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玉堪堪写罢,又听白骨在门外通报道:
“王爷,刘医女来了。”
刘医女,便是今日被白骨带上门,去给崔氏看病的那个。
柳明玉将名单收起来,方才说道:
“进来罢。”
女子便被带了进来,颤抖着跪在地上。
柳明玉也不多说别的,直接问道:
“崔氏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回、回摄政王大人,”医女战战兢兢地斟酌着话语,“之前那张药方是针对坤泽体质开的,但崔氏并非坤泽,而是乾元,因此药性不合。”
柳明玉揉太阳穴的手微微停滞。
阮知府也是乾元。两个乾元,怎么可能生出那只小黑狗?
阮棠知道这件事么?
……孤考虑那只小黑狗作什么。柳明玉在心底轻笑一声。
医女继续道:
“被另一乾元强行标记本就极为伤身,崔氏的生活条件又不好,因此越发病重。”
强行标记……柳明玉的凤眸微眯着,正在思忖,无意间瞥见这医女的后颈上,竟不知被谁画了一朵小花。
“那是什么?”
柳明玉蹙眉问道。
医女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语无伦次。等白骨告诉她后颈上的花后,才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是草民的女儿所画。草民最近在教她医术,她年幼淘气,趁草民不注意才……草民失仪,求您高抬贵手,饶、饶草民一……”
话未说完,却听摄政王居然吩咐侍卫:
“送她出去,再赏银百两。再告诉白芷堂的人,不许说出崔氏的真实性别。”
……啊?医女不可置信,连谢恩都忘了。等她反应过来,柳明玉已经拂袖去后堂了。
白骨送人出去的时候,医女还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意思,白骨心说你问我,我也不懂啊。
送走了医女,白骨回来伺候的时候,发现几个下人正在伺候柳爷梳妆,忙上前问道:
“王爷要去什么地方?属下好去准备车马。”
“去西郊。”
柳明玉淡漠地说道。
白骨一怔。
凛川府治下的州县最近瘟疫四起,因此皇帝才派摄政王巡查此地。而凛川府的西郊县,正是疫病的源头,也是如今最严重的地方。
从前只在上报的文书中读到一些数字,诸如西郊火化了多少人、多少人趁乱犯案等,这一次却是实打实地来到了西郊。
饶是白骨这种会杀人的人,也被这漫山遍野的惨象惊了一下。
到处都是尸体。
母亲的尸体被拖走了,孩子跟在车后追了好远;官兵说流浪狗携带瘟疫必须杀死,流浪小孩死死抱着相依为命的伙伴不肯撒手;
药材根本不够,因为没人愿意来送。残疾女孩刚领到药品,就被一伙四肢健全的男人抢走了。
这些惨状,全都是拜阮知府这个只会粉饰太平的父母官所赐。
柳明玉冷冷地扫了一眼,命白骨驱赶开拦路乞讨的灾民,直接向帐篷走去。
正忙着的公差赶紧迎出来。打断他的请安,柳明玉厉声问道:
“那具最初携带瘟疫的尸体在哪?”
差人们忙将王爷引到一个单独的小帐内,还紧锣密鼓地安排人保护摄政王,柳明玉却若无其事地直接来到尸体旁边,仔细观察仵作们的工作。
公差吓坏了,却被摄政王斜乜一眼:
“原来你还知道,人若是不做好防护,是会被传染的?”
说着,柳明玉又嗤笑一声:
“难道帐篷外面那些艰难求生的东西,他们就不是人,就无需被你们保护?”
公差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柳明玉也不管他,将尸体上下打量一番,又翻起尸体袖口的内侧。
这个针脚……柳明玉皱了皱眉。
***
“看看你,连袖口破了都不知道。”
崔氏口中嗔怪,手里则认真地为小女儿补上袖口。阮棠就乖乖坐着,望着娘亲手中的一针一线。
她这几日在书局代写,确实赚了一点钱。不仅能给娘亲抓药,还买了一块尚且算是好看的小石头,打算给明玉姐姐磨个项坠,袖口就是在打磨石头的时候磨破的。
最近府里一直在忙着布置,阮棠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摄政王要来阮府做寿。
阮棠不自知地皱起了眉。
摄政王似乎一直很钟意阮庐,这一次,应该是特意来见阮庐的吧……若阮庐真成了王夫,嫡母的气焰就更嚣张,自己和娘亲在府中的处境只怕就更难了。
得想个办法才是。
阮棠帮人家写信,时常有大爷大娘来给孩子写信,说是孩子在京城读书。阮棠这才知道,原来自从人们有了分化,朝廷就下诏,女子也能入学读书,而且只要是乾元就有入仕的机会。
也对,摄政王,明玉姐姐和白骨姐姐,不都是女子么。
只是凛川府远在边陲,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就是土皇帝。修建学堂、请先生,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何况在阮知府看来,女人都几千年不读书了,不也过得挺好么?读书岂不是违背祖训。
因此凛川府的女子学堂只是稀稀拉拉开了几座,后来都因为各种原因停办了。
看着自己破烂的袖口,阮棠心中一动。
光靠现在的生活,什么时候能熬出头来?
若我分化成乾元,再想办法进学堂,那岂不是也能……
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遥远。阮棠摇了摇头,恍然间那副眉眼又浮现在眼前。
明玉姐姐,她也是从京城来的。那我能不能借助她……
阮棠觉得内疚,她居然对救命恩人起了算计的心思。
不可以这样。阮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说等下次见面就直接把礼物送给明玉姐姐,然后再也不纠缠她了。明玉姐姐已经帮自己太多了。
还有最后几副药要抓。阮棠昨晚刚凑够了银子,正要让晚云出去抓药,不料堪堪走出几步,晚云居然被几个下人扭住了手腕,像押解犯人一般控制住。
“老爷有令,今天,你们这房的一步都不准出房间!”
为首的下人命令道,几个人连拖带拽将晚云关进了房间,又从外面锁住。
阮棠忙上前扶住晚云,正要问是什么情况,却听门外还有说话声,忙示意晚云噤声。
原来是下人趁着看门的空闲嚼舌根:
“你又趁机摸晚云的手!上次那个占晚云便宜的,可是因为那个煞星一句话就被打死了,你不怕?”
另一人道:
“上次庶小姐是因为仗了摄政王师爷的势,如今大公子马上就要和摄政王结亲了,今日寿宴就是为了谈婚事的,那一个师爷的话还管什么用啊?再说了……”
这人神秘兮兮地接着道:
“嫡母的意思是,等今日寿宴结束,就把厢房的娘俩处理了,防止她们再干扰大公子的婚事!”
……处理?
阮棠不知道嫡母到底要怎么处理她们,但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同样都在阮府,前院的阮家主母高兴得快疯了。
阮庐已换上了一身全新的衣裳,正对镜整理着衣襟。阮知府也在一旁看着,满意地拈起胡须笑了笑,已经想象出宝贝儿子一身新装嫁入王府的样子了。
王爷午膳时过来。离约定的时辰还有几刻钟,全府上下已准备就绪。
门外迎接的仪仗都排到了巷口,生怕别人看不出来阮府今日要宴请贵客。不多时,一个下人气喘吁吁跑进来:
“来、来了!”
阮知府忙撩衣跪倒在门口,阮庐和阮夫人跟着跪在后面,再加上满院奴仆,整个院子跪了黑压压一片。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阮知府激动不已,颤声大喊:
“臣叩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谢摄政……”
阮知府谢恩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奇怪。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他偷偷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上次那个师爷吗?怎么只有她?王爷呢?
扫视着院中的一群人,柳明玉款款踱步下石阶,也不急着亮明身份,只是悠然开口道:
“阮大人家中那位黑皮肤的姑娘呢,为何不出来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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