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哭的女郎在庭院快乐冲洗着木盆。


    五月天,将将炎热,井水清凉,很是怡人。


    【宿主,端午佳节,您要不要换个肉粽吃吃?】


    【云腿和猪肉都是4个愿力点,您来个什么口味的?】


    “我要吃自己包的。”


    【薜荔为您搜索到粽子制作套餐,内含糯米、粽子叶、绳子,有5、10、15个,您要哪个规格的?】


    “啊,真羡慕薜荔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啊!”江淼淼心情极好,哼着小调打趣它。


    【宿主,薜荔好像感受不到你的羡慕。】


    它怎么会懂做人的乐趣呢?


    江淼淼冲洗完,又将它们竖立在墙根下晾晒,甩着水珠看自己的劳动成果。


    棕色木盆底部很快在青石面聚集了小水潭,又汇成细流,无声沿着石壁行走。


    今日的杨柳村,被粽子的清香包围。同样得赶在日落之前打理好家中琐事,家家户户好不忙碌。


    柳家有两口灶,一口煮着粽子,一口煮着热水。


    江淼淼除去包粽子、洗木盆,也实在找不到可以帮衬的。


    杀鸡——不会,她只会吃鸡。


    做香囊——不会,她针线活的最高水平也就补补扣子。


    那位备战乡试的秀才也没闲着,除了他上午看的那本书闲在正屋桌上。


    江淼淼又被柳婶婶投喂了两块桂花糕,和一杯金银花茶。


    她看着瘦弱,其实抵抗力极好,极少感冒。某一年过年,遇上大流感,她喉咙肿痛。母亲用亲手挖回、晒干的金银花藤蔓煮水,说是清热解毒,疏散风热。[1]


    她自认为不是娇气的,但第一口差点吐出来,和母亲说这也太苦了,能苦死只猪。


    母亲自然不信,哼笑一声:“我都给你加糖了,苦什么?”


    于是乎,她苦哈哈喝完,再奏请母后赐一颗巧克力。


    第二天再煮,母亲秉着有病治病,无病预防的原则,也倒了一碗。


    第一口就被苦住了。


    她终于扬眉吐气:“我就说很苦吧!你还非不信。”


    母亲也笑,“还给你得意上了?”最后,实在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会特别苦,一人多加一块冰糖。


    直到下一次再用,是母亲感冒,说是不那么苦,还热情招呼她也喝一碗。


    她当然严词拒绝。


    母亲又笑眯眯解释说,是上次用的是多年的老藤,味比较足,这次多半是细枝和花叶,不苦的。


    她这才半信半疑去试喝一口……


    *


    【叮……恭喜宿主获得“桂花糕”,属性为普通,点亮图鉴,愿力点加10,现有愿力点为838。】


    【叮……恭喜宿主获得“忍冬茶”,属性为普通,点亮图鉴,愿力点加2,现有愿力点为840。】


    【叮……检测到愿力点增长符合奖励条件,开启随机掉落食物模式。】


    ……


    思绪被薜荔打断,江淼淼捧着这杯清热防暑又微微苦的金银花茶,轻叹一声。


    叹惋结束,她淡定接受了为什么买的东西愿力点都很高这种离谱事。


    毕竟再离谱,也没有名为随机,实际只掉落红烧鱼的事离谱。


    【宿主……】


    “请叫我——拥有82条红烧鱼的宿主。”


    薜荔拂了衣袖,发出幽幽的笑,红烧鱼可是好东西。


    【宿主,您要买马车车厢吗?配合鹿鸣使用。薜荔想了想,骑马目标还是太大了。】


    “谁来赶车?”


    【牛车和马车应该差不多。】


    “嗯,这句话说得很好,不要再说了。”她要离开,总不能再惊动杨柳村的人,不然如何解释家人一事?


    江淼淼只吃了一块,剩下那块桂花糕端到柳婶婶面前,也给她加了茶水:“婶婶,你吃。”


    “女郎吃,我不爱吃这些。”柳婶婶笑了笑,又说,“女郎可要看书?我叫悠哥儿……”


    “不必不必……”江淼淼忙忙摆手,早上书没看上,反而欠了本书赔罪。她又倒了一杯金银花茶,“悠……郎君烧火辛苦,我给郎君送去。”


    烧火的差事,说辛苦也辛苦,说不辛苦也不辛苦。


    五月初的天,已有些热,坐着烤火,是不如冬日舒坦。


    柳悠之长手长脚的,将竹凳挪开了些,一手支着脑袋,微微打盹。


    江淼淼看着他闭目养神的模样,不免一笑。原来是躲起来偷懒呢!


    想想也是,高三党总是睡不饱的,天纵奇才也不外如是。


    她想着把杯子放灶台,就转身回屋。


    结果,只执行第一步——想。


    杯子还没接触灶台,人醒了。


    他半撩眼皮,问道:“何……事?”将醒未醒,语速比往常都缓慢许多。


    “给郎君送杯茶。”江淼淼将杯子递过去。


    “有劳。”柳悠之眨眨眼,回了回神,一手按了膝盖想起身,腰间又是一疼。


    江淼淼听见他低微的吸气声,狐疑盯着他。


    柳悠之站稳后倒是神色如常,双手接过茶杯,侧身而站,一饮而尽。


    “还要么?”江淼淼伸出食指指着空杯。


    “如此……”柳悠之微微一愣,却也缓缓递过去,“某,逾矩。”


    “……”


    瞧,读书人就是会说漂亮话。


    逾矩倒是别伸手呀!


    江淼淼翘着唇角,回去把茶壶提过来,然后,赏美男饮茶图。


    悠哥儿,很不像杨柳村人——《论脱产学习对皮肤的保养效果》。


    他肤色较常人白了许多,五官谈不上多精致,放一处看去,却意外和谐,很是赏心悦目。


    此刻凤眼微眯,有未醒神的慵懒闲适。


    柳悠之握着茶杯轻咳一声,含笑道:“某,面上有灰?”


    如此盯着男子饮茶,实在大胆。


    江淼淼也跟着轻咳,摇摇头。


    看他一直站着,她深吸一口气,指了指竹凳,“心中有所疑,欲请教郎君,不知是否打扰郎君……歇息?”


    最后二字,是憋着笑说的。


    “知无不言。”柳悠之也不在意,伸手请她也坐。他一手背着,按住后腰,动作极缓,重新坐回竹凳。


    此刻,二人仅有三步远。


    为着礼法,柳悠之仍正对着灶门,侧身对着她。


    许是看他初醒,没有上午步步逼人的气势,江淼淼放松心情,问出心中疑问,“郎君可知我朝律法?”


    “略知一二。”


    好的,读书人的客气话。


    江淼淼心里有了底,眼神看着他脚尖的树枝,开口问道:“律法,对女户……”


    可惜话未问完。


    柳悠之轻轻扫了眼,缓缓摇头,“无男而立女户。”


    一句话足以让江淼淼泄了气。


    她对那个所谓的“江家”根本一无所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正妻无嫡子,也有妾室的庶子。不应当只有她一个女儿罢。


    且,她只有路引。没有户籍文书,能立女户么?


    柳悠之余光瞧着她又垂着脑袋,心事重重的模样,给炉灶添了几根柴。“若是……置办宅院田产,无需另立女户。”


    江淼淼抬头望了望悠哉悠哉烧火的秀才,很想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就是来涨知识的!


    但,丢脸嘛,丢习惯也就习惯了。想通了,她也坦然自若。


    “若无律法所庇,总不大安。”


    “此言差矣。”柳悠之又是微微摇头,平静如水的目光在火苗的映照下,暖了几分,“今朝律法,庇佑不了女子。”


    “……”


    江淼淼惊得扭头看他,他应当还未到弱冠之年,黑亮的头发也仅用青色发带和一根木簪束着。


    盯着这颗天才少年的脑袋,她好想敲他脑袋:这话,很反动。你是要考试的人啊!高中生写作文要积极乐观,阳光向上啊!


    她须臾间的生气,仿佛学堂炸毛的狸奴,柳悠之又是微微一笑。


    “某无冒犯之意。只是,世间对女子严苛,律法乃男子所制,条条框框,庇佑的到底还是自身罢了。”


    江淼淼“嗯”了一声。所以,后世才要推行男女平等的政策。


    这位古代读书人竟如此通透,不愧是婶婶的悠哥儿。


    爱屋及乌,她给人加上了滤镜。


    “女郎若是淮阳郡世族之女,庇佑女郎的,是家族之力,非律法典籍。”


    “哦……”


    什么若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2]。家族能优于律法庇佑女子,自然也能越过律法迫害女子。


    江淼淼微微撇嘴,才不会被套话。何况,她也无话可套。


    “那……郎君可知淮阳有何世族?”既然无话可套,她可以反客为主。


    柳悠之执着趁手的松枝,划来一片枯叶,以木作笔,将之圈起,声淡如山野幽泉,“某,如此叶,世族……如山。”


    “见一叶而知岁之将暮[3],郎君才高识远,胸襟旷达,非此屋、此山能困,乡试必将拔得头筹。”自觉反客反得过了火,江淼淼客客气气说了好一番恭维话。


    “自然。”柳郎君缓缓答道。


    “……”江淼淼扭脸望向堂屋方向。他该客气时不客气,不该客气时瞎客气。


    乡试是各州组织的考试,合格即是举人。第一名,称解元,难度大概等同于现代的省高考状元。


    如中学课本收录的《范进中举》,范进二十岁起屡试不第,直至五十四岁才中举,喜极而疯,喜事变唏嘘之事。


    不过,这位不甚客气的悠哥儿,十二岁就是秀才,也许可以。


    江淼淼暗暗想:没有此项人生体验,有点羡慕。


    思及他多年未参加乡试,她也顺势问出早上没等到答案的问题,“郎君卓尔不群,年十二便是秀才,为何这几年……未参加乡试?”


    柳悠之拣选松枝的动作一顿,刹那间又如常给灶膛里添柴,却也没登时回她话。


    空气似乎冷了一瞬。


    江淼淼后知后觉,才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无碍。”柳悠之望着舞动的火舌,才缓缓答,“守孝,不能应试。”


    “抱歉……”江淼淼头皮发麻,手指无意识搅动,“实在抱歉……”


    怪道第一日来时,王阿婆说,暂时就柳婶婶一个人住。


    她还想着,男主人外出讨生活,悠哥儿读书住校。不曾想,婶婶已守了寡。


    也难怪家里时时关着门,不是民风不好怕丢东西。


    “小女莽撞,实在失礼,请郎君见谅。”


    他轻笑一声,目睹她的无措,又道:“鸡猪鱼蒜,逢著便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4]”


    江淼淼起身给他行了一礼,道:“郎君雅量。”


    “谬赞。”柳悠之亦起身,声调平缓道,“女郎,读过许多书?”


    “皆是略知皮毛,比不得郎君学富五车。”江淼淼真心致歉,也真心夸赞他。


    谁知柳秀才颔首,轻缓道了一句:“也是。”


    “……”


    也是什么?


    什么也是?


    他好端端一个秀才,何故要行大牛那等刮去脸面之事?


    柳秀才却能窥视她心境似的,又慢悠悠补一句:“否则,也不会不知女户之事。”


    “……”


    江淼淼真的气绝。


    这话题,都转了九曲十八弯了,他还能迤迤然来嘲讽她。


    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应当是,“唯小人与书生难养也”!


    可惜大牛不在,否则他必然附和一句:悠哥儿读书就会吃钱,难养也,难养也!


    独木难支的女郎端着笑,道:“郎君教诲的是,夫子言:三人行,必有我师……[5]日后还请郎君不吝赐教。”


    高中生你这样嚣张,是会挨揍的!


    柳秀才这会儿似乎又不知她的腹诽,掀开了锅盖,用筷子挑了个粽子出来。


    浓重的烟气模糊了视野,灶台也不合他身。只见他微微躬着腰,也不怕烫似的,轻松解开了马莲的结,“吃粽子么?”


    “……”


    又来了。


    他每次都要这样吃瓜看戏。


    江淼淼挺直了腰杆,嗔笑道:“家母言:祭神之物,不能先吃,会馋嘴。”


    “嗯。”柳秀才附议,将粽子剥落在灰色的小碟,又递与她,“故而,吃粽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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