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淼哑然失笑。
读书人想在神明面前扮好,便让她做馋嘴的人。
她不敢瞪他,睁圆了眼,努力瞪了那个白花花的粽子一眼、两眼……
粽子横贯在二人之间,不懂人类男女的交锋,在氤氲水汽里,安安静静躺着。
一人一粽的对峙,以女子的落荒而逃结束。
悠哥儿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笑,好生古怪的女郎。
道姑打扮,倒配得上主人行事之风。
他再取了一副竹筷,端了小碟前去正屋,请母亲品尝。
见女郎如临大敌,他更是轻笑一声,恭敬将粽子递与母亲,“母亲,觉着如何?”
“很是软糯,可以了。”柳婶婶夹了粽子的一个边角试了,也请江淼淼尝尝,“女郎……”
江淼淼瞟着某书生,客气推辞了,“郎君辛苦,请郎君食用。”
“请用。”某书生这会儿同样客气起来,还奉上一双干净的竹筷。
在婶婶殷切目光下,她也不好再推辞,起身接了筷子,在另外一角夹了一小块,以手托着送入口中。
食物滋味,系统先知——
【叮……恭喜宿主获得“粽子”,属性为普通,点亮图鉴,愿力值+66,现有愿力点为901。】
【叮……恭喜宿主激活《传统节庆美食》,附赠愿力点200,现有愿力点为1101。】
【叮……检测到愿力点增长符合奖励条件,开启随机掉落食物模式。】
【叮……恭喜宿主,随机掉落红烧鱼*22,请宿主确认兑换或是选择放入仓库。】
【等待超时,请宿主确认。】
……
江淼淼稍微愣了会儿,才在意识回应薜荔:放入仓库。
新的图鉴,又出来了。
这套《传统节庆美食》图鉴的收集难度,听着就比上次那套人物的简单。传统节庆美食,只要过过节,就能吃上;后者,页面全是灰色问号,显示是未获得,毫无头绪。
“女郎,如何?”
“极好,清香软糯。”
江淼淼回了神,笑吟吟说了评价。
也许是时代水土关系,这粽子比她吃过的,更清香了些。
箬竹的草木气息,井水的清冽,糯米的绵软弹牙,交融成朴实又鲜美的人间节庆小食。
一心要做个敬重神明的好孩子,最后还是捧着瓷碟,享受着那个捞起来试吃的粽子。
*****
夕食备了白米粥、酱菜、腊肉,还有一道说是苦菜的。
因是水煮捞起的,加之光线不大好,江淼淼没看出是什么,一尝,像是油菜的味道。
薜荔也在播报——
【叮……恭喜宿主获得“水煮芸薹”,属性为普通,愿力点+2,现有愿力点为1103。】
那一小碟腊肉份量不多,就放她面前。
婶婶只顾着吃眼前的酱菜,悠哥儿也闷头喝粥。
江淼淼咬咬唇,又想起了外婆和母亲,想起小时候有几年年景不好,餐桌有了好菜,家人总要说不爱吃。
她多夹了一块酱菜,又把腊肉挪到他们之间,和柳婶婶说话:“连吃了两日,腻着了,我就爱婶婶做的酱菜。”
是实话,也不是实话。
在家里时,白粥是要配母亲做的酱菜才爽口。
现下,她的粥看着也浓稠许多。
江淼淼就笑笑不再说话,闷头把粥吃干净,而后道:“婶婶慢用,我已饱……”
“还有的……”柳婶婶惊得放了碗筷,“多吃些……”
江淼淼玩笑着以手捂着肚子,笑道:“已有一只粽子,再吃不下。”
“那女郎歇会儿,我给女郎备热水……”柳婶婶只得作罢,也要起身。
“不急不急……”江淼淼忙不迭道,“我肚子胀得很,去外头透透气。婶婶慢用。”
“好……”
悠哥儿倒是无言观望,见人如释重负出去,才说一句:“母亲,多吃些。”
“无事,你吃……”
*
日薄西山,晚霞绚烂,杨柳村仿佛罩在一个铺满金光的笼子里。
江淼淼给鹿鸣打了个桶水。
看鹿鸣低头喝着水,很是乖顺听话的模样,她试图着和这匹人间凡品亲近一二,缓缓走近,试探性摸了摸马头。
鹿鸣没有反抗,任主人动作。
“鹿鸣啊,你昨晚吓到我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今后,我养着你……”
也不知人间凡品是不是听懂了人间绝色的话,微微打了个响鼻。
江淼淼一乐,伸手把毛发里的桂花捡出,哑了声和它商量:“那今晚,别再吓我了,成吗?”
柳家,她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以前,听外婆和母亲说多少次贫穷,穷到饭都没得吃。她懂,但不能感同身受。
母亲从不吃红薯粥,说小时候吃怕了。
她还玩笑说不至于不至于,红薯粥多香甜啊,再试试呗!
殊不知,在杨柳村,连稀粥都是稀罕物,何况还没有红薯。
江淼淼边给鹿鸣顺着毛,边思索着往后。
能不能用饿死鬼系统,做些什么?
***
古代没有夜生活,夜幕降临,沐浴好准备安歇。
婶婶不知几时给她熏了艾草驱蚊,也点着灯。
江淼淼望着已经铺好的床榻,重新将被褥理好,再换回那套新手礼包给的衣裙。
如今也算一回生二回熟,都无需薜荔指点。
再钻进床底下,取回家当,同样取了两根玉簪和一张一百两银票放桌上。
今日未抄完的《诗经》也在。
江淼淼想了想,捧着灯转身出去。
白日走了多回,加之有了灯,这次很是顺畅到达厨房,她还未舒口气,外头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人!宿主您别怕,是人是人……】再没有复活卡,薜荔操起了老父亲的心。
江淼淼端着笑,轻声道:“郎君……”
她当然知道是人!
已然晚矣。
方才沐浴出来,柳悠之望着她,未发一言。
江淼淼指着墙边木架的斗笠碗,磕磕绊绊解释:“我……口渴……来饮水……”
“嗯。”柳悠之转身朝庭院走去,没多久握着水瓢回来。
刚走到门口的江淼淼讪讪地笑,把碗递过去。“有劳……”
今夜月色暗淡,几乎不能视物。
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带来了光亮,也将厨房照得有了几分暖意。
柳悠之缓缓将水倒进碗里,并未多言,也未离开。
江淼淼无法,只能侧身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又朝他说道:“怕夜里渴……能否再同郎君讨点?”
“嗯。”柳悠之轻声应了,又倒了半碗。
江淼淼只觉着沉默寡言的读书人气势凌人,手微微抖了抖。“多谢……”
“不必。”柳悠之平静吐字,转身出去。
江淼淼仿佛才记得呼吸,略微喘了口气,才扶着灯,小心翼翼回了屋子。
用手捞了水滴在砚台中,她一边磨着墨,一边酝酿措辞。
直到灯影摇晃,她才提笔写下——
事出有因,不告而别,万望见谅。得婶婶悉心照顾,小女铭记于心,身无长物,聊以此簪相赠。两日后,献上薄礼,敬谢乡民。
提笔而勾,她收了势,将毛笔搁回,又拿着银票对着油灯看了看,不由担心问:“薜荔,银票是能用的吧?”
【宿主,请不要屡次质疑系统。您的铜钱可都花出去了。】
“万一只有铜钱是真的,我岂不是被你坑惨了?”
【宿主,薜荔能请您免开尊口吗?】
“行吧……”
和薜荔打趣着,江淼淼心中的沉闷消散了些,取一根玉簪压住纸张。
方要吹灯时,那本《诗经》又闯入视野。
哎,还欠读书人一本书呢。
手抄本啊,十岁小朋友的手抄本啊……
可真愁人。
她摸出了荷包,倒出里头的碎银。
这边的物价,一个包子三文钱。那五两,够买一本书吗?
叹气,挠挠额头,手还不由自主摸回一两。
出门在外,肯定是要现银的。
那……
再摸回一两。
万一,县城没有银庄兑钱……
再摸回一两。
一番自我安慰,最后只余两粒碎银子在封面图的芦苇边,江淼淼扑哧笑出声。
看着实在磕碜,又放回一两。
呼……
吹灯。
她躺床上养养神,顺道给她的“平板”上了闹钟。
真怕一躺就睡到大天亮。
***
庭院里,柳悠之坐在竹凳上,倚靠着墙壁,数次打了盹。
蚊虫欣喜,嗡嗡绕着热源。
他无可奈何轻叹,起身走了几步,去撸鹿鸣。
鹿鸣颇是顺从,早早掀开眼皮,马尾也甩得欢。
夏日蚊虫,实在恼人,也恼马。
月过中天,屋里头终是传来了一阵轻微又缓慢的脚步声。
暗夜里的人,同样还未喘息,就被提醒着——
【人!人!人!】
【宿主宿主,悠哥儿在井边喝水,您别怕啊!】
“……”
她不怕。
江淼淼深呼吸数次,借着稀薄月色,迈步而出,朝庭院的桂花树走去。
井边。
柳悠之放下唇边的水瓢,似乎才发现人,抬头望了望,缓缓问:“要饮水?”
江淼淼微微摇头,郑重给他行了一礼。“多谢杨柳村收留小女,就此别过。”
柳悠之不甚惊诧。
今夜她本是穿了母亲做的襦裙,说是来饮水时便换了。
二婆婆说不沾水的衣裙,神奇之处未尝瞧见,然而灯影摇晃也能窥见莹润之泽,确实不像寻常布料。
柳悠之如常俯身放下瓠瓜瓢,敛目沉声道,“夜里,山路不清……”
感激他没有像白日那般六连问,不然怕是要哭出来。
江淼淼勉力笑笑,指着鹿鸣,“如郎君言,有匹好马。”
月色下,鹿鸣微微打了个响鼻,又哒哒轻走几步。
“也是。”柳悠之转身就走,缓步而行,再没别的话。
读书人,竟连句送别的客气话都没有吗?
想想那些年背过的送别诗——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1]
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2]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3]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4]
……
也罢。
送别,是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她,不过是连句真话也无的古怪女郎。
柳家待她至诚,于细微处事事周到,已然极好,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那位书生的背影,直到融入正屋的黑暗中。
心绪说不清道不明。
最终释然,化作一笑。
江淼淼转身去解鹿鸣的缰绳。
奈何,不是她系的,解起来很是费劲。
月色朦胧。
她看不清绳索的打结模式,摸索许久,抠得手指泛疼,后背发热,额头出了薄汗。
【宿主,您连绳索都解不开了吗?世风日下啊,人类女子竟……】
“闭嘴!”
什么离愁别绪,她现在只有恼怒,收回了手,“呼呼”吹了好几口。
究竟是谁给她系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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