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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闻声才意识过来,后撤身体,从李延时的怀抱里离开。

    她抬手摸了下鼻尖, 那里的皮肤刚蹭到了男生胸前的布料, 此刻仿佛还沾了他的体温。

    阴暗的储藏室仅有的照明来自斜后方那个巴掌大的窗户,月光从那里挤进来一束,斜洒过来。

    许是在这房间呆了有段时间, 眼睛适应了这种强度的光线。

    闻声低头,竟然看到了因这微弱银光, 而投在脚边的影子。

    黑糊糊的一小团, 和李延时的叠在一起。

    空间太小, 他们两个几乎脚尖挨着脚尖。

    闻声下意识抬手,再次摸了下鼻尖。

    “走吗?”

    身前靠着桌子的男生,轻叩了一下桌面。

    有些沉的闷响混着男生独特的嗓音。

    闻声轻皱了眉,找回自己的声音,抬头。

    “你怎么报王启胜的名字?”不赞同道。

    李延时很轻地嗤了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不是这个意思, ”

    是让别人背锅不对

    闻声还未来得及说下半句,身前的人已经从她旁边挤过去,拧开了储物室的门。

    门被从里推开, 微凉的风兜进来, 吹散这狭小房间里的潮湿和燥热。

    李延时勾着肩带把包往上背了下,低头开手电, 回她:“反正学生会的人也不会真把名字报上去。”

    男生拇指点了下屏幕, 一束银白色的光从手机背后射出来, 把门前的空地照亮。

    闻声跟上去, 还是纠结:“那也不行。”

    “你这人怎么这么较汁儿?”李延时停住脚,回头看她, “那把你名字也报上去?”

    闻声跟着李延时的脚步停下来,垂眸看着地,像是思考了一下,点点头,紧接着两秒后,又摇摇头。

    “我也没有早恋。”女孩儿思考时说话的声音有点低。

    半垂头看地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

    楼道没灯,但也不算暗,从中央天井散下来的光,勉强能够照明。

    光线暗淡,会让人下意识做出本不该有的举动。

    李延时伸手,想捏一下闻声的脸。

    闻声察觉到他的动作,向后躲开。

    倏然向左偏开的头,让男生的手停在空中。

    右侧天井里,槭树的叶子随风动了下,发出“沙沙”声。

    男生像是忽得回过神,手指微蜷,手垂了下来。

    闻声沉默了一下,又想到这一段时间的传闻。

    她轻咽了一下嗓子,再次摸了摸鼻尖,刚在房间里蹭到男生衣服的地方。

    开口,打算说清楚。

    “李延时,我们两个不要走这么近。”闻声是个知执着了一个问题,就会一直执着下去的人,无论这中间是否有发生过变故,“就是不要搞暧昧。”

    她话音落,看到身前半米外的人微皱了下眉。

    男生说话的语调降了半分:“什么意思?”

    “就是不要搞暧昧啊。”闻声以为李延时是没听懂,看向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了点,“不然总有人来问我,我们又没有谈恋爱。”

    因为苦恼,闻声最后半句话里还带了些不解。

    这句话落有两秒,闻声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她再次看向李延时,眼睛里有没得到答案的问询。

    “随便。”男生轻呵了一声,视线转到另一侧,隔空抛了两下手机。

    从闻声的方向看,男生骨节修长的手染了月光,连抛手机的动作都漫不经心,让人看不出情绪。

    “那我们说好了?”

    闻声以为李延时同意了保持距离,语气有些欢快。

    男生抬眸,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好是坏。

    手机再一次落回手心时,他转了身,再一次道:“随便你。”

    大概是因为这晚的“说清楚”——当然,是闻声视角的说清楚。

    总之,往后两周李延时和闻声之间的关系都有一些微妙。

    因为温九儒的调班,王启胜被调到了李延时前面,原先温九儒的位子。

    被期中考试整整折磨了一周。

    好不容易卷子讲完,得以舒口气。

    王启胜抽着闻声不在的空档,压着椅子转过来,问李延时。

    “你跟闻声又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李延时正在写题,笔尖抵着王启胜的椅子靠背把他怼回去,“别撞我桌子。”

    王启胜把压着的椅子翘回去,转身,抱着椅背。

    “你俩有两三天没说话了?”王启胜回忆,“上次说话还是三天前,闻声催你交作……”

    王启胜话没说完,被李延时笔敲在本子上的声音打断。

    “你烦不烦?”李延时抬眼看他,一脸不耐。

    王启胜厚脸皮,乐呵呵地凑近:“我就想问问你俩咋回事。”

    “跟我说说呗。”王启胜磨人的功夫真是一顶一好,“咋回事就不说话了。”

    李延时最近每周末去外面约的那老师那儿补课。

    物理竞赛。

    手上现在刷的也是那老师留的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问烦了。

    一手按着本子,一手刷刷写题的人笔顿了下。

    “她说……”李延时回忆了一下那晚女生的表情,一讪,“她说不想跟我搞暧昧。”

    王启胜瞬间“啊”出声。

    李延时抬头看他。

    “闻声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啊?”王启胜道。

    李延时一愣,手上的笔再次停住,拧眉看他:“什么意思?”

    “不想单纯的搞暧昧,想在一起啊。”王启胜解释。

    李延时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你想啊,”王启胜抱着椅背又翘过来,“之前闻声想跟你告白,你拒绝了吧。”

    李延时想到先前那次模棱两可的短信,微挑了下眉。

    见李延时默认,王启胜又接着道:“那你把人家姑娘拒绝了,人家能不伤心吗,伤心了能不跟你保持距离吗?”

    “光搞暧昧,不谈恋爱,你不渣男吗?”王启胜抨击他。?

    是这样?

    所以…….

    李延时右手夹着笔轻转了两下,目光移向窗外的走廊。

    闻声跟文童约着去上厕所。

    下课就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女生就是麻烦。

    王启胜把李延时转着的笔抽过来,点了点他摊着的练习册。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王启胜故作深沉,“人家姑娘伤心了,你不哄哄?”

    李延时一把把笔抽过来:“你脑子有病吧?”

    他疯了?

    哄闻声?

    他长这么大没服过软。

    王启胜叹了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掰着手指:“首先,你伤了人家的心,其次,你看人家小姑娘心里难过了不愧疚?”

    “她哪儿难过了?”李延时冷笑。

    他看闻声那天晚上高兴得很。

    “这你就不懂了。”王启胜砸咂舌,“那不高兴还能让你看出来?”

    “都要跟你保持距离了,可不难过吗?”王启胜说得“头头是道”。

    有些人真的,也就先天有这天赋。

    瞎几把乱说,还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哄哄。”王启胜临把椅子压回去之前,再次挤眉弄眼。

    李延时愣了一会儿,把刚扔在桌子上的笔捡起来,食指和中指转着敲在书页上。

    所以……哄哄?

    第32章

    临上课前几秒, 闻声才出现在教室门口,踩着铃声回来。

    她突然来姨妈,找文童借了姨妈巾, 在厕所收拾了一番, 耽搁了些时间。

    等回到班里,落座,才觉得气氛有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但挺不对劲的。

    这不对劲一直延续了两节课,直到——

    身旁人拿起她空掉的水杯, 轻敲了一下桌沿:“接水吗?”

    问这话时的语气依旧屌了吧唧, 仿佛说的不是“接水吗”而是“不接就滚”。

    闻声:………

    烧水房在五楼走廊的尽头, 虽然在三班的方向,不远,但一般谁出去接了,都会同时抱几个人的杯子,帮一下。

    就比如——

    “周佳恒, 帮我也接一下!”文童隔着两人把空杯子扔过去。

    周佳恒被砸的一晃悠,嘟囔了一句,拿着杯子从前门出去。

    闻声视线转回来, 看了看李延时手里自己的水杯。

    但李延时帮干这事儿就挺迷惑的。

    毕竟大少爷自己都不接, 天天喝矿泉水。

    闻声搭在课桌上的手,食指微蜷, 迟疑了一下。

    两秒后, 把李延时手里的水杯抽回来。

    她小幅度地摇了下头:“不用了。”

    “嗯。”少爷点头, 手揣回口袋, 接着看自己的书。

    他腿从桌子下伸出去老长,鞋底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王启胜椅子下的横杠。

    闻声抬手, 食指蹭了下鼻梁。

    不知道是觉得尴尬还是怎么,总之想说点什么。

    “你的物理作业”

    闻声话音未落,桌面上被拍了练习册。

    男生做这动作时眼都没抬,右手两指夹着的签字笔,转得让人眼晕。

    进入十一月底,饶是临安再靠东南,温度也降了下来。

    今天天气不算好,多云,上午十点多的天昏沉得像下午四五点。

    闻声摸了下鼻尖,不自觉地又想到那天晚上的储物间。

    阴沉,逼仄,就像此时闷得人头痛的天气。

    闻声因为想事情,维持这个动作维持了太久。

    李延时转过来,勾着冲锋衣的拉链往上提了提,小半张脸埋在里面。

    懒洋洋的半挑了眉,看她。

    意思是问“有事?”。

    闻声当然没什么事,摇头,转了回去-

    周五下午的活动课照例需要大扫除,这次的值日组轮到了闻声他们六人小组。

    周佳恒、王启胜、闻声李延时和文越文童,正好六个。

    一周就这么一次活动课,班里一小半的男生都拿着篮球去了操场,一小撮女生晃去了校园超市,还剩了一些则抓着这个时间趴在课桌上刷题或者补觉。

    只有闻声她们六个,要苦逼地打扫卫生。

    每个人的具体打扫任务是周佳恒分的,闻声被分到擦前后黑板和窗沿讲桌。

    后黑板上还有上周留的黑板报。

    闻声先用板擦擦了一遍,又洗了抹布。

    王建国对流动红旗这种东西有着谜一般的热衷,要求垃圾筐里不能有垃圾,前后黑板不能有粉笔灰。

    闻声拿着洗过的湿抹布从后门进去时,发现自己刚搬到黑板前的椅子不见了。

    估计是谁看那椅子放得挡路,随手给搬走了。

    闻声走过去,手上的抹布折了两下,叠成方块,下面的大半部分擦完,伸手去抹最上面时犯了难。

    纵然闻声已经不算矮,但扬起的手跟黑板最顶端还是差些距离。

    她往后两步,转身,想去搬自己的椅子。

    “要帮忙吗?”

    文越刚从楼下倒完垃圾上来,放下右手提着的蓝色大桶,往闻声的方向过来。

    闻声正打算摆手说不用,突然手上一空。

    走动间会发出窸窣响声的冲锋衣布料擦着闻声的肩膀,从背后过去。

    男生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了阴雨天的凉气。

    微凉的的触感从闻声的后脖颈略过,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机灵,转头看过去。

    李延时跟不怕冷似的,身上一天到晚就是那几个颜色的冲锋衣。

    此时右手抄了口袋,左手拿着刚闻声手里的那块抹布,从右到左,几下把黑板最上层擦完。

    接着,抹布抛还给闻声,弯腰去捡墙角的拖把。

    男生做事没有女生细致,打扫卫生这种事更不在李延时擅长的范畴。

    湿溻溻的抹布从黑板上略过,水渍下仍有若隐若现的白色痕迹。

    闻声直勾勾地盯着那处,咕哝:“没擦干净”

    李延时拎着拖把杆,觑她一眼:“帮你你还挑?”

    “是真的没擦干净。”闻声执着。

    李延时无奈,丢了拖把,再次捡回闻声手里的抹布。

    下巴点着黑板,问她:“哪儿?”

    “我帮她吧。”文越从后面走上来。

    李延时手里的抹布抛了两下,没给文越:“你去拖地,她难伺候的很。”

    站在一旁,正研究那处白色痕迹是不是用抹布擦不掉的闻声:?

    她侧身过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李延时。

    觉得这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的定位都非常不准确。

    这普天之下有比他还难伺候的人?

    真是奇了怪了。

    “到底是哪儿?”跟文越说完话,李延时又往闻声的方向走了两步。

    看到闻声手指戳着的地方时,轻“啧”了一声,抹布重新塞回她手里:“那是油漆,擦不掉。”

    “但王老师说”闻声还在纠结。

    李延时俯身,从她背后拿拖把:“差不多得了,拿流动红旗又不给发奖金,王建国想要,他自己怎么不扫。”

    闻声一愣。

    还有这种思路??

    闻声正站在后门旁边,刚被李延时扔在地上的拖把,倒在了门后。

    本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因为男生弯腰拿拖把的动作,中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李延时肩膀处的布料蹭着闻声的下巴过去。

    闻声一愣,往后退了小半步,眼看后脑就要撞上后门门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和她身体完全不同的温热触感。

    被不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闻声的呼吸无意识地顿了一拍。

    再抬头时,有些恍然。

    李延时的手还垫在闻声的脑后,看她愣神,拢着她后脑把人往前带了半步。

    “你干什么?”语调里浓浓的不悦,“擦不干净黑板要寻死?”

    闻声抬眸。

    脑后的手已经撤掉,同时消散的还有仿佛并不存在的潮湿气息。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刚被李延时碰过的后脑。

    说寻死不至于,但钢木结构的防盗门,真实实在在地撞一下,眼前黑两秒可不止。

    闻声视线往下滑,落在被李延时甩了甩的右手上。

    男生手背略有些红,可能是刚垫的那一下硌到了关节。

    “李延时!”王启胜的声音从门外走廊传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你拿个拖把怎么这么慢?”

    “来了。”男生半扬声答着,第三次弯腰,这次终于捡到了墙边的拖把。

    “快点。”王启胜扒着门框催道。

    李延时不耐烦:“你催命符?”

    临走到门边,拎着拖把的人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了头。

    目光落在闻声身上,轻拧眉的样子让人下意识把他划进脾气不好的一类:“再有擦不到的等我回来再说。”-

    周末李延时抽空去了一趟市中心的商业街。

    逛了二十分钟不到,刷了条两万三的裙子。

    对于从出生开始,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的公子哥来说,能抽二十分钟逛商场已经是破天荒的奇迹,就不要管逛得细致不细致了。

    哄人总要送点东西。

    周一上午,上了课间操回来,闻声发现自己桌子上多了个袋子。

    深棕色的手提袋,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右下角的地方有个浅浅的logo。

    不是大众熟知的奢侈品牌子,闻声自然不认识。

    李延时这人对吃穿用度非常挑剔,任何东西都爱买最顶级的,却又不喜欢和人撞。

    越小众他越喜欢。

    就像独立在世界之外,发现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宝藏。

    看到闻声回来,文童从后面趴过来,一脸好奇。

    “是谁在追你,送的礼物吗?”文童用笔隔空点了点那个牛皮袋。

    闻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虽说从上初中开始,就收到过很多次表白,但直接送东西的还是少数。

    她勾着那个袋子的提手,想是不是谁放错了。

    正琢磨间,桌上突然被放了几本笔记本。

    最原始的软皮笔记本,边角泛黄,像先前一班女生给她的手写竞赛题。

    闻声顺着那摞本子往上看。

    果不其然,入目的是张熟悉的脸。

    双马尾的女孩子,有着无论跟谁说话时,都微微泛红的脸颊。

    她把那几个本子往闻声面前又推了推:“我周末去舅舅家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些,就给你带了过来。”

    性格使然,闻声对任何事情反应都有些慢。

    她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才意识到女生是什么意思。

    闻声眼神惊喜,声音里带了一丝不确定:“给我看的吗”

    “对。”女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头,“你不是喜欢?”

    今天课间操下得早,离上课还有七八分钟,好多人趁这个时间都窜去了校园超市,班里的人还有一大半没回来。

    右手边李延时的座位也空着。

    闻声半仰着头,脸上难得露出了和喜悦沾边的表情,但想了想又道:“上次的忙”

    她一直对上次的事心存愧疚。

    对方给了自己那么多本的题,自己帮对方问的答案却不甚清晰

    应该再问问的,闻声想。

    看闻声表情愧疚,麻花辫女生连忙摆手:“没事,我现在已经不喜欢李延时了,打算好好学习,谢谢你之前帮我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闻声摇头:“你也给我竞赛题了。”

    互帮互助,平等交易。

    不需要谁谢谁。

    话音落,空气静了一秒。

    闻声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什么。

    突得抬头,再接着看到了站在女生后面的人。

    李延时离麻花辫的女生有两三米,看架势应该是刚从超市回来,打算往座位走。

    约莫是这次降温来得突然,他身上也终于换了更厚的衣服。

    深黑色连帽卫衣,手上拿了两罐草莓牛奶。

    男生修长的手指紧扣在玻璃瓶上,梗着的脖子微微僵直,脸色像吃了隔夜饭一样难看。

    离得近,刚刚两个女生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所以不是告白,是倒买倒卖为了那两本破题是吧。

    第33章

    “李延时?”麻花辫女生在这诡异的安静里回了下头。

    李延时轻点了下下巴, 算是打过招呼,接着便没再看那女生。

    往前两步,手上的玻璃罐往闻声桌子上一放。

    阴沉着脸看她。

    估计是脸上那“不悦”实在是表现得太彻底。

    座位上仰着头跟他对视了三秒的人, 悄悄伸出手, 把桌面上的竞赛题往怀里搂了楼——护住。

    怕他抢一样。

    “”

    李延时这次彻底气笑了。

    两本破题,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

    身旁站着的除了那麻花辫女生,还有刚从前门进来的周佳恒和体委。

    周佳恒眼见气氛不对, 站在李延时背后,对文童夸张地做表情, 问怎么回事。

    文童小心翼翼地瞄了两人一眼, 摊手,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李延时没理周围几个人的小动作,食指在闻声护住的练习册上点了点。

    语气很凉:“你那孤本是这么来的?”

    闻声不会撒谎,抠着手腕上的皮筋,唇抿了又抿,只得点头。

    得到闻声准确的回复, 李延时的脸不自觉地更沉了点。

    “就为了这两本破题?”他指关节在闻声的练习册上又敲了敲。

    闻声下意识反驳:“怎么能叫破题呢?”

    “这是重点吗??”

    闻声眨了下眼睛,迷茫:“不然重点是什么?”

    两人顶了这么几句,周边人也差不多都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文童起身, 连忙扣住闻声的肩帮她解释。

    “闻声有时候就是有点爱乐于助人。”

    “不是。”闻声扭过去, 皱着眉纠正她,“是孤本, 外面买都买不到的孤……”

    声音戛然而止, 被文童捂住了嘴。

    还有几分钟上课, 麻花辫女生看了眼表, 急着走。

    临走之前也帮闻声解释,说是自己求闻声帮忙的, 让李延时别怪她。

    气氛安静了两秒。

    男生眉眼压着,从桌前绕过去,“嘎拉”一下抽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来。

    “咣咣”两声,椅背撞在后桌沿,椅子腿蹬在地上。

    其实声音也不算大,毕竟李延时也不是个有脾气就乱摔东西的暴躁狂。

    但闻声还是有点心虚。

    说不清是怕李延时生气还是什么。

    “我可以把这些题都给你看。”闻声思考了两秒,主动示好。

    然而对方根本不买账。

    男生冷笑了一声:“你自己看吧。”

    吃了个闭门羹,闻声没再说什么。

    她手还虚搂在那摞笔记本上,露出的手腕被封面蹭得有些凉。

    闻声抬了一只手,摸了下鼻子,另一只手往袖管里缩了缩,

    动的时候没注意,碰到了右手边的牛皮纸袋。

    只放了一件裙子的手提袋,很轻,左右晃了两下,往李延时的方向歪了歪。

    “扑腾”一下,倒在男生搭在桌面的左臂上。

    闻声动作迟缓,视线先是在那倒下的袋子上落了落,紧接着上移,滑到李延时的眼睛

    男生正垂眸看着她。

    眼神冷淡。

    闻声想,李延时看她,大概是因为那个倒下的手提袋。

    她缓慢地直起身,搂着练习册的两条胳膊也往里收了收。

    “对不起,”闻声开口,皱眉看着那个牛皮纸袋,“但我也不知道这个袋子是谁放在这儿的,是你的吗”

    话音未落,男生抓起那袋子丢进路过的王启胜怀里。

    王启胜被砸得一懵,怪嚎了一嗓子。

    “送你了。”

    说完,李延时拎着衣领往上提了提,小半张脸埋在卫衣领子里,踩着桌子下的横梁往椅子里窝了窝。

    神情恹恹,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闻声好奇,视线转向王启胜。

    下一秒就见王启胜从那袋子里勾出来一条鹅黄色的纱裙,一脸不可置信:“这他妈是女装!!”

    李延时手里转着笔,声音听不出来情绪:“送你妈吧。”

    “我妈一百六。”

    “送你妹。”

    “我妹一百七。”

    闻声看到李延时手里转着的笔一停,眉拧起貌似想怼王启胜,但在转头看到王启胜那二百多斤的伟岸身躯时,想喷他的话咽了回去。

    毕竟这样一看,貌似挺正常。

    闻声被两人夹在中间,无意识地又回看了李延时一眼。

    男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黑色水笔重新转了两转,笔尖蹭在笔记本上,划出两道断断续续的折线。

    他目光在那鹅黄色的裙子上再次落了落,紧接着视线移开,提着卫衣衣领,往椅子里更深地窝了窝。

    眉宇间满是不悦。

    “送你女朋友。”他说-

    美术老师请了病假,原先第四节 的美术被换成了自习。

    二高就这点好,老师大多都不占课。

    即使是逢上美术或者体育老师请假,也是直接把课转成自习。

    上课铃打响,闻声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卷子。

    昨天晚上竞赛课布置的作业。

    不知道是不是校运会那会儿李延时给她说的话起了作用,最近几次的竞赛小测她都考得很好。

    先前那块她一直纠结的知识点,也像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上午第四节 的自习,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蹭在纸上的“唰唰”声。

    偶有谁想喝一口水,拧开瓶盖,发出瓶盖打在玻璃瓶壁的声音。

    卷子写到一半,闻声觉得脑后忽然松了一下,发丝从耳边垂了下来。

    她放下笔,抬手摸了摸,捏到半个绷断的皮筋。

    黑色的皮筋从中间断开,两端分别拉着脱了丝的黑线。

    这次买的皮筋质量不好,已经连着绷断了好几根。

    闻声用拇指捻了两下那脱了线的末端,把皮筋放在桌子上。

    重新低头写东西时,没了束缚的头发自然从耳边垂下来。

    闻声拢了两下没拢起来,从文具袋里抽了根木质铅笔,想把散下来的头发挽成一个低发髻。

    两只手绕到脑后,左手捏着发尾,刚把头发在铅笔杆上绕了两圈,突然听到身旁人轻啧了一声,紧接着,面前摊着的卷子上被放了一个篮球手环。

    深绿色的橡胶手环,刻着一排白色英文字母。

    奶白色的竞赛试卷,因为折叠的关系,最中间的部分形成一道凹下去的折线。

    手环就随着这拱起的坡度慢慢下滑,掉进那个凹进去的折线里。

    闻声侧眼,看向身边的人。

    靠近走廊那面有两扇很大的玻璃窗,李延时的位置正好在两扇窗户中间夹着的墙旁。

    男生照例维持着刚上课时窝在椅子里,头抵着墙的动作。

    小半张脸隐在领子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扎也行”闻声捡了手环推过去。

    李延时没接,手上的笔记往后翻了一页,没往闻声这侧看,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不想戴了,写东西难受。”

    闻声手停住,压在那深绿色的手环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丝犹豫。

    察觉到她的迟疑,男生转过来扫了她一眼。

    眉间轻拧,略有一丝烦躁:“你头发总打到我。”

    闻声一愣,“哦”了下,手环收回去,几下把头发绑起来。

    美术课过后,下节还是自习。

    临上课前,王建国过来宣布了一个通知。

    二高作为省重点,又是素质教育的先锋。

    江宁省教育局总爱拿它们当试验田。

    上面的领导班子才下发了指令,要二高选几个班搞个1v1互助小组。

    简单说就是把班里的学生两人分成一组,互帮互助,共同学习。

    二高前两天才接到的通知,昨天晚上开会传达给各班班主任,决定先在高二一到三班试一下。

    王建国踩着上课铃宣布组队方法:“每个人写一下想跟谁一组,等会儿周佳恒收了送我办公室去。”

    王启胜往后压着椅子扬手:“写谁就能跟谁一组?”

    王建国指着王启胜,一脸头痛:“说多少遍了别压椅子,本来就不聪明再给脑子磕坏?!”

    说完拍拍手,接着刚王启胜的问题告知大家:“让你们写是尊重你们的意愿,但写了也不一定能排到一组,老师还要针对情况给你们调整。”

    底下立马唉声一片,说还以为写了就能在一组。

    王建国指指王启胜,又指指后排常年考倒数的另一个男生,举例子:“你俩要是互相写了能真让你俩一组?你俩一组谁帮谁?携手共同退步,一起考年级倒数第一???”

    王建国话落,教室里哄笑成一片。

    “行了。”王建国抬手磕磕门,“都赶快写赶快交,别耽误时间。”

    后桌的文童伸长了手臂,越过课桌拍闻声。

    闻声转过去。

    “闻声,咱们两个一组吧。”文童兴奋地叫道。

    文越逮着她的手把她拽回去,语气不容商量:“你跟我一组。”

    “我不要!”文童护住手里刚发的纸,“天天在家被你管也就算了,我死都不和你一组!”

    几句话的功夫,周佳恒手里的纸已经发到了闻声那一排。

    “谢谢。”闻声接过来。

    周佳恒道:“你那是两张,给时哥一张。”

    闻声搓了下手里的纸,上下两个纸面被搓开,果然是两张。

    闻声侧身,把手里多余的那张纸递给李延时。

    从下了课间操到现在,男生一直兴致缺缺的样子。

    此时耸拉着眼皮,从闻声手里接过纸后,轻吸了一下鼻子。

    “你感冒了?”闻声问。

    “不知道。”男生声音很闷,带着浓重的鼻音。

    闻声视线落到他单薄的卫衣上。

    “………”

    一天到晚穿得和别人一个季节,不感冒才怪。

    “给你们三分钟,快写!”顶头王建国又拍了拍教室门。

    “你写我呗。”前桌王启胜扭过来,对李延时贱兮兮道,“晚上放学还能一起打游戏。”

    李延时掀眼皮看他:“掏钱去网吧陪你看黑白电影?”

    王启胜属于典型的人菜瘾又大。

    关键还贼他妈英勇。

    这几个特点加一起,放在打游戏上堪称史诗级灾难。

    一局死八回都得是走了大运。

    说话间,周佳恒也扭过来,看着李延时:“时哥,要不咱俩一组?你帮我补物理,我帮你补文科?”

    “再说吧。”男生闷哼了一声。

    另一侧闻声握着笔,把手里那半块纸展平。

    思考能写谁。

    文童被文越揪走了,剩下跟她相熟的也没几个。

    周佳恒好像也不用她帮。

    王启胜……

    “都写完没!”王建国拍拍手,“写个名字磨磨唧唧,考试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细心?”

    “写完了……”下面人稀稀拉拉地回答他。

    王建国一扬手:“周佳恒收一下。”

    周佳恒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最远处的一列,从那侧开始收。

    闻声的纸还是空白,她还没想好写谁。

    “不写等会儿等分配也行。”王启胜侧着身瞄到闻声的纸。

    李延时蹬他的椅子:“就你话多?”

    王启胜贱笑,作势要去抢李延时手里的纸:“哥,你写的谁,是我不?”

    李延时扬了下手里的纸,躲过王启胜的爪子,闷声:“没写。”

    “真没写?”王启胜狐疑。

    男生头靠上墙,闭着眼“嗯”了一下,声音不太清晰。

    最西侧几列的已经收完,周佳恒从最后面绕过来,开始从后往前收闻声和李延时这一列的。

    篮球手环的弹性不够,用它挽成的发髻经过一节自习课,已经松了不少。

    闻声左手摸上去,拽进了一下。

    手滑下来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次摸到那个手环,她动作顿了下。

    “闻声,写了吗?”周佳恒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右手边的男生跟王启胜废完那两句话后就在闭目养神,抱着臂,手肘几乎戳到闻声的胳膊。

    略有些沉的呼吸,仿佛在说,他确实感冒了。

    闻声左手从脑后的发髻上滑下来,右手在纸上签了个名字。

    写好名字的纸片递到周佳恒手里。

    周佳恒接过去,又俯身去拿李延时的。

    不知道是李延时用的笔太浅,还是写的字小。

    总之他的那张纸从闻声眼前掠过时,闻声扫了眼,觉得确实像没写东西的样子。

    这节自习快结束时,王建国再次来到了班里。

    闻声推了推眼镜,放了笔看过去。

    手肘蹭到李延时的本子,侧头说了句“对不起”。

    男生撩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这句,倒是垂眸示意了一下她过了桌子中线的书。

    “你的宝贝破题。”提醒她。

    闻声无语了一下,觉得李延时对这竞赛题的偏见太大。

    他要是好好看了,绝对能知道这不是破题。

    绝对不是!

    闻声伸手移书,手背碰到男生搭在桌沿的手。

    冰凉的指尖碰到闻声温热的手背。

    激得她手指一抖,打在了木质桌沿上。

    男生听到声音,低头看过来。

    闻声撞在他的视线离开,正当她想再开口问问李延时到底是不是感冒时,最前面的王建国开了口——

    “通知一下组队情况。”王建国翻着手里的本子,声音洪亮,“杨怡,车梅子;段晓宏,萧衍;张松,裴柏杨;文越,文童还有闻声和李延时。”

    王建国抬头:“这几个是各科老师都同意安排在一起,也互相写了对方名字的。”

    闻声食指轻轻抬了抬。

    在男生注视着她的目光里,辨认他的眸色。

    互相……写了名字的吗?

    第34章

    闻声略微晃了一下神。

    最前面的王建国, 脚踩着台阶,一手背在身后,开始读剩下的两人小组。

    王建国每读一组, 下面就要“嗡”两声, 交头接耳一下。王建国被“嗡”得烦,扬手拍了拍黑板,维持秩序。

    闻声还盯着李延时, 而男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也没转开视线。

    “你写了我的名字吗?”闻声犹疑。

    二十分钟前, 她拿着那张纸, 在身边扒拉来扒拉去, 勉强找了个李延时填上去。

    只是没想到李延时也写了她的。

    “春捂秋冻”这词放在李延时身上要再改一下。

    改成“春冻秋冻”比较合适。

    一年四季穿得都比平常人薄两件的结果就是——早上一起来,嗓子就疼得冒烟。

    病情经过一上午的发酵,此刻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李延时微阖眼,手腕顶了下眉心,回答闻声的话。

    “不知道, 王建国老花眼,可能看错了。”

    看错了吗?

    因为生病,导致男生说话时带了鼻音。

    这让闻声也下意识地揉了下鼻子。

    她抬手, 向前面示意:“老师”

    刚叫出声, 胳膊被身旁的人压下来。

    李延时睁开眼睛看她:“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老师看错了,”闻声动了下被男生压住的小臂, 解释, “我想让老师再核对一下。”

    “不用了。”李延时松开手, 拽了卫衣帽子扣在头上, 上身往后靠了靠,不太在意, “就这样吧。”

    闻声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李延时复又看过来,“不愿意?”

    闻声一愣:“也不是”

    “不还是你写的我的名字?”两句话的功夫,男生眉心再次拧起,混着闷闷的鼻音,让他比往日看起来更凶了点。

    李延时拽了拽衣领,抱胸,重新闭上眼。

    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颇有点“明明是你想跟我一组,现在还这么多事叽叽歪歪”——的意思。

    闻声:

    怎么搞的跟她倒贴,很想跟他一组一样。

    闻声手指抠着桌沿,想跟李延时解释清楚,但在目光落到男生因为生病而变得苍白的侧脸上时,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她抠着桌沿的手松开,身体半转回去。

    要不算了。

    毕竟他人还生着病呢。

    王建国宣布完分组,捡了第一排人的习题册,趁着下课前的五分钟讲了两道题。

    题是踩着下课铃前两秒讲完的,教室里的人是铃声落了的两秒后跑没的。

    抢饭时间,跑慢了就要多排十几二十分钟的队。

    谁都不想耽误这个事儿。

    王启胜扫了眼空空如也的教室,扭了身子转到后面,抬手磕了磕李延时的桌面。

    “哥,你真没写闻声的名字?”

    李延时头抵着右侧的墙面补觉,闻言睁了眼,捂着嗓子咳了两声。

    头昏脑胀,人心情更差。

    回话的语气自然不可能好:“你管呢。”

    王启胜不在乎,嘿嘿一笑,从抽屉里掏出拿牛皮纸袋:“这个是不是也是你买给闻声的。”

    李延时掀眼皮看了他一下,没说话。

    王启胜举着那袋子左看右看:“我课间操走得晚,可看见是某人放到闻声”

    李延时蹬了脚他的椅子:“有屁快放。”

    “不是,”王启胜抱着那袋子扑上来,扒住李延时的桌子,“你可真舍得,这他妈两万三啊!”

    李延时撑着已经困得睁不开的眼睛,目光先是在王启胜怀里那袋子上落了落,再接着视线不经意扫到闻声桌子上那堆“破宝贝习题”。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两万三的裙子不如那堆宝贝破题。

    真是服了。

    “哎,你干什么?”王启胜怀里一空,袋子被李延时抽走,塞回自己的抽屉,“你不是说送我吗?”

    李延时踢着椅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冷哼:“你又没女朋友送。”

    王启胜坐在位置上,仰头看着李延时扬长而去的背影,怒吼:“那你有???”

    不一样都是单身汉。

    谁比谁高贵?-

    中午闻声被文童拽去了小食堂开小灶。

    回来得早,路过医务室时进去拿了两盒药。

    文童在外面等她,看到她出来时,手里拎着的药盒:“你生病了?”

    “没有。”闻声打开袋子,把袋子里的药盒拿出来,翻过去看说明,“李延时感冒了。”

    “李延时?”文童挽上闻声的胳膊,“你们两个和好了?”

    闻声确定完药量,把盒子重新塞回塑料袋,不明所以:“什么和好?”

    “哦哦哦,说顺嘴了。”文童解释,“班里人都说你俩分手了。”

    闻声:

    一天一个版本,故事完整得起承转合,开始和结局都有。

    就是当事人自己不知道。

    “什么分手?”闻声莫名其妙。

    文童翘着腿,像踢正步:“那会儿不是都传你俩谈恋爱,这段时间你们两个不怎么说话了,大家就又都问你俩是不是分手了。”

    闻声点点头表示了解,左手握上右手手腕,不小心勾到塑料袋时,眼神下滑,盯着那两盒药顿了下。

    琢磨着还要不要把这药给李延时。

    给的话,班里的“连续剧”是不是又该演第二部 了——破镜重圆,再续前缘。

    闻声有些发愁,拎着那两盒药一琢磨就琢磨到了班门口。

    二高中午吃饭带午休的时间一共是两个小时。

    这会儿才十二点半刚过,还能再刷一个多小时习题。

    从教室前门进去,还没走到位置,闻声就看到了趴在座位上补觉的人。

    男生连睡觉的姿势都透着放荡不羁几个大字,一条胳膊往前伸着垫在侧脸下,另一只手抄在身前的卫衣口袋里,脸上歪歪扭扭地盖了本书。

    闻声往座位走的最后几步下意识放轻了一些,然而还是吵醒了在睡觉的人。

    头疼得像有闷锤子在敲眉心,李延时本来就睡得不熟。

    听到闻声落座的声音,他抬手拿掉盖在脸上的书,按着桌子坐直身体,右手撑在桌沿,尝试了两下,才终于把眼睛睁开。

    大概是脸微微侧向了闻声的方向,所以睁开眼,首先入目的就是被闻声放在桌子上的塑料袋。

    红色加粗的“医务室”字样,里面貌似还装了两个药盒。

    闻声也瞥见了男生落在药盒上的视线。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她下意识手盖上那个袋子,往自己的方向移了一点。

    就像护上午那几本习题一样护着。

    李延时:

    男生捏了下鼻骨:“你生病了?”

    “没有。”

    “那你买的什么药?”

    “感冒药。”

    话音落,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仿佛有什么东西激荡在安静的空气里。

    班里人到的不多,偶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背景音般,衬托出此时这个角落的不同寻常。

    李延时脚踩着椅子下的篮球轻晃了一下,目光没转,还直直地落在闻声盖在那塑料袋上的手。

    下一秒,就见女生捂着那药袋子再次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点。?

    李延时的目光扫向女生的脸。

    不是感冒药吗?

    不是给他,那买了干什么

    至于另一侧的闻声,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

    但之前说了要保持距离,现在又买药,是不是有点越矩?

    况且正常感冒的话,不吃药也能好?

    李延时不是之前说自己身体挺好的。

    正犹豫间,闻声听到面前男生开口:“你家人生病”

    李延时的话还未完全问出口,被从几步远外走过来的文越打断。

    文越把手上的两本练习册放在闻声桌面上:“李老师让带给你的。”

    “改过了?”闻声翻了下册子问。

    “嗯。”文越点头,“错的不多,最后两道的解题思路老师说明天上课会讲。”

    李延时背靠着椅子,右手轻敲桌面,等两人把话说完。

    文越说完,手虚握成拳,咳了两声。

    “你也感冒了?”闻声下意识问。

    也?

    一旁李延时敲桌面的手顿了顿。

    目光落在女生散着头发的后脑勺上。

    文越点了下头,解释:“最近降温太快,衣服穿得有点薄。”

    闻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身体半转回来,不期然地对上李延时的视线。

    再接着,手心一热,又想到手掌下那像烫手山芋一样的感冒药。

    她抿了抿唇,一咬牙,想着干脆眼不见为净,把药给文越算了。

    打定主意,闻声抬了头。

    “我有药,你要吗?”她把手里的药推向文越。

    “什么药?”

    “感冒冲剂。”

    等文越接了药走到后座,闻声再转回去时,看到了李延时黑得不能再黑的脸。

    男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半磨着牙问她:“你那药是专门买给文越的?”

    闻声一愣,摇头:“不是,是路过医务室顺便买的。”

    “你又没生病,顺便买什么药?”

    “就,随便买的。”闻声解释不清。

    李延时刚中午那会儿要昏过去时头都没现在疼。

    他指关节顶了顶眉心,拉着卫衣帽子罩在头上,留给闻声一个侧影,一副完全拒绝交流的样姿态。

    闻声握着手里剩的半盒药,绷了绷唇。

    虽然李延时平常脾气也不好,但跟他呆多了,即使不敏感如闻声,也偶尔能感觉到他什么时候是调侃,什么时候是真的不高兴。

    闻声往右侧看了一眼。

    侧脑抵着墙面,闭眼窝在椅子里的人,从眉眼到唇都冷得可以,貌似是真的不开心。

    闻声握着药盒的手紧了紧,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李延时?”她伸手拽了拽李延时的袖子。

    男生睁眼看过来,眉宇间都是煞气。

    没说话也知道他是在问“干什么”。

    闻声把药往李延时的方向推了推:“给你。”

    那药文越只拿走了一半,现在袋子里还剩了半盒。

    李延时眸光在那袋子上落了下,随后轻呵:“我凭什么要剩的。”

    闻声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还这么龟毛。

    “又没人吃过,怎么能算剩的。”闻声无语,“能治病不就行了。”

    “不吃。”男生眉心拧得跟麻花似的,盯着那药盒的眼睛要多嫌弃有多嫌弃,“你爱给谁给谁。”

    闻声寻思自己不能跟病号一般见识,忽略李延时这呛人的语气,解释:“我没爱给谁。”

    李延时冷着脸:“我看你挺爱给文越的。”

    闻声道:“他不是生病了吗?”

    李延时呵了一声:“我没生病?”

    “所以不是也给你药了吗?”闻声皱眉。

    “不吃。”大少爷坚决不配合。

    “”

    事已至此。

    闻声盯着李延时那冻得跟冰块一样的脸,拿起药袋子塞进了自己的抽屉。

    人转过去,摊开练习册开始写题。

    爱吃不吃。

    闻声不吭声,李延时也不想讲话,两人这冻住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晚修。

    中间周佳恒转过来问了一次,王启胜也扭过来问过一回,但两人统一口径,都说没事。

    眼见问不出来,他们也没再管。

    第三节 晚自习下课,文童收了东西,从后面绕过来找闻声回寝室。

    闻声说想再呆二十分钟,刷完题再走。

    文童怕打扰她学习,嘱咐了两句早点回去,背着包先出了门。

    等花了十几分钟,研究完最后一道大题,闻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再抬头时,才发现教室里的人已经走空了——除了她和她身边的李延时。

    闻声捏着笔,侧眸看向身旁的人。

    男生从第三节 晚修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睡到现在连姿势都没换两个。

    闻声抬头看了眼表,握着笔的手动了动,犹豫着要不要叫李延时起来。

    虽然开学那段时间李延时经常不来上课,但几乎从来没有在课上睡过觉。

    现在想来,即使当时翻漫画,他也是认真听了课的。

    闻声唇线抿紧,迟疑再三,还是抬手轻碰了碰男生的手臂。

    “李延时?”她喊道。

    男生没反应,像是完全睡死了过去。

    闻声环顾四周,确定整间教室再没别的人后,手上力道加大了些,拽了拽李延时的袖子,再次喊了两声。

    叫了三四声,男生终于被喊醒。

    他枕在脸下的胳膊,手指动了动,随后按着桌子缓慢起身。

    动作迟缓地仿似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打眼一瞧就知道人已经睡得有些懵。

    李延时用手掌的下半部分顶了下前额。

    闷着声音问:“下课了?”

    晚上七八点那会儿,他就开始有些发烧。

    眼皮连带脖子都是烫的,约莫温度不会太低。

    第三节 课上课,实在撑不住,他便倒下睡了。

    但一觉睡到现在也没感觉好点。

    甚至比睡之前还要头昏脑胀几分。

    “下课了,你不走吗?”

    “等会再走。”李延时掌心按了按前额,缓解着头痛。

    这会儿太难受,实在走不了。

    闻声第三次抬头看了眼表,视线再落回男生脸上时,看到了他眼下不属于正常肤色的潮红。

    “你是不是发烧了?”闻声眉心皱紧,伸手去摸李延时的额头。

    微凉的手背触到男生前额处的皮肤时,被烫了一下。

    李延时反应慢半拍地往后避了避,抓住闻声的手腕:“你别摸我。”

    滚烫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贴上闻声手腕处的肌肤。

    “你发烧了。”闻声晃了晃手,想挣脱男生的桎梏去拿药,“我中午还买了退烧的。”

    “我不吃。”还拉住她手腕的人固执地拒绝,“还没病死。”

    闻声甩了两下,终于把李延时的手甩开,手伸进抽屉里,把那揉巴在一起的塑料袋拿出来。

    “等病死就不用吃药,可以直接去火化场了。”闻声难得的怼人。

    “要什么火化场。”李延时少爷脾气又起来,“我要水晶棺材。”

    “………”

    闻声真是服了。

    她拆了那瓶退烧糖浆的外包装,拧开盖子,往小量杯里倒了合适的剂量,又伸手在李延时的抽屉和书包里找水。

    但摸了半天没找到水杯也就算了,连矿泉水瓶都没有,只有两听易拉罐的可乐。

    “………”

    真是他不生病谁生病。

    “没水。”闻声把药塞进李延时手里,“你凑合喝吧。”

    男生背靠着身后的墙面面对闻声。

    烧得脑子都不清醒的人,眼皮耸拉着,眼下微微泛红。

    动作迟缓,言语温吞。

    他捏着手里的小量杯,嘴上还死犟着:“我不喝。”

    闻声轻拍着桌面,第一次觉得有人这么难搞。

    “你喝不喝?”

    “我为什么要喝文越的药?”

    “这不是文越的药。”

    “那是买给谁的?”大少爷不食嗟来之食般,扬手就想把手里的药倒掉。

    闻声瞪大了眼睛,单腿跪上自己的椅子,倾身想要抓住李延时的手腕。

    “给你买的。”闻声急道,绷了绷唇,终究没忍住,“你是不是有病?!”

    李延时手一顿,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朝他扑过来的闻声,手握在她的腰上。

    “什么?”

    “什么什么?”闻声一急,话变得多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有病!”

    好好的药,不喝就算了,倒什么倒!

    “前一句。”

    “什么前一句?”

    “说我有病前一句。”

    “给你买的。”

    闻声急着把李延时手上的小量杯解救出来,没注意此时两人的姿势。

    男生靠墙而坐,单手扶在她的腰间。

    而她则两条腿跪在自己的座椅上,一手撑在李延时斜后方的窗框,另一手拿着刚解救下来的量杯。

    半跪着的姿势让她比男生高了点。

    此时她垂了头,对着仅离她二十公分的这张脸嚷嚷。

    “给你买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全世界没见过比你还……”

    “给我买药干什么?”李延时打断她。

    闻声启唇,还没出声。

    “算了,不重要。”李延时道。

    男生两指抵上闻声的脸颊,往另一侧拨了点,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嗓音因生病而微哑。

    “感冒呢,别理我这么近。”

    第35章 3.18日的更新

    男生呼吸间带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锁骨上。

    和周围不知道低了多少度的空气不一样, 灼热、滚烫。

    甚至带了人呼气时的轻微潮湿感。

    让闻声仿佛能感受到飘坠在此时寂静空气里的细小水珠。

    闻声扣着量杯的手微微松动。

    锁骨处的那块皮肤像被烫到一般。

    她扬手,想把身前的人推开,下一秒, 左肩却被轻撞了一下。

    男生额头抵上她的肩, 声音含混:“靠一会儿。”

    李延时左手还虚握在她的腰上。

    闻声低头。

    下巴蹭到男生有些硬的发丝,扎扎的。

    她眨了下眼,下意识觉得这姿势有些奇怪。

    和原先还隔了二十公分距离的样子不同, 两人此刻这握腰抵肩,中间却留了几寸距离, 没有完全贴在一起的姿势——有些像因为某种规章制度, 隔了楚河汉界, 却情难自已的暧昧相拥。

    闻声不明白自己的思维为什么会发散到这里。

    她小幅度地动了下身体,抬手推李延时的肩:“李延时,你不能这么睡。”

    刚要会周公的人被搅了清梦,攥着女生推他那只手的手腕锁到身后。

    声音带了一丝不耐,却又因为含混的腔调, 让这丝不耐没有那么明显:“别动,难受。”

    男生本就比女生的力气大很多。

    更何况身高和体型都悬殊的闻声和李延时。

    手腕被扣在身后,闻声动弹不得。

    她转头判断了一下教室角落的监控是否还坏着, 又探头往教室外张望, 确定走廊上的监控能不能照到他们这里。

    李延时被她不安分的动作再度弄醒,哑着声音问她:“你干什么?”

    “我看监控。”闻声身体往左侧抻着, 望向走廊监控的位置。

    “看什么监控”男生说到一半像是反应过来, 轻笑了一声, “又没干什么, 看什么监控。”

    闻声轻怔了一下,意识到李延时好像说的也对。

    她卸了扭身体的力量, 但仍旧用另一只手推上李延时的肩,执着道:“你不能这么睡。”

    跟桌子和墙相比,靠着人舒服太多。

    李延时这会儿是真的一下都不想动。

    他单手把闻声的两只手都锁在身后,另一只手依旧虚搭在女生的侧腰。

    声音像是又要睡过去:“五分钟。”

    “不会被人看到。”他扬手拍灭靠墙这一列的白炽灯,补充。

    光线倏然暗下来。

    整个教室以中间那排桌椅为界,被分成亮暗两部分。

    而他们两个就被笼罩在此时和左侧的明亮对比鲜明的阴暗里。

    闻声垂眼,目光再次在男生那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上落了落。

    李延时貌似真的不大舒服。

    隔着轻薄的毛衣抵在她肩上的滚烫前额和说话时难以抑制的沙哑嗓音

    闻声叹了口气,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身前人靠着她补觉的同时,头也微微偏向左侧,望向前黑板上的圆盘钟表。

    给男生倒计时。

    等钟表盘上的分针匍匐着前进了一格,闻声再度推李延时的肩:“五分钟了。”

    这声落了好几秒,靠着她的人才像是终于醒过来,拖长调子“嗯”了一声,身体后撤了一些,但手仍旧没松开。

    男生半仰头,后脑抵在身后的墙面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缓解嗓子的干涩。

    “你放开我。”闻声背在身后的手动了下。

    “嗯。”李延时应了一声,却没放手,他薄薄的眼皮颤了两下,极其困难地掀开,“为什么给我买药?”

    突然被带了另一个话题,闻声一时也忘了被困在身后的手。

    “你不是生病了吗?”闻声如实说。

    “嗯。”男生微微点头,唇边带了一丝很轻佻的笑意,“生病就给买药,大慈善家?”

    “那文越呢?”他又问。

    闻声膝盖跪得疼,轻晃了一下腿,想从椅子上下来:“什么文越?”

    李延时看到女生动膝盖的动作,终于松了手,但脚勾上椅子下的横梁,把刚在椅子上坐下来的人拉近了些。

    “文越生病。”

    他靠着身后的白色墙面,左臂搭在闻声的椅背上,坐得随意,问得也随意。

    闻声这次反应过来:“到班里才知道他也不舒服。”

    “为什么要把给我买的药给他?”

    “文越也生病了。”

    男生轻嗤:“凭什么给我买的还要我吃剩的。”

    闻声真是无语:“那不是剩的。”

    大概是第三节 晚修睡的那觉终于起了作用,大少爷清醒了点,开始没完没了地找茬。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东西,”闻声觉得他不可理喻,“那是我买的。”

    “给我买的就是我的。”少爷手点着桌面,不讲道理,“连塑料袋都是我的。”

    “”

    闻声狐疑地扫了他两眼,觉得有些人生病跟喝醉了似的,乱耍酒疯。

    闻声扣着椅子坐直,发现灯没开,没办法写题,她欠了身,手绕过李延时的身体,去按墙面上的开关。

    然而胳膊伸了一半,被靠墙的男生捉住小臂阻止。

    闻声下意识认为这龟毛精又要龟毛,皱了眉:“你又要干什么?”

    灯的开光在李延时靠着的墙上,离他头顶十几公分的位置。

    因为起身开灯的动作,闻声又成了一条腿半跪在椅子上,往前扑的姿势。

    手腕被面前的人抓着,为了稳住身形,闻声只得用另一只手再次按住李延时斜后方的窗框。

    同样的昏暗,和同样的姿势,仿若又回到了几分钟前。

    教室另一侧冷白色的白炽灯光线从闻声身后打过来,洒在身前人右侧面颊上。

    男生轮廓硬朗的脸被光线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部分。

    从右往左的下巴处被映得明亮,眉眼却隐在阴影里。

    他掌心内侧略微粗糙的皮肤,划过女生细腻的小臂,一路往上,直到扣在她手腕时才堪堪停住。

    紧接着在女生质问的眼睛里,半垂了眉眼,拎着闻声的两根手指,把手腕上的橡胶手环直接褪到她的腕子上。

    松开捏住女生指尖的手,绕到她脑后,碰了碰她松垮的马尾。

    “头发松了。”

    视野昏暗,让他的声音喑哑的更为明显。

    随后,头往右侧偏了偏,盯着闻声脑后的那个马尾打量了一下,满脸写着“女生就是麻烦”几个字。

    吐槽道:“你买的都什么破皮筋。”

    没一个质量好的。

    不是绷断就是脱线,还不如他的手环好用。

    闻声看着那个晃荡在自己手腕的深绿色圈环,从后颈往下,整个脊椎骨有一瞬间的微僵。

    接着,她抬手便要把那个手环取下来,语气里带了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抱怨:“你怎么又给我东西?”

    “送你了,”李延时拦住她要摘东西的手,单手按住她两条小臂压在身前,“不比你那破皮筋好用?”

    男生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有种不拘泥任何规则的不羁与肆意。

    “那也不行。”闻声妄图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李延时失去耐心:“那这样,东西送你了,你帮我补补语文。”

    “什么?”

    “补语文。”李延时把人按在位子上坐下来,俯身,拉着闻声的椅子边沿再次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摸了语文试卷撂到桌子上,“不是一个互助小组的吗。”

    男生看过来:“闻老师。”

    身后的冷白光线投过来,点在他深黑色的眸色里。

    一片阴暗里独独一点的光亮,像于暗夜之中摄人心魄的微光。

    闻声不知道被什么所诱惑,鬼使神差地放下手,没再执着于要还东西,而是抽了李延时的习题往自己这侧拉了点。

    垂眼,目光落在那册子上:“补什么?”

    男生阖眼往后靠了靠,揉着几欲胀裂的太阳穴:“都行。”

    话音落,李延时睁眼又看到闻声那散了一半的松垮马尾。

    “不是让你扎头发吗?”

    随着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摘掉右腕上另一只白色手环,手从闻声侧颈绕过去,圈住她的脖颈,拢上了她的头发。

    气息笼罩间,闻声垂了眼。

    一绿一白的两只手环,现在一个戴在她的手腕上,一个正在往她的头发上绑。

    短暂的失神后,脑后的头发已经被重新挽成了一个低马尾。

    下一秒,头顶的灯却突然被拍亮。

    紧接着是文越的声音:“你们还在这里?”

    闻声眨了两下眼睛,适应着突然变亮的光线。

    晚自习下了将近半个小时,楼道里的人早已经走光。

    文越从寝室折回来拿忘掉的笔记。

    走到楼下,看到三班教室亮了一侧的灯,意识到闻声应该还没走。

    只是没料到,没走的不仅有闻声,还有个李延时。

    目光落在两人几乎挨在一起的椅子时,文越搭在门把的手微微收紧,轻握了一下又放开。

    “下课的时候我有两道题还没有看完。”闻声把李延时的练习册推回去,对文越解释。

    文越点了下头,从第一排某个男生的桌子上翻到自己的笔记,抬头,笑看向李延时:“你呢?”

    李延时两腿大开着瘫在位子里,指关节蹭了下鼻尖,惜字如金:“生病,补觉。”

    最前面讲台顶头的吊顶上有一个横着的白炽灯管,此时光线垂下来,正好落在文越头顶。

    文越低头翻了两下手里的笔记,不知道是在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那个本子,还是在决定着别的什么。

    两秒后,他抬眸,目光先是在靠墙而坐的男生身上落了下,随后又移向另一侧的女孩儿。

    “闻声,”隔了几米立着的人扬了下手里的笔记,突然道,“我正要回去,要不要顺路一起?”

    闻声抬眸点头,扣了笔帽,正要拎着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

    身侧的人突然却抬手拽住她。

    右手执笔正在卷子上写着什么的人没抬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又叼又拽:“不是说给我补语文吗?”

    “怎么还说话不算数?”李延时停了笔,蹙眉看过来。

    第36章 3.19日的更新

    “你先走。”李延时一手拿了笔重新在卷子上写字, 另一手扯高闻声的手臂晃了晃,像是跟文越告别,人没抬头, 慢慢悠悠道, “她还欠我东西。”

    文越看向闻声,笑了下,开玩笑的语气:“你欠李延时什么, 让他扣着你不放。”

    “就是互助小组”

    闻声话说了一半,抓住她的男生手一紧, 闻声半是踉跄了一下, 被李延时扯到身边。

    “这道题选什么?”大少爷笔敲在卷子上, 半挑了眉问她。

    闻声拿过李延时手里的笔,食指关节顶在下唇想了两秒,落笔在李延时那个潇洒的A旁边写了个工整的B。

    “这个选B,还有”她手上移,把上一道题李延时的答案也改了个选项, “这道选C,这道选A,你看前面文章了吗, 怎么乱写啊。”

    闻声脸皱着, 罕见脸上脱离了“冷淡”两个字,有了丰富的表情。

    李延时右手撩着那卷子左右翻了两下:“前面还有文章?”

    闻声气得想翻白眼:“不然呢?文言文阅读没阅读, 让你瞎猜吗??”

    李延时浑不在意:“忘看了, 下次吧。”

    “下次??”

    “你瞪眼干什么, 还嫌眼睛不够大?”

    “你态度能不能认真一点?!”

    文越用手上的笔记本轻磕了一下身旁的讲桌, 打断又想吵起来的两人。

    他抬手看了眼表:“还有半个小时寝室熄灯。”

    “嗯。”李延时百忙之中偏头望了文越一眼,“我等下送她。”

    文越没说话, 手里的笔记本往下滑了滑,他使力,捏着边沿把本子换到另一只手上,目光偏了半寸,落在李延时身边的女孩儿身上。

    女生脑后的头发用纯白色的橡胶圈挽成了低马尾,右手捏笔,弯腰在身旁男生的卷子上写着什么。

    她紧皱着眉,一边写一边喃喃道:“这个也写错了,‘之’字的用法一般有三个,在这里”

    “差不多就行了,”李延时又捡了根笔,在自己的那个A上划了个十分醒目的大叉,“选什么来着”

    闻声托着李延时的手腕把他的手抬起来,一脸匪夷所思:“哪有用荧光绿改卷子的??”

    讲桌旁的文越目光在说话的两人之间扫了下,眼神微动,良久,食指指腹蹭着笔记本粗糙的牛皮纸面垂眸。

    手上的笔记翻到第五页时,他轻合上本子,转身出了门。

    很轻的“砰”一声,前门被带上的下一秒——

    李延时脚踩在闻声的椅子下,把她人扯到座椅上。

    “不做了。”李延时扣了笔帽,把笔甩在桌子上。

    正在跟李延时争论荧光绿和霹雳紫哪个能改卷子,还是两个都不能改卷子的闻声,写字的手一停,抬头:“什么不做了?”

    李延时把压在闻声手下的卷子抽走:“又不是今天的作业,做什么做。”

    男生低头,把几张卷子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单手拎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再次抓起闻声的手腕:“走了,放学。”

    闻声被李延时从座位上拽起来,匆忙之中背上挂在课桌一侧自己的书包。

    “不是你让我给你补语文?”

    李延时拉着她关灯出门:“生着病,补什么补。”

    “是你自己说的”闻声左右左右扫了下周围,“文越呢?”

    走在前面的男生头也没回,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刚走了吧。”

    闻声的寝室在最靠西的角落,是一片宿舍区里离高二教学楼最远的一栋。

    穿过教学区前的长廊,或者从篮球场和乒乓球台中间夹着的过道绕过去,左右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临近十一点半,万物都缩进了自己的壳。

    独留皎洁月光,像不知疲倦似的,从遥远的黑暗里倾泻下来,还此时一片寂静的明亮。

    闻声两手挂在自己的包带上,落了身旁人半个身位的距离跟在他斜后方。

    几分钟前,她和李延时从高二的楼里出来,她说不用送她,李延时却像没听到她的话,擦过她的肩,径直往前,朝她宿舍方向去。

    男生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捏着手机发消息,书包斜挂在肩膀上,中间那层的拉链有一小半没拉上,卷子从里面挤出来,露着一个比月光还白的角。

    从高二楼前到现在,一路上李延时没抬头,也没跟她说一句话。

    脚下踢着石子,手上玩着手机,悠闲自在的仿佛不是送人,而是像在家中窒息的环境里憋久了,出来散下步透透气的公子哥。

    “李延时。”闻声突然拽住男生的手臂。

    李延时脚下顿住,停了发消息的手,转过来看她。

    闻声右手还挂在包带上,拇指压着书包带的暗纹很轻微地摩擦了两下,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突然拽住眼前人的动作。

    “怎么了?”李延时把手机揣进口袋,看着她笑,“不想回寝室?”

    “那带你出去玩儿?”这一句调笑的意味则更加明显。

    校园里的绿化本来就比外面好,更何况是省重点的二高。

    这个季节了,站在绿化带中间,却还能时不时听到鸟鸣。

    闻声抬眸,对上李延时的视线。

    男生的眸色是那种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幽深的黑,一眼望不到底,神秘、引人畏惧,但却又在被月光点了簇光点时,让人看了就心生希望。

    于暗夜中的微光,总是能令人想到无限可能。

    闻声指腹被包带上的暗花压得有些疼,她在这静默中忽然开口:“你好好学习吧。”

    对面人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短暂的怔楞后,脚下踩着刚踢来踢去的那枚石子,吊儿郎当地笑:“你这改邪归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好好学习?”李延时突然弯了腰,和闻声平视。

    “你作业都不好好写,考试也不好好做卷子”闻声摆事实举例子。

    “我怎么没好好写作业。”男生直起身,脚下捻着的石子被他踢到斜前方的花坛里,半牵了唇角,“要不要我下次熬夜刷题的时候给你开直播?”

    闻声沉默了一下,她也不是不信,毕竟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把那变态物理卷子考满分的。

    但执着于她,总觉得李延时在学习态度上有问题。

    更何况,她和李延时被分到了同一个互助小组,她认为自己在这个事情上有提醒和监督李延时的责任。

    闻声忍了又忍,在唇快要被她自己抿破皮的时候终于说出来。

    “你的英语和语文能不能好好学学?”

    她看过李延时这两科的卷子,作文之类的都不差,他只是不好好写,诗词不背,选择题也爱乱填。

    “就这样?”身前人问。

    闻声点头:“嗯。”

    除了几乎次次满分的物理,李延时其它几个理科的分数也很漂亮。

    如果语文和英语提一提,回年级前几不是难事。

    期中考试,他英语听力一个字没写还考了年级八十多名。

    闻声正琢磨能怎么再劝劝他时,面前的男生突然开了口。

    “我这人比较笨。”

    闻声抬头,疑惑地看了李延时一眼,琢磨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对文科悟性不高。”李延时接着说,“想问问闻老师能不能每周六上午给我开个小灶。”

    男生俯身看她,强调:“单独、私教。”

    带了些轻佻笑意的声音散在此时寂静无人的风里。

    第37章 3.20日的更新

    “互助学习小组”算是教育局在二高开展的试点项目。

    省领导突发奇想搞的实验, 没规定非要弄出来个什么名堂,也没那么上纲上线。

    但既然搞都搞了,该重视还是要重视一下。

    从年级领导那里传达下来的通知, 第二次月考和期中考试, 互助小组内的两个学生进步名次之和最多的,会有奖励。

    文童从寝室楼栋一路小跑下来,跳到闻声面前一边抖腿一边跺脚:“临安这天疯了吧, 昨天还二十几度,今天恨不得就穿上秋裤。”

    闻声捧着刚从超市买的豆浆, 喝了一口, 把右手拎着的包子递过去:“那你穿了没有?”

    文童摇头, 亮着一口大白牙笑:“没有。”

    “那你要不要上去穿?”闻声右手举着单词本,一边喝豆浆一边背单词,“我等你。”

    “不穿不穿。”文童挎上闻声的胳膊,把她往教学楼的方向带,“我要去学习。”

    文童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我哥的成绩提不了多少了, 只有我的名次往上提,我们小组才能拔得头筹!”

    话说到这儿,文童又想起来, 看向被她扯着往前走的闻声:“我是为了备战考试, 你怎么今天也不走,你不是周六一般都回家吗?”

    闻声家里的情况文童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因为闻清鸿的病, 闻声一般能回家就回来, 不会在外面多呆。

    “我爸这两周去了上海的医院。”闻声把书包往上背了背, 解释。

    “叔叔自己?”文童往嘴里塞了一口包子。

    闻声道:“一个远方的叔叔陪他。”

    闻清鸿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 长期的糖尿病导致肾脏出了些问题。

    “没事的。”文童拍拍她的肩,笑了下, “叔叔肯定从上海回来就浑身上下倍棒!”

    闻声被文童逗笑,点头“嗯”了一下。

    文童把手里的包子隔着塑料袋掰成两半,胡萝卜剃出来,塞进嘴巴里:“就因为你爸这段时间不在家你今天才在学校学习的吗?”

    豆浆杯里插着的吸管被闻声咬得折成了几节。

    她把嘴巴里的吸管吐出来,吞吐着回答文童的问题。

    “李延时让我给他补语文。”

    “哦哦哦。”文童点头,表示理解,“他那文科成绩提上来能回年级前几吧。”

    闻声捏着吸管上下提了两下,重新塞回豆浆杯里:“应该是。”

    “你换皮筋了吗?”文童抬手点点闻声脑后的马尾。

    闻声戳吸管的动作一顿,想起来头上扎的还是李延时的那根手环。

    这周过来时,带的那几根皮筋都接连绷断,寝室又没有多余的,早上洗漱完闻声犹豫了一下,把那根白色手环重新扎在了头发上。

    现在被文童看到,闻声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犹豫着“嗯”了一声,抬手把手环摘下来,揣进外套口袋。

    马尾被散开,如瀑的黑色长发滑下来,披在身后。

    “不扎了吗?”文童疑惑。

    闻声右手还插在呢绒外套的口袋里,捏着那根细细的橡胶手环,无意识地用指甲在上面轻刮了两下。

    低头去咬已经没了豆浆的吸管:“嗯。”

    文童不疑有他,伸手帮闻声把碎发挂在耳后,甜滋滋地夸:“你扎不扎头发都好看。”

    临安的天向来反复无常,最近几天的降温来势汹汹。

    教室闷,人又多,一个传染一个,班里一小半的人都遭了重。

    闻声进门时,前门第一排的男生正半仰头,预备朝她打一个响亮的喷嚏。

    闻声反应慢,也没打算要躲,只是往右手边侧了侧身子,想象征性地避一下。

    然而下一秒,后背却被人抵着往前推了推。

    “卧槽,时哥对不起。”那男生搓着鼻子,跟闻声身后的人道歉。

    李延时把兜里半盒感冒药扔给他,皱了眉,看向身前往后转了半张脸的人:“不知道躲躲?”

    周六班里人不多,风从前门呼啸着灌进来,比前两天艳阳高照的时候冷的不是一星半点。

    闻声哈了口气,拉高自己毛衣的衣领,手指往袖口里缩了缩:“没注意。”

    两人说话声音都不大,又挨得近,看起来像在说悄悄话。

    走在前面几步的文童察觉到闻声没有跟上去,转了身看过来。

    “哟,时哥。”文童摇摇手调侃,“来学习啊。”

    李延时瞥眼点了下头,把装了开水的水杯塞进闻声手里:“帮忙拿一下。”

    纯黑色的运动水杯,接地气的pc塑料材质,拿在手里能瞬间感受到杯子里热水的温度。

    闻声目光落在身前男生的背影上,吸了下鼻子,反应迟钝地跟上去。

    文童站在讲台的另一端,见闻声走过来,伸手贴了一下她手里的黑色水杯。

    暖流从冰凉的指尖往四肢蔓延。

    文童舒服地“嘶”了一声:“好暖和。”

    “早知道我也不应该用什么劳什子的保温杯。”文童抖了抖身体,“铁疙瘩块,冬天想暖个手都不行。”

    闻声手松了松,杯子从右手手心滑下去。

    她左手提上杯子顶端的带子,和文童一起往座位走。

    这周轮到闻声和李延时坐最后一排,原先他们后桌的文越和文童则被换到了第一排。

    “闻声。”

    路过第一排时,闻声被文越叫住。

    她收了落在远处男生身影上的视线,看过来。

    文越抽了夹在书里的名片递给她。

    “我父亲的高中同学在省医。”文越解释,“泌尿外科的主任。”

    “林叔叔?”文童在一边插话,“爸又跟他联系上了?”

    文越点头,再次看向闻声:“叔叔再有哪里不舒服,可以打电话联系一下他。”

    文越示意名片上的人。

    闻声低头,目光在那张名片上落了下。

    省医泌尿外科的专家,前两个月她陪闻清鸿去医院时见过他的照片,但人太多,没排上。

    闻清鸿的病不是疑难杂症,只是单纯的身体弱,各个器官都在频繁出毛病,所以其实排不排专家号没多大区别。

    但面对此刻文越的好意,闻声不忍拒绝。

    她把名片接过来,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没事。”少年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明媚,“恰好认识而已。”

    耽搁了一两分钟,闻声再走回座位时,一旁位置上的人已经翻了卷子在写题。

    “你的杯子。”闻声把手上的水杯放在李延时桌子上。

    男生没抬眼,手上的笔转了两转,在选择题的括号里写了个顶破格子的A。

    “我不用,先放你那儿吧。”

    没再拿东西,闻声两手重新往袖子里缩了缩,任由宽大的毛衣袖口盖到手指最上面的那个关节。

    “放我那里干什么?”她扫了眼李延时只摊了张英语卷,扔了两三根水笔的桌子。

    李延时填选项的手顿了顿,垂眸在她只露了两节指尖的袖口落了下。

    “算了。”李延时用笔把杯子往前顶了顶,“没事。”

    这句说完,男生把摊在桌子上的卷子翻了个面,从左上角的那道开始,边读边往下接着做题。

    这次连ABCD都懒得写,只潦草地在每道题的正确选项上圈了个圈。

    闻声抵了下眼镜,把书包挂在桌子一侧,在位置上坐下来。

    第38章 3.21和3.22日的

    闻声坐下后习惯性地伸手从抽屉里掏书, 刚文越给的名片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三张A4纸连在一起的英语卷子,被李延时从左到右铺得很开,前后翻页时不小心蹭到那名片, 男生眼神无意识地往那处落了落。

    白底黑字, 顶头的医院和科室都印得很显眼。

    李延时视线移开,垂眸边扫题干边接着往里填选项。

    最近发的练习册和卷子都多,闻声的抽屉被塞得很满, 她弯腰找了一会儿,才把这周末的作业从最底层抽出来。

    两手按着卷子, 刚在桌面上铺平, 听到身旁人问她。

    “你病了?”

    闻声压卷子的手停住, 慢半拍地转头,看向右侧的人。

    男生左手插在卫衣口袋,另一只手捏着笔,轻晃腿,读一道题填一个选项。

    闻声一懵:“什么?”

    李延时用手腕蹭着卷子往左侧移了点, 写下一面的习题,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在名片上点了点:“这个是什么?”

    “名片。”闻声顺着李延时点桌面的动作, 往那卡片上看了一眼, “刚文越给我的。”

    “给你这个干什么?”李延时问。

    闻声答:“家里人生病。”

    闻声不习惯跟谁诉苦,闻清鸿的病自然也不可能谁问她她都解释一大堆。

    闻声直来直去的性子, 让她从来是想说什么和不想说什么都写在脸上。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李延时的目光在女孩儿脸上扫了两下, 薄唇轻抿, 没说话, 低了头接着写题。

    说是给李延时补课,事实上李延时问她的东西很少。

    整个上午, 男生写完了两张英语卷子和这周末的所有语文作业,期间只问了闻声两道完形填空里的选择题。

    那题选得十分敷衍,就像做完了作业突然想到还有补习这茬,为了做做样子随便划拉了两道问的。

    “就这两道吗?”闻声不确定地看向李延时,“没有别的了?”

    男生随便点了两下头:“嗯。”

    闻声合了错题本,抬头看了眼前黑板上挂着的钟。

    十一点半,午饭时间。

    “哗啦”两下,右手边的大少爷随手撩着笔记本里的纸张:“你中午,”

    闻声刚看过去就被抽屉里震动的手机拉回注意力。

    陪闻清鸿看病的远方表叔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闻清鸿肾功能确实不太好,往后可能要定时做透析,二是当前需要做一个手术,但主刀医生很难约,手术要排到下个月才能做上。

    闻声心下一沉,食指指尖无意识地敲在手机背部,重重地叹了口气。

    即使早有心理预期,但猝然得到这样的消息,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更何况下个月才能手术的话……闻清鸿还要在上海呆一个多月。

    无论是住宿还是复诊,都是问题。

    她抬手揉上太阳穴,在消息栏里敲字,回了个简单的“收到”扣了手机。

    手机放下两秒想起来刚李延时说到一半的话,转过去问他:“你刚说什么?”

    男生收了在她身上的目光,右腕用力,在靠着桌沿的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问你中午吃什么?”

    闻声现在哪有心思吃饭。

    她两臂搭在桌面上,微有些脱力地向下趴了趴,给了回答:“不吃了。”

    几行字几乎占了一页纸的人停了笔,蹙眉看过来。

    闻声额头抵在小臂处粗糙的毛衣布料上蹭了蹭,听到李延时问她。

    “你今天怎么回事?”

    一上午时不时看手机,频频走神。

    闻声头埋在臂弯里,摇了一下不太想说。

    片刻后,轻呼了一口气,又解释:“心情不好。”

    斜前方的椅子“咣当”一下被人撞在李延时的前桌沿。

    汗湿气混着泥土味席卷而来。

    王启胜刚打了球回来,靠在李延时的桌子上问他去不去吃饭。

    闻声一直在想刚刚的短信,担心闻清鸿的手术情况,没注意身边两人的对话。

    等她再回过来神,右侧的人和王启胜已经不见了。

    她双肘撑在桌子上,阖眼轻按了下眉心。

    中午饭闻声到底是没去吃,文童说帮她带,她也拒绝了,实在没胃口。

    做了张数学卷子,又趴在桌子上睡了半个小时,再醒时李延时已经吃过饭回来了。

    大概是心情不好,闻声这觉睡得有些懵。

    她侧脸蹭了蹭毛衣粗糙的纹理,迷蒙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先是从走廊一侧的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再接着是拢在光晕里身旁人的侧脸。

    男生的脸型轮廓硬挺,从鼻骨到下颚的线条都利落干净。

    不同于女生纤细的脖颈,前颈中部突出的喉结昭示着少年人的特征。

    闻声失神了片刻,无意识地扬起手,遮了眼前刺眼的阳光。

    待骤缩的瞳孔适应了这光线,视线终于再次聚焦,闻声看到眼前的人偏头看了过来。

    男生唇线绷得很直,蹙了眉,貌似是想说什么。

    “闻声,出来一下。”

    文越从另一侧的过道绕过来,喊了她一声。

    闻声眨了两下眼睛,目光终于从拢在李延时身周的这光亮里收回。

    转了头,回归此时此刻烦闷而昏沉的教室。

    眼前骤然失去的明亮,让她不由得又想到半个小时前的沉闷心事,胸口像憋了一股气,心再次往下坠了坠。

    “有什么事吗?”闻声按着桌子站起来,看向文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文越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闻清鸿手术做不上的事情。

    说家里帮忙联系了临安的两个私立医院可以帮闻清鸿做手术,但因为设备问题,时间上最早也要排到半个月后。

    这个时候没必要矫情,闻声点头,说问一下闻清鸿愿不愿意回来在临安的医院排期。

    教室里王启胜刚从厕所回来,两只手还挂着水珠。

    他撞进椅子里,边甩手边跟李延时说:“闻声她爸好像生病了,在上海的医院排不到手术。”

    “嗯。”李延时记笔记的手没停,一行字比一行写得草。

    “你舅舅是上海哪个医院的副院长来着?”王启胜回忆着,“你打电话问问,帮帮闻声。”

    男生写字的手一停,笔杆横着叼在嘴里,斜了眼窗外。

    目光落再回来时,一手翻书对照错题,一手写解析,抄字的速度比刚刚更快了点。

    “不是有人帮她呢吗?”李延时的声音吊儿郎当。

    王启胜抽了李延时桌子上的纸抹手:“文越找的人不行,说还是要排到半个月后。”

    话音落,王启胜看李延时没反应,用纸揉了把嘴转了回去。

    寻思李延时估计是不想管。

    毕竟闻声被李延时抓到为了竞赛题“卖”消息那事儿他是知道的。

    大少爷没受过这委屈。

    不再想管闻声的事很正常。

    况且让李延时这公子哥开口求人,怕是比登天还难。

    王启胜这样想着,掏了手机想再问问文童闻声家里的情况。

    消息刚发出去没两秒,椅子被踹了下。

    王启胜捏着手机拧了身体看过去。

    “哪家医院?”皱眉写题的人抬了眼,问道。

    听到这话,王启胜抹了把手,忙不迭地去翻聊天记录。

    闻声昨天晚上睡觉前忘了给手机充电,和文越说完话回来,把手机从桌肚里掏出来才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了。

    她拇指压在开机键上叹了口气,想着诸事不顺这个成语果然有它的道理。

    闻声斟酌了一下,望向一旁的李延时:“能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男生看过来。

    “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闻声指了下桌肚,解释,“手机没电了。”

    李延时头转回去,右手笔尖压在本子上勾画着错题,上身半侧,让开被挡住的抽屉。

    闻声少有的心领神会,直接倾身,手伸进李延时的桌子里,去摸他的手机。

    手臂擦着男生外套宽大的前襟过去时,听到他的声音:“密码258804。”

    不含笑的闷哑嗓音,一如既往的冷而硬。

    闻声拿着手机从前门出去,站在走廊上拨了两通电话。

    花三分钟时间给闻清鸿简单地讲了下情况,再回来时手机还给李延时,心里却仍旧没办法安宁。

    即使闻清鸿从上海回来去了文越介绍的医院,准确的手术时间也还是没办法完全定下来。

    不确定因素太多,闻清鸿的手术一天不尘埃落定,闻声的心就一天悬着没办法落下。

    闻声刚在位置上坐下来,身旁的人便放了笔起身。

    她下意识仰头看过去。

    李延时单手捏着手机,拇指点在屏幕上,像在发消息。

    看到女生看他,敲字的空档垂眸解释了一句:“我出去打个电话。”

    闻声心里有事,仰头这一下是下意识的动作,李延时真正回答什么她没往耳朵里过,更没往心里去。

    她把过了中线的书往自己的桌子上挪了挪,绷了唇没说话,低头从书包里抽习题册。

    李延时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久。

    闻声心里不静,写题的过程抬了几次头,看到走廊上的人还是那副手插口袋的闲散样子。

    他脚尖抵着走廊外侧的前面,一面听电话一面点头说着什么。

    一通电话打完,手机拿下来回了几条消息,再次拨号打出去。

    如此反复了几次,像是事情有些棘手。

    难得看到李延时耐着性子办什么事,闻声不自然地多看了两眼。

    男生再回来时,身上已经被正午的阳光晒透,没了阴暗教室里的湿冷气,周身暖洋洋的,带着日光的干燥味道。

    “你家人的电话。”

    李延时右手转着笔坐在位子上,左手上的手机磕了下桌面,朝闻声递过去。

    闻声一愣,想着许是刚用李延时的手机打过电话,闻清鸿又有什么事,看她手机关机,就回拨到了这个手机号上。

    “爸?”闻声接起电话叫了一声。

    “是我,声声。”表叔在电话那端开口,声音有难掩的喜悦,“手术排期排上了,一个返聘的教授明天提前一天到上海,可以多做一台手术。”

    闻声惊喜过后,松了一口气:“明天就能做上是吗?”

    “要明天晚上了,”表叔也笑,“什么时候都行,总比再等一个月好。”

    压在闻声心里的石头一下子消失,她轻拧着毛衣的袖子往后靠了靠,身体放松下来,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嗯,是比多等一个月好。”闻声笑道。

    “对了,是你那个同学帮的忙吗?”表叔问,“我听护士说,是有人给这医生打了电话,他临时改的航班。”

    闻声扯着毛衣袖口的手松了松,想到先前那通电话里提到过的文越。

    她抿了抿唇,举目望向第一排男生的背影,默了两秒,垂了眼睛,温声道:“可能是。”

    表叔在那端连应了两声,老实巴交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是嘱咐了闻声好几句,让她好好谢谢人家。

    闻声点头:“我会好好谢谢他的。”

    “毕竟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她低喃。

    话音落,闻声察觉身旁的人撩眼皮看了自己一下。

    闻声不疑有他,脸上莫名,回看过去。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相触了一秒。

    听筒里传来表叔喊她的声音,闻声收了目光,继续听那端的人讲话。

    挂了电话,闻声把手机朝李延时递过去,往文越那侧又看了一眼,空着的那只手伸进抽屉里摸了摸,掏出来两盒牛奶和一个很小巧的十字绣挂饰。

    十字绣挂饰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花纹不算复杂,但重在精致。

    右手举着的四方块半天没人接,闻声不得已偏头提醒了一句:“李延时,谢谢你的手机。”

    李延时接过去,随手扔在了抽屉里,紧接着在即将要转回去时顿住,视线落在闻声怀里的东西上。

    他薄薄的眼皮抬了抬,眼神在那东西和女生的脸上扫了两下,问道:“你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男生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却不凶。

    但不知道为什么闻声抱着东西的手一紧,没来由的心虚。

    她轻抬了下手,指向前方的第一排,模糊道:“想送给文越”

    “你送他东西干什么?”男生脸忽然冷了个八度,毫无预兆地问了这么一句。

    闻声一愣,被打断了话,也不太高兴:“他帮了我忙,我总要谢谢他。”

    这话一出,没想到李延时比她更不高兴。

    男生像是意识过来什么似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几分:“他帮你什么忙了?”

    “你说什么”

    “是他帮的你忙吗?”李延时声音又提了半度,“还送东西,你疯了吧。”

    这句话轻飘飘地砸在地上后是两秒短暂的沉默。

    空荡荡的教室,闻声耳边就回荡着“你疯了吧”这句话。

    带了语气并不算好的回音。

    本来就因为心情不好郁结了一上午,此时闻声刚燃起的好心情被彻底搅散。

    她深呼吸,吐了口气。

    牛奶盒和装饰扣往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女生脸色平静,眉眼间没有一点温和笑意。

    很难想象,极致清淡的长相却能精致好看到这个地步。

    “李延时,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闻声是真的有点生气。

    她事情多的要死,因为闻清鸿的手术心里翻来覆去坐了好几趟的山车,这会没招谁没惹谁却还要听李延时呛人。

    心里的气涌上来,实在是没办法当做听不见。

    “你有什么意见就讲,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往外倒了两句话,闻声的脸色没再像刚刚那样凝固成冰,“能不能不要总是毫无理由的发脾气?”

    周六的教室本来人就不多,有几个上午在这儿上自习的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也溜回了家。

    这会儿坐在班里的也就不到十个人。

    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六十多个座位的教室里,显得很冷清。

    闻声声音不大,但落地有声。

    虽然方圆几里外的其他人听不见,但李延时听得一清二楚。

    闻声看到自己这话说完,半米外和她视线对视线的人喉结滚了滚。

    紧接着像是强行把要发的脾气忍了回去,心梗了一下。

    黑着脸,格外艰难地吐了几个字出来:“我不是没理由。”

    李延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扔得生硬,闻声也听得困难。

    她实在没办法用没头没尾的这几句话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

    “所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闻声拧着眉,仍旧是雾里看花的困惑。

    但对于眼高于顶过了十几年的人来说,放低姿态,说软话,怕是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闻声等了十几秒,眼见李延时手伸过来,把她桌子上的装饰挂件扣走。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收一样的谢礼。”男生把扣在手心里的装饰挂件丢回闻声的书包里,末了,还要抬眼过来嘲讽一句,“你怎么就会送十字绣这一种东西?”

    而且送文越这个明显是新的。

    不像那个绣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残次品。

    闻声胸口起伏了两下,懒得对这阴阳怪气做辩解。

    她抵着桌子站起来,抱起两盒牛奶,抬脚欲往前排走。

    然而脚抬了一半,实在没忍住,转回来瞪了李延时一眼,难得怼人:“关你什么事?我就是喜欢绣十字绣。”

    闻声离开座位,抱着东西走到隔了八.九排的前门门口。

    前桌听了一整场戏的王启胜悄咪咪转过来,小心翼翼地瞄了李延时一眼。

    “那做手术的专家是你给打的电话吧,”王启胜手指点着嘴,十二万分的无语,“你说你这嘴怎么就这么硬”

    话没说完被李延时踢了脚椅子。

    男生冻着脸,从头到脚都在释放凉气:“你很闲是不是??”

    “也不是。”王启胜缩着脖子咽了下口水,压着椅子扒上李延时的桌沿,“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煮熟的鸭子是什么意思。”

    李延时抄手砸他脸上一本书:“滚蛋。”

    王启胜捂着从脸上滑下来的教材,勾头往最前排看了眼,悻悻地转回去。

    刚坐好没两秒,椅子又被人抵着往前蹬了蹬。

    王启胜扭回来。

    李延时笔敲在书页上,脸冻得跟冰块似的,问他:“我脾气有她说的那么差?”

    王启胜一听李延时问这个,抹了把嘴,来劲:“也不能说是差吧”

    李延时挑眉。

    “那是相当差。”王启胜评价。

    “”

    “你小时候看过没头脑和不高兴没?”王启胜试图作比喻,“你就跟那个不高兴”

    话说了一半,“啪”一声,脸又一次和两指厚的习题集封皮亲密接触。

    “滚蛋。”男生再次从嘴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整一下午,从闻声去第一排送完东西回来到晚上吃饭,中间四五个小时,邻桌而坐的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一个是本来话就少,三天凑不出来十句。

    一个是面子比天大,那嘴跟水泥封死似的,仿佛张一下能要人命。

    闻声中午饭就没吃,晚上不能再饿着肚子。

    跟文童去校门口吃了碗粉,再回来时,隔壁桌的少爷刚收了他澳洲龙虾的外卖。

    “”

    一千八一只,配送费三十,包装费八十八。

    吃着不嫌扎嘴。

    印了醒目logo的锡纸保温包装袋被大少爷装了垃圾,丢在教室外的蓝色大垃圾桶里。

    男生扔了垃圾折回来,看到站在座位旁盯着他看的人。

    “有事?”李延时扬眉。

    闻声摇摇头,有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不配和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说话。

    金贵的像脚不沾露水,下凡体察民情的神仙。

    还得是全神仙界宫殿造的最好看,牌匾写的最讲究的作精仙。

    女生再次看他一眼,抽开椅子坐下去,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李延时:

    “李延时,”王启胜从前面转过来,“帮我去超市买瓶可乐呗。”

    李延时把擦过手的湿纸巾丢在脚边的纸箱里:“我为什么要帮你买。”

    “你不是这个点都要去超市逛一趟,买那个什么山润的草莓牛奶,”王启胜双手作揖,讨好地点点桌子上的物理卷,“今天光顾着打球了,作业还差一大堆。”

    王启胜这么说,闻声也想起来。

    李延时每天吃完饭的这个点都要往超市拐一趟,固定的一瓶牛奶,有时还会提两听可乐。

    李延时俯身从抽屉里捡了手机,敷衍地点了两下头,算是答应。

    他站在自己的座位里,左手拇指敲着手机屏幕,回消息。

    跟医院那边确定最终的手术时间。

    拉椅子往外走的时候没注意,椅子腿磕在了闻声的桌子上。

    女生手里的笔一抖,在作业本上拉出一道曲折的黑线。

    在穿白色的笔记本扉页显得十分醒目。

    李延时垂眸,刚想说个对不起,却见闻声连头都没抬,欠身,勾着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半尺,离开男生椅子的扫射范围。

    李延时:

    从下午到现在一个字没往外蹦过。

    又变哑巴了。

    上午做了语文英语,下午写了数学。

    理化生三科还掉了几张卷子没做。

    闻声弯腰,从桌肚里抽了个透明的文件袋出来,从里面翻卷子。

    捏着物理卷从文件袋的夹层里抽出来时,听到前两排有个声音喊李延时。

    明媚清亮的女声。

    来自班里的文艺委员。

    从小学开始就学声乐的人,声音好听得像只百灵鸟。

    此时,闻声翻着书页往那处望了望。

    女生穿着纯白色的羊羔毛外套,嫩白的小脸缩在领子里,脑袋上的丸子头把她衬得娇俏可爱。

    “能帮我带瓶草莓牛奶吗?”小百灵的声音真的很百灵,闻声听了身体都要软三分。

    她抬眸,恍惚中视线偏了下,看了眼身边站着的人。

    男生在屏幕上打完最后几个字,直起靠在桌沿的身体,弯腰从书包里捞了钱包出来,径直走过去。

    闻声手上文具袋的拉链开了一半,右手两指还捏在拉链扣上,视线追着李延时的背影,看到他走过去站在小百灵的桌旁,跟女生说了两句话。

    小百灵就坐在文童斜后方,第三排,和闻声此时坐的后门角落隔了一个银河系。

    这就意味着两人的说话声只要不是像吵架那么大,她就听不到。

    闻声屈指,蹭了下鼻尖,垂眸把手上开了一半的文具袋彻底打开,从里面挑了根黑色的按动水笔。

    左手压平卷子,无意中再抬头时,刚停在第三排过道的那个高大身影已经不见了。

    闻声无意识地捏了下耳垂,再次低下头去。

    十几分钟后,门口传来推门声,被风推着的金属防盗门撞在前门墙壁上,发出“砰”一声。

    闻声抬头,看到远处几步走过来的人。

    李延时先是把手上的可乐罐丢给王启胜,接着把左手上的两罐草莓牛奶放在自己桌子上。

    两罐吗?

    哦对,还有小百灵的。

    那为什么不路过时直接给她,而是拿了回来。

    闻声侧头,望向不远处小百灵的位置。

    女生不在,大概是去了卫生间。

    闻声轻咳一声,左侧拿了橡皮的手又去蹭鼻尖。

    李延时脾气坏归脾气坏,但嘴硬心软的人内核是心软。

    就比如虽然爱骂王启胜,但仍然会帮他从小卖部带可乐,再比如

    闻声目光再次落在那两瓶牛奶上。

    再比如还会帮小百灵带牛奶。

    如果是打比方的话,闻声这个人更像早春时分,寂静无风的湖面。

    不仅话少,所有动作的幅度也很小。

    就像此刻,她支在桌面上的左手再次轻微抬了下,用指尖去摸鼻子。

    “你总摸鼻子干什么?”男生斜眼过来,嘎吱一下抽了自己的椅子,坐下。

    “嗯?”闻声很缓慢地反应了一下,捏着笔杆的右手松了又紧,摇头,“没事。”

    说话间,前门再次被灌进来的风荡开,又走进来一人。

    小百灵跳了两步,欢天喜地地朝他们这处过来。

    “谢谢。”她站在王启胜旁边的那个空档里,伸手去拿牛奶,“多少钱我给你。”

    李延时提着那两个玻璃瓶往自己身前掂了掂,避开小百灵的手,解释:“超市只剩这两瓶了,没帮你买成。”

    “嗯?”小百灵楞了一下,转瞬又反应过来两瓶都是李延时买给他自己的。

    她笑了两下,钱包揣起来,摆摆手:“没事,本来就是你帮我的。”

    看着小百灵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闻声绷了绷唇,轻咽了下嗓子,扣笔接着写题。

    一张卷子写到反面,王启胜拎了书包站起来,一边接他爸的电话一边跟闻声和李延时摆手告别。

    晚上八点半,教室里这八.九十几个人稀稀拉拉都走的差不多了,包括前排的文童文越和小百灵。

    整间教室除了闻声和李延时,只剩跟他们坐掉角的另两个男生。

    那俩男生打了一下午的球,一个小时前才背了书包过来,赶作业。

    前门门锁有问题,关不上,只能被灌进来的风一下下抵开,又一下下撞在背后的墙面上。

    周六晚上的教学楼,静中带一些吵闹。

    教室外天井式的走廊,间或奔过一串脚步声,附带着高声叫喊。

    被喊名字的人扬声骂一句傻逼,接着再是追逐的脚步声和嬉笑怒喊。

    十六七岁的年纪,夹在幼稚和成熟之间。

    偶尔故作深沉仿佛已是大人模样,偶尔又中二得令人发狂,像是一群于暗夜里提刀的屠龙少年。

    长久的沉默里,闻声没意识到自己走了神,盯着李延时桌角的那两个玻璃罐子看了太久。

    “你看什么?”

    一旁人突然的问话打断了闻声的思绪。

    闻声手一抖,笔尖戳破纸张,在完好的白色卷子上留下一个洇透的黑点。

    她下意识把笔夹在两指间,用空出来的拇指去抹那个黑色印记。

    下一秒,闻声看了好久的玻璃瓶子被李延时提起来,放在了她的手边。

    风还在耳边呼啸,晃荡着前后两扇门和窗子。

    冰凉的玻璃壁贴在闻声的手指外侧,触感明显,激的她右手再次轻颤了一下。

    闻声抬了目光,先是扫了眼那被放在自己桌子上的牛奶罐,紧接着又望向男生。

    “什么意思”她木愣愣地盯着那瓶子。

    李延时压着座椅,用笔尾撩了页错题往后翻,声音无甚波澜,混着十一月凌冽的风:“你说呢。”

    饶是闻声反应再迟钝也意识过来这牛奶是给她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恍然的这一下让她搭错了筋。

    闻声下意识轻扬食指,指了下李延时桌子上的另一瓶,没过脑子的问:“那一瓶呢?”

    声音落,男生偏头看了闻声一眼,目光把她懵怔的表情收进眼里时,轻扯了下唇角,眼神松动,终于是笑了下。

    随后他转了视线,随手拽了张草稿纸,用右手手腕压着在上面演算。

    语调懒懒:“怎么,除了哄人我就不能给自己也买一瓶?”

    第39章 3.23日的更新

    李延时答完这句, 闻声心下一跳,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话像失了智似的,有毛病。

    手上按动笔的笔尖早已收了回去。

    无色透明的笔杆, 中间一根只剩了半根黑色油墨的笔芯。

    抵着那个同样透明的玻璃罐子, 竟意外的和谐。

    像同一系列,成套出售的产品。

    闻声在生活和社交上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有个毛病——喜欢回避。

    下意识把那个想不通的问题撇开, 思绪绕远,想点有的没的。

    就比如现在——

    她没去刻意想李延时说的哄人是哄谁, 也没琢磨又是为什么要哄人, 而是把注意力绕开, 放在眼前和那个玻璃罐子长得很像的透明笔杆上。

    身旁的人把脚从桌子下的横梁上拿下来,抬手从窗台的一摞书里把化学课本抽出来。

    看了她一眼:“你不做作业盯着那破瓶子看什么?”

    闻声微微抬高尾音“嗯?”了一声。

    紧接着从半趴着的姿势坐直,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卷子上。

    抽屉里的手机“嗡”了一下,闻声伸手掏出来。

    傍晚时借了文童的充电线,把手机插在教室角落的插头上充了半个多小时, 勉强维持了百分之五十的电量。

    闻声左手拇指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

    是王启胜发来的微信。

    她放了笔,把手机锁屏划开。

    王启胜:[那啥, 李延时这人嘴硬, 爱做好事不留名。]

    王启胜:[但我忍不住。]

    对话框最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还亮着,闻声怔了下, 搭在桌面上的右手, 食指指尖在桌沿上刮了刮。

    突然福至心灵,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正当她舔了舔唇, 打算问问王启胜时,对方的头像里再次弹出几条消息。

    验证了她的想法。

    王启胜:[你爸的手术是时哥给打的电话, 联系的医生]

    王启胜:[终于说出来了,憋死我了。]

    王启胜:[祝叔叔早日康复!]

    大概是头一次给闻声发消息紧张,念着生硬的文字传递不出来友好,王启胜发完这三句还甩了两个与本人形象极其不符的可爱表情包。

    闻声搭在桌沿的手垂下来。

    目光在对话框的几条消息上又扫了一遍。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其实王启胜这三条消息发出来之前她已经隐约猜到了。

    倒不是因为她聪明或者敏感,是因为闻声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偶尔会在关于李延时的事情上反应快那么一点点。

    就好像在她波澜无惊,每样东西都平平无奇,每个人都像超市统一售卖的萝卜白菜似的世界里,李延时有那么一点点的特殊。

    这个人像是被抛入平静湖面荡起无限涟漪的那颗石子,又或者燥热的夏天里突然被塞进手心里还冒着凉气的冰棒。

    这三条之后王启胜没再发新的消息过来,闻声拇指敲在键盘上回了个“收到,谢谢。”

    礼貌又规矩,像刻板的机器人回复。

    风从右侧没关严的窗户溜进来,穿过粗线毛衣的线孔,钻进闻声的衣服里,冷得人发颤。

    闻声放了手机,偏头看了右边的人一眼。

    大概是刚看了手机,又侧眼看身旁人的这动作有心事得太明显。

    李延时算完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的答案,把最终答案和最简略的公式写上去,落了笔,也看过来。

    “有事?”他问。

    “嗯”闻声罕见的没有直来直去,犹疑着不知道怎么讲。

    毕竟自己下午好像对李延时的态度并不怎么好。

    “对不起。”她先真诚地道了个歉。

    男生没说话,微挑了眉,眼睛里写着“怎么说”三个字。

    闻声轻咳一声,窘迫地刮了下鼻骨,硬着头皮解释:“王启胜跟我说了,是你帮忙联系的医生。”

    “对不起,今天下午不应该跟你生气。”闻声头低了低,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李延时半扬了眼尾,片刻后,转回去,用笔挑着卷子,接着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公式:“你也知道不应该?”

    “不应该你还给文越送十字绣?”大少爷晃着手上的白色手环,又开始慢条斯理地龟毛,“不让你送你还不乐意。”

    “”

    有的人天生就有种气人的本事,一句两句,不是闹脾气就是在阴阳怪气。

    闻声嗓子噎了噎想反驳,张了张嘴又觉得李延时说的好像也没错。

    她吸了吸鼻子,弯腰从书包里掏出那个十字绣,放在李延时的桌子上:“那送你。”

    男生右手还压在卷子上,解题过程写得飞速。

    百忙之中抬眼瞥了下那装饰挂件一眼:“说了不要二手的。”

    “”

    闻声真的前十六七年无语的次数都没这两个月多。

    这句落李延时没再说别的,视线撩回去接着写他那卷子。

    他做题快,一下午加晚上的时间已经写掉了两张数学卷和一张化学卷,手上的这张物理卷子也已经做到了反面的最后一道大题。

    闻声的目光跟着男生写字的手移动,从左到右挪了两行,终于是叹了口气,再次动嘴皮子。

    闻声说:“那你想要什么?”

    李延时的手停了停,在写错的那道公式上划了道斜杠,不太在意的说:“没什么想要的,你看我缺什么吗?”

    闻声嗓子再次一梗,寻思李延时好像还真的不缺什么。

    从小在金子里泡大的人,可能没买过的也就飞机大.炮、多米尼克的海岛了。

    不过他要是真要岛,闻声也买不起。

    充其量也就是施展蹩脚的画技,再给他画一个。

    闻声思索的认真,半转向李延时的方向,盯着他写字的手盯了好久。

    李延时手腕翻折,把卷子撩起来,检查前后两页有没有漏写的习题。

    “非要谢我?”卷子放下时,他突然问身边的人。

    闻声回过神来,反应迟缓地消化了一下李延时这句话,随后点了下头,转回去。

    她把之前写完的卷子折好,点头:“嗯,不然总觉得愧疚。”

    李延时的声音响起:“那你叫声哥哥。”

    闻声眼睛撑圆,转过去,从上到下很认真地看了李延时两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不是要谢我吗?”李延时往后靠了靠,右手扔着笔,笑得又拽又痞,“叫声哥哥听听。”

    男生拉长声音的调子,总是带了些懒散的轻佻。

    但因为说话时浑不在意的语气,又让人觉得那丝轻佻没那么明显。

    早就说过,闻声在李延时的事上更敏感一些。

    她猛地扭头,往左前方还没走的两人身上望了眼。

    紧接着倾身,捂上李延时的嘴,另一只手食指竖起比在唇前,小声道:“你在说什么?”

    女生嗓音清淡,甚至于皱眉的动作都是清淡的。

    李延时眼神微动,不由得垂眸,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闻声这反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想着这句话放在闻声这儿,充其量就是让她楞两秒,再没什么表情的说个“不”而已。

    “什么毛病,总捂人嘴。”李延时把闻声的手扯开。

    手一松,没了桎梏,闻声害怕李延时再说点有的没的,更是朝他的方向再次靠了靠。

    两只手离男生的脸一二十公分的距离,想随时制止他再张嘴。

    她两条秀挺的眉拧在一起,道:“你才有毛病。”

    一天到晚说鬼话。

    “被别人听到怎么办?”闻声不安,再度回头看了眼远处的两人。

    李延时单手握着女生的两只手腕,手上用了些力气,强迫她转回来看自己。

    闻声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被李延时困住,因为拽手的动作,上半身更是倾斜出一个弧度。

    额头离他的下巴堪堪不到十公分。

    “听不到。”男生往她身后那侧瞟了一眼,右手点了下自己的耳朵,“你在这儿叫。”

    第40章 3.24日的更新

    男生说这话时带了点不明显的笑, 微微沙哑的男音一如既往的混。

    闻声被压住的手腕一热,挣扎着动了动,觉得李延时才是疯了。

    全世界都没他疯。

    闻声推着他往后退了几寸身体, 愣神间听到左前方两个男生收拾东西的声音。

    她手一顿, 抵着李延时的肩从椅子上下来,扯了下外套下摆,在位置上规规矩矩坐好。

    一手捡了笔, 一手翻错题本,佯装好好学习的正经样子。

    李延时左臂还搭在自己的椅背上, 目光先是在收拾东西那两人身上落了下, 紧接着又收回视线, 扫了下闻声。

    闻声攥着笔,低头的模样十二万分认真,但其实一个标点符号也没看进去。

    她耳朵动了动,听到一侧的男生手上转着的笔倒在了桌子上,随后短促地笑了声, 拉上冲锋衣的拉链,转了回去。

    “不想叫就不叫,”李延时声音懒洋洋, “又没逼你。”

    声音落, 闻声抓起右手边的纸团丢了过去,还附赠了一个十分白的白眼儿。

    李延时对上女生瞪他的视线, 再次笑了下, 拾起那个纸团丢到了窗台上。

    左前方那两人经过一番拆家似的收拾, 终于从座位里绕出来, 往门口走。

    “李延时,闻声, 我俩先走了,等会儿……”俩男生中的一个手搭在前排灯的开关上。

    李延时应了一声,懒懒散散地答:“等会儿我们关。”

    说的是那灯。

    但随口的一句话里——“我们”两字就用得很灵性。

    闻声扣着笔的手顿了顿,稳了稳心神,手往下一寸,想写题,凝神看了两眼手下压的本子才发现是错题集。

    等前门被推开再带上,李延时伸手把闻声的笔抽走,捡了她桌子上的笔帽,扣上,丢进她的文具袋里。

    “你干什么?”闻声愣愣地看着他。

    李延时随手又帮她合了笔记本:“别写了,回家。”

    男生这句说的太顺畅,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回的是一个家。

    闻声任由李延时把自己的书和卷子一股脑的丢进书包里,待反应过来时,男生已经拎着她的书包站起来,点了点她手下压着的本子。

    “这个装吗?”问她。

    “要的”闻声答了一半又后知后觉地抬头,把男生手指上勾着的书包拿过来,“你拿我书包干什么?”

    “你说呢?”李延时食指拨了下她的太阳穴,捡了闻声桌面上那个软皮本扔进她敞着的书包里,微扬的下巴总是让他显得傲慢无礼,“快九点了,还不回家,留在这儿过夜吗?”

    闻声一面把书包里被李延时扔乱的东西重新规整好,一面回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

    分针和时针夹成一个标准的九十度,整九点钟。

    两人一起从教学楼出来,顺着高二楼前的车棚穿过长廊,往学校大门口走。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学校都有一个爬满了碧绿爬墙虎的白长廊,临着长廊外侧的花坛,一年四季都有不一样的颜色。

    四月栀子,八月紫薇,以及至冬的黄色腊梅。

    闻声走得靠左,垂在身侧的手不小心刮到藤蔓的枝桠。

    她突然想,是不是哪天毕了业,就再也见不到这嫌弃了好多年的白色长廊。

    “你怎么走?”

    身旁的人突然出声。

    闻声把划到藤蔓的手抬起来,勾着包带把书包往上提了提,意识到李延时是在问她怎么回家。

    她指了下右手边隔了一道栅栏的校园外:“出门左转,坐84路。”

    李延时“嗯”了一声,接着低头看手机。

    两分钟后,两人从大门拐出去,闻声正准备跟李延时说声再见往左走,却被人从后薅住书包最上面的提手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

    不习惯动作幅度太大的闻声,连挣扎这道工序都省了,随着李延时拉她的动作往后半步,皱眉看着他。

    李延时伸手招了一下,拦了辆出租,打开车门把闻声推进去的时候解释了一句:“坐不惯公交。”

    李延时确实从出生起就没坐过公共交通。

    小时候是年龄小,家里人怕他出事,从来都是车接车送。

    后来大了,李延时养成习惯,更是受不了公交和地铁上夹杂在人群里脚臭和汗味。

    与其挤在沉闷的车厢里,人挨人地闻对方身上□□的味道,还不如骑车。

    闻声头撞着车厢顶被往里塞了塞,她抱着自己的包作势要去拉另一侧的车门。

    “那你自己坐啊,我去坐公交。”

    李延时侧身,右手绕到她背后按了下锁门键。

    手再收回来,举着手机窝进车座里时眼皮都没抬:“送你回去。”

    “不然你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我还要给你报警。”男生拇指点着手机,狗嘴里吐不出一块完整的象牙。

    “ ”

    闻声绷着唇看了他两秒,吐出来一句:“你嘴不想要可以卖了。”

    二高到附中家属院,公交辗转要四十几分钟。

    打车抄近路,却只要一刻钟。

    两人在家属院门口下车,路过保安亭,一路往里走。

    闻声家在最里面那栋,六层的老旧居民楼,下面两层都搭着老式防盗网,米色的建筑外立面有些许斑驳,最右侧从上往下挂了几台空调外挂机。

    李延时在那种独栋大别墅住习惯了,猛地一来这种居民小区,第一反应是“市井气”。

    是那种远离冰冷防盗门,机械的安保系统和规整绿化的市井气。

    就好像,和那些相比,住在这种地方,才叫生活。

    两人从楼栋进去,上五楼,摸到五层东户闻声的家门。

    闻清鸿还在上海的医院等着做明天的手术,闻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到家了。”闻声从书包里转到钥匙,转身看向身后的男生。

    李延时点头,把目光从闻声家那明显一看就不怎么防盗的“防盗门”上收回来。

    “你家安全吗?”

    闻声借着楼道里微弱的光亮,从一串钥匙里辨认出自己家门的那个,一边把钥匙往锁孔里插,一边回答李延时:“安全,小区门口有保安。”

    “两个。”闻声转头看李延时,强调。

    李延时回想了一下,两秒后,表情一言难尽:“你管门口那个毛都没长齐的瘦子和七十多岁的老头叫保安?”

    闻声皱皱眉,纠正他:“王大爷今年才69。”

    李延时被气笑了:“和七十有区别吗?”

    “有。”闻声想了下,“差一岁。”

    李延时想说你当我考你数学呢,话到嘴边看到女生认真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跟她这性子计较什么。

    “你这门呢?”李延时拨开闻声,手拉上她家防盗门的扶手,往外拽了拽,“结实吗?”

    闻声从李延时背后挤过去,勾了下头回答:“用十几年了,挺结实”

    话音未落,被李延时拽掉了个门把下来。

    “”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一秒后,男生举着那半个门把回头看她,冷笑着问:“这结实吗?”

    闻声自知理亏,手指点着裤缝,绞尽脑汁想了个回答——

    她抬手戳了下李延时手里那半拉木质扶手,表情依旧没什么表情。

    “没门把了自然开不了门,结实。”

    男生像是被闻声这毫无理由的胡扯说服,弯腰拉开她的书包,把那半个门把抛进去。

    站直身体,目光在另一侧的防盗门上落了落,又问道:“邻居靠谱吗?”

    “邻居”闻声眼神怔楞,转头,视线顺着李延时示意的方向落了落。

    “男的女的?”李延时问她,“干什么的知道吗?”

    “男的,三四十,”闻声回忆着,“长得又高又壮,人也慈眉善目”

    就是没什么工作。

    因为刚从监狱改造完出来。

    闻声话没说完,楼下传来两声咳嗽,引得他们头顶的声控灯亮了下。

    咳嗽声之后,是浑厚的男声,像是在打电话——

    “知道了,没再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

    “才刚从监狱放出来半年,我可不想再进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明显也是这栋楼的住户。

    李延时听得眉心蹙起,看着面前的闻声:“你们这栋住的还有劳改犯?”

    闻声绷着唇点点头。

    “认识吗?”李延时问。

    闻声又点点头。

    李延时抬手,食指关节顶了顶眉心,头痛道:“你对门那慈眉善目的大哥能打得过他吗?”

    能打得过的话至少有个照应。

    “不一定。”闻声摇头,“可能五五开。”

    李延时看她:“为什么?”

    闻声坦言:“因为他就是那慈眉善目的大哥。”

    李延时:

    几句话的功夫那大哥已经从楼下走了上来,像是习惯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喜欢亮光,他每上一层都要跺两下脚唤一下声控灯。

    一共跺了三跺,终于走到了闻声和李延时这层。

    李延时单肩吊着书包,往后靠着闻声家的门板。

    至于闻声,因为被李延时占了自家门口最前面那半平方米,她只能侧着身子站在男生左手边的楼梯上。

    闻声和那大哥真不认识,只是因为住对门,偶尔碰上了,见过几次。

    此时那大哥跨上五层的最后一级台阶,挂了电话,抬眼看到紧皱着眉,眉宇间满是戾气的少年,以及他左侧表情清淡的女生。

    那大哥一愣,不明白两人为什么站在黑漆漆的楼道里不进去。

    正当他掏出钥匙,准备转身开门时,他看到和他对视的男生,抬手扯上身前女孩儿的手臂往自己跟前再度拽了拽。

    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大哥:

    “砰”一声,对面门被撞上的下一秒,李延时低头,看向被他拽得几乎贴着自己身体的女孩儿,不理解:“长得跟弥勒佛似的,你管那叫慈眉善目??”

    闻声嗓子一噎,慢吞吞道:“就是长得像弥勒佛才慈眉善目”

    李延时轻呵一声,发现闻声这胡诌的功夫日益见长,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他懒得再跟闻声多废话,拽着她的手臂,转身拨开门就要往里走。

    闻声反手带上身后因为掉了门把几乎关不上的防盗门,跟在他后面进去:“你进来干什么?”

    李延时回头看她:“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跟我回我家,”李延时拍开闻声家的灯,“要么我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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