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府头顶的十丈气焰立刻没了,哈巴哈巴地趴在地上,冷汗直流:


    “臣、臣阮无宁参见、参见……”


    他颤抖着说不下去了,慌乱地扫视一下,随手抓过一个小厮扔到面前,狠狠地踢了好几脚,又低眉顺眼地向白骨磕头:


    “方才是此人不愿放您进来的,您和这位大人怎么处置他都好,只求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别……”


    这小厮在主子面前还算有头有脸,嫡母特别宠信他,他也横行霸道惯了。上次晚云去向他讨例银,他不仅不给,还趁机在晚云身上揩油,吓得晚云回去哭了好几日。


    他此时知道自己惹了大人物,忙爬到大公子阮庐脚下哀求道:


    “公子,救我呀公子!”


    阮庐一心要成为摄政王的王夫,正巴不得把他推出去顶罪,因此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小厮没了主意,见这师爷对大小姐似乎还不错,也顾不得自己以前一直仗势欺人了,恨不得八条腿爬过去磕头:


    “大小姐,奴才以前是做的不对,奴才以后都改!求您救奴才一命吧!”


    阮棠何曾有过这种待遇,一时间语塞。


    柳明玉就站在一边,把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无言地观察着阮棠。


    此时此刻,这人的生死只在阮棠一念之间。


    她正想看看,这只十六岁小黑狗会怎么运用生杀大权。


    阮棠的小手不自知地揪着衣角,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男人。


    小狗眼中的软光黯淡了一下。


    阮棠仍是那副涉世未深的模样,语气也十分纯良:


    “明玉姐姐,这种刁奴自有家规惩治,您若是跟他生气,岂不是自降身份么?”


    说着,有些生涩但又果决地吩咐其他下人:


    “将他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板子还没打,小厮已经瘫软在地上,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死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被拖走之后,阮棠才对着柳明玉迤迤然施了一礼:


    “这人已经受到了惩罚,大人仁厚,还望您高抬贵手,不要迁怒于家父。”


    话说得滴水不漏,该做的也都做了。


    小东西,还挺有脑子。柳明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这才向阮知府笑道:


    “如此,这件事便到此结束罢。”


    阮知府这才松了一口气,差点趴在地上起不来。被身边人搀起来时,整个人都软了。


    墙后传来那小厮挨板子的哀嚎,还有数斤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着就觉得血肉横飞。


    那快要把人浑身骨头打碎的声音还在作响,一声一声,极有节奏。阮庐躲在父母身后,被这声音吓得面无血色,强撑着才能站稳。


    阮棠却听出了一丝快感。


    这些板子下去,离死也不远了。阮棠琢磨着,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打成半死不活也不错,最好能让他活活受罪而死。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从不知道自己竟这样阴暗。更可怕的是,她太喜欢这个想法了。


    愕然间无意抬眸,却见明玉姐姐也在回眸看她,唇角的笑容仿佛在问她:


    喜欢这种快感?还想要吗?


    不对不对不对,明玉姐姐那么纯善的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意思?阮棠脑海中全是胡思乱想,自己都理不清一个头绪。


    柳明玉只是淡然一笑,向阮知府平和笑道:


    “让大夫去给病人看病吧,”柳明玉平和地说道,“行宫那边离不开人,先告辞了。”


    “是是是……”


    阮知府忙躬下身子,直到下人提醒他说那位大人已经走了,他这才汗涔涔地直起身子。


    这会儿,阮棠已经领着大夫去给娘亲看病了。


    一见到娘亲的病容,阮棠就什么都忘了,忙跪坐在床边伺候着母亲坐好,好让大夫方便把脉。


    搭了会儿脉搏,大夫不禁感慨:


    “幸好救治及时,不然后果可就严重了。”


    “是吗……”


    阮棠喃喃道,明玉姐姐的眉眼又浮现在眼前。


    幸亏有她。明玉姐姐可真好,要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想到这里,阮棠又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见大夫把过了脉,阮棠又试着问道:


    “是那药方有问题么?为什么娘亲吃完会那么不适?”


    大夫眯眼仔细看着药方,有些意外地说道:


    “这药怎能这样开?体质完全不合嘛!”


    还没说完,不料崔氏又剧烈咳嗽起来。大夫说不下去了,阮棠也无心听,赶紧又是吩咐晚云倒热水,又是给娘亲捶背。


    好不容易折腾完,时辰却已到了。大夫再不回去,药坊就要下钥了,只好拟了新方子就匆匆告辞。


    罢了,娘亲现下无事就好,等我以后再去找大夫问吧。阮棠无奈地想着,侍候着娘亲歇下,又让晚云去好好休息,自己则在微弱的烛火下看着新药方出神。


    又要抓药,又需要钱。怕吵到娘亲,阮棠捂着嘴巴轻轻叹一口气,劝自己道:


    没关系,听说书局里代写书信的先生回老家了,我会写字,可以去找个差事做,而且那个活计收入还不错呢。


    等攒够了抓药的钱,还得想想怎么报答明玉姐姐……


    姐姐的名字在唇齿间滑过,阮棠只觉得口齿生香,那日在浴室中尝到的肌肤香气又荡漾在口中。


    寂静无人的黑夜,阮棠却莫名羞红了脸。


    ***


    “那只小黑狗不会害怕的,正相反,她一定正想着该如何感谢孤。”


    柳明玉一边把玩着正在做的指甲,一边向白骨随口笑道。


    几个侍从跪在地上,伺候着摄政王染指甲。指甲的花样子在托盘中,那是一双被锯下来的手,手腕处的血肉和指甲的蔻丹一样鲜艳。


    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个坤泽,曾是当今皇帝的后宫佳丽之一。只因他吹了摄政王的枕边风,皇帝勃然大怒,以谋反罪处了他死刑。


    看着自己镜中的手,柳明玉有点想不明白:


    白骨为何认为阮棠会怕孤?孤的样子哪里可怕?


    孤多好看啊。


    一想到日后,小黑狗得知自己真面目后惊讶的样子,柳明玉就颇有乐趣。


    晾干了指甲,柳明玉又将自己埋进那堆公文里。


    今日前来汇报的侍从是个新晋升上来的,姓临,柳明玉从前没见过。


    头一次有资格在摄政王面前跪着,临侍从激动得浑身发抖。按照规矩,他不能抬头,因此始终□□似的紧紧伏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用比给祖宗上供还恭敬的语气颤声道:


    “禀报王爷千岁,阮知府是凛川府一等一的好官,百姓们有口皆碑。阮知府爱民如子,清明如镜,家中生活极为素朴,在任期间政绩斐然。”


    白骨都快听不下去了,脚趾差点把鞋底抠破。


    临侍从不能抬头看,自然不知道摄政王大人的神色,还沉浸在忘我的瞎话中:


    “阮知府还教子有方,大公子阮庐自幼熟习礼教,孝悌守礼,心底纯善,将庶出的妹妹也视作亲姐妹来疼爱,是远近有名的谦谦君子。”


    他想得很圆满:摄政王特意问阮家的情况,一定是要提拔阮家了。还有阮庐,看来是势必会和王爷结亲了。他可得好好推阮家一把,日后说起,阮家发达了自然也少不了他的。


    暗中抬眼偷看一下,他只看见王爷那双手在纸上记着什么。


    看来王爷当真是对阮庐上心了,临侍从满心欢喜地琢磨。


    他说得认真,柳明玉却听得马马虎虎。不仅开小差,还在纸上信手涂鸦。


    画的都是心之所想。


    比如,阮棠峻挺的肩角,富有骨节轮廓的手腕,以及葡萄似的小脚趾。五个圆鼓鼓的小肉球,一看就很好咬。


    见王爷执笔的手顿了一下,临侍从心说王爷肯定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更加卖力地讲述早已编好的故事,诉说阮庐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人。


    柳明玉敷衍地听着,心想:好遗憾,上次没有趁机咬一下小黑狗的脚丫。


    半晌,才听见脚下跪着的人说道:


    “王爷,这次了解到的情况已禀报完毕。”


    柳明玉命白骨将临侍从带下去,自己则翻开一旁的册子,在心中梳理思绪。


    因阮知府渎职,凛川府下的几个州县瘟疫蔓延,数月得不到控制。她此次本是为了阮知府的渎职之罪而来,如今看来又要多几个罪名了。


    渎职怠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条条都是株连满门的大罪。


    阮知府本人处死,其余的或是流放,或是变卖,都无所谓。柳明玉对着名单,在阮家每个人名之后写上处置方式,盘算着待尘埃落定,要让白骨去跟哪几处狱所打招呼。


    全都写罢,只有阮棠的名字后面空着。


    柳明玉的笔尖悬在阮棠二字上空。


    处死,流放,变卖……给小黑狗一个什么结局好呢?哪个都不是她喜欢的。


    片刻,柳明玉忽然想到了什么,满意地落下笔,在阮棠名后写下几个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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