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淼懵然无措,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将茶杯放回案几。
十万愿力点,她想笑;
想到8333条红烧鱼,哭笑不得。
陈夫子莫名其妙,抚着胡须看这位女郎肩膀微颤,亦喜亦悲,不由多问一句:“女郎对此茶,有何评议?”
“班门弄斧。”
江淼淼清咳一声,起身给他行了一礼,“小女吃着,约莫是有着数十年树龄的岩茶,香、气、韵皆有,实乃上品。幼时便随外祖吃茶,见此茶如见亲人,因而失礼了。”
“女郎好巧的舌。粗茶乃友人所赠,说是长在山涧石壁,又得云雾所养。”陈夫子一笑,有了攀谈之心,“不知女郎外祖是?”
“外祖乃乡野之人,不为外人所知。”
“如此……”
陈夫子有些遗憾,也无深究之意,示意她坐。
言语间,女郎古怪的发髻很是醒目,陈夫子逾矩多看了好几眼。
移开了目光,老夫子才谈起正事,“女郎置办宅院,不知是作何用?”
江淼淼有意坦诚,但下意识瞥一眼身侧的刘大。
陈夫子倒是爽朗一笑,又给二人添茶,“这位刘郎君,是难得忠厚之人。”
刘大忙道:“夫子折煞某了。”
江淼淼朝着刘大致歉,才道:“寻一安身之所。”
望着她袖口精致如斯的桃花,陈夫子又道:“淮阳郡,无女郎立足之地?”
依她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举手投足间淡然自若的气质,不当是寻常百姓,也不当是无家可归之人。
江淼淼不意外,毕竟住客栈时登记了路引,掌柜的做中间人,刘大自然知晓。
“因缘际会到了此处,想住些日子,暂且不回淮阳。”她诚心诚意说着,又是一顿,“若是过些日子,亲眷来信,便再做打算。小女敢担保,不会将夫子宅院卖与旁人。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不缺这份银子。”
全是实话,她说来很是坦荡。
她需要一处安全的宅院,若是江家的人找到她,见机行事罢了。
再者,目前为止,她的钱,大头还没动过。依着一个包子三文钱的物价,不出意外,应该不会缺钱。
陈夫子抚着胡须,敛目思索。
江淼淼也不急。这宅子能买最好,不然也是有缘无分吧。
何况,老夫子的茶竟无意让她点亮了这么高级的特殊图鉴,实在是感激涕零。
难怪薜荔日常鼓励她积攒愿力点,暴富的感觉实在美妙。
刘大是最焦急那位,茶凉了都没再喝,手握着矮几一角,手心出了薄汗。陈夫子这一单所得颇丰是一,他也盼夫子能顺心回乡。
过了半晌,水滚茶烫。
陈夫子执壶,依次给二人添着茶,才道:“女郎可会写字?”
江淼淼不知其意,只是点头。
候在风炉一旁的老仆很是伶俐,取来了笔墨纸砚。
伺候笔墨做了数十年,他这回亦是无令自通请这位女郎落笔。
或许是昨日被那读书人夸赞,管他客气还是真心,江淼淼今日心里有了一点点底气,面上仍依着规矩告罪:“素日惫懒,今日倒是费了夫子纸墨。”
“女郎言重了。”陈夫子作势请她落笔。
江淼淼执笔,望着那盆菖蒲略一思索,在纸上挥毫。
满屋子微黄暗淡的色彩,这抹青翠很抓人眼。菖蒲与山石,自带书香气韵。
陈夫子目光随她笔势,又不由自主打量着她的发髻。外祖乃乡野之人么,怕是不出世的隐士罢?
见女郎搁笔,老仆上前一步取了宣纸请主人细瞧——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1]
陈夫子抚须一笑,也指着那盆菖蒲打趣,“今日端午,又见女郎瞧它,窃以为欲书——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2]”
江淼淼亦笑,“方才已禀过小女惫懒,《端午日》共五十六字,后者却多出两字。”
说来,还是托刘大郎的福,方才一户一户走来,家家门前悬挂艾草,独老夫子一家空荡荡的。
她选的诗词,也许正合了老夫子的心境。
陈夫子让老仆收好,才道:“老夫勉为人师数十载,本无遗憾,今日见女郎所书,却是叹息科举无女科。”
“随手所书,夫子谬赞。”
“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3]。女郎为闺阁小女,却有男儿之志,实在可叹。”
江淼淼拱手一拜,郑重道:“得夫子此言,小女此生无憾。”
她所求简单,不求建功立业,盼能心安舒适而已。
老仆已取来地契,陈夫子将之置于案几上,“老夫将此宅一分为二,已在官家那挂了名。女郎若不弃,一百两,陋室便可易主。”
紫薇巷的小宅子,一百两是个极其公道,甚至有些低廉的价格。
刘大颇震惊侧头望着女郎,到底是腹有诗书,方能入陈夫子的眼。
得此佳音,江淼淼舒了口气,含笑道:“多谢夫子割爱。方才亦言,小女虽非出身世族大家,却也不缺这份银子,如初,六百两,便好。”
陈夫子抚须一乐,不置可否。他不缺银子,这女郎瞧着也不缺,便没再坚持。
唯刘大笑道:“某做过诸多买卖,少见如女郎这般。”
江淼淼眨了眨眼睛,半是玩笑道:“便是小女厚颜,为夫子添的盘缠。”
此处离县衙近,陈夫子德高望重,易主一事,由老仆和刘大郎跑一趟县衙便能办妥。
宅院清寂,枇杷叶响。
江淼淼不是土著,不能久坐,在廊下望着被隔绝在另外一侧的树,不由想起书上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4]
文人家中,皆有一株有故事的树么?
迅哥儿有两棵,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5]
“那是枇杷树。”里头的陈夫子不知几时出来,拄着拐,话音有些沉。
江淼淼侧身望着这位佝偻的老者,心内直呼不好。
再三斟酌,她道:“幼时在外祖家,春日里,外祖母常摘了果子,去核加糖熬煮,酸甜可口。见了它,便嘴馋了。”
眼下过了时节,树上并无果子,枝繁叶茂,犹如伞盖。
陈夫子目光柔和,又问:“可用过枇杷叶?”
“用过。”江淼淼捡着从前的事,轻轻说来,“家母咳嗽时,我随父亲摘过,用刷子将绒毛刷去,和猪肺一起炖煮,说是能清肺化痰,常跟着喝一碗,味道不大好……”
陈夫子泪光闪烁,并未多说什么,只轻轻咳了咳。
他扶着廊柱,从腰间摸出一把铜钥,颤巍巍递过去。
“起墙时,没想将屋子卖出,故而留了道月门。女郎若是觉得不便,拆了重筑也行。”
“恕我冒昧……”江淼淼双手接过钥匙,心内沉沉,知是失礼又失言,“不知,夫子此宅……将如何?”
作为买主,又毗邻而居,问一句也应该。
陈夫子听后,只笑叹一句:“来路,不如女郎。”
吃茶时,老夫子问过为何购置宅院,她答寻一安身立命之所。如今,她的住所有了,宅子尚还无主。
她垂眼,不知如何说。夫子有全县的门生,却无一个后人吗?
院外却走来一人,准确地说,是个穿着僧袍的僧人,看着不知年岁,似是壮年,光亮的头颅有十二个戒疤。
“愿生西方净土中,九品莲花为父母。花开见佛悟无生,不退菩萨为伴侣。”[6]
江淼淼一听,头大如斗。
和柳婶婶的悠哥儿对话,是文化素养的碾压;和府城书院的老夫子交谈,是人生阅历和文化素养的双重碾压;在得道高僧面前,她还要遭受信仰碾压么?
僧人缓步行来,口中诵着佛偈,又道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禅师别来无恙。”陈夫子朝他拱手作礼,也和江淼淼介绍,“这位是明灯禅师。”
江淼淼跟着行了礼,颔首低眉道:“夫子有客,小女先去隔壁看看。”
“女郎请自便。”陈夫子抬手指着那道月门,“这门,也走得。”
“好。”江淼淼握着铜匙,下了台阶,又朝二人作了万福礼,自是开院墙那道门。
明灯见之,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二人入内吃茶,陈夫子笑道:“禅师是来送老朽的么?”
明灯是飞来寺的僧人,云游四方,上次相见,已是三年前。
听得此话,明灯摆摆手,眉目慈悲,含笑道:“非也非也,是夫子的佳茗,引贫僧来的。”
西斜的日影行至墙上那幅苍山流水图。风炉的炭火还红着,砂壶的粗嘴冒出绵绵热气。
院墙那侧,江淼淼推门而入,开阔的院子映入眼帘,全无老夫子那边的逼仄感。
六百两的高级教师小区,目前来看,非常值。
院子临近房屋那侧铺的青石板,另一边也许是要留做菜地,稀稀落落长着野草。
而宅子里边,厨房有两口灶眼,连着外头的浴房也不远。墙体看着很新,似乎就是去年新建的。
正屋桌椅皆有,窗子留得多,也没有采光的烦恼。
她提了衣裙,踩着木梯上楼,一间卧房,一间像是要做书房的,四周皆有木架。
推了窗,午后的风送来了隐隐艾草香,枇杷树冠在数十步外,竟有一丝遗世独立的味道。
老夫子,定是她命里的贵人。
江淼淼不由一笑,才觉得薜荔过于安静,试图唤醒它,“薜荔,陈夫子是不是还有一张特殊人物卡啊?”
若是,以游戏的眼光来分析,主角的出生地不会随便设置。
为什么会穿在荒僻的彩凤山上?为什么会被黄牛顶了?
或许,就是为了引出老村长的朱砂水。
啊,越想越觉得摸着了饿死鬼系统的规律!
前游戏少女有些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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