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简?”
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简纯顿住手中折叠衣物的动作,回过头,朝着琼斯小姐说道, “早上好, 琼斯小姐。“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琼斯小姐没有回应简纯的问好而是径直走到她的身边, 拿起一旁清洗过的衣物, 和简纯一起将它们折叠起来。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琼斯小姐悄声问道,“你去了二楼吗?”
“昨天晚上我就在屋子里面,哪里也没有去, ”简纯将衣服装进柜子里面, 随后说道,“昨晚下雨,你可能听错了。”
“可是你的房间是空的,”琼斯小姐的声音继续说着,“我看到你的枕头摆在被子里面。”
“你去了哪里?”
随着这句话落下,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简纯没有抬头,而是背转身子,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你想说什么呢?”简纯轻声问道, “你想用这件事情来向我说明什么呢?”
“像上次一样——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罗尔白先生吗?”
“还是说——你要告诉庞德夫人,再由她来转告罗尔白先生?”
“反正这些你不都已经干过了吗?”简纯说道,“就像一年前一样。”
“我没有……”
琼斯小姐似乎想要辩解一句,但是在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 就被简纯打断道:“在你将一年前, 扑火时, 辛古丽夫人曾经和我说过话这件事告诉罗尔白先生后,就已经和他们——红房子里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同样的监视, 试探,相互猜忌,我受够了,如果你想要再告诉罗尔白先生,那你就继续吧,”
“告诉他——简纯在昨天在那个雨夜,又偷偷去了二楼,而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去干了什么?”
简纯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怒气,但还是压着嗓音,低声说道:“我不能看出你和这红房子里其他人的区别。”
“同样都是将我的一举一动上报给他——卑劣——懦夫!”
琼斯小姐没有再回答,简纯瘦削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脸上——也快速地染上了一抹薄红。
她背对着琼斯,平息了几秒后,才声音平静地说道:“您曾经拥有我全部的信任,但那只是过去,而不是现在。”
“琼斯小姐,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床上熟睡,并没有离开我的房间,更没有去过二楼,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同我说的话,那么原谅我先行一步,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迈开了步子,大步地,走出了房间。
琼斯小姐一直目送着这个穿着深蓝色裙装的少女,不知道这个少女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事,却能感觉出来她像只小兽一样,有着异常敏感的内心。
似乎只要外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会立刻将自己浑身的尖刺竖起,将自己内里柔弱的一面藏起来。
琼斯小姐的心里涌起了一丝波澜,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没有说出口来。
就像简纯说得那样,她确实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罗尔白先生,不过当时她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单纯从一个家庭教师的角度,说家里有一个疯子,以及对孩子的危害。
……
“所以,你找到我,就是要说这些吗,小姐?”她的身前摆着一张巨大的圈椅,罗尔白先生舒服地坐在那里,抬起眼,朝着琼斯小姐说道,“如果只是这些,我想你已经可以出去了。”
“那二楼的那个女……”琼斯小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罗尔白先生打断了。
“小姐,”他有些厌烦地说道,“这件事情自然用不上你去操心。”
“做你该做的事情去,”他说道,“去教她该教的,那些字歌……还有那些礼仪,将她培养成一个真正的淑女。”
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随后靠在椅背上,似乎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琼斯没有再说些什么,她转过身子,朝着门口方向走去。
“如果再有类似事情发生,”罗尔白先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记得告诉庞德夫人,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琼斯的脚步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直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打开门,低着头离开了书房……
回忆到此结束,琼斯目光复杂地望着简纯离开的方向。
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她垂下了眼眸,同时,却也忽略了门口那一闪而过的蓝色裙摆。
从书房出来之后,简纯并没有接着离开。
她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的沉寂,和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简纯靠在墙上,抬着眼,朝着头顶的天花板看去。
自从昨天和辛古丽夫人交谈之后,她便确定了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一但自己离开这里,罗尔白先生肯定会怀疑这个红房子里所有的人。
比起他了解甚深的庞德夫人,他首先怀疑的,肯定是琼斯小姐。
简纯不想琼斯小姐因为自己受到什么牵连,所以她要提前把琼斯小姐划分出去,让罗尔白先生以为琼斯小姐和她的关系并不算好。
虽然琼斯小姐在无意之中曾经泄露过一次她的事情,但她知道,琼斯小姐并不是有意而为的。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简纯见过了太多发生在红房子里的事情。
龌龊,阴暗……
在这并不算美好的生活中,她能看出别人对她的任何一点好。
就像是琼斯小姐一样……
她感激这位优雅而又学识渊博的小姐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琼斯小姐教会她许多的东西,像是一些人生的道理,基本的课程,礼仪,音乐还有美术……
现在她要离开这里了,她知道,这些从来不是束缚她的枷锁,而是她离开这里,还能生活下去的倚仗。
屋子里再次响起了悉悉索索叠衣服的声响后,她收回目光随后转过身子,朝着大厅走去。
今天佣人似乎格外多。
简纯穿着身蓝色的长裙,由于昨晚下过雨,现在又是进入春天的头一个月,她还是加了一件同色系的蓝色小衫。
“今天罗尔白先生和小先生要来这里,”简纯刚刚走进大厅,就看见庞德夫人站在一个木制的小板凳上,朝着眼前所有的佣人说道,“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准备,并且收拾出一个舒适、而又华丽的地方。”
“罗尔白先生和单白先生今晚要来吗?”简纯放缓脚步,走到了庞德夫人身边,同时向着窗外,那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看了一眼,“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今晚先生和小先生会在这里留下吃饭,”庞德夫人从木制小凳子上下来,随后弯下腰,将凳子捡了起来,声音中抑制不住兴奋地说道,“亲爱的,我们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今天罗尔白先生会和小先生一起在这里吃晚餐?”简纯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们平时不是回到庄园才会享用晚餐吗?”
“今晚不一样,亲爱的,”庞德夫人左手拿着小木凳,右手搭在了简纯的肩上,推着她,朝着里屋走廊走去,“今天是一个幸运的日子,是一个好天气,会有好事发生的!”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忍不住激动地晃了晃身子,连带着简纯一起,也跟着微微摇晃了一下。
“去采一些鲜花吧,”庞德夫人深吸着气说道,“将它们采摘回来,插在瓶子里,去享受这些乐趣,”说完这句话,她的目光看向了简纯漆黑的眸子,说道,“你会喜欢上它的。”
说完,她将手从简纯背上移开,拿着凳子,向着厨房走去。
只留下穿着蓝裙的简纯一人,站在那里,征征地向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
……
推开后门,走下台阶时,简纯不由朝着远处的天空看了一眼。
此时天空有些阴沉,处于似暗非暗的状态下。
橙红色的落日被一层乌云遮挡,几乎看不清这昏暗的天空。
昨夜刚刚下过雨的泥土有些潮湿,她提起裙摆,随后穿着高跟皮靴踩在了泥土上面。
潮湿的气息顺着微风,进入到她的鼻腔里面。
她扭过头,用手挡在嘴前,小声呛咳了一声。
而就在她呛咳的同时,又是一声轻微的摩擦声从身后传来过来。
她的目光暗了一下,并没有回头。
“哒……哒……”
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一步一缓地,极其富有仪式感。
简纯将手从嘴边拿开,然后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自己纤细的手指。
“你来这里做什么?”简纯问道,“罗尔白先生呢,你不是应该和他在一起吗?”
“父亲说今晚的时间是属于我们的,”脚步声在她身旁停住,紧接着,一道清冷,而又平板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说着,他弯下了身子,从地上摘起了一朵野花,将它递到了简纯面前。
“什么意思?”简纯接过他手中的花朵,轻声问道,“我不是很明白。”
“因为父亲说我喜欢你,”单白接着说道,“就在昨天,所以我迫切想要见到你。”
“什么?”简纯的手指猛地捏紧,她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道,“什么意思?”
“我们会在一起,有一个很大的庄园,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邀请其他的一些小姐,告诉她们,来参加你的宴会。”
“我们还会有很多的佣人,你会有一个专门为你整理衣服的女佣,因为很快你就会有很多的衣服,它们会塞满你的橱柜,以及家里任何一个地方。”
简纯抬起了头。
在夕阳的余晖里,她看到单白站在那里,眼睛看着自己,像是认真,又像是无心地说道:“一个星期后,我们将会订婚……”
……
第22章
“寒冷, 寒冷的天气——”
大门推开的同时,罗尔白先生大步走进红房子里。
庞德夫人站在门边,她上前一步, 接过了罗尔白先生手中的礼帽, 说道:“先生,厨房已经准备好饭菜, 您是先用餐?还是再过一会?”
“我现在没有心情用餐, ”罗尔白先生说道,“想起‘她’,就让我头痛, 那个顽固, ‘她’也只有在提起‘她’的那个艾洛德才会正常一些,其余时候,根本就听不进别人说话。”
“先生,今天是去看夫人了?”庞德夫人再接过罗尔白手中厚重的外套,将它挂在了架子上面,“夫人肯定是喜爱您的,不然也不会和您结婚……”
“喜爱我?”罗尔白先生打断了她的话语,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她要是喜爱我,我情愿现在就去见上帝。”
“她会和我结婚,是因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我的了, 她才不得不——嫁给我……”
说到这里, 他又恨恨地说道:“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这个狠心的女人。”
在庞德夫人和罗尔白先生说话的同时,一位身材修长, 穿着绅士服的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一位年长一些的女性拿着袍子,跟在他的身后,急急忙忙地就将袍子往他的身上披,不过被少年抬手拒绝了,来的正是单白。
“她呢?”单白一进门就急忙问道。
“小先生,”庞德夫人说道,“简纯小姐在后院。”
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单白并没有再继续停留下去,而是沿着地板上的缝隙,头也不回地朝着后院走去。
罗尔白先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单白从大厅离开之后,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庞德夫人的身上。
“不要再谈论这些让我生气的事情,”罗尔白先生说道,“庞德夫人,请过来一下。”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子,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庞德夫人急忙朝着周围的佣人嘱咐了两句,随后便一路小跑,跟着罗尔白先生走进了书房。
“砰。”
在庞德夫人进来之后,罗尔白先生将房门关上,站在那里呼出一口粗气,然后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屋子里先是一片沉寂,庞德夫人站在那里,穿着件围裙,一头卷曲的头发盘在脑后,显得诚实端庄。
罗尔白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他像是在思考,思考着一些事情。
忽然之间,“庞德夫人。”
他开口说道,“你觉得简纯这孩子怎么样?”
“聪明伶俐,是一个肯吃苦的孩子。”庞德夫人答道。
“她的人品怎么样?”罗尔白先生继续问道,“她会每天祷告,反省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吗?”
“是的,先生,”庞德夫人继续回答道,“简纯小姐会认真进行祷告,并且会和琼斯小姐一起读圣经。”
“琼斯倒是真的把她培养成了一个淑女,”罗尔白先生说着向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说道:“单白和简纯将于下个星期日,在这里,举行订婚仪式。”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道:“到时候,纽兹的贵族应该都会过来,记得提前准备一下。”
“还有,记得再拨些钱给她做几身裙子,总是穿那些暗色调的衣服,没有一点少女的活泼……”
“先生,”颤颤巍巍地,庞德夫人打断了罗尔白先生的话语,她扶着桌子,一副惊讶极了的模样问道,“小先生要和简纯小姐订婚?”
“这是我的意愿,更是单白母亲的意思,”罗尔白先生回答道,“我想艾洛德也是这个意思,艾洛德就是简纯的母亲……”
“哦,天呐……”庞德夫人惊叫一声随后说道,“所以,夫人就希望,简纯可以嫁给小先生?”
“你说得没错,”罗尔白先生回答道,“今天晚上,我会宣布这件事情。”
“宣布——关于他们订婚这件事情……”
……
“我们会有一个很大的庄园,拥有很多的佣人……”
夜色将至,花园里十分昏暗,单白平板地讲述着这些将要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姑娘说道:”父亲说,一个星期后,我们将会订婚。”
听到这里,简纯指甲掐紧,捏断了手中野花的根茎。
冰凉黏腻的汁液在她手指尖蔓延,她垂下了眸子,只听见单白继续说道:“婚礼将会在一年后,在我们成年之后,再举行。”
“不过,父亲已经告诉我了,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
他在简纯耳边说道,简纯垂下眸子,避开了他的眼睛,随后说道:“外面很冷,你不回屋子里吗?”
“我要和你一起,”单白说道,“你是我的。”
“那你是爱我的吗?”少女向前走了一步,看向远处无尽的天空,轻声问道,“或者说——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空中传来了几声鸟的啼鸣,伴随着“呜呜”的风声,传入简纯耳中。
她抬起了头,被风吹起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简纯看着远处山上隐约可见的楼房,还有若隐若现的山道:“圣经中,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要包容,凡事要忍耐,爱才是永不止息的。”
“可我一直不理解这句话,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真的可以无怨无悔地,去奉献自己,为了其他人?”
她的声音落下,淡淡地,随着一声风的呼啸,消失在单白的耳边。
他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你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简纯收回了目光,看着被自己捏碎根茎的野花,轻声说道:“我们下周订婚?”
“是,”单白说道,“我们会离开这里……”
“离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简纯打断了,她回过头,朝着少年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眸看去。
“离开这里?”简纯问道,“离开这里,去哪?”
“庄园,我们的——庄园。”单白说到这里的时候,像是忽然有了一丝兴趣,又多说了一句,“就在今晚过后,我们会一起离开……”
“我不想离开,”简纯语气有些急促地说道,“我想住在这里。”
单白目光再次落在了简纯身上。
简纯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过身子,朝着远处看去,“就在这里,就在这个红房子里。”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简纯说道,“我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适应了这里的人,这里的环境,我不愿意离开。”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深吸一口气说道:“最起码,在我们正式订婚之前,请让我还住在这里。”
周围的一切在这一瞬间里陷入了沉寂之中。
简纯站在那里,背对着单白。
单白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因为穿着束腰而显得格外纤细的腰部,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我可以告诉父亲,你的想法。”
他说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目光也从简纯身上移开。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的话,”他说道,“我可以同意。”
简纯轻轻呼出口气,随后抬起眼,朝着远处的天空看去。
此时的天空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她看着云层轻声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庞德夫人应该已经将晚饭准备好了。”
“我们回去吧,”她转过身子,冲着单白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吗?”
……
第23章
神赐予我们刚强, 仁爱,谨守的心,而不是一颗胆怯而趋于魔鬼的内心。
——简纯。
……
这是她知道——自己要和罗尔白先生的儿子订婚后的第二天傍晚。
天空有些阴沉, 像是一块巨大的灰色布帘, 遮挡住了部分天空,只在那极远处可见一抹亮色。
简纯和单白漫步走在荒原上, 那里远离城镇, 靠近天的尽头。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春天将至的寒冷,卷起她的发丝, 向着她的身后飘荡。
在这飘扬的发丝中, 简纯用眼角的余光向着身后看去,看着那个跟着自己,一步一顿地行走在这片荒原上的少年。
他的个子很高,站在简纯身后,看上去足足比她高出一个脑袋。
相同的发色,相同的眼眸。
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她的兄长一样。
天空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明亮,像是摆脱了那些阴沉沉的,压在天空上云层, 露出了藏在里面的阳光。
简纯收回看向单白的余光,抬起眼,朝着空中那淡淡的光芒看去,阳光给人温暖, 天空寂静无声。
周围也十分寂静, 只有风从原野上吹过, 而发出“沙沙”声响。
在这片安静之中,简纯轻声说道:“我是一名孤儿, 这个你应该知道,”
“我出生在奇太兰,在那里长大。”
“在那里有一个布依顿礼堂,我曾经在那里跳过舞,”说到这里,她忽然扯起了笑容,继续说到,“你去过那里,应该不用我过多介绍。”
“我就是在布依顿礼堂,认识了我的第一个朋友。”
“她叫做夏洛·蒂,”她说道,“她有着金色的长发和绿色的眼眸,她是我所热爱的,但是对于你,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尽管你知道布依顿礼堂,但你却不知道那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就像我现在站在这里,你也依旧看不清我的内心。”
“单白,我怎么可以和一个我不爱的人订婚?我应该如何完成这神圣的赐予?”
“又该如何……将我的罪赎清?”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慢慢地,她蹲下身子,坐在了那微微有些潮湿的土地上。
低矮的草丛向着远处倾斜伸展,简纯坐在那里,看着远处淡淡的光芒。
倾斜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昏黄而又美丽,几乎就是一副油画。
单白看着坐在草地上的简纯,想要说些什么,却嘴唇嚅动,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
简纯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单白的脸上,她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向远处即将落下的阳光。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奇太兰和纽兹边缘挣扎。”
“我没有了家人,没有了朋友,最后来到这里,而在这里,却即将成为……”
“我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略作停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在她身边,单白一直认真地听着,虽然他不说话,但是简纯却知道他是在听着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道:“刚刚庞德夫人过来找我了。”
简纯继续说道:“她和我说,等订婚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就会搬到但丁庄园去。”
“那是父亲为我买下的庄园,”单白说道,“那里有一个湖泊,还有几只天鹅。”
“你会喜欢那里的,”单白的目光向着简纯看去,“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我一直想知道,”简纯扭过头,朝着单白看去,“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就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吸引你的,是我们一样的发色?还是我的身体?以及这悲惨的遭遇?”
少女的声音很轻,很快就在单白耳边消失了。
但是单白并没有回答,可能简纯本来也就没有想过他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们这样做,只是因为你父亲的安排?”
“如果是的话,那将是一场非常失败的婚姻,”简纯轻声说道,“两个没有爱的人,硬生生地走在一起……”
“我的母亲就是和父亲这样走在一起的,”单白说道,“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
“可怕,”简纯垂下眸子,轻声说道,“这样的未来,一眼就望到了头,难怪她会成了这个样子。”
“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野兽,吞噬着这本就不多的美好和欢乐。”
“你会将这一切告诉你的父亲吗?”简纯问道,“告诉他,我其实并不喜欢你?”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简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回答,她站起身子,朝着单白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
“罗尔白先生……”
红房子里,庞德夫人敲响了房门,随后在一声“进”中,推开门,走进书房里。
“庞德夫人?”罗尔白先生停住了翻页的手,目光朝着庞德夫人看去。
“先生,”有些上了年纪的庞德夫人喘着气,朝着罗尔白说道,“屋外有一位夫人求见。”
“谁?”
罗尔白先生合上了手中的书籍,站起身子,看到庞德夫人略微迟疑地摇头,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没有问她的姓名吗?”
“她说她的女儿在这所红房子里,”庞德夫人答道,“她说,你一定会去见她的,并且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定的报酬。”
“谁是她的女儿?”罗尔白大步绕过桌边,最后在庞德夫人身前停住了脚步,“告诉她,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没有……”
“先生,”庞德夫人说道,“她说她已经找了很久,她的女儿是逃婚才来到了这里的。”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罗尔白先生继续烦躁地说道,“我又不知道她的女儿是这里的哪一个。”
“难道——我要把这里所有的女眷全部叫出来,像是阅兵一样,挨个让她去查看吗?”
“不,先生,”庞德夫人答道,“那个夫人说出了她的名字。”
“她说出了她女儿的名字,并且还知道她的女儿为什么来到这里,她说在一个月前,有人看到了她的女儿,并且将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我想您应该去见见这位夫人,”庞德夫人继续说道,“返位叫做佳思丽·斯的夫人。”
罗尔白先生止住了话语,他转回身,坐回到书桌后的椅子上。
“庞德夫人,”他轻声说道,“请你将这位——佳思丽·斯夫人请进来。”
“请到这里,在我的书房,”说完这句话,他再次拿起书籍,然后装作无意间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简纯和单白呢?”
“他们去了原野,”庞德夫人答道,“还没有回来。”
罗尔白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去吧,把她叫进来,我们需要快一点,这样才能在他们两个回来之前,完成这一切……”
……
第24章
“他去世了, ”书房里面,一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夫人手拿帕子,挡在嘴前, 微微啜泣着说道, “在一年前,随着他的亡妻, 一起去了天堂。”
“他最后的一个愿望, 就是希望他的女儿——琼?斯,可以找到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不再受在外漂泊之苦。”
屋子里十分安静, 佳思丽夫人抽噎着说完这句话, 然而过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罗尔白的回答。
慢慢地,她也就不再绷着,抽噎声逐渐消失,随后用手帕擦了擦那并不存在的眼泪,深吸口气,刚准备说话。
就在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罗尔白先生忽然抢先道:“佳思丽?斯夫人, ”
书房里,罗尔白先生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地点在桌面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不知道在斯老先生去世之后, 你过得怎么样?”
“你认识我?”她收起了手帕, 抬起眼,朝着罗尔白先生说道, “还是说——你认识我的丈夫?”
“斯老先生是我的朋友,在他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又新娶了一位夫人,不过那段时间,事务繁忙,没能抽出时间前去祝贺,是我的过失。”
说完这句话,他朝佳思丽夫人微微点头致意,接着继续说道:“斯老先生的离世十分突然,但我想,这也是上天对他的召唤。”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十分随意的样子,但实际上,眼神却是一直盯着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夫人。
“你什么意思,”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像是被他说中了什么一样,脸上带着些许愠色,“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罗尔白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说道,“这么容易的事情,还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说完,他嘴角挑起了一个笑容,朝着佳思丽夫人那看去,脸上带有一丝玩味之色,然后他拿起茶杯,稍微往上抬起,像是向她致敬一样。
这一动作充满了讽刺意味。
“你知道了些什么,”佳思丽夫人慌张地站起身子,惊疑不定地朝着罗尔白先生这里看来,“为什么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切,夫人,我想在斯老先生试图从我这里分走一笔可观的合伙费后,我就只能看着她的妻子,可怜地死去。”
“我是那么难过,他的亡妻可真是一个端庄娴雅的人。”
“可惜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先生?”佳思丽的手指捏紧,随后又快速松开,脸上也挂着一丝笑容朝着罗尔白先生看去,“有什么,我能为您分忧的吗?”
“带着她离开这里,”罗尔白先生说道,“给她找个人家,相夫教子,不要再回到这里。”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庞德夫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先生,琼斯小姐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是让她现在就离开吗?”
罗尔白先生没有回答,只是耸了下肩,朝着佳思丽夫人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佳思丽夫人抿着嘴,脸色紧紧地绷着,在她朝着罗尔白先生优雅地屈膝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这里。
房门很快就被推开然后再合上,罗尔白先生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他站起身子,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悠闲地一边品茶,一边朝着墙上——辛古丽的画像看去。
“她马上也要属于我了,”他轻声说道,“在你宝贝的艾洛德去世之后,折磨了我这么多年,终于,她的女儿落在了我的手上,并且马上就要和我们的儿子单白订婚了,你说,你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说到这里,他低低笑了起来。
手中蒸腾着丝丝热气的暗红色茶水,在白色的杯壁上轻轻的打了个旋,在他动作归于平静之后,才慢慢沉寂下来。
“单白喜欢她,”他继续说道,“就像是我喜欢你一样。”
“我会让他得到她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他停顿了片刻,随后看向画像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恨意,“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在你的心目中,本来不也就是一个卑劣的人吗?”
“如此的不堪,如此的恨意,为什么我们一生注定要在爱和恨中纠缠呢?”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
最后消失在一丝虚幻的雾气之中。
……
“小先生,”站在门口的庞德夫人看见一辆马车朝着这里驶来,离着很远就说道,“罗尔白先生有事要找你!”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屋子前停止了前进。
庞德夫人向前两步,拉开马车一侧的门,将脚架摆放在地上。
就在她放好脚架的同时,一个穿着绅士服的少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小先生,”见到单白走下车子,庞德夫人连忙追上前去,跟在他的后面,喋喋地说着些什么,“先生说,你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是时候回庄园一趟了……”
“那她呢?”单白回过头,淡淡地说道。
“简纯小姐会在这两天收拾好自己,准备好订婚用的东西,四天后,在您回来时,她会站在门口等着您的。”
单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简纯,似乎在等着她给自己一个答复。
简纯掀开车上的帘子,垂着眸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简纯小姐,”庞德夫人赶忙提醒道,“希望你给小先生一个答复。”
简纯从他们身边走过,同时声音很轻地说道:“你不放心我?”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简纯继续说道,“你回庄园就是了。”
单白轻轻“嗯”了一声。
他收回视线,跟在简纯身后,走进了屋里。
屋子里十分寂静,简纯有些疑惑,但也只是往那些打包好了的行李上看了一眼。
“这是谁要离开这里了?”她轻声问道。
“她刚刚走,就在你们前面,佣人会把这些行礼运走。”庞德夫人回答道,“是琼斯小姐,她的母亲找来,说她要结婚了。”
“结……婚……”
简纯的眼眸暗了一下,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好些各种颜色的裙子,摆在一个崭新的架子上面。
她抬起手,在那些柔顺的面料上轻轻抚摸过去,感受着它们从自己手指尖划过的感觉。
不过很快,那些布料就从她的手指尖滑落。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只剩下一些发黄边缘的落日,一种若有若无的失落无奈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她双手撑在哪一道窄窄的窗台上,在这呼啸的风声中,轻轻地叹息一声。
本来她的打算是在订婚前最后的一两天离开这里的,可是现在看来,应当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现在很多的事情她都已经大体了解,唯一让她产生疑惑的,就是她的父亲。
罗尔白将辛古丽关起来,间接害死了简纯的母亲。
那为什么,在那天的雨夜里,辛古丽夫人会说是“他”——罗尔白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呢?
自己的父亲,不是因为入狱,而在里面死亡的吗?
她在心里想到。
这些事情像是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里,让她一直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她需要再一次登上二楼,向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并且有可能告诉自己的女人去询问。
她沉下心,将窗帘拉上,无视了那些色泽鲜艳的衣裙,而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黑色的衣裳换上。
屋外依旧乱哄哄的,似乎人们都聚集在大厅那里,在为单白和罗尔白先生准备东西。
她推开门,随后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
第25章
混乱, 颠簸。
潮湿而又寒冷的风穿过她的脖颈,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向前奔跑,顺着那条小路, 向着远处不知名的原野奔跑。
野草划过她的裙摆, 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风从她的身前吹过,吹过她汗湿的额头, 带来了一丝原野的潮湿气息。
奔跑的同时, 她回过了头,看向那升起的火焰,还有那滚滚而上的浓烟……
她眼里含着泪, 看着那曾经她怎么也逃不出来的红房子在火焰中燃烧, 最后在一片焦黑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
“砰。”
关门的声音在她耳边不远处响起,模模糊糊的,十分不清晰。
紧接着,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个男人的声音逐渐向着她这靠拢。
“她现在怎么样了?”说话的是一个沙哑的男声,听上去年纪已经偏大,大约是在这四五十岁左右。
在他身边似乎还有其他的人在忙碌,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响起。
“她是突然出现在我的马车前面的, ”那个男人似乎喝了口水,将杯子放下后,这才继续说道,“我来不及避开, 便撞到了她。”
“她似乎是伤到了脑袋, ”一名女子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在她额角那里,有一大片的青紫。”
“那会怎么样呢?”男人停顿了片刻, 随后问道,“她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可能是失忆,可能是头疼或者头晕,再或者,更糟糕一点,她会因为脑出血而失明,甚至失去生命。”
“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背上一个伤害无辜少女的生命罪孽,”那个声音有些低哑地说道,“请务必医治好她,迪沙小姐。”
男人说道:“无论如何,请让她苏醒,我会支付相应的费用。”
“我会尽力而为,但我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她。”
“如果今天晚上她清醒过来,那么问题应该就不大,不然的话……”
“我知道了……”
屋子里变得沉寂。
她躺在那里,感觉耳边的声音再次变得模糊。
黑暗中,她想要挪动一下身子,却发现整个身体沉重得不行,像是散架了一样。
并且,这一次的尝试,也像是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
她的意识再次变得昏沉。
各种各样杂乱的意识,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最后留在她眼前的,是一双悲伤的眼眸,以及那一句——“自由的灵魂”……
两天前,就在琼斯小姐被她母亲带走,罗尔白先生也将带着单白离开这里的那个夜晚,她决定再次登上二楼。
可能是因为她和单白即将订婚,或者是罗尔白先生真的已经相信她是温顺、而又无害的。
她登上二楼的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没有遇到任何的一点点问题。
甚至在她接近那个窗户的时候,还能听见那个疯女人在哼哼唧唧地唱着一首歌。
她听过这首歌,琼斯小姐曾经将这首曲子当做舞曲,交给简纯一些最基本的交谊舞舞步。
二楼的屋子没有拉上窗帘。
简纯走到窗户前,看见辛古丽夫人,穿着一身红裙,在屋子里,一边哼唱着,一边跳着舞。
这似乎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舞步,简纯在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过。
那个时候母亲会和父亲一起跳舞,而母亲跳的舞步,就和现在的辛古丽夫人跳的舞步是一样的。
她感觉辛古丽和母亲是奇怪的,只是因为一句誓言,却造就了她们两个一生的不幸。
如果当年母亲没有轻易说出那句“我会一直找你”,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不断出现在那些舞会上,更不会因为一场火灾,而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母亲没有去世的话,那么辛古丽夫人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和罗尔白先生一起相互痛苦,相互纠缠……
就在她思索的同时。
屋子里的哼声逐渐变得清晰。
辛古丽夫人闭着眼睛,转着圈,来到了窗前。
“辛古丽夫人,”简纯轻声道,“你——还好吗?”
哼声止住,辛古丽夫人顿住了脚步。
她睁开了眼睛,朝着窗户这里看来。
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了。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头顶偶尔闪现的几颗星星,还映得周围有些光亮。
在这昏暗的光亮之中,她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衣裙的简纯。
“罗尔白先生让我和单白订婚,”隔着一层玻璃,她听见站在窗外,穿着一身黑裙的简纯说道,“就在几天后,在这所红房子里。”
周围一阵沉寂,辛古丽夫人的手指搭在窗台边上,垂着眸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风从原野上吹过,将简纯的衣裙吹得微微有些摆动。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辛古丽夫人,看着她逐渐颤抖的肩膀和那火红的裙摆。
辛古丽夫人手指几次握紧,又几次松开。
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改变这一切。
颤抖中,辛古丽夫人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简纯那一双黑色的眼睛,轻声地,对着她说道:“我很抱歉。”
“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我都感到十分抱歉。”
“我不知道,是命运在戏弄我们,还是因为我——你才被卷入这深渊之中……”
“我看着你一步步走近这深渊,看着你站在悬崖的边缘,不断徘徊,向下眺望。”
“离开这里吧,简纯,从这里离开,去过属于你的生活,不要再次回到这里,这所红房子——能给人带来不幸和灾难。”
“它是禁锢的牢笼,是束缚的绳索,任凭你是翱翔的飞鸟,也不能离开分毫。”
“它困住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自由,更是一个人的头脑,思想,以及一切更具有智慧的具象。”
“但是我怎么能离开这里?”简纯声音颤抖地说道,“我又应该怎样去做,才能不被发现,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呢?”
随着简纯的话音低下,辛古丽夫人的眼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丝疯狂。
她“哈哈”地笑着,朝着简纯问道:“简,你身上,有带着火柴吗?”
听到这里,简纯伸手进衣兜,将自己准备带走的一小盒火柴拿了出来,从窗户缝里,递给了辛古丽夫人。
“你要这个做什么?”简纯问道。
她的这个问题问了个空,辛古丽夫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一会儿,你从楼上下去之后,就直接从后门那离开这里吧。”
“我会替你拖住他们,让他们一时半会儿监视不到你。然后你就离开这里,远远地,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那你呢?”简纯问道。
“我能有什么问题,”辛古丽夫人抬起了头,朝着遥远,而又久违的天空轻轻说了一句,“他们谁都伤害不了我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简纯问道,“我的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替罪羊,”辛古丽夫人轻声说道,“他是替罗尔白去死的,是替罗国所有腐朽的贵族去死的。”
“贵族们离不开金钱,同时他们也不想失去些什么,所以他们会给这些‘替罪羊‘些许的好处,让他们错误地以为自己就是那真正的罪魁祸首。“
“简,阿尔——也是这样,是被‘他们’利用了,最后才会被抓进监狱。”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解答,辛古丽夫人。”
说完这句话,简纯微微点头致意之后,便转身要从这里离开。
“简,”就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辛古丽夫人忽然颤抖着声音说道,“你和你母亲是如此相似,不仅仅是外貌,就连性格——也是如此相像。”
“勇敢而无畏,坚韧而自强……”
“就像是我的艾洛德,我终于可以,再次见到她了……”
……
第26章
有时候, 我会忍不住去想,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真的就是我的命运吗?
为什么我看不到它的终点?是因为它被一团迷雾遮笼——变得模糊不清吗?
——简纯。
……
屋子里十分昏暗, 只有一盏小灯还点着, 就放在靠墙的桌子上。
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子靠在枕头上,看着眼前不停忙碌的医生将听诊器收起。
“听上去怎么样?”她轻声问道。
“还可以, ”医生将检查器械收进箱子里, 随后安抚似的,对着女子说道:“基本检查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时间, 您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
“那你要去哪里?”她继续问道。
“不要紧张, 深呼吸,”医生说道,“我去和奥古斯?图先生说明你的情况。”
“可能一会儿,奥古斯图先生会进来询问您的情况,但是还请您放心,因为奥古斯图先生是位真正的绅士。”
说完,她拿起药箱,站起身子, 向着房门口走去。
室内再次恢复安静,她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轻轻地喘息了一声。
黑色的头发从她脑后柔顺地滑落, 她闭着眼睛,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
夜晚的风, 静悄悄地吹拂着。
它们从玻璃窗前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可就在这安静之中, 一阵摩擦的声响,在房门外响了起来。
有人正在由远而来逐渐靠近少女所在的房间,脚步声低沉,步履急促。
紧接着,房门被人打开,有人匆匆走进屋内,甚至没有来得及带上身后的房门。
她抬起头,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年纪稍大些的老先生。
他没有走到床边,而是在距离床铺很远的椅子那坐下,侧着身,对着床上的少女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小姐?”
“我想——我应该要比我认为中的强壮一些,”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要不然可能我就需要躺在这里和您说话了。”
“这里是哪里?”她问道,“是奇太兰吗?”
“这里是卡卢,”老绅士回答道,“是我远离市中心的一座庄园。”
“那么,”她继续问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大约我的马车行驶到爱罗堡(红房子)边缘的时候,你突然出现在道路中间,马车来不及躲闪,便撞到了你,当时你陷入了昏迷,我就将你带了回来。”
少女慢慢用手撑起身子,她喘息着,慢慢抬起了头,目光也就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老绅士朝着少女问道。
“简,简?纯,先生。”
“那你还记得你的家吗?家在哪里?家人又是谁?”
在老绅士关切的目光注视下,简纯坐在那里,看着窗户,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简纯茫然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紧接着,回答老先生的是简纯更长的一阵无言的空白,老绅士坐在那里,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良久之后才再次询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简纯应了一声,无言地看着那个老先生有些失态地站起了身子,
他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对简纯说道:“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你想起了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好。”简纯答道。
老先生步履匆匆地从这个房间离开,在“咔嗒”的一声响后,房门再次关上。
简纯抬起头,向着窗外黛青色的天空看去。
紧接着,随着一声叹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第27章
她静静地坐在庄园草坪的椅子上, 坐在那里,手中还拿着一份当日的报纸。
她虽然在看,但是目光没有真正落在这份报纸上面。
看, 也只是在看。
其实简纯并没有真正失忆。
这次的遭遇也确实是一个意外。
但是简纯却从这份意外之中, 看到了自己可以利用的一点。
那就是假装失忆,这样她就可以彻底与过去的生活告别。
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她摔倒的时候, 她没有选择刻意用手臂保护额头,而是去撑住地面。
因此,在她的额角上就有了一块青紫。
她也如她所想的那样, 让所有的人, 都以为她是真正地失忆了……
但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她让自己的额角着地,难道没有丝毫的防护措施吗?
人的第一本能是保护自己,即使她的主观意识更为强大,也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失忆。
她只是在假装失忆,借着这次意外遭遇,彻底摆脱过去对她的束缚。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还要留下一个可能会被追查到的名字,而不是彻底和过去断绝关系呢?
她想, 可能是因为——复仇。
在红房子的二楼,她从辛古丽夫人那里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
他是被人害死的。
他是冤屈的,但是一直到他临死的时候,也没能有人为他澄清。
过去的简纯已经死了, 现在的简纯, 活下去, 是为了复仇。
为了替父亲复仇,她并不想随随便便用任何一个名字。
她只想用这个名字, 带着父亲姓氏,经历过重重磨难,最后站上顶峰的名字,来面对这个畸形的社会。
畸形的社会——富的人更富,穷的人更穷,两极分化,祸乱纷争。
富人压迫穷人,迫使他们做牛做马,为自己劳作。
穷人虽有过奋起反抗,却依旧被无情镇压。
这就像一场正在演出的话剧,要么演完散场,要么——中道结束。
这是时间长河上人类的一场悲剧。
她无法阻止,或者说她无法改变什么,但她希望,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从思想上改变罗国人的这种固有思维。
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再一次经历自己的这种遭遇了。
“所以你就要从光明跻身黑暗吗?”脑海中,简纯向着自己问道,“你好不容易从那所红房子里逃出来,来到了这里,马上就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为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再一次踏进这无边的麻烦中来呢?”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简纯轻声答道,“我一直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从来没有置身事外,怎么能说是再次踏进来呢?”
“这将是一个十分艰辛的过程,”简纯将手中的报纸轻轻放下,抬起头,朝着远处的天空看去,“漫长而又艰难……”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笼差一层薄纱,慢慢地,随着风声缓缓落下。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他们正在草坪上奔跑,欢笑。
简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征征地,直到老绅士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简纯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说道,“早上好,先生。”
“早上好,”奥古斯图先生在她身旁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顺着简纯望去的方向看去,“你这是在看些什么?”
“孩子,”简纯答道,“我在看那些孩子,先生。”
“你喜欢孩子?”奥古斯图先生问道,“因为他们的快乐吗?”
“因为他们的活力,”简纯微微扯起嘴角回答道,“像是阳光一样,温暖而充满活力。”
“这正是你所匮乏的,小姐,”奥古斯图先生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和我儿子一样大的孩子,而不是少年老成,毫无生机。”
“你现在,就像一朵随时都会枯萎的花朵,却高高地生长在悬崖峭壁上,不让任何人采摘。”
“可就算没有人采摘又能怎么样呢?你终究还是会枯萎,会从那高高的枝头上坠落下来……”
“也许你应该多活动一下,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些都会对你有帮助的。”
“你说的对,”简纯轻声答道,“我是应该多在外面活动活动。”
“这段时间在这里生活得还好吗?”奥古斯图先生问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应?”
“先生您人很好,在这里,我就像回到了家一样。”简纯不出任何差错地答了一句,随后将自己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远处的那些孩子身上。
“在那群孩子里,穿着红色外衣的,正是我的儿子。”
“老来子,总是娇养一些,也就成了这么一个顽劣的性子……”
简纯收回了眸子,看着奥古斯图先生虽然在批评着儿子,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简纯暗暗将这个疑惑藏进心里,然后,便听见奥古斯图先生继续说道:“她的母亲在三年前去世了,我也没有再续娶,现在这座庄园里,也就只剩下他一个孩子了,所以他有时候会偷偷从庄园里跑出去,来到镇子上,找一群孩子玩。”
“他是一个挺有趣的孩子,如果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和他做朋友,他会带你在这里好好逛逛的,”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眼手表,接着说道,“抱歉,小姐,请原谅我得失陪一下了。”
简纯微微垂眸,答道:“当然,先生,这是你的自由。”
在说完这两句话后,老绅士带上帽子,向着马车那走去。
简纯坐在木椅上面,目送着他的离开。
然后她抬起了眼,向着头顶上方,那薄薄的云层看去。
这是一个阴天,天空十分昏沉。
一层薄薄的像是纱一样的云飘在空中,风吹一点,它就移动一些。
简纯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并不算遥远的天空,心里,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困在红房子里的辛古丽夫人。
……
“又到了夜晚,”辛古丽夫人站在那里,隔着一层玻璃,轻声说道,“微凉的夜风划过这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
“多少次,我就站在这里,看着这片天空,希翼着同样的晚风,也可以再次落在我的身上。”
“这久违的凉意,自由的感觉……”
“是我一生都在追寻的,一生都在期待的……”
“让我们一起跳一曲谢幕的舞曲吧,艾洛德,在这红色落幕后,就是我们所向往的自由了……”
……
第28章
“白夫人十天前去世, 罗尔白先生悲痛万分,在将白夫人安葬后,便闭门谢客, 不再接待任何外来人员。”
早饭后, 简纯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
等到真正关上门,坐回到床上的时候, 她才有一种仿佛重获新生的错觉。
没有想到, 罗尔白先生的影响能力这么大,在远离爱罗堡的地方,也能够听说他的事情。
罗尔白一生只娶过辛古丽一人, 那这里的白夫人, 断然就是辛古丽夫人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目光,也再次落在了一旁散落的报纸上面。
“红房子失火,白夫人意外死亡,罗尔白先生悲痛万分。”
这是报纸上印着的标题。
下面的文章,更是全文抒发罗尔白先生对辛古丽夫人的思念之情。
看到这里,简纯只是感觉到了一丝讽刺, 明明是他破坏了所有的一切,到头来,却伪装成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受害者。
当年,他陷害自己的父亲时, 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副面孔?
一样的, 让她感觉到恶心。
“最先起火的, 是红房子的二楼。”
“起因,是一根小小的火柴。”
“据罗尔白先生描述, 白夫人似乎患有某种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并且,一直在红房子里休养。”
“可能她那天忘了吃药,”罗尔白先生跟我们说道,“这才导致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你和你母亲是如此的相像,不仅仅是外貌,就连性格——也是如此相像,勇敢而无畏,坚韧而自强……”
忽然之间,辛古丽夫人未尽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她的耳边。
她垂下来眸子,回想起大火前的那场宁静的对话。
“又到了夜晚,”她从地板上站起身子,朝着远处的天空看去,“微凉的夜风划过这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
“这久违的凉意,自由的感觉——是我一生都在追寻的,期待的……”
简纯慢慢向着楼下走去。
最后她听见辛古丽夫人说道:“简,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没能保护好艾洛德,最起码,我可以替她保护好她的女儿。”
“也请你,就当作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单白,好吗?”
简纯没有回答,但是辛古丽夫人却知道,她已经答应了了。
后院的铁门,很快被人打开又合上。
简纯从红房子里悄悄离开。
辛古丽夫人站在窗户前面,慢慢地将火柴擦燃。
橘红色的光芒顺着她手中的窗帘,向四周蔓延。
在这燃烧的火焰中,她再一次讲起了那个过河的故事。
最终由于辛古丽夫人点燃的地方太多,佣人发现的时间又太晚,错过了灭火的最佳时间,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将报纸折起,随后将它放到了枕头边上。
“请进,”她轻声说道,“房门并没有锁。”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简纯抬起目光,朝着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男孩,他穿着红色的外衣,正朝着简纯这里看来。
“他们说楼上来了一个小姐姐,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说到这里,他微微欠身,朝着简纯说道,“我的名字叫做爱德·图,是奥古斯·图先生的儿子。”
“简·纯,”她轻声答道,“现在——我应该算是借住在你们家里的,一个陌生的小姐吧。”
说着,她站起身子,朝着男孩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再次站直身子。
“父亲说你是一名淑女,”爱德图说道,“那么你会钢琴吗?”
“是的,”简纯说道,“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曲子罢了。”
“你可以弹几首吗?”爱德图问道,“父亲不喜欢宴会,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弹响过钢琴了。”
“你喜欢音乐?”简纯问道。
“我非常喜欢那些能弹出声响的乐器,它们让我感到十分神奇。”
“你最喜欢什么曲子?”简纯轻声问道,“也许我刚好会弹呢?”
男孩的母亲在三年前去世。
奥古斯图先生将她葬在了那一片玫瑰花中,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过宴会和欢笑。
在男孩的介绍下,简纯对这个她即将长期借住的家庭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
按照奥古斯图先生的意思,既然是他撞伤了简纯,那么他就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去帮助和补偿她。
所以,如果简纯一直不能想起之前的事情,那么他并不介意简纯长期住在这里。
反正对于奥古斯图先生来说,也只是多了一个需要喂养的人而已。
以他的财力来说,这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不过自从简纯那天为爱德图弹过钢琴之后,这个男孩倒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甚至可以作为朋友的姐姐。
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离开庄园,去往镇上,到一棵歪脖子树那里。
通常,是男孩自己一个人坐在歪脖子树上,简纯则是捧着一本书,坐在树下,静静地听着男孩说着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他总是不回来。”
简纯听见爱德图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他似乎是斜靠在枝丫上,有些泄气地说道。
“别这样,”简纯手指从书本上划过,最后在一个单词上停留了许久,“奥古斯图先生也是因为事务繁忙,才会回来的次数少。”
“为了钱吗?”爱德图从枝丫上坐直身子,“我相信,以他的钱财来说,他要是想要将整个卡卢买下来,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钱是没有赚完的,”简纯翻过手中的这页书,随后将它合起,放在了一边,“爱德图,在这个世界上让人不会满足的欲望,就是钱财。”
“交易,就像是一场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有人得到了钱财,也有人失去了钱财。”
“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判断,谁才会是最终的赢家,因为在这里面充满了变数,就算是你一直遵守游戏的规则,也可能会被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取代……”
“简,”爱德图说道,“你懂的可真多,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这些歪歪绕绕。”
“你并不需要学会,”简纯轻声说道,“因为奥古斯图先生会将一切都准备好的……”
“可我迟早也会进入这个大染缸中,”爱德图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简,我是父亲的儿子,迟早有一天我会继承这一切的,到时候我不可能不和那些人打交道的。”
“说起这个,”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朝着简纯说道,“明天的打猎活动,你会参加吗?”
第29章
“联姻就是贵族之间的一场游戏……”
恍惚间, 简纯睁开了眼睛,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她仿佛再次身处在红房子里, 坐在沙发上, 看着一楼壁炉前,一边说着话一边正在不断走动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暗绿色的绅士服, 目光也从屋子外的一片绿色, 转移到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白裙的简纯身上。
“错误的联姻就是一场失败的游戏,正确的联姻, 就是一场胜利的游戏, ”单白在简纯身前说道,“只有真正走到一起,才能知道,之前的所有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真是可悲啊,简纯记起当时的自己就是这样想的,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一心只能为了家族利益,这样的人生, 即便再有钱又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我并不需要,”就在简纯思索的同时,单白继续说道, “父亲答应会让我来选择自己的妻子……”
“为什么?”在简纯记忆中, 自己这样问道, “难道罗尔白先生不需要你去一联姻以稳固地位吗?”
“金字塔顶端的国王是不需要这种低劣的手段去稳固地位的,”在她身前, 单白语调平缓地说道,“他只需要找出自己的queen(王后),就可以完成这一神圣使命了……”
“我听说,在斯老先生去世后,他的现夫人——佳思丽·斯夫人,想要将斯老先生的女儿嫁给另一位贵族,从而稳固自己的家族地位……”
就在简纯陷入回忆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早餐的时候——奥古斯图先生无意间说过的一段话。
“不过,佳思丽夫人的计划也算是泡汤了,”奥古斯图说道,“听说,斯老先生的女儿自己从家里逃出来,然后在爱罗堡那一带做了家庭教师。”
“后来呢?”餐桌上,简纯手中的刀叉微微顿了一下,随后朝着眼前的老绅士问道,“既然都已经知道她在爱罗堡那里做家庭教师,佳思丽夫人也应该很快就会将她带回去吧?”
奥古斯图先生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像你说的那样,在去年的时候,佳思丽夫人就已经带着人去了斯老先生女儿当家庭教师的地方,也在那之后,将她从那户人家里带走了。”
“不过,她却在回去的途中去世了。”
“据说,好像是她一直无法接受自己被佳思丽夫人当作家族联姻的棋子,最后在接近卡卢的地方,从桥上跳入水中。”
“那里的水流十分湍急,基本上……”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随后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没有自由的婚姻,仿佛一眼就望到了头,这种悲剧一样的存在,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单白和罗尔白先生。
想到了那个她几乎无法逃离的红房子,以及——困在其中的辛古丽夫人……
贵族……联姻……
这种畸形的社会下贵族们所做出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记忆中,简纯站在红房子二楼外围的走廊上,隔着一层玻璃,朝着屋里问道:“我的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替罪羊,”辛古丽夫人轻声回答道,“他是替罗尔白去死的,是替罗国所有腐朽制度下的贵族去死的……”
错误的教育,错误的理念。
整个罗国就在这么一个腐朽而又畸形的社会下苟延残喘。
如果没有人阻止的话,那么这个社会还将会诞生下一个,再下一个的“简纯”。
她们将会和自己有一样的遭遇,一样的过往,一样的悲痛。
是历史在制造这一幕幕悲剧。
也许她的未来可以有一片光明,可是下一个和她一样遭遇的人呢?
她会和我一样,这么好运地走到光明的未来吗?
“这似乎是爱罗堡的那些贵族组织的,一场类似于派对的联姻游戏……”
“在这里面,错误的联姻就是一场失败的游戏,正确的联姻,就是一场胜利的游戏,但是归根到底,这终究只是一场游戏,是游戏就会有开始和结束……”
所以他们从来就不是被动的,而是站在主动的一方四处联姻。
这是一场贵族之间,有关于利益的一场游戏,仅此而已。
如果自己想要改变这一切的话……
简纯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也随之垂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圣经上,想起自己之前,在圣经中看到的一组句子。
“真正能困住一个人的,不是钢铁铸成的牢笼,而是心中矗立的高墙。没有经历痛苦,就没有真正的快乐,是故救赎之前,必先承受痛苦的煎熬。”
“你在说些什么?”爱德图在树丫上问道,“我怎么听不懂?”
“在说明天去打猎的事情,”简纯拿起地上的圣经,随后抬起头,朝着歪脖子树上的爱德图说道,“明天我就不去了,在没有彻底想起过去的那段记忆之前,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庄园里面吧。”
“可是,”爱德图从歪脖子树上跳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朝着简纯说道,“可是,说不定你的家人就在参加打猎的那些人之中呢?”
“父亲说,你应该是一位贵族,而那些贵族都会参加这次的打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的黑发少女打断了。
她穿着一身暗绿色的裙子,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我觉得,就算我的家人真的出现在这场打猎之中,应该也不会是以猎手的身份参加。”
“如果是我父母的话,那么他们的岁数应该和奥古斯图先生差不多了,所以——如果他们参加的话,最大的可能性,也是和奥古斯图先生一起,在庄园里商谈一些事情。”
“我会留意明天前来打猎的贵族们,看看有没有能让我想起什么的人存在,你也早些回去,不要在外面呆太长时间了。”
说完这句话,她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身影——也很快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爱德图有些遗憾地将目光收了回来,同时心里想到,看来明天和简纯一起骑马的想法,应该是不可能实现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坐回到那棵歪脖子树上,看着远处夕阳逐渐变得昏黄的天空,微微顿有些出神。
一个失去记忆的小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还表现得十分镇定。
并且还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有时候,爱德图甚至会怀疑,简纯小姐,是不是父亲给自己偷偷找来的家庭教师,要不然,她怎么会懂得那么多呢?
……
第30章
你们要进窄门。
引到死亡, 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就多了。
引到永生, 那门是窄的, 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就少了。
——圣经。
……
此时, 已经是凌晨——接近五点的时候了。
庄园三楼的窗户仍然亮着一盏灯。
简纯靠在枕头上, 将手中的圣经又翻了一页,可能是受到琼斯小姐的影响,她闲下来的时候, 总是喜欢拿着一本圣经, 没事就翻几页。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逐渐看出来了一些原来看不懂的句子,她像是一颗正在经历打磨的玉石,逐渐变的圆润,却遂渐让人看不透彻。
这一路走来,她经历的事情很多,甚至已经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但是她还要继续走下去, 因为她的终点不在这里,而是在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将手中的圣经放下,站起身子, 踩着柔软的地毯, 朝着窗户那里走去。
此时的天空还十分昏暗。
但是在那朦胧的薄雾中, 还藏着星星点点的光。
树梢,云层……
那些随处可见的景物, 却成了她还活着的象征。
成了——她追求自由的象征。
她的手指不由得微微蜷曲,在冰凉的窗面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指印。
“你哭了,简……”
“不要哭,简,要笑,并且,你笑的时候美极了,我喜欢看着你笑……”
恍惚之间,一个有着淡金色长发的姑娘出现在简纯身前。
似幻又似真。
她有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此刻,正直视着简纯,冲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主说过,”她轻声说道,“只有善意会治愈一切,而笑容就是善意的表露。”
“简,再笑一次,好吗?”
熟悉的嗓音在简纯耳边响起,她微微有些发愣,一时间没能来的及答复那个金发姑娘的请求。
这么些年,夏洛蒂从来没有出现在简纯的梦中。
简纯一直以为夏洛蒂不肯原谅自己,不肯原谅自己没能救的了她,还继续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想到,自己今天并没有做梦,夏洛蒂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不是梦境,却像是梦境一样美好。
她还可以再次看见夏洛蒂的身影,听见她的声音。
就像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一样。
一直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简纯颤抖着抬起了手,似乎想要透过窗户上的玻璃,轻轻抚摸夏洛蒂的脸颊。
“简,”在简纯身前,金发姑娘故意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微微地,嘟起了嘴,“你怎么不理我啊?”
“夏,夏洛……”
简纯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喊出了那个逐渐变得陌生的名字。
她看着夏洛蒂,眼圈内,却不自然地,有泪水在眼眶里微微打着转。
她的手指不断往前探去,但是最后,却也只摸到了一扇冰冷的玻璃。
她眼前那个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的金发姑娘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在她的呼唤声里,消失在她呼出的白雾之中。
简纯猛地推开了窗户,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将她面前的白雾吹散,“呼”的一声吹进了她的房间里面。
“夏洛……蒂……”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伸出去将窗户打开的手也变得无力,最后顺着身子,慢慢地落在了她的一侧。
“我看到了,简。”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她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过了头,随后就在她的床上,她看到了盖着被子的夏洛蒂。
夏洛蒂咳嗽了一声,然后侧着身子,朝着那个跪在床边的小简纯说道:”你笑了,笑得可真好看啊……”
“你不要再说话了,”小简纯颤抖着用手隔着被子,握住了夏洛蒂的手,“求你,夏洛,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没事的,简,”咳嗽过后,夏洛蒂朝着小简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说道,“我们总会分开的。”
“可是……”小简纯想要说什么,却被夏洛蒂打断了。
夏洛蒂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终究是会分别的,但是——我相信——我们迟早会再见面的。”
“那我们会在哪里见面?”
小简纯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抓住夏洛蒂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夏洛蒂问道。
“天堂,”夏洛蒂的声音在简纯身前响起,简纯看着她将目光从小简纯身上移开,转过头,向着头顶上方的那一点亮色看去,“我们都会去往天堂的,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可是我已经上不了天堂了……
忽然之间,简纯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要替父亲查明真相,要投出刺向罗国的腐朽制度的那把匕首……
这项使命,从夏洛蒂去世,自己被迫到了红房子开始,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管前路多幺崎岖坎坷,她都要闭着眼,一路继续走下去。
这条路上,布满坑坑洼洼,却也注定了她的人生将会不再平凡。
她要落俗,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接近这一切谜团的核心。
可是落俗的人,最终都会走到大道上,那么——她怎么还会有可能找到那扇小门,从而进入到天堂之中呢?
她不可能再上到天堂了。
她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像是阳光一样的夏洛蒂了……
慢慢地,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她颤抖着蹲下了身子,双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无声地流着泪。
“简,”就在这个时候,简纯再次听见了夏洛蒂的声音,“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你不回自己的被子里睡一觉吗?”
“我想在这里陪着你!”小简纯倔强地说道,“我一步也不会离开,哪里也不会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那就钻进我的被子里吧,”夏洛蒂轻声说道,“不然的话,你会着凉的。”
“来吧,简,让我最后——再拥抱我的朋友……”
简纯抬起了头,她的眼前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本合上的圣经,还放在她的床头上。
屋子里不断有寒风吹过,冰冷的微风从她白色的睡裙里钻入,冰凉刺骨。
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子,走到了床边。
手指有些颤抖地从被套上划过。
她看着自己刚刚坐过的痕迹,深吸口气后,将眼睛闭上。
“简,你可要勇敢地走下去哦……”
在她耳边,夏洛蒂的嗓音说道。
“如果你不在了呢?”简纯颤抖着声音,轻轻地问道。
“那我就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夏洛蒂温柔地说道,“所以,你一定要带着我,好好地,去看看这个世界啊……”
“再见了,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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