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祠堂。


    拜祭祖先时,七叔公重重磕了头,声音沙哑开口:“今年悠哥儿考试,列祖列宗啊,保佑悠哥儿平安,高中……”


    同跪着的男丁皆是异口同声求着,“愿悠哥儿高中。”


    供桌最前头,摆着一沓沓厚厚的冥币,将前头的几只鸡都比了去。


    柳悠之面色如常,在烛火映照下,侧影坚毅如松,依着仪式磕了三个头,又扶了七叔公起来。


    走完仪程,七叔公吩咐大力拿一只鸡过去,“女郎住着,让你母亲给她熬点汤吃。”


    “好。”柳悠之应下,扶了人回房里,才轻声将事情说来,“女郎,已家去。”


    七叔公抚了抚胡须,又抓着木椅的扶手,总算没有如大牛那般失态,“几时?”


    “昨夜。”


    “怎么没说?”


    “她说家人不便露面,这是给杨柳村的谢礼。”


    柳悠之缓缓摸出袖口的银票。


    和母亲商议过,银票给七叔公,簪子是女儿家的物件,就由母亲留着。那女郎支支吾吾的,也不知前路如何。这一百两,就当是她给村里的谢礼罢。


    “这……”七叔公眨了眨眼睛,颤巍巍伸出手去接那张薄薄的银票,“这是……多少?”


    “一百两。”柳悠之恭敬把银票递过去,“丰泰银庄的票子,县城有一家,在东大街。”


    七叔公眯了眯眼睛,朝着日光晃了晃那张银票,“你二婆婆有见识啊!那日她说女郎定是出身高的,这一出手,我们杨柳村三五年也不一定有这数……”


    “是。”柳悠之颔首低眉道。


    七叔公浑浊眼睛里有了亮光,又追问道:“她可说了家中事?可是什么大官?”


    “未曾提过,只说一两句外祖的事,像是乡野隐士……”


    “可惜啊!若是什么大官,过两月乡试,也能帮衬着。”


    谈起乡试,七叔公抚须长叹,面色凝重了些许。“原本想,找乡亲给你凑凑盘缠……”


    “母亲攒了点,我平日抄书也存了些。”


    “咱杨柳村穷啊,这地收成也不好,要不是你爹拼着一口气说要供着你读,差点就让你和大力他们一样去种地了。”


    柳悠之起身,恭敬朝他拱手道:“也是有叔公们帮衬,悠之不敢忘。”


    七叔公又是抚须又是颔首,眯着眼把银票给他,“也不知去南华郡要花费多少,这票子你且拿去用。”


    再三推辞不过,柳悠之才道:“乡亲们那……”


    “这事你不用操心,且好好读书。”七叔公眼睛有了笑,抚须说道,“初六的集,我叫大壮买些肉回来,全村热热闹闹吃一顿。”


    杨柳村的贵客已然离去,若无半分表示,于情于理皆说不通。


    七叔公懂,悠哥儿也懂。


    七叔公也欣喜悠哥儿懂些人情世故。


    *****


    话说夜行之人。


    天地间唯有点点星光,呜呜风声,哒哒马蹄。


    她是怕黑的,也怕闪着绿光的夜行动物,更怕某些不可言说之物。


    但最怕的,还是横行无忌的山贼。


    幸好,依着进城赶集的记忆,在鹿鸣和薜荔的相伴下,有惊无险抵达祥云县。


    守卫查阅路引时,又是上下打量了人,又是扫视了马。


    江淼淼露出笑,恭敬接过路引,又道:“敢问大人,若是住店,可有哪家客栈?”


    守卫哪里值得一句“大人”,见她很是客气,也诚心指点她:“祥云客栈,女郎骑着马沿主街走,一刻钟便能到。”


    “多谢大人。”她又作礼谢过,翻身上马,也不急着去客栈,且慢慢熟悉街道。


    今日端午,路上没什么人,偶有一两家卖早点的店,也好奇望着风尘仆仆的女郎。


    江淼淼挑了家门口有棵老树的,拴了马,要了碗热豆浆和两个热包子。


    店家见她衣裳不俗,倒也殷勤多搭了句话,“女郎,从何处来?”


    “南华郡。”江淼淼随口应道,不算胡诌,路引就这般写的,又同他打听客栈的事。


    “要说住店,祥云客栈勉强能配女郎。”店家还往前指了,“再过一条街就是了。”


    “多谢郎君相告。”她闷头喝了碗豆浆,身上寒气才算下去。


    付账时,她递了一两银子。


    “女郎可有铜钱?八文钱便够。”


    江淼淼倒了荷包里最后两文钱出来,抱歉道:“路上花费……眼下只有碎银。”


    店家也是好客的,笑道:“今日端午,和女郎结个善缘,便收两文钱罢。”


    小食店要找开一两也是不易,她承了店家情,行了一礼,“端午安康。”


    “端午安康。”店家又目送人远去,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


    *****


    祥云客栈。


    世人多是先敬罗衫后敬人。跑堂小二一个劲儿说着吉祥话,才牵着鹿鸣就去后院。


    掌柜的见了路引,依律登记在册。


    江淼淼要了一间上房,递了一两银子。“不知贵县宅院何处最为清净?”


    掌柜的笑眯眯掂了掂,找钱时又道:“那要数紫薇巷,住的是书院夫子和几家文雅的富户。”


    江淼淼看着柜台上找回的几小串铜钱,只拎了一串,又将余者推过去,“能否劳烦掌柜的,寻个妥当些的牙子,家中长辈不日返乡,有意买处宅子,要带着院子,不需多大,清净为上。”


    看她出手阔绰,掌柜的忙道:“女郎客气。这事交于某来办,请女郎上楼歇息。”


    “多谢掌柜。”


    江淼淼上了二楼,用热水洗完脸,又倒床榻休息时,浑身上下都疼。


    【宿主,宅子买起来,美食吃起来。】


    “闭嘴……”她有气无力翻了个身。


    祥云客栈的上房还算干净,她已用桌椅堵了门,和薜荔说:“薜荔,我睡会儿,要有人劫财……”


    【薜荔会提醒宿主的。】


    “好……”


    虽然不知道提醒有什么用,江淼淼还是放心睡去。


    过了正午,只吃了豆浆包子的人被饥饿唤醒。她下楼去,过了饭时,客栈没有几样菜,热汤面倒是有。


    才吃完肉丝面,小二热情跑来同她说话:“女郎,宅子有了。”


    江淼淼略略惊奇,效率如此高。她含笑道:“莫不是与我说笑?”


    小二忙道不敢,又去对面茶楼将刘大请来。


    刘大是位虬髯客,褐袍黑靴,眉目间很是威严。


    江淼淼暗暗捏着衣袖,镇得心神起身给他行礼:“郎君有礼。”


    “女郎有礼。”刘大拱手作礼,声如洪钟。他也打量了眼掌柜口中的贵客,衣物确是不俗。“听闻女郎想要清净些的院子,紫薇巷正好有一处,极合女郎的要求。”


    “这般巧?是我之幸。”江淼淼心说——薜荔,我是不是遇到黑店了?人家联手弄我!


    【宿主,薜荔没有检测到危险。】


    江淼淼稍稍安心,又问:“不知主家是何人?”


    “陈夫子,夫子要回乡养老,要价颇高,亦有些要求,故而搁置了些日子。”


    “陈夫子?府城书院的夫子么?”


    刘大颔首,见她是外地客,细细道来:“我们祥云县的读书人皆是夫子门下。夫子的宅院占地最大,去岁又起一道墙,将宅子一分为二。眼下这处只余房屋三间,上下两层,院子倒是大些……只是,要价六百两。”


    说到价钱,刘大略一停顿。


    六百两,足以在祥云县买三处大宅。


    而陈夫子那处,考量的自然不单是宅子本身。旁人想买的是人情,或是买个府城书院的就学名额,皆趋之若鹜。


    不知这位外来客,能否懂得其中妙处?


    可惜,刘大的忧虑,眼前这位外来者不太懂。


    “家中长者,喜好清净,如此倒也足矣。”江淼淼露出笑,不疾不徐道,“若宅子合适,银钱好说。”


    听闻女郎这番话,刘大隐约觉着此趟能成,难得一笑,请她去相看。


    托薜荔的福,她知晓此人没有危险,放心跟着去查看了紫薇巷。


    *


    过祥云县衙,再行五十步,便是紫薇巷。巷道干净,院墙高耸。


    “日夜皆有衙役巡逻,很是安全。”刘大仿佛看透她的顾虑,又一户一户介绍。


    不外乎是哪位哪位夫子,妥妥高级教师小区。


    江淼淼心中很是满意,笑着和他打听,“不知陈夫子有何要求?”


    “夫子只说要规矩守礼。往日领了人去,他遥遥一看便拒了。”刘大微微摇头,又为宽她心,“某见女郎出身不俗,又是节庆,今日,或许有转机。”


    江淼淼暗暗一叹,合着还要看眼缘,怪道卖不出去。


    到了庭院前,刘大敲着木门,不久便有一老仆来开门,见是老面孔,客气请他们进门。


    刘大与江淼淼候在一侧,朝着院墙低声说道:“若夫子肯卖,女郎便是住隔壁,庭院比此处大得多,也有一口井。”


    江淼淼微微一笑,没有自来水,水井是标配。瞧着那道崭新的院墙,也打量着眼前稍显窄小的院落。


    这位老夫子倒是古怪,好好的大宅子要劈成两份,眼下这处倒是束手束脚。


    陈夫子被老仆扶着,在屋内远远一看,抚着胡须道:“请刘郎君,与那位女郎入内吃茶。”


    老仆略一惊,忙笑着应下。


    想买夫子院子的人,不计其数。光是刘大郎经手的,便有数十人。


    今日,刘大也是松了口气,忙拱手道:“打扰夫子。”


    江淼淼亦朝他行了礼:“打扰了。”


    老仆侧身避开,忙道:“二位客气了。”


    正屋不大像正屋,像是书房,好几个满满当当的书柜,只有中间一块空地,一张矮几,一盆绿植,几个蒲团。


    “夫子。”


    “郎君,女郎。”


    陈夫子由老仆扶着起身,又示意他们坐。夫子没有提宅子的事,静默握着砂壶往白瓷茶碗注水,给他们斟茶。


    江淼淼跪坐在一侧,理好衣裙回头看到老夫子冲泡出来的琥珀茶汤,又是一愣。


    杨柳村贫苦,婶婶家没有茶具,那日的金银花茶是用寻常的陶罐煮的。


    然而,茶的不同饮用方法,是能分辨朝代的。


    她历史不是十分好,诗词却是背了些。


    从“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1]到“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2],知唐人煎茶,宋人点茶,后来才开始冲泡散茶。


    陈夫子很是敏锐,抚须问道:“清茶,不合女郎口味?”


    时下,皆以古法煎茶为上品。清茶,是少数文人的做派。


    老夫子是偏爱饮清茶的。不是博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3],纯粹是喜好清茶本真的香气。


    “非也。”江淼淼捧着茶杯,轻轻一嗅,由衷叹道,“此茶,像是有着兰花香气,与家中所饮之茶,很是相似,故而觉得亲切。”


    陈夫子眼一眯,不想竟是遇着个小友,不枉请她入内一趟,伸手示意她请用。


    江淼淼微微抿了一口,果真是岩茶特有的香气,如深山幽兰吐芳,悠长绵久。


    【叮……恭喜宿主获得人间珍品“百年岩茶”,属性为特殊,点亮图鉴,愿力点+100000,现有愿力点为100003。】


    【叮……检测到愿力点增长符合奖励条件,开启随机掉落食物模式。】


    【叮……随机掉落红烧鱼*8333,请确认兑换或是放在仓库。】


    ……


    【等待超时,请宿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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