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把报名单上刚漏的那一行填完,抬头又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另一侧的李延时仍旧是斜靠着书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报纸。
一手还举着手机,回那头的人话。
“初三,毛都没长齐,谈什么恋爱。”
“马上要中招了,不好好学习,等着曹叔修理你吧。”
“我,你管得着吗?”合上的报纸配上一声轻笑。
微微沙哑的嗓音,让他的每个字都被咬得吊儿郎当。
课间操的广播声夹杂着还未止的蝉鸣从半敞的窗户卷进来,闻声弯腰去捡被风吹落的报名单,听到头顶男生挺不耐地又道了句——
“不帮,我闲的?”说罢,李延时直接扣了电话,把手机揣进口袋。
挂了电话,约莫着是闲得无聊,男生瞥了眼闻声,有些说风凉话的味道。
“掉几回了?”
指的是报名单。
闻声没理他,捏着报名单站起来,抵着桌沿重新站得规规矩矩。
人家不搭理他说的话,李延时觉得没意思,耸了下肩,低头接着翻报纸。
一分钟后,伴随着窗外广播里“解散”的口令,原先安静的校园顿时像炸了锅似的,溢满了嬉笑打闹的嗡嗡声。
紧接着,就在这像煮沸了开水般的嗡嗡声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王建国从门外进来,往牛仔裤的屁股口袋塞手机。
“我刚给你妈打过电话,她说中午吃饭的时候过来。”王建国扬手指着李延时,“等会儿下课你哪儿都不许去,我也不吃饭了,就陪你在办公室等你妈过来。”
走得近了,王建国看到还没走的闻声。
闻声报几张报名表拢了一下,递过去,言简意赅:“老师,需要签字。”
王建国接过来,从笔筒里抽了支没带帽的笔,俯趴在桌子上给闻声签字。
远处办公室的门开开合合,又进来几个老师。
三班下节课是数学,王建国签完字,单子还给闻声,从书架上拿了课本和卷子,指挥两人。
“你俩跟我一块回班,我调调位置。”
办公室和三班教室,一东一西,占据了整个五楼的最两端。
从办公室出去,热气又扑了满身。
闻声觉得身上的毛孔都因为这骤然提高的温度张开了。
王建国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前一后的闻声和李延时。
闻声冷不丁被身后男生抵了下脚跟。
她低头。
李延时踢的不是先前被踩的那只。
鞋后跟很白,大概是踢的人小心。
动作轻,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而不是别的什么。
“你从几班过来的?”
“八班。”
碍于前侧的王建国,男生声音不高:“上学期期末考年级第一?”
闻声点头:“嗯。”
二高响应国家素质教育的号召,从初中部到高中部,六个年级全部不分重点班和普通班,甚至连参加竞赛的学生都是在晚自习单独设课,而不设置竞赛班。
所有老师对全年级所有班一视同仁,不把学生划为三六九等。
“周佳恒!我不在你不会管管?!”到了三班门口,王建国抬手在门上猛拍了两下,“都吵什么吵,就你们长嘴了?当学校菜市场?!!”
有调皮捣蛋地扯着嗓子喊了句:“班头,这节数学?”
“对,数学,不想上的滚蛋。”王建国一扬手,烦躁地摆了下身后的走廊。
班长周佳恒赶紧从座位里挤出来,挤眉弄眼,示意周围人安静。
“大家在换座位,就没太注意。”周佳恒抓了把头发,解释。
三班班规,每周换一次座位。
同桌两人往斜前方移一个。
原先第一排的挪到左手边那列的最后一排,下周再换座位时移到斜前方的倒数第二排,依次往前。
王建国一脚蹬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人稀稀拉拉地搬桌子。
闻声落了李延时半个身位,和男生一起站在门口。
她两手搭在身前,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最右侧那列,倒数第三排,有个高了其它桌椅大半截的桌子,没同桌,孤零零地杵在走廊窗户边。
被夹在低矮的桌椅中间,像个倔脖子野鹤一样,俯视着大半个教室。
闻声今早才来报道,对三班的情况不熟悉,有些奇怪,不知道这是谁的桌子。
讲台上的王建国眼睛瞥到那处,伸脚往李延时小腿上蹬。
李延时反应快,往旁边避开,手肘撞到身后的闻声。
男生下意识拉住闻声的小臂帮她稳住身体。
王建国男中音雄厚:“上个星期是不是就说让你把桌子换了!!”
李延时松开搭在闻声小臂的手,插进口袋,耸肩:“之前那个十几年前的古董了,太矮,坐着不舒服。”
现在孩子都营养好,上了高中,班里像李延时这种身高腿长一米八几的男生不在少数。
说实话,学校统一的木桌椅,是有点挤。
这学期开学,李延时让他爸的助理联系了国外一个专门做家具的品牌,手工定制了一套课桌椅。
也实在是难为人家品牌方,和学校的这些相比,不仅模样上做的一丝不差,甚至为了配上这些“古董”专门做旧了些。
从远处看,李延时用的那张,除了高点外,也并不显得突兀。
“坐不下,腿锯掉一段再坐!”王建国没好气,“就你一天到晚搞特立独行!”
王建国说完,打眼又瞥见闻声。
“人家考年级第一的都没这么多事,你个交白卷的有脸嫌桌子矮??”
李延时侧眼睨了闻声一下,晃荡着腿:“她矮。”
闻声:.........
“那谁,王启胜!让你搬座位你拿扫把干什么??擦黑板用扫把擦?!!”王建国的注意力被教室最后一排的几人吸引,“你再给我喊,搬书拿嘴搬是不是!!”
“再让我看见你说话,拿嘴叼着书给我站外面!!”王建国边说边从讲台上下来往教室后走。
......
刚躲王建国那脚时,李延时往后退了半步,此时正好和闻声并肩。
闻声皱着眉,推了下眼镜,看他。
公事公办的语气:“我165。”
在回答刚李延时说她矮的那句。
“哦。”李延时晃着的腿停下,也低头看过来,“我184。”
末了,还补了句:“以后可能还会长。”
?
闻声眨了下眼睛,不明白这人突然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是怎么回事。
长得高了不起?
大家都四舍五入都是一米多,有什么了不起的。
闻声抬手,用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再次抵了下眼镜。
眼睛还直直地盯着李延时,没移开。
“怎么了?”李延时半笑着,说话时带着点混劲儿,“学霸小矮子。”
“.........”
一瞬间,闻声嗓子一噎,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处,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165能被称为矮子??
这人脑子有什么泡?
她抿了下唇,摆事实讲道理:“全国女性平均身高是158,男性平均身高167......”
闻声话还没说完,被李延时打断:“所以从全国平均身高来说,你高了7公分,我高了17公分,所以还是你矮。”
“………”
闻声这回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了不起。”她十分冷淡地拍了两下手,在李延时极其“看重”的这件事上给他封了个称谓,“李大个儿。”
“.........”
这回轮到李延时无语了。
教室的风扇和办公室的一样聒噪。
吊顶上从后往前挂了三个。
三个吊扇站得整齐,转的频率却不一样。
“呼啦呼啦”,掺杂着说小话的人声。
李延时失笑,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你这姑娘还挺会给人起外号?”
闻声拧了拧眉,语调刻板又认真:“你先给我起的。”
李延时表情一顿,寻思也是。
他往后,背靠着门板。
调侃:“那你喜欢我给你起的外号吗?”
“不喜欢。”闻声又推了下眼镜,转回去。
远处王建国还在训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
用抢过来的扫把猛挥了几下黑板。
黑板报上的粉笔末被震下来,飘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
“我还挺喜欢的,”李延时再开口,调笑的味道更浓,“我准备给班里同学说说,让大家都这么喊我。”
闻声看他一眼,琢磨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二高和省实验虽然并称临安最好的两所高中,但两所学校在学风上却相差很多。
省实验采取的是军事化管理,二高则讲究的是开放自由。
体现在平常,就是二高的学生虽然该学习学习,但没那么怕老师,班级班规上也卡得不那么死。
这会王建国跑到后面训人,前排换好位置坐好的也都开始在他眼皮子底下交头接耳。
“都闭嘴,安静不下来?!”王建国拿着刚从王启胜手里没收的扫把,再次猛敲了两下黑板。
话落,又看到跟闻声说话的李延时。
他拎着扫把往前门这边走,边走边朝李延时嚷嚷:“我说他们没说你是吧!让你好好站着,让你说话了??”
塑料棍的扫把不知道撞在了谁的桌子上,发出“哐”一声。
王建国走到两人跟前,问闻声:“他刚跟你瞎嘀咕什么了?”
李延时顶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圆寸,两手往口袋里一插,斜靠着门。
从上到下,连头发丝都写着“放荡不羁,都tm别管我”几个大字。
而他身旁的女生。
校服穿得规矩,不算长的黑发披在肩后,没什么表情的脸再搭上一副无框眼镜,让人想到的就只有清冷二字。
此时她微微皱眉,像在认真思考王建国的问题。
两秒后——
“他说想让全班同学都喊他李大个儿。”闻声说。
“.........”
教室里安静了有一秒,再接着便是几声此起彼伏要憋却憋不住的哄笑。
李延时抬脚踢在靠门第一排男生的桌子腿儿上。
那男生做贼似的瞄了李延时一眼,绷上了自己忍不住要笑的嘴,鼻孔放大了好几倍,整个一用生命在演绎什么叫“憋笑憋得痛不欲生”。
王建国手磕着黑板,转头点了点几个还在笑的人。
李延时撩了眼皮,去看站在身侧的那个罪魁祸首。
女生脸色波澜不惊,眼神里还带了那么点认真,就好像她这么回答并非报仇或者打趣,只是单纯地回忆完刚刚对话的最后一句,如实地说给王建国听罢了。
不带任何感情的直来直去,古板和认真。
李延时正琢磨着这姑娘到底是装的还是本来就是这种人,下一秒,只听一侧的王建国又开口。
“闻声先把桌子搬李延时旁边,你俩坐。”
闻声晚到校了半个月,又是被插进三班的,从今早过来就一直坐在最后面的单人单桌,刚换位也没人帮她搬。
那桌子此时还立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
“老师,我先坐最后面就可以。”闻声开口。
摆明了的拒绝。
李延时视线收回来,哼笑一声,脾气上也来。
对着王建国吊儿郎当地来了句:“我也喜欢一个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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