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银月光辉被层层阴云稀释成碎散的晕圆。


    保安大叔正带着新转来的小伙子值班巡逻,一中的保安一般都在晚上十点开始巡查学校,专门来确认各个教室已经关灯锁门,顺便抓一抓那些深夜翻墙出校的不良学生。


    这个点儿不早不晚,月亮还没升高,他们刚转悠过一栋宿舍楼。


    保安队里新来的年轻人刚接触这份工作没多久,夜里的学校太静了,静得他后颈直发毛:


    “诶,王哥。”他搓着胳膊没话找话:“你之前自己一个人巡查这么大个学校,不害怕吗?”


    “啥?”被称作王哥的人拿着手电筒扫视了一圈墙根处,漫不经心地粗着嗓子应道,“这有啥怕的?”


    “你没听说那件事吗?”


    “什么事儿?”


    “就是那个啊!”小保安一拍胳膊,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压着音调,“我来之前就听我大姨说了,这学校闹鬼!听说还是跳楼学生的冤魂,这事儿真的假的啊?”


    这样的话传了有一段时间了,最原始的说法是高年级有个学生因成绩骤跌抑郁跳楼,死后怨气过重化成了厉鬼,专门挑那种品学兼优的学生索命。


    这种传言本该听了一笑而过罢了,可前一段时间却有不少学生向校里反应自己在天台休息的时候确实看到过鬼影,可查了监控之后又什么都没发现,声称看到鬼的学生难以接受幻觉这个说法,当天就有人直接请了两周的假回家。


    一时间各种鬼神说法甚嚣尘上,学校里人心惶惶,校领导明里暗里压了好多次才勉强平息了传言。


    王哥一听这事儿就一咧嘴,这次倒是正眼瞧了这高高壮壮的小伙子一眼,不过眼神里都是嫌弃。


    把手电筒按亮了一档,他回答得有些不耐烦:“你说你长那么高的个子,也没见得活得多聪明啊。”


    “还闹鬼,我看你像个憨八龟。相信唯物主义懂不懂,这儿教书育人的地方,还能有活鬼?”


    说完他又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又嘟囔了句什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写在脸上。


    可能是他看智障的眼神太过直接,新来的小保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反思自己可能真的太愚蠢了,连这种吓唬三岁小孩儿的话都信,一时间脸上有些烧。


    “诶...也是...”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9102年了,你说是谁这么无聊还传这种话...”


    “你小子,还是少看网络小说。”王哥教训他:“这年头还能有人信这种话,我看你读的书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鬼,我呸!”


    这呸得一声震耳欲聋,刚气十足,再加上王哥浓眉怒目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信。


    不过两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手电筒的灯光扫不到的墙角里,两个在王哥话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活鬼”正呆头呆脑地缩着庞大的身躯,委屈巴巴地托着长舌头面面相觑。


    “诶,哥。”其中一只绿眼鬼戳了戳另一只红眼鬼的胳膊,伸着青白浮肿的指头指着王哥的后脑勺说,“他说我们不存在诶...”


    “嘘!闭麦!”红眼鬼猛地抽了他脑袋一下,“人类很可怕的!别随便议论,刚才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绿眼鬼还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


    五分钟前,这两只野鬼正准备穿墙溜进女生宿舍偷东西,这是它们哥俩重复了几百遍的夜间娱乐活动,来这个学校几年了都没出过一次错。


    可今天却像糟了水逆似的,它们脚刚迈进去一步,屁股还卡在墙里,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直接踹了一屁股墩儿。


    一鬼一个,一左一右,直接把两鬼从这边的墙里踹进了另一边的墙角,头没刹住,直接嵌进了墙缝里。


    两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的头从水泥墙板里扒出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那个踹他们屁股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宽松的纯色睡衣,正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们。


    头顶是稀薄的月光,四周是寂静的空气,昏暗的光影映亮她纤巧的下颔,面容模糊不清,却隐隐有轻飘飘的目光落下来,没什么重量,像羽毛,又好似一把尖刀,随时都能落实到它们的脑袋上。


    可能是气势太过骇人,两鬼没忍住张大了嘴,盘了几圈的舌头滑落下来,淋漓的血色染了一身。


    “我说...”小姑娘开口,是很软和的声音,但话里的内容却让还跌坐在地上,极其狼狈的两只鬼狠狠地颤了一下身子:


    “深更半夜进来这里,你们是想死吗?”


    .......


    四周静默一瞬。


    “我去!”只是一瞬间的屏息,红眼鬼就被这句话点了火气,立刻把自己落在地上的舌头团吧团吧卷进嘴里,嚷嚷着跳起来:


    “你这个小娃娃也太嚣张了吧!知道我们是谁吗!”


    它们在这个校园里称王称霸很多年了,前几天都敢在天台上大摇大摆组团跳广场舞,被阴气重点的学生撞见也不见得低调收敛,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敢对它们这样说话的人。


    简直狂妄!


    不过话虽然很霸道,可也就横了这起身的一个动作,因为还没稳住身形,本来静静站着的小姑娘,突然斜睨了一眼下来,那一眼深邃淡漠,本就隐匿起来的月光陡然冒出一束下来,镀在了她的眼角,只是顷刻间的事,巨山压顶的力量就兜头罩来,硬生生把刚刚爬起来的两只鬼又压回了墙缝里。


    头又被捶进墙里的鬼:......妈的,失策了。


    是个硬茬。


    这是撞上惹不起的人了。


    “你们俩”小姑娘看着两个比她高一半的鬼狼狈地拔着自己的头,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话里都不见起伏:


    “前几天我值日的时候,抬头一瞥正好看见有两个冤死鬼青天白日里在学校天台上蹦野迪,把好几个学生都吓跑了。”


    她轻轻垂下头,即使看不见面容,可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很真诚的眼神,伴随着发自内心的询问声:


    “《滞留鬼行事守则》上清清楚楚写了无论怎样都不得影响人类正常生产生活,你们蹦迪都蹦到学校天台上去了,请问是想公然造反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不敢不敢不敢不敢。”两只鬼再蠢也知道面前这位是不得了的人物了,一时间连头也不拔了,晃着虚影连忙摆手,把怂字从头写到脚:


    “我们知错了!大佬,饶命!我们再也不再天台上蹦迪了,这是误会!误会!”


    死后的声音与生前有些许不同,可能是为了符合鬼的身份,大多数鬼的声音都很凄厉,叫起来更似鸮啼,像长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刺耳又尖利。


    可小姑娘不为所动。


    她好像自带结界,人往那里一站就自成一股气场,任何东西都无法入侵。


    两只鬼还想再求饶两句,话还没张口,就有几柱灯光虚晃地闪过宿舍的外墙,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透进来,同时有轻微的人声隐隐约约越来越近。


    它们知道这是保安来巡查了,每天都是这个点儿,雨雪天也雷打不动。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小姑娘也因为这几柱手电筒的光侧了下脸,她看了下外面,隔着厚厚一堵墙,她的目光像透过屏障落在实处。


    转过视线,她对着趴在地上的两只鬼说:“下不为例。”


    “别让学校因为你们再冒出闹鬼的说法,不然我可要亲自把你们踹进勾魂所了。”


    话音落下,她伸出一直插着兜的手捋开鬓边垂落的长发。


    一直凝聚着的阴云因这一个动作倏地散开,清辉洒落,纤细的一抹身影踏着月光。借着这月光,红眼鬼模模糊糊看到这小姑娘的耳后,一道深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可就在它晃神的一刹那,那个小姑娘就如风过烟散般,顷刻间便没了身影。


    红眼鬼刚卷起的舌头又咕噜咕噜滚在了草丛里。


    “卧槽...哥...”绿眼鬼揉着自己凹进去的脑壳,磕磕巴巴地问:“我我们这是遇上啥人了...?”


    红眼鬼眼前还是那道有些眼熟的红色印记,似想起了什么,庞大的身躯过电似的颤了好几下,随即严肃地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嘘!”


    “别问,问就是大佬!大佬的事儿谈不得!”


    话音刚落,外面巡查的保安终于走了过来,它们听到那个豁牙的老王压着嗓子一本正经地骂着新人:


    “相信唯物主义懂不懂,这儿教书育人的地方,还能有活鬼?”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两只“活鬼”颤颤巍巍地对视一眼,委屈地抱紧了自己的大脑袋。


    ——————————


    一中每周一都要在全校范围内大清查一次仪容仪表问题,这次选中的是高三年纪,主要负责人是学生会的主席祁青圆。


    祁宵月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进教室放下包。她今天很惹眼,暖色宽松毛衣搭配浅色休闲裤,长发未梳披在肩上,可能是清晨赶来,染了些潮意。她一向好看,眉永远黑,眼睛永远亮,肤白似雪,轻轻一瞥过来就是神仙回眸的水平。


    可今天神仙也做不了神仙,因为她既没穿校服,也没扎头发,偏偏又撞上年级大检查,从头到脚处处违规,神仙今天也怕是逃不过要下凡写检讨。


    更可怕的是,这次检查的负责人还是她的姐姐,全一中的人都知道,祁宵月跟她姐从来不对盘。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如此。


    同桌以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挣扎地告诉完祁宵月这个不幸消息,她还没什么反应,前桌几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就已经忍不住回头笑,她们模样也不差,即使做起夸张的表情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也没有丝毫违和的地方。


    “啊呀呀——我们祁仙女今天没穿校服呢。”


    “就是啊,我们祁宵月不是一向品行端正从不违反校规校纪吗,怎么今天连校服也不穿啊——”


    “可怜我们青圆了,这次又要因为这个妹妹丢人了呀。”


    “不知道这个妹妹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不给青圆找麻烦呢?”


    她们笑得很好听,可那一双双眼睛里可没半点笑意,就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站立的祁宵月,似要在她身上盯出个洞。


    祁宵月也附身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不少时间了,自然与这几人打过照面。


    这三个女生中,有两个人跟她同宿。


    也许为什么自己昨天就整理好的校服今早会湿哒哒地出现在垃圾桶里可以有很好的解释。


    淡淡对视一眼,祁宵月垂下头,桌上还放着她昨天买的小面包,扎口的地方套着一个黄色小皮筋,她没犹豫,直接把皮筋从袋口扯下来。


    她咬着皮筋,两手从肩侧捋起长发,束拢成一把,细长的皮筋从腕间滑至发上,手指翻转间,干脆利落地绑了两圈。


    连贯的动作半点不拖泥带水,班里大半的人都在看她,扎完她抬了下眸,对上前几排看好戏的女生,轻轻地颇不在意地勾了下唇,没看出被为难的神色,反而从容又优雅。


    那模样落在那几个小姑娘眼里毫无疑问就是不加掩饰的挑衅。


    几人心头一阵火起,眸里冷光四溅。


    祁宵月歪了下头,丝毫没把她们的冷嘲热讽放在眼里。她嘴角似笑非笑地扬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果真下一秒,她就眯着眼,对着那个第一个找茬的女生问道:“许晴,你听说过‘恶口之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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