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州府小十三
文学城首发
临安市今年重新调整了放假时间，暑期只有一个半月。
八月中旬，蝉鸣还在拍打枝桠。
闻声从教室出来，往一楼政教处去，交竞赛课报名单。
上午三节课后是课间操。
刚打了下课铃，走廊上挤着推推搡搡的学生。
闻声被身后一个男生撞到。
“对不起。”男生道歉。
闻声低头看了看刚被踩到的脚跟，白色的鞋后跟被蹭了灰色的鞋印。
好在不太明显。
闻声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那男生道过歉后，往旁边两步，接着刚刚的话跟身边的人议论。
“三班李延时又被叫办公室了，”他语气夸张，“听说开学考交了白卷，整整七科，一个字没写。”
同行的女生面露喜色：“我不去上操了，现在去办公室绕一趟，能看到他吗？”
“我也想去。”另一女生探头。
“你俩去看他干什么？”
“帅啊。”女生答，“不然还能看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学校更是不例外。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被锁在校园锁久了，八卦就成了他们这枯燥生活里的唯一调味剂。
恨不得事情上一秒发生，下一秒就传遍整个学校，连楼下流浪猫卧着的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闻声和他们擦肩而过时，他们话题没转，还在说李延时。
最开始说话的那男生纳闷：“他去年进校的时候成绩挺好的啊，第五还是第七来着？”
“不知道，”他身边的女生耸肩，“可能家里有钱，不想学习了吧。”
......
“闻声！”身后突然有人喊她。
闻声停下脚步。
班长周佳恒从身后追上她：“报名单上有几项我给你说错了，班头那儿有打印机，他喊你去办公室直接再打一份，重新填。”
闻声点头，转身往王麻子办公室去。
刚走出去一步，又被周佳恒叫住：“我刚从办公室出来，班头还在骂李延时。”
周佳恒比了个小心行事的动作：“他心情不好，你小心点。”
闻声再次点头。
高二文理分班，闻声原先的班被打散组成了文科班，她则被提出来插进了理科三班。
闻声因为竞赛集训晚开学了一周，今天才到学校。
班里都是生面孔，从早上坐进教室到现在，她也只记住了周佳恒一个人的名字。
“去吧，有事儿跟我说就行。”周佳恒一面倒退着往楼梯间拐，一面挥手扬起“十二颗牙齿”的灿烂微笑。
能当班长的人，不是因为喜欢当官就是因为纯热心。
很显然，周佳恒属于后一种。
闻声转了方向，拿着报名单朝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去。
被安插在学校各个角落的喇叭已经开始放起了音乐。
周杰伦的《稻香》。
广播站的人趁上操前这几分钟给自己谋的福利。
两分钟后，闻声走到办公室门口。
抬手正准备敲门，里面突然传来“哗啦”一下——纸张甩在桌面的声音。
办公室的门关了一半。
声音从这缝隙中溜出来，回荡在此时已经没了人的走廊上，格外刺耳。
闻声握着门把，抿了抿唇。
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到此刻摔卷子的人有多生气。
只可惜，门虚掩着，闻声只听到了声音，没看到被骂的人。
不然这么近距离吃到的瓜，一定是站在八卦前线的第一手情报。
闻声正犹豫着是敲门，还是直接推门进去再喊“报告”，王建国的咆哮声夹杂着拍桌子的声音，已经从虚掩的门缝里传了出来——
“七张卷子，你瞅瞅是不是比你自己的脸都白！！”
“什么叫纸本来就比人皮肤白？！”
“其它卷子还知道写名字，为什么数学卷连名字都不写？？”王建国自己就是教数学的。
“睡着忘借笔了？！”王建国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家里！！”
“合着笔都不带，场场考试借根笔，写完名字就睡觉去了是吧！！！”
......
全年级十二个班的班主任都在这个办公室，屋子里大，王建国的桌子又靠里。
挨训的那人回答的声音不高，从头到尾闻声只能听到王建国一个人的怒吼。
能掀房顶的那种。
闻声握着门把的手又紧了紧，盘算着现在怕不是进去的好时机。
但手里的报名单......竞赛课的老师说这个课间就要拿过去。
为了避免自己的新班主任一个不小心把桌子拍碎，闻声硬着头皮，扣了两下门。
随着被扣的动作，门往里动了动，被推开了一半，空调的凉风从里扑出来。
沁心凉的风裹挟着王建国的怒火，和身后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让闻声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她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往里面探头，恭敬地叫了句：“老师。”
打断两人的对话。
桌子后略微谢顶的中年男人，挺着的将军肚因为生气剧烈的起伏了两下，脸被怒气染得通红。
他按着桌子看了眼闻声，平复了两秒，说了句“进来”。
闻声手从门把上滑下，没再犹豫，推开门往里走。
等走近了两步，她下意识的抬眼扫了下站在桌前背对她的男生。
男生没有因为门口的声音回头，仍旧维持着手插校服口袋，微扬下巴的闲散站姿。
明明青春期男生都不爱剪的圆寸，顶在他脑袋上却有种莫名装逼的帅。
“既然老师还有工作，那我先走......”那男生张口。
王建国一把抓过桌上的空卷子摔他身上：“走什么走，给我站这儿反省！！中午之前你爸妈不过来我就让你退学！”
“砰”一声，王建国把自己的手机丢到桌子上。
那手机在桌面上旋转跳跃了两圈，滑到李延时面前停住。
“哟，”李延时笑了声，捡过手机，“那他们还真不一定来。”
男生调笑的声音荡在空旷的办公室，再轻飘飘地落地。
王建国拍桌子：“不来也给我打，打到他们来！”
门口离王建国的位置有些距离，闻声刚走到桌子旁边，王建国这声怒吼冷不丁劈头盖脸砸过来，她毫无防备，被激地轻颤了下身体。
下一秒，侧后方正拨电话的男生抬头，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下，紧接着是带点混的轻笑。
这声笑很轻，仿似鸿毛，夹在窗外广播，空调扇叶和王建国的叱骂里十分不明显。
但大概因为笑的是闻声，所以她还是听见了。
闻声回头，看了侧后方的人一眼。
男生貌似也意外自己这声带着嘲弄的笑被听到，但他既没尴尬也没回避，顶着闻声投过来的目光挑了下眉。
“让你打电话！”王建国摸了摸自己的保温杯，又掂了下桌子上的文件夹，佯装要拎东西砸李延时，“看什么看，打你电话！”
李延时收回还和闻声黏在一起的视线，“哦”了一声。
“哦”得随意，能把人气死。
眼看着王建国下一秒又要跳起来骂人，闻声捡了桌子上的笔，再次适时地打断：“老师，周佳恒跟我说有几项填错了......”
王建国强忍下脾气，捂着额头再次转向闻声时，脸色稍有缓和。
他点了下旁边的桌子：“桌子上有新的，你照着周佳恒那份重新填一下。”
闻声应了一下，拿着笔走过去。
王建国座位旁边的这张桌子应该是个空位。
横七竖八地扔了很多落了尘的练习册和书，右手边还有个倒了的文件架。
闻声把桌面上的东西稍微规整了一下，坐下来。
另一侧，王建国两手撑上桌子，重新看向李延时。
一分钟后，垂首捣鼓了半天手机的男生抬起头：“我不会背我爸妈电话号码。”
“............”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连头顶呼呼作响的电扇都很应景的卡了一下。
闻声笔停下，耳朵动了动，听到王建国大喘气的声音时，寻思着要不要拨个120，以防万一。
毕竟看那俩人现在这状态，王建国被气死也就是这个课间操的事。
“你等着，”王建国扬手使劲儿点了李延时两下，“我现在去政教处查你爸妈的手机号！”
说罢甩了手就往门口去，小皮鞋把深红色的木质地板踩得“咔咔”响，稀疏的发顶翘了一撮毛，随着他走路的步伐在空中摇摆。
随后，“砰”一声巨响，王建国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老师们都下去带操了，王建国这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了李延时和闻声。
男生捞过桌子上的遥控器，对着头顶疯狂转着的电扇按了下。
扇叶旋转的速度逐渐变慢，十几秒后，慢悠悠地停下。
房间里安静得仅能听到空调吹风的声音。
角落里的立式空调用了好几年，扇叶每摇头到最左侧便发出“吱呀”一声，像被命运掐住脖颈的鸭子。
但空调温度开得再低，也赶不走八月酷暑的潮热。
闻声摸了下后颈的薄汗，右手没停，比对着周佳恒的那张报名单重新填信息。
签字笔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
两分钟后，闻声从座位上站起来，两步走到王建国桌子前，张望了一下。
“找什么？”李延时把刚翻的报纸合起来。
闻声没转头：“报名单要盖章。”
男生很懒散地点了下头，接着去翻自己的报纸。
就像刚问那句也不是真的要知道她想找什么，而是闲得无聊，随口搭话。
闻声侧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离下操还要十几分钟。
她把手上的报名单放下，轻抵着桌子站好。
想着等王建国回来盖完章再走。
左侧的窗户半敞，时不时兜进来一股粘腻的热风。
和空调凉气混在一起，触感很奇妙。
隔了一米站着的两人谁也没理谁。
李延时来回翻着手里的报纸，偶尔笑一声，像是那上面的新闻多好笑似的。
待李延时第三次笑出声的时候，闻声不自觉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再接着，便移不开视线了。
因为......男生白色的校服短袖，下边半拉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两个巨大的变形金刚。
大也就算了，关键还贼他妈丑！
奇丑无比！
各种机械线条拧巴到一块，画的像坨垃圾，要不是旁边标的英文，闻声还真认不出那一个是大黄蜂一个是擎天柱！！
可能是闻声盯这衣服盯了太久，脸上的表情也实在一言难尽。
李延时终于舍得把头从报纸里抬起来，屈尊降贵地解释了一下。
“上美术课没带画纸。”
闻声：.........
说罢，像是觉得跟人说话比看干巴巴的报纸有意思，男生丢了报纸，拉着自己的衣服看了两眼，随口问。
“好看吗？”他下巴点了下其中一个。
空气再次凝住。
闻声的目光从大黄蜂那看不出模样的头落到左边快要掉了的手臂，再从那快要掉了的手臂扫到胡成一团黑漆漆的身子。
画得真的，很像一坨垃圾。
这人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没审美？
闻声觉得直接说人家画得丑不太好，但又实在夸不出口。
想了想，选了个折中的词。
“一般。”她说。
这话落，李延时轻“嘶”一声，低头重新去看自己的“大作”。
对于她的话，男生的表情实在称不上满意。
闻声犹豫了一下，抱着鼓励的想法，找补了一句。
“但比这个好。”她示意了一下旁边那个更张牙舞爪的，“这个更丑。”
“.........”
这话落，男生的不爽明显更重了几分。
李延时撩了眼皮，一手搭在旁边的书架，皮笑肉不笑地睨着闻声。
半晌，轻嗤：“审美真差。”
闻声闻言蹙眉，坦言：“不是画的人审美更差吗？”
因为审美差，所以画得丑。
李延时又去翻报纸：“那是建立在真的画得丑的基础上。”
闻声转回去，核对自己的报名单。
两秒后——“哦”。
“.........”
李延时咋了下舌，连带着翻报纸的手都顿了下。
毕竟这个“哦”字是带了点“你确实画得丑，但我tm的不想跟你这个智障再多说了”......的意思。
本来还算平和的气氛，这会儿温度陡然下降了点。
两人各看各的东西，又站了几分钟。
忽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闻声看到李延时像变戏法一样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手机。
他皱眉接起——
“曹林，你又换我手机铃声，是不是想死？”
“没，还在办公室。”
“换座位？让温九儒帮我把桌子搬了。”
“不是搬书，是搬桌子，那桌子我用习惯了，不想换......”
正说着，男生声音停了下，紧跟抬眸，觑了身旁女生一眼。
像是电话里的内容跟她有关。
闻声察觉到这目光，抬了抬眼：？
“审美差。”李延时收回视线，评价。
闻声抽了下眼角：.........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操场离教学楼不算远，360度环绕的立体广播声从敞着的窗户挤进来。
“第十二套中学生广播体操，雏鹰起飞……”
很轻的“啪”一声，闻声把报名单扣在桌面上，皱眉，目光直直地落在男生脸上。
也不是生气，就是单纯的，想知道他接下来还想说点什么？
她有预感，总觉得这人下一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不过闻声倒没想到，她这动作和眼神传递给了对方错误的信息。
比如——下一秒，李延时掀眼皮，看她，对着手机又补了一句：“脾气也差。”
“.........”
误会她生气了。
两人对视了三秒，闻声先一步移开视线。
管他是指桑骂槐还是什么，两人不熟，闻声也不想计较。
李延时在闻声移开目光的后一秒也转了回去。
电话那端的曹林正咕哝：“只是听说她话少，没听说脾气差啊……”
“你的小道消息什么时候准过？”李延时轻哼，“到底有事没，没事挂了。”
曹林抢先：“我同学想追她。”
李延时左手抄进口袋，往左，上身往身旁的架子上又靠了靠。
身旁的女生拿了笔，弯腰不知道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李延时收了目光，问曹林：“你哪个同学？”
曹林赶忙卖安利：“就我同桌，你也见过，还说想跟你拜把子，认你当哥的那个。”
“你帮帮忙呗。”没等李延时说话，曹林又道，“我同学都求我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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