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什么叫做活着?
我想,这个问题值得我用一生去思考……
——简纯。
……
昏沉的天空笼罩着大地,遮住光明,时间将步入夜晚。
世间一切逐渐变得阴暗,可怖。
随着阴暗而来的是“呜呜”风声,像魔鬼将至的叹息,然后逐渐归于虚无。
简纯合上手中的书籍,端着蜡烛,向窗户走去。
此时,屋外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寒风再次响起,吹拂着大地,不断发出奇怪的声响。
简纯抬起头,朝着远处那一棵枯死的树看去。
它依旧立在那里,立在这黑暗之中。
这时她的脑海中,伴随着响起的风声,她仿佛再次听到了自己和琼斯小姐的对话。
“琼斯小姐,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简纯问话声响起的时候,她正站在窗户前。她抬着头,若有所思地朝着琼斯小姐问道。
“因为我的家庭,”琼斯小姐回答道,“所以我不得不离开我熟悉的那些街道、房屋、田园。”
“为什么?”简纯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的母亲去世了,在她死后,父亲又娶了一位新夫人。”
“她叫做佳思丽,是一位淑女。”
“他和她又有了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
“她并不喜欢我,于是她在和父亲商量之后,为我安排了一场婚事。”
“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我更不知道如何爱他。”
“所以——你离开了那里?”简纯问道,“从那个压抑而且荒唐的地方逃了出来?”
“那你的父亲还爱你吗?”简纯继续问道。
“我想——是的,”琼斯小姐回答道,“我想他一定还是关心我的。”
“那你会感到难过吗?”简纯的声音在琼斯小姐耳边继续问道,“你离开家人,离开你最亲密的人时,你会感到难过吗?”
“是的,”琼斯小姐点头答道,“我会感到难过,但我并不悲伤。”
“因为我知道来到这里不是我人生的终点,而只是一个新的起点,我的生命将在这里重新盛开。”
“从日出到日落,从繁星闪耀,到阴云密布,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说到这里,琼斯小姐仰头看了眼头顶上方昏暗的天空,“在它变幻莫测的圣恩里,我们并不知道接下来到来的,究竟是好,还是坏。”
“所以我也不知道,离开他们,是不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
……
随着风声,琼斯小姐的话语在简纯耳边渐渐淡去。
简纯抬起头,向着窗户外,黑暗中,那棵孤零零的树影最后看了一眼,便将那深红色的窗帘拉上。
随后她吹灭了蜡烛,躺到了床上,枕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窗外寒风呼啸声中,阵阵拖拽的声响在楼上响起,紧接着,有人拿起了火柴,点燃一朵火花,然后是疯狂的大笑。
“你们要过河……拿走金子……点燃篝火……杀死所有的人……”
“汹涌的河水将你们吞噬,直到生命的尽头……”
“……”
朦胧月色照进屋内,简纯翻了个身,并没有被这个声音惊醒。
寒风呼啸声中,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简纯门口。
“咚咚咚。”
敲门声在屋内响起,在这夜色沉寂中,显得格外明显。
简纯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在这敲门声中,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在黑暗中坐起了身子,打了个哈欠,步履有些踉跄的走到门边。
“是谁?门外是谁?”简纯压低声音问道。
“是我。”
门外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匆匆答道。
简纯握住了门把手,随着“咔嗒”一声轻响,将房门轻轻推开。
屋外只有一点零星的烛火,琼斯小姐站在门口,拿着蜡烛,朝着简纯问道:“你还好吗?”
“嗯,”简纯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朦胧地问道,“琼斯小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笑声,”琼斯小姐说道,“我听见,有一个人在大笑,还有不断的喃喃自语声。”
“像是魔鬼的笑声,背叛了主,将沉往无尽的深渊。”
“空气中弥散着焦糊味,简,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燃烧?
听到这里,简纯耸了耸鼻子。
门外充斥着雪后冰凉的味道,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道,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简纯像是想到了什么。
可还没等她说出来,楼顶上方,那可怖的笑声再次响起,夹杂着哼哼唧唧地讲那个故事的声音,笑声与讲故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真的有人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只是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其中十分快活。
“这栋红房子里——夜晚的时候,只有我和二楼的那个‘她’住在这里,”简纯说道,“她是一个禁忌,是这个红房子里不能提及的存在。”
“那她是谁?”琼斯小姐问道,“你知道吗,简?”
“像是一个疯子……”简纯声音很小地说道,“她会大笑,会尖叫,会哭,但是庞德夫人却不让我去问这些事情……”
就在她们说话的同时,楼上再次响起了一阵笑声,那笑声疯疯癫癫地,向着走廊尽头而去。
紧接着,屋子里弥散起更大的焦糊味,的的确确是有东西燃烧起来了。简纯立刻几步走到了窗户边上,她拉开帘子,马上看到,映照在雪地上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火是从二楼燃起的。
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散。
琼斯小姐面色十分凝重,朝着简纯说道:“拿上你的水壶,简,我们去二楼。”
“从后门出去有另外一个楼梯,可以上二楼。”简纯在她身后说道。
听到这句话,琼斯小姐立刻掉头冲了出去。简纯拿起水壶,跟在她的身后,穿过曲折的走廊,朝着后门匆匆走去。
琼斯小姐打开后门,呼啸的风声顺着她的脸颊而过。
在走出门的同时,她抬了一下头,看到自己房间方那耀眼的红色。
此时火焰还没有彻底燃烧起来。只是在二楼的窗户那燃着了垂落下来的窗帘。
简纯跟在琼斯小姐身后跑上了楼梯。二楼有一道回形走廊,围绕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房间,只在客厅处有一扇大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每个房间都有镶嵌着几块玻璃的窗户,但是无一倒外的每扇窗户外都嵌着一圈铁栅栏。
在二楼着火的那扇窗户前,同样嵌着铁棚栏,并且里面的窗户也只开着一小道缝隙,呛人道烟雾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琼斯小姐试着去推窗户,却发现那扇窗户从里面卡死了,一点儿也推不动。
火势似乎越来越大,似乎能听见屋内火焰“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我们进不去,现在怎么办?”在她身边,简纯听见琼斯小姐深深吸一口气。随后,她看了眼玻璃窗,朝着简纯说道:“简,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找块石头,把窗户砸开。”
说完这句话,她向着楼下跑去,长长的衣摆在空中飘动,只留下简纯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
简纯弯下了腰,暂且将水壶和蜡烛放在了地上。
空气中那股焦糊味更加明显了,简纯有些着急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呼出的白气,在烛火的映照下,向着空中升起。
她闭了下被浓烟呛得有些酸痛的眼皮,随后再次站起了身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看见玻璃窗内一张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的脸。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漆黑的眼睛透过发丝间的缝隙,朝着简纯看来。
火光中,她死死地盯着简纯的脸颊。
她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你……”
简纯看着她的眸子,脑海中那个站在窗户旁高贵优雅的红衣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逐渐地,与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重合起来。
“你来到了这里?”
忽然,她听见了那个疯女人的声音。
然而从她的眼神中,简纯感觉到她的情绪正逐渐平复下来。
她褪去了疯狂,像是看到了一个心爱之人一样,轻声说道,“我的艾洛德,你终于来看我了……”
“在我知道你已经死亡的时候,我是那么悲伤,我一直期盼着,你可以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同我说话,回忆过往,可是你的灵魂却一直都不愿意来见我。”
“我的艾洛德,你还在记恨我之前离开你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向简纯的眸子,也被浓浓的悲伤掩盖。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滴落,划过她苍白的脸庞,落在火光之中。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看见你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消失在火海之中,头也不会,像是完全将我遗忘了……”
“我的艾洛德,你怎么会如此狠心,将我一个人,独自抛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话音逐渐消散。
红色的衣裙也逐渐在简纯眼前变得模糊。
她像是被火焰彻底吞噬,随后消失在简纯眼前。
……
房间里十分安静。
简纯侧卧在床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简纯看得不是那么真切。
窗户上的窗帘从凌晨被拉开,就再也没有合上。
她眨了下眼,感受着冬日里早晨并不算温暖的阳光。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慢慢听见了屋外有些凌乱的各种声响。
那是庞德夫人止不住的叹息声,以及夹杂在叹息声中,那急促的,像是在来回转圈的脚步声。
“先生和小先生就要来到这里……”
说话声从屋外传来,简纯听见庞德逢人说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到这座红房子里,而昨天——昨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该怎么向先生交代啊?”
屋外沉寂了一会儿,然后琼斯小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实话实说,昨天晚上确实是那个“她”将窗帘点燃,差点引起了火灾。”
“不——”庞德夫人说道,“我不能,‘她’是先生的人,即使她将整座红房子都点燃了,先生也只会叫好,而不是生气,但如果‘她’受伤了,先生是会生气的。”
“这会要了我的命,”庞德夫人继续说道,“先生会大发雷霆,将这里的所有佣人全部赶走,由他自己,亲自去照顾‘她’。”
屋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简纯想要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和琼斯小姐正是拿着它,去了二楼。
在琼斯小姐拿着石头跑上来时,疯女人便从窗户前消失了。
随后琼斯小姐用石头将窗户砸开,两人合力将窗帘的火扑灭了,所幸火势没有扩大,只是烧焦了半幅窗帘。最后她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简纯撑起身子,慢慢地,靠在枕头上面。
在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昨天那个疯女人说过的话语。
她说:“我的艾洛德,你终于来看我了……”
艾洛德……
这句话让她感到震惊。
因为她的母亲就叫做,艾洛德·纯。
那么,那个疯女人口中的艾洛德——会是自己的母亲吗?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脑海有一丝混乱,像是有大量的信息堆杂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慢慢站起身子,一步步地朝着窗户走去。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是一片洁白的雪地。
洁白的雪地上堆着一些烧焦的布料,并且楼上还不时传来捶打的声音,以及佣人扫地时发出的“沙啦”声。
他们应该是在处理昨天被打破的那扇窗户和烧毁的窗帘。
那正是昨天她们俩打破的窗户。
简纯的目光落得更远,
她看到了一辆朝这里飞快驶来的马车。
马车是黑色的,车身上开着两面小窗,由四匹马并排拉着。
马车是贴着院子边缘过来的,正好顺着阳光,照得马车里面也亮堂堂的。
透过马车上的窗户,简纯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并且面色十分苍白的少年坐在里面。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绅士服,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朝着简纯站立的这个方向看来。
就好像他真的能看见那个站在窗户里的姑娘。
这种目光,仿佛他能透过她身上白色的睡裙,直接看清她赤防裸裸的灵魂。
简纯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那辆车子从院子旁的小路上驶过,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的那道目光让她感觉到恐惧。
虽然她没有看清马车里那个少年的长相,但她却感觉那道裸防露的目光,仿佛将自己推上了高台,然后像挑选货物一般上下打量着她。
就好像——她是一个洋娃娃,在高高的货架上,等着人来将她购买……
简纯握紧了手指,指尖掐入掌心,丝丝疼痛传入进她的大脑神经。
不过她的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简纯还站在窗边的时候,屋外的大厅里,在传来开门声后,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像是有不少人走进了大厅,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屋子里响起。
“小先生,”大厅里传来了庞德夫人的说话声,“先生呢?”
“先生到楼上去了,”另一个简纯并不熟悉的声音回答着庞德夫人的问话,“他很担心‘她’的安全。”
“应该的,应该的……”
在那位少年身后,庞德夫人用帕子擦了下脸,跟着他走到了高背椅旁。
他的目光落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看见他站在那里,却什么都没有说,庞德夫人微微有些着急,她站在少年身后,再次轻声地,叫了一声“小先生”
小先生……
听到这里,简纯微微有些发愣……
“小先生告诉我你叫天鹅,”记忆中,庞德夫人在简纯身前说道,“既然如此,简纯小姐,请原谅我刚才的错误……”
“这里是先生在爱罗堡的一栋住宅,叫做红房子,您是被小先生从大雨中带回来的。”
“这里除了小先生以外,很少有人过来,所以,当小先生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是这里的管事,你可以叫我庞德夫人,之后,如果您愿意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将由我来负责您的饮食起居。”
小先生——是救了她然后将她“关”在这座红房子里的人吗?
她的目光微微下垂,犹豫了一下,随后向着门口走去。
屋外的说话声依旧十分吵闹,但就在她手指触摸到门把手,还没将它拧开的时候。
她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的声音,像极了她在布依顿礼堂遇见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
他问:“‘她’呢?”
……
第16章
“她呢?”
大厅里, 少年平淡而不含有一丝情感的声音响起,他回过头,朝着眼前穿着绿裙的琼斯小姐问道:“你是谁?”
“我是简纯小姐的家庭教师, ”琼斯小姐站起身来, 朝着他微微屈膝,随后说道, “我叫琼·斯……”
“我不在意,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年打断了,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是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带我去找‘她’。”
话音落下, 琼斯小姐侧头朝着庞德夫人看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站起身,将手中的书籍放下,略有些迟疑地朝着简纯的房间走去。
走廊第一个房间的门微微开着一道缝隙。
透过这道门缝,简纯听见脚步声逐渐向她这里逼近。
她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门口处响起琼斯小姐的声音,“就是这里, 小先生,您需要我帮你敲门吗?”
少年没有理睬她的问话,而是迈着一种带有强烈的仪式的步伐,一步一缓地顺着走廊上一道木地板的缝隙走了过来, 最后两脚用力一顿, 站在简纯的房间门口。
透过那道敞开的门缝, 简纯看见一双皮鞋在她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她慢慢抬起了头,目光从他黑色的皮鞋、深棕色的裤子, 一直看到他那暗红色的外套。
屋外的说话声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的悄无声息,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钟表的“嘀嗒”声,还有少年微微的喘息声。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却似乎又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我的了。”
就在这安静之中,少年的声音率先响起。
他的话语带有一种奇怪的腔调,既不像哭腔也不像笑腔,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一种诡异刻板的平腔。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道敞开的门缝,说道:“我的天鹅,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现在——”他又说道,“打开你的房门,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我的眼睛,说是的。”
“小先生,”在她身后,琼斯小姐轻声说道,“我不认为您刚刚说的话是正确的。”
可是她的话依旧没有被少年理睬,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与此同时庞德夫人拉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多舌。
看到简纯没有任何反应,少年也没有着急,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如果我是你的附属物,是不是还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沉寂之中,一个女声忽然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对于你的收留,你的大度,你给予我的一切,我是不是都应该心怀感恩,向你鞠躬致谢。”
话说道这里,少年眼前的房门猛地被人拉开,简纯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慢慢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是你——”她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立刻被惊异占据了,声音也不由一顿,然后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你是白先生的儿子,在布依顿礼堂,白先生说过我是一个骗子,就是因为你。”
“你也认为我是一个骗子吗?”简纯问道,“所以你将我关在这里,好让我知道如何悔过?”
少年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就像是简纯刚才的话语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简纯又问道,“是因为你也觉得我的灵魂沾染了罪恶,而不配与你这样高贵的人在一起吗?”
“你为什么不穿上鞋子?”少年没有理会简纯的指责,仿佛两人之间隔了无数个时间空间,简纯只听见他自顾自地说道,“你在破坏你的美感,你试图伤害它,破坏我喜欢的‘天鹅’。”
“给她穿上鞋子,”少年命令道,“这会伤害到她的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简纯问道。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说道:“因为美是纯粹的,是不应该被破坏的,它们应该被保护,放在玻璃罩里,让人们欣赏。”
说完,他转过了身子就要离开,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再次听见了简纯的声音。
“你叫做单白……对吗?”
简纯说道:“我讨厌你……”
……
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简纯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地朝着壁炉中的火焰看去。
在她身旁坐着那个名叫单白的少年,大厅里十分安静,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沙发十分柔软,但简纯只坐在边缘一角,离着他很远。
不过这些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单白。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火焰,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沉默地,坐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沉静过后,简纯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简纯坐在那里,没有回头,只是让自己的目光落在了火焰上方——
落在火焰上方那一点点橙红的火光上。
在她身旁,单白冰冷刻板地说道:“做的什么?”
他像是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简纯的声音打断了,只听见简纯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让我如此记恨你?”
单白停顿了片刻,然后才问道:“什么是记恨?”
接着他又继续问道,“我只知道,他们都让我去接受别人的爱。”
“他们?谁是他们?”简纯问道,“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不是人们本身与生俱来的能力吗?”
“所有的人,”单白声音平淡地说道,“除了你以外,所有的人,都说我心存善念。”
“现在,”他停顿了片刻,随后朝着简纯白皙的侧脸看去,“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应该回答我的了。”
他看着简纯脸上细小的绒毛,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讨厌我,并且还说是记恨?”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简纯犹豫了片刻,说道:“对于一个生了病的孩子,我确实不应该说这些的,但是我控制不住——向你说了这些。”
“这些感觉就像是那壁炉里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的心脏,也许你父亲是正确的,我确实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像是——一个恶魔……”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听见单白在她耳边说道:“我不在意。”
“什么?”她问道。
单白抬起了目光,朝着简纯这里看来:“我不在意你是恶魔还是天使,这些我都不在意。”
“我只知道,你是一只美丽的天鹅,并且是我的天鹅,是只属于我的那一只。”
“你说的所有,都会在我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只要你不回答,我就会一直追问下去。”
“追问什么?”简纯问道,“关于为什么讨厌和记恨你吗?”
“我给了你最好的生活,”单白说道,“你为什么不感激我?”
“我感激你,”简纯回答道,“甚至在每天的祷告里,我都会祝福救我的那个‘小先生’一生幸福平安。”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虽然给了我最好的生活,却也抹去了我存在的价值。”
“存在的价值?”单白问道,“这又是什么。”
“一个人燃烧全部生命所能释放出来的热量,”简纯回答道:“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
“如果过去的我,燃烧后释放出来的能量有火把大小,那么现在,我释放的能量只有一根枯草燃烧后那么大了。”
“但是我的内心却是汹涌澎湃的,就像是这焚烧一切的火焰,吞噬了我——除了恨和爱以外的全部情感。”
“我只能遵循我的内心,爱一个人,或者是恨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爱是一种什么感觉,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简纯声音刚刚落下,单白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他看着简纯的眸子,语气平淡地问道:“我从来没有体会过。”
“像是阳光,”简纯答道,“爱一个人,是甜蜜的,是想到‘他’——即便是苦涩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么恨呢?”单白又问道,“我想要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像是魔鬼,”简纯的声音有一丝丝轻微的颤抖,“‘他’是令人感到恐惧的。”
“寒冷、愤怒,孤寂……”
“‘他’会让你浑身颤抖,像是浸在寒冷的水中,让你止不住打哆嗦。”
“那你恨我吗?”单白继续问道,“你对我也会颤抖,像是浸在寒冷的水里一样吗?”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简纯的目光一直没有从火焰上移开,她的身上,既温暖又寒冷,那种感觉像是在冰与火之上舞蹈,交叠着,重复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
“可能——爱和恨——都有一些吧。”
她轻声说道:“爱和恨是可以同时出现的,我也分不清楚,我对你,是感激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但是我讨厌你,一定是不会错的,”她说道,“因为你禁锢了我的自由。”
“明面上,这道门是关不住我的,我想去哪里都可以,但实际上,不管我去了哪里,都离不开这座红房子,因为你把我框在了这里,把我的心框在了这里,所以,我所能去的任何地方,最终都会变成红房子。”
“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病?”简纯转换了话题问道,“从你的身体情况来看,我看不出你有什么问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问问这个问题。”简纯补充道。
“孤独,”说完这句话,他又重复了一遍道,“他们说我这是孤独症,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简纯轻轻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母亲呢?”
单白没有接着回答。
他的目光从简纯脸上移开,越过壁炉向着更上方看去。
“他们说她疯了,在这个红房子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住在这座红房子的二楼。”
“一个被称做辛古丽夫人的女人……”
……
第17章
“她疯了, ”看着简纯脸上露出的意外之色,少年语气平淡地说道,“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典雅高贵, 而是在不停地重复讲着同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在说过河, 但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这个故事的下半段究竟是在讲些什么……”
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 楼上忽然传来了“砰”的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
简纯一征,坐直了身子。
紧接着,她听见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出去!”
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而那里——就是红房子的二楼。
……
“你知道她死了吗?”
二楼的房间里, 一位穿着红裙的夫人(辛古丽·白)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那个穿着马甲的男人,冷声道:“是你逼死了她。”
“辛古丽……”
在她身后,罗尔·白先生先生自言自语似的叫着她的名字,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语,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辛古丽夫人将视线从上了枷锁的窗户上移开,转过头,看着身后穿着马甲带着高帽的男子, 冷哼一声。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她嗤笑道,“难道现在你连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这时屋子里依旧十分安静,除了窗外微弱的风声,和屋子里钟表的声音, 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她的目光微斜, 不再去看这个让她憎恶了半生的男人, 而是越过他,朝着他身后, 那个朝着花园的窗户看去。
“是你害死了她,”她轻声说道,“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这里,男人的表情稍微有些动容。
他慢慢抬起了眼,一双深邃的眼睛,朝着辛古丽的脸庞看去。
“你就这么恨我?”他沙哑着嗓音问道,“为了你们之间那虚无缥缈的‘友谊’——你情愿去咒我死亡?”
“比起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已经够心慈手软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而又充满魅惑,“你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灵魂已经死去,我的身体却依旧被你困在这里,在这所红房子里,我失去了自由,独立,价值……”
“而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这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造成的,你居然还妄想我会爱上你——”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快速扫视过男人的全身,随后发出了一声讥讽的笑声。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罗尔先生握在手中的手杖微微移动了些许,朝着辛古丽问道:“难道就一点可能也没有了吗?”
“没有……”辛古丽夫人抬起手,喝掉杯中的红酒,说道,“当你将我从她身边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她和她可怜的丈夫,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欺骗了她,让她以为是我背叛了我和她之间的友谊,让她带上那些伪劣珠宝,穿梭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上,试图寻找到我的身影。”
“而我却被你困在这所红房子里,日日夜夜,受这思念的折磨。”
“我恨你,罗尔·白,我恨你。”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要毁掉我最美好的年华。”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像是在他的耳边耳语一样说道,“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爱你。”
“够了,”她这句话说完之后,罗尔白先生闭上了眼睛,恨恨地说道,“你今天思维倒是清晰,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你是我的妻子,即便是你不喜欢我,我也有权利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辛古丽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眸,轻声,而又残忍地说道:“如果艾洛德真的还有灵魂的话,那就让她的灵魂来报复我吧,看看到底是她杀死我,还是我再次杀死她……”
随着他最后几句话响起,辛古丽猛地将手中的红酒杯子砸向了罗尔白先生,暗红色的酒液落在了他的身上,酒杯也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摔了个粉碎,发出“啪”的一声响。
“出去!”她喊道,“从这里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
“砰!”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简纯回过了头,朝着身后的单白问道:“这个声音——是你的母亲?”
单白神色冷淡,没有回应。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赞同,只是坐在那里,出神地朝着壁炉上方的二楼看着。
他的母亲是被父亲强行拘禁在身边。比起正常的家庭,他们一家更像是被强行粘合在一起的。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争吵的家庭,甚至——他还觉得,生活也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总是,”过了许久,简纯才听到单白说道,“他们总是这样。”
“‘总是’——是什么意思,”简纯轻声问道,“是像这样争吵吗?”
单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靠在软垫上,默默坐在那里,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前。
“那你喜欢他们吗?”简纯紧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虽然快速沉溺,却也在他的心里泛起了层层看不见的涟漪。
单白开始有了回应。
“我讨厌他们,”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讨厌他们每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在又说完一遍“讨厌”之后,便快速安静下来。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简纯一直在观察着他,看着他从情绪起伏,到如今的安静,她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恍惚间。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怜悯。感觉自己,这个少年有了一些怜悯之意。不过她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他呢?
自己——还真是好笑。
想到这里,她双手撑住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迈动步伐,朝着后门走去。
“你要去哪?”就在她刚刚站起身的时候,单白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我没有允许过你离开这里。”
“我要去后院,”简纯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去那里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单白没有再继续说话,紧接着,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在简纯身后响起。他站起身子,穿上外套,声音平淡地说道:“走吧。”
简纯没有反驳,她走到架子那里,将自己厚重的披肩从架子上拿下,随后还在身前系了个扣。
黯淡的蓝色将她身上雪白的睡裙遮挡起来,她脱下布鞋,穿上保暖的靴子。
脚趾在从布鞋里脱出的那一瞬间,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了一下,并且很快就在单白的目光中收了回去。
简纯穿上了靴子,沉默地,跟在单白身后。
他其实挺高,身材也比较修长,如果没有这个病的话,应该是一个十分受姑娘们喜爱的少年绅士。当然——这些姑娘里面,肯定是要除去她自己的。
她将目光收了回去,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走下了后门的那几级台阶。
天空是昏暗的,但是远处还有一抹亮色,是云层飘过后,露出的一丝昏蓝的亮色。
寒风吹拂过她的脸颊,将她鬓间的头发吹散,向着她的脑后吹去。
他们踩在积雪上,向着不远处的那棵枯树走去。雪地上留下了两排脚印,向着远处延伸,最后在枯树前停住了。
简纯抬起了手,抚摸上它粗糙的表面。
周围十分安静,只剩下一些细微的风声。
“这棵树是被闪电劈死的,”单白在她的身后说道,“大约是在五年前,母亲彻底病了之后。”
“我一直都在想——那个故事的结尾是在讲些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枯树这里走来,“最后那一个‘好朋友’得到了所有的财宝,那他最终怎么样了……”
“我问过母亲,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并且还说,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个答案的人,也已经死亡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黑发少女身上,“这个问题,也就此没有了答案……”
“他死了……”
简纯和单白几乎同时说道。
她转过了视线,朝着单白的眸子看去,轻轻说了一句:“他死了。”
“这个过河的故事,我也知道,”简纯说道,“它是我的妈妈讲给我的,活着回来的‘好朋友’成为了当地的贵族,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并且用一个金币的价格将这个女人强行买走。”
“后来,在新婚夜里,那个女人用剑刺死了这个‘好朋友’,并且带着‘好朋友’的珠宝,离开了这个可憎的地方。”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简纯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单白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淡淡说了一句:“愚蠢。”
“她可以成为一个贵族的夫人,为什么却还要背上一个杀人的罪名,从这里离开?”
单白依旧平静地问道。
“这只是一个故事,”简纯回答道,“我想编这个故事的人,可能本身也没有想这么多。”
“并且,她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应该是不自由的。”
“她没有办法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并且还要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单白没有再回答,他将头扭回来,看向远处的云层,过了好久,才继续开口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应该是我的母亲和她朋友才知道的事情,”他的语气平淡,却又十分肯定,“那么——你的母亲是谁……”
……
第18章
“轰隆——”
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响, 带着春的气息,响彻了整个大地。
简纯站在窗户旁,靠在窗帘上, 静静地朝着窗外看去。
最后在雨珠落下, 闪电响起的同时,悄悄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雨是从半夜十二点开始下的, 她的生日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虽然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的生日, 但她依旧感受到了一丝期待。
所以在吃过晚饭之后,她就留在了大厅,直到钟表的指针划过十二, 才回到卧室里。
她端了一盘饼干, 在这轰鸣的雷雨声中,将饼干放进了自己的嘴中。
“亲爱的简小姐,”她自言自语道,“又是一年过去了,如今的你,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漂亮,优雅,像是琼斯小姐评价的那样, 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淑女。”
“父亲、母亲,还有夏洛——他们都会以你为荣的。”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垂下了目光,轻声对着自己说了句, “祝我好运。”
这是她住进红房子的第二年。
距离上次和单白讲起那个过河的故事, 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里。
她表现地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红房子里的生活, 循规蹈矩,不再过问红房子以外的世界。
于是, 一个星期前,罗尔白先生这才取消了夜晚红房子里留守的佣人。
而这一年内,辛古丽夫人发疯的频率倒是比以往又更加频繁了一些。
简纯时不时地,就可以听见——她在楼上念叨的“她回来了”。
简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是在说她的艾洛德。
……
“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一年前的那个下午,简纯站在后院里面,听见单白在她身边说道:“这是母亲和她朋友才知道的故事,那么——你的母亲是谁?”
“她死了,”简纯的眼神从单白身上移开,看向远处昏蓝的天空,说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她就被大火吞噬了生命。”
听到这里,他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遗憾。”
风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简纯抬起头,却忽然听见单白又说了一句话:“那你还记得她吗?”
他似乎把自己之前问他父母的话还了回来。
简纯在心里想到。
她看着远方的的云层,还有被云层遮挡住的落日,轻声说了一句:“记不清楚了,但我想,总归还是记得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到最后,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微微顿住了话语。
“你怎么不说了?”单白毫无起伏的声音在简纯耳边响起。
简纯回过了神,吸了口气,快速补充道,“记得,但是印象已经不是很深了。”
“她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说完这句话,简纯将手指从枯树上移开,看着单白的眼睛,问道:“你的父亲呢?”
“晚餐时我们会回到庄园里享用,”单白驴唇不对马嘴地答了一句。
简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单白说得没错,在之后的一小时内,罗尔白先生便穿着马甲戴着高帽子推开后门,从走廊那里走了进来。
“寒冷,”他愤怒地说道,“那个女人伤透了我的心,她居然还隐隐自傲——”
说到这里,他将帽子从头上摘下,用力地挂在了架子上面。
“坏天气,就像是那个女人一样,冰冷——而没有丝毫的人情味。”
“庞德夫人,”他说道,“我要喝碗汤再回到庄园里去。”
“是的先生。”
庞德夫人递过来一条手帕,他拿在手里,将身上的红酒印子稍稍擦了一下,在转过身的同时,看到了坐在壁炉旁的少女。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白色的长袜,黑色的头发柔顺地散落在她的肩上。
“是你——”罗尔白先生拖着长腔,步伐也优雅而又有力地朝着简纯走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因为一个意外,先生,”简纯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声音平静地朝着罗尔白先生说道,“几个月前,因为那场肺病的流行,布依顿礼堂宣布倒闭,汉金斯小姐也从那里离开了,我昏倒在路边,幸好被您的儿子——单白所救,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这么说,你能活到现在,全部都是因为我的儿子?”
罗尔白审视的目光落在了简纯身上,从她漆黑的眼眸,一直看到脚底的那双布鞋。
“请过来一下,小姐,”他嘴唇挪动了一下,命令道:“去书房,我想我们有一个问题需要讨论一下。”
说完,他转过身子,大步向着书房走去。
“简,”在她身后,传来家庭教师琼斯小姐的声音,她担忧地朝着简纯看了一眼,说道:“小心。”
“我知道。”简纯轻声答道。
说完这句话,她跟在罗尔白先生的后面走进书房,然后慢慢地,将书房的房门——关上。
“咔哒。”
一声轻响之后,简纯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刚刚坐在书桌之后的罗尔白先生的脸上。
“先生,”她保持着声音的平稳,轻声问道,“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我的家里,”罗尔白双手交叠在一起,叩击着桌面说道,“难道我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吗?”
“这个权利您自然是有的,”简纯微微屈膝,说道,“您应该得到我全部的感激。”
听到这里,罗尔白先生像是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只是打量着简纯,忽然开口问道:“你的父母呢?”
“他们死了,”简纯答道,“一个死于火海,一个死于牢中,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说的也是,”罗尔白先生说道,“毕竟有家人的孩子也不会到布朗·汉金斯那里受罪,这一点,你倒是说了实话。”
简纯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你对他们的印象是怎样的呢?”罗尔白先生问道,“就比如——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他故意拉长了腔调,眼神一眨不眨的朝着简纯看去,似乎是想要从她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痕迹之中,看出一点端倪。
“我记不清楚了,先生,”简纯忽略了那个打量她的目光,轻声说道,“她去世的时候,我实在还是太小,到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只记得,她经常会出席上流人士的酒会,偶尔还会给我讲几个老掉牙的故事,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先生。”
“那你的父亲呢?”
罗尔白先生继续问道。
“他倒是一个善良的人,”简纯回答道,“不过却做了一些错事,被他们抓起来了。”
“那你恨那些抓你父亲的人吗?”
罗尔白先生追问道。
简纯摇了摇头,然后答道:“我不记恨,因为是父亲有错在先,他们也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办事而已。”
“那些被父亲伤害过的家庭也是十分可怜,我不能再因为我自己的一点点难过,而去记恨这整个世界。”
“这一点你倒是变得聪明了不少,”罗尔白先生说道,“放弃是一种美德,小姐,学会放弃,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宽恕。”
“圣经曾言,我爱他脚下的土地,头顶上的空气,他触摸过的每一件东西,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爱他所有的神情,每一个动作,还有他整个人,他的全部。”
“在你饶恕别人的时候,你的天父也必饶恕你的过犯,”罗尔白先生说道,“上帝是公平的,他平等地对待世间每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道:“单白,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倒也十分孤独和寂寞,不如就由你陪着他,我也能舒心不少。”
“这是我应该坐的,先生。”简纯轻声说道。
“你就住在这个红房子里吧,”他说道,“记住,这里的二楼不能去,除此之外——你几乎是自由的。”
“自由只会放飞我的野心,”简纯答道,“先生,我愿意接受您的教诲,变成一个安静的,端庄的淑女。”
“你会是一个不错的玩伴,”罗尔白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难怪单白会如此喜欢于你,你倒是一个聪明机灵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子,大步走到门边,在拉开房门前的最后一秒,对着简纯说道:“希望你早日变成你希望的模样,简纯小姐。”
说完这句话,他拉开房门,大步走出书房。
只留下简纯一人,目光复杂切看向他的背影……
……
第19章
雷雨声在她耳边轰响着, 闪电的光亮划破天空,照亮了空中堆积的云层。
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微微颔首, 窗外雷声轰鸣, 闪电耀眼,雨势却有转小的趋势。
在这“嘀嘀嗒嗒”的雨声中, 简纯拿起了饼干, 将饼干丢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
罗尔·白……
她在心里轻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着什么。
她知道, 这个罗尔白先生, 一定认识自己的父亲、甚至还有母亲。
包括那个住在二楼的辛古丽夫人(疯女人),她肯定也是认识她的父母。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不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呢?
如果说辛古丽夫人是因为精神有些失常和被人监视,那么罗尔白先生为什么要选择隐瞒这些事情,甚至还会提防自己——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呢?
难道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所以他才会觉得,即使是一个孩子,也可能会威胁到他?
她的目光逐渐下垂, 顺着雨珠落下的方向,停在雨中,停在院子里的那棵枯树上。
“主会原谅我所做的一切,”简纯双手交握, 放在胸前, 真挚地祷告道, “不是我心肠歹毒,而这是我唯一一次, 临近于接触当年的事情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她轻声说了一句:“阿门。”
屋外雨珠不断落下,落在屋檐上,篱笆上,泥土上。
在这“淅淅沥沥”的声响之中,她快速回想了一遍今天晚上自己做好的布置。
她先是告诉琼斯小姐,今天是她朋友的生日,虽然现在她不在朋友身边,但她还是想要晚一点睡觉,为她做祷告。
琼斯小姐答应了。
其次,是罗尔白先生……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罗尔白先生对她并不放心,甚至于,处于一种处处提防的状态。
在他知道简纯住进这所红房子后,他便安排了夜间的佣人,来监视这所红房子。
他不仅是在监视简纯,也是在监视着住在二楼的辛古丽夫人——在她上次点燃窗帘之后。
简纯曾经留意过,那些夜晚的佣人,大多时间会将注意力停留在院子里,通往二楼的那条走廊上。
他是在提防自己上到二楼,和辛古丽夫人见面吗?
同时——简纯想到,可能这就是事情都突破口,是她接近父母事件真相唯一的方法。
所以她学会了隐忍,学会了伪装。
她成功地取得了罗尔白先生的信任,一星期前,他便不再安排佣人,去监视这所红房子。
而今天又是一个雨夜,不管她做了什么,雨会把一切证据销毁。
她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轻轻喘了口气,随后在闪电再次亮起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慢慢地,她的目光变得深邃,深邃到她周围所有的人,再也不能一眼望进她澄澈的心灵深处。
她将盛饼干的盘子收好,随后,在要拉上窗帘的同时,最后朝着窗外的那棵枯树看了一眼。
“祝我好运。”说完这句话,她将窗帘拉上,在黑暗之中,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
“过河……你们要过河……”
在她推开后院的房门时,喃喃的说话声在二楼屋外响着。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雨珠,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侧过身,带上兜帽,走下了后门的那几级台阶。
雨夜中,简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裙子,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匆匆地向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大理石的台阶在雨天里变得十分光滑。她扶着扶手,接连几级,走上楼梯。
“我亲爱的艾洛德……”
风雨交加声中,辛古丽夫人用一种哀伤、而又幽怨的声音说道:“你还记恨着我吗?”
“自从上次那惊鸿一瞥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了——”
“是你的灵魂依旧在谴责着我吗?”
“谴责着我将你抛弃——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似乎更加悲伤,喃喃地,又说了一句:“我的艾洛德,我真的永远失去了你……”
她的声音十分微弱,所以简纯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简纯走上最后几级台阶,向着那个被“封锁”的二楼房间靠近。
随着她逐渐靠近那个房间,她再次听见了辛古丽夫人沙哑的声音。
“你们……要过河……”
“三个好朋友要过河,河里——却只有一条小船,一条船,一次只能乘坐两个人……”
辛古丽夫人的声音十分低哑,带着一丝疯狂,不断讲述着“过河”的故事。
听到这里,简纯的脚步忽然有些迟缓了。
她马上就要去触碰那个“它”了——那个被尘封了九年的真相。
可就在要揭开“它”这层神秘的面纱时,她居然有一些胆怯和犹豫。
这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她在心里想到。
她垂下目光,向着不远处那扇窗户看去,窗户上一个黑影在不停晃动,房间内一个声音在喃喃低语。
闪电的光亮照亮了大地,简纯提起裙摆,犹豫过后,便大步向那扇窗户走去。
既然决定了,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她在心里想到,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就这样吧,她想到,就当是自己坚持了这些年,唯一的一次破釜沉舟。
雨珠不断被风吹着,落在了她的脸上。
不过这些都不能阻挡住她向前迈出的脚步。
她逐渐向着那扇窗户靠近,也逐渐听清了辛古丽夫人,那像是呢喃一样的话语,
她在讲“过河”故事,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不断重复着。
“你们——要过河——”
就在辛古丽夫人停顿的片刻,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忽然从窗外响起。
“这里有一条大河,河的这边是泥土和庄稼,另一边,则堆满了金银和珠宝。”
“镇子里的三个好朋友决定要改变贫苦的生活,他们找到了传说中可以前往对岸的小木船,想要乘坐着它,前往那满是珠宝的彼岸……”
雨珠不断落在二楼的地板上,发出一连串“噼啪”的声响。
可是对于辛古丽夫人来说,这些声音都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
她的全部精力都被窗外的那个说话的声音吸引,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来到了窗户边。
此时屋外的雨还在下着,那个讲着故事的声音也没有停止。
她慢慢跪坐在窗户前面,颤抖着,用手指将玻璃上的水雾全部抹去。
借着那不时亮起的闪电,她看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黑色身影,背对着她,静静的站立在二楼外的走廊上。
“艾洛德……”
辛古丽夫人喃喃地叫着她心中的名字。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落在地面上,砸起一些细小的尘埃。
她啜泣着,颤抖着,将手覆在了玻璃上面。
“你回来了,我的朋友,我最亲爱的艾洛德……”
“你还是那么多年轻,像是被永远定格在那个年纪,再也没有长大……”
“是什么不能让你安息?”
“让你从天堂再次回到这人世间……”
辛古丽妇人的声音呢喃地在简纯耳边响起。
简纯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子,朝着窗边那个穿着红裙的女人看去,
她比起之前,比起简纯一年前见到她的模样要更瘦了一些。
她的眼窝有些凹陷,头发杂乱地堆在她的脑后。
简纯慢慢朝着这个或许曾经高雅的女人靠近,最后在窗户前面,慢慢蹲下了身子。
“艾洛德……”
简纯脸庞出现在布满雨水的玻璃窗前时,辛古丽夫人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哭泣着叫了一声她母亲的名字。
“我知道——”她抽噎道,“你会来看我的,你一定不会怪罪我的……”
“一样的眼眸,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穿着,是我的艾洛德,是我的朋友……”
简纯没有说话,而是在她颤抖地说完这些话语之后,才慢慢开口说道:“我不是她的灵魂……”
“我叫简·纯,”简纯轻声道,“是她的女儿。”
周围陷入了沉寂之中,简纯耳边,只有那不断响起的雨声。
“我很抱歉,”她说道,“我的母亲,可能真的是去了天国。”
说到这里,她抬起了眸子,看向眼前那个悲伤的女人,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她果然还是离开了我,”辛古丽夫人颤抖着吸了口气,轻轻叹息道,“我果然不应该报有一丝幻想,幻想着,有一天,她还可以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死在了一场火海之中,”简纯轻声答道,“大约是我六七岁的时候。”
“真是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说到这里,辛古丽夫人抬起了头,朝着远处的天空匆匆看了一眼,“自从我被他关在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呼吸过屋外自由的空气了。”
“屋外的天空,和屋内透过玻璃看到的天空并没有很大的区别,”简纯轻声说道,“我虽然享有自由,但同样的我也离不开这所红房子。”
“你是我母亲的什么人?”简纯问道,“为什么,你会说是你背叛了和母亲之见的友谊?”
辛古丽夫人垂下眸子,朝着简纯那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去。
“因为我离开了她,”辛古丽夫人轻声说道,“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被他强行带到了这里,带到了这个红房子里,在那棵枯树下,断去了我离开这里的可能。”
“你的母亲——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可这一切,都在那个叫做罗尔·白的男人手中结束了……”
……
第20章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她耳边响着, 简纯的心情也沉重如雨。
简纯看着眼前的辛古丽夫人,轻声问道:“这里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她问道:“我的母亲——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留给我的印象并不深刻,我的记忆也只停留在那场大火, 她义无反顾地冲入其中。”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告诉我, 她其实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她真的是那样的吗?”
“她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吗?”
“不,”在她身前, 辛古丽夫人小声道, “她不是那样的。”
“她坚定、勇敢、坚持不懈、追求真理,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去证实。”
“她们说她是一个怪女孩, 不和其他的姑娘一样, 从小就会攀炎附势。”
“所以她们都说她是奇怪的,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但其实,她只是在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认为,只有坚持下去,生活才会是美好的,即使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路上充满困难险阻, 她都不会畏惧。”
辛古丽夫人说到这里,目光看问简纯,她朝着简纯的眼睛看去,在简纯漆黑而又深邃的眼光注视下, 轻声说道:“她就像像你一样。”
“一样的勇敢, 而且无所畏惧。”
“你要相信她, 她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点金银珠宝,或者他人的虚伪的赞美, 就爱慕虚荣,不断出入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宴会。”
“同样的,她也绝不会因为那些伪劣的珠宝,就会冲入火海之中。”
“她只是……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寻找我,她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都花费在各种宴会上,她以为在宴会上能找到关于我的消息,而这一切都因为一场火灾毁于一旦,她也彻底失去了再次寻找到我的可能。”
“这才是她义无反顾地冲入火海之中的理由。”
“都是因为我,她才会去这么做……”
“我很抱歉,简纯,是我夺走了你的母亲……”
说完这句话,辛古丽夫人停顿了片刻,她靠在墙上,颤抖着,呼吸了一口潮湿,而又冰冷沉重的空气。
随后她再次讲述了起来。
“我和她的认识,是在奇太兰的贫民区,”她说道,“那时候她是一家农户的女儿,我也跟随着父母四处经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她,那个‘自由’的女孩。”
“她开朗、活泼。”
“我们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可我由于父亲经商的缘故,我们的住所并不固定,时常是父亲去哪里经商,我们就住在哪里。”
“所以我和艾洛德认识的时间可能是一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这些都有可能。”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可能就长大了,很可能——就变了模样,不再和从前一样。”
“可是我们却始终相信,不管我们最终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们的心依旧没有改变。”
“所以我们想要一个印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这样,不管多久之后再见面,只要说起那个印记,我们就会再次相认。”
“这个印记就是‘过河’,”辛古丽隔着一层玻璃,轻声说道,“这是个我们一起编出来的故事。”
“我编了故事的上半截,她编出了故事的下半截。”
“我们一起赋予了这三个‘好朋友’不同的命运,一起度过了那段还算美好的时光。”
“轰隆——”
在她话音响起的同时,雷声从空中落下,简纯抬起头来,朝着眼前不断下落的雨珠看去。
“噼里啪啦”的雨珠落下,落在了简纯的身上,将她的衣裙打湿。
可她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在雨水淋湿自己光洁的额头时,再次收回了目光,透过那扇窗户,朝着那个穿着红裙的夫人看去。
从她的身上,简纯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发的少女,和一个红发的少女的身影。
她们并排躺在夜晚的草地上,手牵着手,看着头顶上方一闪一闪的星空。
“辛古丽,”在红发少女身边,艾洛德轻声说道,“要是哪一天,你再也不见我,我也再找不到你,该怎么办呢?”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辛古丽握上了她的手,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骂我,直到把我骂醒,和你一起回去。”
“不,”艾洛德说道,“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骂你。”
“要是真有这么一天,那我就会一直找你,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也会一直寻找着你……”
简纯轻轻叹息一声,同时不由址想起那个淡金色长发的少女。
母亲和辛古丽夫人,就像是自己和夏洛蒂那样。
她在心里想到。
“最后一次分别时,艾洛德曾经告诉过我,她为这个故事又想出来一段新的结尾,”在她身前,辛古丽夫人轻声说道,“她说,等我再次回来的时候,就将那段新编的结尾告诉我。”
“可是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就成为了永别,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也再也没有回到过奇太兰(贫民区)。”
“我和他的相识,是在一场宴会上,我遇到了他——罗尔·白——那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他将我关在了这所红房子之中,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了自由,永远地,成为了他的一个附属物。”
说到这里,她垂下来眸子,轻轻笑了一声道:“其实我还抱过你呢,在你刚出生的时候。”
“艾洛德是一位好母亲,”她看着简纯的眼眸,轻声说道,“可我却不是。”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了眸子,透过夜空上不断下落的雨水,向着更远处的黑暗看去。
“她——有没有给你讲过河的故事?”辛古丽夫人问道。
“她给我讲过那个过河的结局,”简纯答道,“在我五岁那年,她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她说,故事里唯一幸存的“好朋友”成为了当地的庄园主,本来应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却在新婚夜里,被自己用一个金币买下的“新娘”用剑刺死了。”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人们还有欲望,罪恶的金钱就永远不会消失,只不过是分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里去了……”
简纯的话说到一半,就听见辛古丽夫人说道:“所以——她是希望我能像故事里的那个‘新娘’一样——反抗他,离开他,可以再次回归到我们的友情之中……”
“可是我却没有做到……”
“她是一朵凋谢的生命之花,永远地消逝在了我的生命之中。”
“是我害死了她,也是他害死了她,”辛古丽夫人轻声说道,“是他将我从我的艾洛德身边抢走,让我离开了她,也让艾洛德一生都生活在哀伤和寻找我的路上。”
“如果没有他,也许我的艾洛德也就不会去往天国,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阿尔——也就可以看着你长大。”
“简,”她一双棕黄色的眼眸看向简纯,眼内的神情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讲,最后却只说出一句,“千万不要相信他。”
“他害死了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夺走了你所拥有的一切。”
“他曾经和阿尔·纯(简纯的父亲)是朋友,最后却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种人,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能相信。”
说到这里,她剧烈地喘息着,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在窗户上面,隔着一层玻璃,朝着简纯这里看来。
“相信我,”她哀求道,“永远也不要相信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红房子,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不要在这里,像是我一样,荒废一生……”
简纯轻轻应了一声。
随后在辛古丽热切而又有些疯狂的目光中,再次问道:“那你恨他吗——对于罗尔·白先生?”
“是的,”辛古丽夫人答道,“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爱上过他。”
“那他的儿子呢?”简纯看向她的眼睛,声音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会因此,而不喜欢单白吗?”
辛古丽夫人没有接着回答,她像是突然被问住了一样,一时间没有回答出简纯的问题。
“我知道了。”
看着辛古丽夫人的这个反应,简纯轻声说道:“我会尽快离开这里的,夫人,请您多加保重,我想我的母亲,也不会希望她的朋友,会因为她的离世,而过得如此痛苦。”
“就当是为了我的母亲,也请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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