桌子跟前侧的窗户就隔了半米。
光线好倒是好,但窗子没封严,从外钻进来的冷空气也让这一块地方更冷一些。
闻声对着指尖哈了口气,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身边人一张卷子写完,停笔看了她一眼。
两秒后,卷子随手一折夹在书里,蹬着椅子站起来。
“我下去买点东西。”李延时转身往外,走时跟闻声解释了一句。
闻声点点头,冰冷的指尖交换着贴了贴手心,眼睛黏在卷子上,往下看题。
李延时去了有将近二十分钟。
再回来时,手上提了杯热奶茶。
闻声视线扫过去的时候楞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李延时一大男生总喜欢喝这些甜的。
是因为附近卖奶茶的地方实在有些远。
最近的店也要三个路口。
怪不得李延时隔了二十分钟才回来。
闻声和大多数女生都有一样的毛病。
一旦入秋开始降温,身体上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手凉脚凉。
十个手指的手指尖永远像暖不热似的,离开热源就冰凉到底。
六点多,正常的晚饭时间,图书馆了的人陆续走了不少。
李延时右手边的位子已经空了下来。
他站在桌旁,把奶茶从袋子里掏出来,放在桌面上。
一直握笔写题,闻声手实在凉得厉害,眼神落在那奶茶上时,她一个没忍住,伸手碰了碰那近在咫尺的温暖杯壁。
暖流从指尖一下子联通全身的那一刻,闻声舒服得连肩膀都松了下来。
但下一秒,指尖处的热源被拿开。
闻声抬头。
李延时仍旧维持着靠在桌子上的懒散姿势,手上慢悠悠地撕着吸管的包装纸。
见闻声看过来,唇勾了一下调侃:“谁让你用我的奶茶暖手了?”
闻声自知理亏,搭在桌沿的手往后缩了缩。
看着李延时把吸管插进奶茶杯,又看着李延时拉开椅子坐下,靠近自己这侧的左手搭在奶茶杯上——暖自己的手。
闻声:
怎么办,虽然她不是爱计较的人,但总觉得李延时这行为哇,真的好气啊,是怎么回事。
男生的手骨节分明,腕骨侧面微微突出,从黑色棉服的袖子里露出来,捏在奶茶杯的边沿,轻转了两下。
自在得不行。
闻声盯着李延时那只手看了有一分钟。
终是,按捺不住,吞吐着抱怨了一句:“你好小气。”
闻声声音挺小。
但两人挨得近,李延时不可能听不到。
闻声的目光从男生的手一路往上,转到他的侧脸。
她看到李延时微压下巴,勾着唇,要笑不笑的样子,没理睬她这话,只是在飞速地写着习题。
闻声的视线在李延时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两秒,轻微地磨了下牙,转回去,打算拿起笔也写自己的作业,然而突然,身边的人动了动。
闻声按着嗓子,扭过去。
下一秒,李延时松掉了捏着的奶茶杯,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握上她的右手指尖。
他目光没抬,依旧是落在眼前的试卷上,右手写着题,用暖好的左手包住闻声冰凉的手指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你急什么?”李延时短促地笑了一声,捏着笔在草纸上写下一行公式,语调懒懒,“人不比杯子好用?”
第48章 4.06日的更新
有很多人描述过心动的那一霎那。
说那一秒短暂而漫长, 说它会在往后的几十余年里,长久的记忆中永远拔得头筹。
不清楚是错觉还是这个季节的静电确实格外频繁,闻声的手动了一下, 在蹭到李延时口袋内布料的那一刻, 微有些麻。
头顶冷白色的灯管短暂地闪了下,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闻声嗓子轻咽,花了两秒, 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还要写作业”大概因为实在不舍得离开这热源,闻声只是轻晃了一下手腕, 轻声抱怨了一下。
李延时手没松, 甚至手指从闻声的手指中插进去, 和她交握。
他一边皱眉算着公式一边吊儿郎当道:“昨天的生物课没好好听?”
“嗯?”闻声楞了下,没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跳到了这儿。
李延时换了个姿势握住闻声的手,让她手指最凉的地方贴在自己的掌心。
“全身的血液循环一次是五分钟,”李延时抬腕看了下表,再落笔时, 语气依旧闲闲,“给你五分钟时间休息,等会儿再写。”
闻声木楞地应了一声, 等时间到了手拿回来时, 她才恍然想起来。
昨天上生物,老师是讲过这个事情。
但貌似不是李延时说的那个时间。
闻声抽出来书, 翻了一下笔记。
半分钟后, 她找到了答案。
是30秒来着。
闻声手指屈起, 在书本的边缘剐蹭了一下。
但怎么办, 毕竟是自己占了便宜,总不能厚着脸皮找对方索赔。
况且, 闻声用那只没被暖过的左手蹭了下鼻尖。
李延时好像是挺好用的。
这么想着,她盯着李延时的揣在口袋里的手,左手沿着桌沿,无意识地往他的方向爬了爬。
爬到一半,听到头顶一声嗤笑,慢条斯理的:“你当我暖宝宝?”
闻声浑身一震,轻耸了下鼻子,把手伸了回去。
捡了笔,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做题。
李延时盯着她那正经的样子笑了下,转回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闻声订答案时又绕回先前那道粉霞折射的物理题。
她核对好答案,抬头又看了眼远处的天。
大团大团的火烧云堆积在天边。
尽管景色已经算好,但很遗憾,并不是粉色的晚霞。
难得一见之所以难得一见,就是因为并不会总是看到。
“在看什么?”一旁的人突然出声打断闻声的思路。
闻声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你知道粉色的晚霞吗?”
李延时转了转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也抬眸看了眼天。
“在难得一见的天气,我走过很长的路才见到你?”
这话被男生略微有些哑的嗓音念出来,好像很自然的,滤掉了其中本就不多的矫情。
更清爽,纯粹和浪漫。
闻声稍有些惊讶:“你也知道?”
李延时轻转了下笔,低头看题。
黑色的水笔被夹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从食指转到尾指,再从尾指转过来。
他不太在意地回到:“不是临安的俗语吗?”
闻声点点头,表示了解。
默了两秒,她又问道:“那你见过吗?”
倒不是它稀奇到从他们出生到现在这么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过。
只是因为各种各样主观或客观的因素,它来的那天,凑巧没有看到。
李延时摇了下头,手里的笔再次转了下,填了个选项在空格里:“总有机会看的。”
……
从图书馆出来再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闻清鸿住院,家里就又只剩了闻声一个人。
好在那门把掉了的防盗门上周末已经光荣退休,被换成了新的。
闻声洗漱完换了干净的睡衣,拿了习题册出来,在桌面上铺好。
连着两周和李延时通宵,突然只剩了自己坐这书桌,闻声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她端着杯子出去,泡了壶茶回来。
静了静心神,才完全进入学习状态。
刷题刷到两点,门外传来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是砸门声混着骂骂咧咧的人声。
闻声皱着眉出了卧室,走到客厅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三个喝醉酒的中年男人,互相拉扯着喊叫。
闻声不认识。
估计是喝多了走错楼栋的。
她正打算转身回房间,身后的门再次被猛锤了两下。
闻声一向理性,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思考解决办法。
所以害怕这种情绪,在她身上出现的情况少之又少。
她捏着手机,思考了两秒,在不管他们和打电话报警两种选择犹豫间,手机却突然响了。
“你英语卷子落我这儿了。”李延时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响起来。
他刚冲完澡打算上床睡觉,此时站在书桌前,一手拿着毛巾揉在发顶,一手翻着闻声那卷子,正开口打算说下一句,却突然听到电话那端本不应该属于闻声家里的声音。
“怎么回事?”李延时停了动作,问道。
闻声拧了拧眉,盯着眼前被砸得越来越响的门,欲言又止。
李延时察觉到了这端闻声的犹豫。
他垂眸,把手里的毛巾扔掉,捡起充电线插在耳机上,对那端道:“你说,我不睡。”
第49章 4.10日的更新
“也没什么。”闻声捏着电话往旁边两步, 靠在墙上,“有人喝多敲错了门。”
闻声说话的这半分钟功夫,砸门声突然小了下去, 紧接着是零零碎碎的说话声。
老式居民楼, 隔音不好,那几个大哥说话声音又实在大。
很轻易地就传进了闻声的耳朵里
大概是其中一个稍清醒点的发现自己敲错了门,劝另外两个回去。
李延时听到电话那端渐远的杂音:“走了?”
闻声撑着墙站起来, 走到两步远外,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 确定没人后又再次检查了一下门锁, 回答李延时:“走了。”
这么耽搁了一下, 把李延时刚燃起来的那点困意驱散了。
他捡起桌子上的毛巾,转身把它搭回浴室,不太满意道:“你家这个小区安全性到底行不行?又是劳改犯又是半夜喝醉酒砸门的。”
“还可以。”闻声检查好门锁也往卧室走,“没听说过有出事的。”
李延时轻啧了一下,挑剔:“等出事就晚了。”
罢了, 闻声又听到李延时问她。
“你什么时候睡?”
“再做一会儿题。”闻声抬头看了眼表,“两点半吧。”
闻声站在桌子旁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侧眼, 望了下那被挤在墙和书柜中间折叠椅。
军绿色的折叠椅,便携式, 自然不会太宽敞。
李延时前两周在时, 每次坐这个折叠椅, 闻声都觉得实在委屈了他那双腿。
想到这儿, 闻声翻了两下手里的卷子,状似不在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睡?”
话音落, 那侧传来嘎吱两下,椅子腿拖拉在地板砖上的声音,紧接着是衣物布料的摩擦声,再接着一声轻响,男生貌似是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等你睡了吧。”李延时回答她。
闻声翻书页的手停了停,下意识“嗯?”了一声,待明白过来自己这声“嗯?”根本传达不出来任何意思,想开口说点什么时,对面的人再次开了口。
微微沙哑的男音,噙了半分笑意,像是调笑又像是认真:“再有人走错砸门怎么办。”
“你写吧。”男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纸张震荡空气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到闻声的耳朵里,“等你睡了我再睡。”
闻声家的这栋楼太靠里,跟外侧的主干道之间隔了好几栋楼,导致一到夜里,总有种隔离在世界之外的静。
李延时的声音从贴着闻声耳朵的听筒溢出来,搅着微弱却让人不能忽视的电流声,搔在她的耳膜上。
闻声把手机拿远了些,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等拉了椅子坐下,手机拿回来再度贴上耳朵时,她食指指甲轻刮在奶白色的书页上,鬼使神差地喊了声那端人的名字。
“李延时?”
“嗯。”对面人拖长调子应了一下,显得敷衍又不上心。
闻声叫完这声没再说话,右手握着的笔在横线本上无意识地划了两下,等再反应过来时,那张纸已经被她画得不能用了。
闻声动了下身体,身下的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往旁边侧歪了一下。
她盯着那纸上几道混乱的斜线看了几眼,放了笔,把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了下来。
“你想跟我说什么?”李延时合了手上的书,问闻声。
这周作业不多,下午在图书馆高效率地刷了八.九个小时的题,李延时的作业基本都做完了。
他现在在这儿硬挺着不睡,纯粹是为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察觉到对面人没动静,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闻声俯下身体,笔在刚撕掉的那张纸上再次拉了两下,她睫毛微颤,声音清淡,吐出一个问题。
“你真的要转学吗?”
黑色的签字笔在李延时手里转动了两圈,“啪嗒”一下,掉在桌面上。
他眉间轻动,捡了笔,再度转了几下。
“应该会,”李延时答,“我想考的大学对那边的学校有优惠政策。”
闻声点点头,收了那张被自己画满斜线的纸,折成两折,想了两秒,踩开脚边的垃圾桶,丢进去。
晃了两秒,李延时问:“你英语卷子落我这儿了,明天要怎么写?”
“明天早点去学校写。”
“早点,”李延时道,“几点?”
“五点之前。”
“我也五点之前到,把卷子拿给你?”
“嗯。”
“四点半吧,我过去。”
“嗯,谢谢。”
虽说闻声就是那惜字如金的人,说话时的语音语调也往往没什么起伏。
但最近变了点,会问问题,也会主动和谁说两句,所以这左一个“嗯”右一个“嗯”就显得有些反常。
李延时正在看往年物理竞赛的真题,思忖了两秒,突然轻笑了一声。
把放在桌面上开了免提的手机移进了一点,对着那端:“转学的事还没有确定,也不是一定要转。”
不清楚是不是困了的原因,闻声今晚的效率极其低。
从和李延时接通电话直到现在,过去了二十几分钟,她却连一道完整的大题都没有做出来。
手上的笔杆停留在第二问,算了两遍答案都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哪遍算的有问题。
“没确定?”闻声从俯趴着的姿势坐直。
“嗯。”李延时把压在卷子上的可乐罐拿开,晃了两下,确定里面没剩什么后丢进桌下的垃圾桶,“如果有更值得留下的理由就不转了。”
李延时听着那侧的人像个复读机一样把他这问题重复了一遍——
“更值得留下的理由?”闻声问道。
李延时站起身,从床头捡了罐可乐,单手勾开拉环,仰头灌了两口。
转学的事他确实没决定,虽说军校对那边的学校有优惠政策,但他不确定能不能转到那几所有优惠政策的学校,也不确定袁娅知不知道这个事,会不会从中阻拦。
况且这边李延时把可乐罐拿下来,捡起笔筒里插着的飞镖,左手插在口袋,轻闭左眼,拿着飞镖的右手晃动了两下,镖出手,稳稳地扎在七八米外的靶子上。
他手垂下,把眼睛睁开。
带了深红色羽毛的镖钉在靶心的正中央。
“比如有朋友劝我留下。”李延时这么回答闻声。
闻声迟疑了两秒,手边的演算纸被她无意识地团成了团,“王启胜周佳恒他们都挺想让你留下来的。”
“还有呢?”李延时问。
闻声道:“还有文越和文童。”
“还有呢?”
短暂的两秒沉默后,李延时捏过左手上的飞镖,往远处再次扎了两根。
沉哑的男声混了深夜的呼吸:“你呢,闻声。”
闻声有一瞬间的失神,搭在桌面后的手微微后收。
几秒后,终于泄气般地半垂了头,轻咽了下嗓子说:“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那端的人声音悠悠然,有漫不经心的闲散和循循善诱,“连起来说。”
“连起来?”闻声半仰头,望着天花板,须臾轻吐了口气,妥协,“我也不想让你走。”
话音落,闻声听到听筒那侧的人短促而轻地笑了下。
李延时仍旧在书桌前,对着七八米外的飞镖靶站着。
他盯着那靶子看了有将近半分钟。
虽说北京的学校政策是更好一些,但留在临安,只要能拿到物理奥赛的名额,一样也可以进军校。
李延时左手轻抛了下仅剩的两根飞镖,在两秒内做了决定。
“留下了。”他说
闻声听到摊在面前的手机传出的声音,片刻间的怔楞后,她垂眼,轻握了下放在膝盖的右手,复又松开。
随后很浅很浅地弯了下唇。
“所以一定要朋友开口留你,你才留下来?”闻声对李延时的傲娇龟毛再次表达不满,“你真的很”
李延时走过去,把靶子上的镖拔下来,打断她:“也不是。”
“嗯?”
“昨天王启胜和周佳恒轮番劝我我也没松口。”男生的声音吊儿郎当,懒懒散散。
闻声轻怔:“你不是说有朋友劝你就可以”
李延时截住她的话,不认账:“我可没有说。”
闻声更懵了:“那刚刚?”
“刚刚?”男生悠悠地再次笑了下,隔着听筒都能听出他笑音里带的那点混,“刚刚那个是我很喜欢的朋友,和他们不太一样。”
第50章 4.11日的更新
第二天下午返校, 李延时晚到了一节自习,被王启胜周佳恒在楼道里拦住。
“你怎么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启胜上前几步搂住李延时的肩膀, 勾住他的书包带叹气, “你转学的手续什么时候下来?”
文童扯着闻声跟在一边,闻言快步跟上去,揪住周佳恒的胳膊, 朝斜前方的李延时指了两下比划:“他真要转学啊?”
“好像吧,”周佳恒踢着脚下的石子, 垂头丧气, “前两天我跟老王劝了他好几次, 意见都被驳回了。”
“真要转啊?我以为说着玩的,”文童惊讶,转头又问闻声,“你知道吗?”
闻声拎着左手上的扫把,正在听前面两人说话, 冷不丁被提问,侧头看过来:“啊,知道”
话音未落, 前方被搂住肩膀的人把王启胜的手扒下来, 勾着肩带把书包往上提了提,懒洋洋:“不转了。”
“不转了?!!”王启胜刹住脚, 像看鬼一样看着李延时, “你脸怎么变这么快, 前两天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转?我劝你你还让我滚一边。”
说到这儿, 王启胜不甘心地叫嚷:“不听我的也就算了,骂我恶心是怎么回事??”
李延时停住脚, 手插口袋,转头盯住他:“你把当时的话再重复一遍。”
因为前面两人突然停下的步子,跟在后面的几个也被迫停下来。
闻声攥着手里的扫把,和文童周佳恒一起把目光转到了王启胜身上,等着他的表演。
王启胜一撇嘴,抬手抹眼睛,一米九的壮汉装得像个小仙男。
“我就说北京有什么好,非要去什么破北京,”王启胜扭着身体,哭天抹泪,“咱俩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负心汉!!”
闻声、文童、周佳恒:
语音语调恶心得让人想把去年年夜饭吐出来。
李延时身体往左边一侧,躲开王启胜,一言难尽道:“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留下来。”
说罢转身往三班敞着的前门走。
王启胜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儿,拽着壮硕的身子追上去,嚷嚷:“你不为了我还能为了谁??”
文童一面做着要呕吐的表情,一面拉着闻声往前走,跟她吐槽:“王启胜早晚有一天会被李延时打死,恶心死人了。”
闻声点点头,对文童的话有一丝苟同。
等几人终于进去坐进自己的位置里,没几分钟王建国拎了摞卷子进来。
这周是单周,周日晚自习轮到考数学。
王启胜趁着传卷子的空档从前面转过来,压着声音又问了遍李延时刚没回答的问题。
“你真不是为了我留下来的??”
李延时从他手里薅走卷子,不耐烦:“不是。”
“哦。”王启胜应了一声,再次好奇,“那是为了谁?”
闻声手指捏在卷子的边沿搓了一下,把两张空白的卷子搓开,一张铺在自己的桌子上,一张往后传。
抬手传卷子时,半抬的视线不经意地往右手边侧了些。
她看到李延时单脚踩在桌下的横梁上,左手翻卷子,右手惯例地转着那没帽的水笔。
薄薄的眼皮抬都没抬,嗤王启胜:“你管我为了谁。”
王启胜扁扁嘴,不满意他这回答,偏头看到闻声落在他们两个身上的视线,转移了攻击目标,身子一趴,又问闻声:“你知道吗?”
闻声捏着卷子的手一抖,也不知道心的哪门子的虚,头一低,瓮声:“不知道。”
话落,闻声感觉到从右手边飘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两秒,移开之前男生短促而轻地笑了声。
王启胜看向李延时,对他最近这偶尔毫无理由的笑有些发憷:“你笑什么?”
李延时半扬了眉,手上转着的笔停了停,开始从第一道题往下填选项:“笑有人现在学会说谎了。”
“谁啊?谁现在学会说谎了?”王启胜没从李延时那里得到答案,傻不愣登地再次去问闻声,“他说的谁啊?”
闻声终于理解文童为什么总说王启胜是那种你在桌子下蹬他一脚,他能扭过来问你为什么蹬他的人了。
真的就没眼色到能烦死人。
闻声右手攥着笔,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她史无前例地伸脚踢了踢王启胜的椅子,翁着声音:“不知道,你快转回去做题。”
王启胜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除了学习,在其它地方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比如现在,他张着嘴,还想再问什么。
但李延时显然比闻声暴力得多,他伸手按住王启胜的椅背,把王启胜连人带椅子往前怼了怼:“别影响她写卷子。”
这么一被提醒,王启胜抬头看了眼表,也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他冲闻声一作揖,扬扬手示意:“你写你写,我就是纯好奇,嘴贱。”
闻声点头,也没往身侧李延时的方向看,压着下巴垂眼继续写自己的题。
面上看着挺淡定,和平日里冷冷淡淡的样子没什么差别。
但只有闻声自己知道,她今晚写题的效率出奇得低。
周考的数学题主要练基础,一般不会太难,往常这样的卷子闻声都能提前半小时做完。
但今天,压着铃声响起的前一秒,她才写完最后一题的答案。
最后一排的人站起来,把卷子从后往前收齐,交给站在门口的王建国。
闻声摇了摇左前方空掉的水杯,正打算起身去接水,桌面被右侧伸过来的手轻叩了一下。
“借根红笔。”
李延时的笔就没齐过,散在桌面上东扔一支,西扔一个,基本是抓着哪支用哪支,问闻声借笔是常有的事。
但就是这样,放在以前再正常不过的事,放到现在闻声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得不对,总觉得心里像有一个筛子,上面落满了轻飘飘的沙粒,稍有风吹草动,那些沙粒就跳跃着扬起,让人不得安宁。
闻声侧眼瞟了下坐在身侧的人,见男生左手手心朝上摊在她身边,右手没停,压着桌面上的本子飞速写着什么。
她目光无意识地轻颤了一下,收回来,放下手里的水杯,从笔盒里随便扒了支笔,没往李延时摊着的掌心里放,而是搁在了他的桌子上。
“给你。”她轻声说道。
随后轻吸了一下鼻子,拿起桌面上的杯子,从座位里挤出去,往前门走。
等闻声已经走出去几米,李延时写字的手终于停下来,他先是垂眸看了眼那被放在自己桌面上的按动笔,接着视线抬了抬,眼尾稍扬,视线在即将要从前门出去的的闻声背影上落了落。
八点交完卷子,还有两堂晚自习要上。
第一堂课被梅奇兰占了讲周末作业,第二堂则给他们上自习。
等梅奇兰把选择和填空的答案都抄在了黑板上转过来,轻咳一声准备讲卷子,李延时手从书包里伸出来,终于无奈地承认,自己确实好像把写完的作业落在了家里没带过来。
他轻咋了下舌,拖着椅子往闻声身旁挪了半尺,食指点了下她的桌子:“卷子没带,借我看看。”
闻声耳廓轻动了一下,左手抬起,食指的骨节顶了下鼻尖。
她抿着唇咽了下嗓子,捏着手上的卷子往李延时的桌子上拉了点。
从头到尾,闻声都没抬头,也没看向李延时回答他什么话,只是拉着卷子往他那侧坐了些,又捡了笔,从第一道开始往下订错题。
不是不想看见他,是闻声再次面无表情地空咽了下嗓子。
是每次对到视线的那一秒,她的心脏总会很轻地缩一下。
“不太敢看什么人”这种情绪第一次出现在闻声的感官里。
教室的课桌本就窄,60厘米的桌子,两个并在一起也不过一米多。
想要一起看个什么再靠近一点,几乎就是胳膊贴着胳膊的程度。
闻声在想事情,手肘无意识的往李延时的方向偏了偏,顶到他的手臂。
意识到自己碰到了身旁的人时,闻声下意识地抬了下眼,撞到了李延时的目光。
“对不起。”闻声开口,移开视线。
“嗯。”男生注视着她的眼睛,拉着尾音答了一声,手里转着的笔“啪嗒”一下掉在桌子上。
闻声压着下巴,垂头,攥着笔的手紧了紧,缓过来神时发现梅奇兰已经讲到了第三题。
好在她成绩好,前面两道基础题没什么可听的,错过也就错过了。
闻声尽量忽视身旁人的存在,一堂课下来,该听的也都听到了。
二高管得松,周日的最后一堂晚自习,一多半时间都上成了讨论课。
前后桌问作业,或者同桌讨论习题,只要不是声音大得过分,或者明显嘻嘻哈哈不是在干正事的,老师都不太管。
闻声竞赛题的笔记整到一半,再次被李延时敲了桌子。
“这两道为什么选A?”身旁的人推过来一张英语卷,这么问她。
闻声停下手里的笔,抬眸,眼神在李延时脸上极短地停留了半秒,随后垂眼,看了下那两道题,花半分钟时间整理思路:“第六题是因为”
“闻声,”男生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抬头。”
整个教室像煮沸的开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背景音嘈杂,没人注意的了他们这处。
闻声不由得“嗯?”了一声,仰起头。
下一秒,原本直着上身的人俯低了半分身体,声音擦着她的耳朵,压得低低的。
“你就当是我想看到你,”李延时笑,“看着我,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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