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简纯走出树林, 绕过小镇,向着庄园走去。
他将我当成了什么?
简纯在心里想到。
他的玩物吗?
她猛地顿住了脚步,扭过头, 朝着方才发生过拉扯的树林看去。
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 让她感到烦躁,甚至产生了一种绷不住自己干脆就这样结束了的念头。
风将她的衣裙吹得鼓起, 不断波动, 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她站在小坡上,看着那被阳光笼罩的树林,以及——
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少年。
就在简纯身后三米远的地方。
她走他就走。
她停他就停。
简纯气愤地转过身子, 继续向着庄园走去。
就在她转过身子, 再次向前走的时候,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再次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简纯并没有停下步伐。
大约,是在距离庄园还有一个小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单白,你想要怎么样?跟着我进入庄园?然后让你父亲看见,你是如此深爱着一名身世不明的姑娘?”
“你是天鹅。”单白认真地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简纯竟然一时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转过头去,闷声道:“我说过了, 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单白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不会认错的。”
“你……”简纯气结,没再搭理他, 只是警告他了一句“别再跟着我”之后, 转身走进了庄园。
穿过庄园的大门。
简纯看见奥古斯图老先生正站在一辆马车前面, 不知道和车中的人在说些什么。
看来应该是不需要自己帮忙了。
简纯在心里想到。
就在她垂下眸子,准备向着屋子里走去的时候, 一道圆滑而又阴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他说道:“又见面了——我亲爱的——简纯小姐……”
是罗尔白!
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简纯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她僵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听见那个男人的脚步声逐渐向着自己逼近,而自己只是站在那里,连头都没有回过去。
“简纯小姐,”罗尔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在怕我吗?”
简纯抿起了嘴唇有些不满地说道:“先生,我想在上次那场并不美好的谈话之后,我有权利对你保持沉默。”
“好,”他轻声说道,“好一个不算愉快的谈话,好一个有权利对我保持沉默。”
他走到简纯身边,站住说道:“简纯,你以为离开了红房子,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不动你,只是不想让奥古斯图那只老狐狸知道这件事情,难道,你以为,只是从我身边离开,你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吗?”
“不要和我耍什么小心思,”罗尔白说道,“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单白是您的儿子吧,”简纯说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这件事情的话,不如,您就去和他说清楚,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以免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傻地将您的计划全部破坏掉。”
“不管过去的我是什么身份,现在的我都是奥古斯图老先生家的小姐,”她轻声说道,“就算是您真的想要对我做些什么,也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其中的利弊吧。”
“说到这点,我就不得不佩服你一下,”罗尔白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个靠山,你还找的真好。”
说到这里,他向前迈了一步,说道:“奥古斯图这个人是罗国数一数二的大贵族,靠着他们这些大贵族的聪慧和对社会形态的敏感,让自己的家族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得以存活,也只是一棵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罢了。”
“奥古斯图是整个罗国,还存活着的,还能占据上流,是为数不多的老贵族之一。”
说完,他直视着简纯的眼睛有些不屑地说道“你说的对,”他继续说道,“有他在,我确实是不敢将你怎么样。”
“不过——他这么一个机敏的人,为什么愿意将你视为他的家人?”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布依顿礼堂的天鹅?还是……”
他朝着简纯走来,同时,手指向着简纯的脸颊掐去,迫使她仰起头,向着他看去。
他仔细观察着简纯的样貌,从她额前的碎发,一直到她有些红润的嘴唇。
他用手指将简纯的唇瓣压住,看着它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确实长的不错,就像是你的母亲一样,”他说道,“当年,你也是靠着这么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吸引着单白?”
“那么现在呢?你又想用这样的模样,去勾引谁呢?”
简纯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那漆黑的眼神,就像是一口水井,幽深而望不到底。
她抓住罗尔白的手,用力将他推开。
可能罗尔白本来也没有使多大的力气,简纯挣扎了几下,便从他的手中离开了。
她向后退了两步,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看向罗尔白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愤恨。
她喘着气,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有脚步声,逐渐向着这里逼近。
简纯回过头,看见单白正向着这里走来。
最后在距离这里只有几步距离的空地那里,单白停住了脚步。
“父亲。”他说道。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向着简纯看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
罗尔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罗尔白扶住了简纯的肩膀,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好好珍惜这最后愉快的时光吧……”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了手,向着奥古斯图先生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简……”
在她身后不远处,单白像是在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直到最后,都没能说出任何的一个字来。
简纯没有看向单白,目光随着罗尔白走向奥古斯图老先生,看着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向着下一辆马车走去。
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愉快时光吧……
罗尔白的的话语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她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简纯。”
就在单白下一次犹豫地叫着简纯的名字时,简纯冷冷地开口说道,“单白先生,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继续站在这里,想要和我说话,那么你可能就会错过你父亲的马车了。”
说完这句话,她向着单白看去,“所以,你最好现在就过去。”
单白没有再说什么,他最后朝着简纯看了一眼,便从她身边离开,迈着那种特定的步伐,向着罗尔白和奥古斯图老先生走去。
在他上了马车之后,马车很快就离开了这座庄园。
在离开的路上,单白一直回头朝着简纯所在的方向看去,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单白,”就在他回头看的时候,父亲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罗尓白说道,“你还是放不下她吗?”
单白转过来头,坐直身子,朝着罗尔白看去。
“是的,父亲。”
“那个不是你的天鹅,”罗尔白说道,“她已经去世了,在红房子里,和你的母亲一起。”
“不可能,”单白说道,“那个就是天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罗尔白先生打断了。
罗尔白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告诉过你,”他轻声说道,“简纯已经死了,那个不是简纯。”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时间也总是向前。”
“过去的简纯就是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有时候,一个过去的结束,一个新生活的开始,对我们,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单白,忘了她吧,忘了那个叫做简纯的姑娘,也忘了那个在布依顿礼堂的天鹅……”
“都结束了,都已经结束了……”
……
第42章
她站在庄园里, 目光在那辆马车逐渐消失在小路的拐角之后,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他离开了这里。”
在她身旁,忽然传来了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声音。
他停住脚步, 随后说道:“这个庄园——终于是恢复了安静。”
“您不喜欢热闹?”简纯的话音一顿, 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继续说道, “您不再喜爱防宴会和音乐, 是因为那件事情?“
“确实,在那件事情之后,我的夫人离开了我……”
奥古斯图老先生向前走了一步, 看着天空上方飘动的云层, 轻轻的说道:“这些过于欢乐的事情,曾经是她生前最喜爱的,现在——触景生情,我也就不再参与了。”
简纯听后本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却被奥古斯图老先生的话语给打断了思绪,“我已经和东尼女子学院联系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 他们将会派车将你接过去的。”
“我知道了,”简纯轻声说道,“在学校的时候,我会想念您和爱德图的。”
之后的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一起看了一会天空, 便回到了房间里面。
短暂热闹过三天的庄园再次沉寂了下来。
并且在第五天的时候, 迎来了接送简纯去往东尼女子学院的马车。
那天的阳光十分的温暖。
简纯依次和庄园里的人告别。
最后在和爱德图拥抱的时候,答应了今年圣诞节的时候, 会回到家中,和他们一起过节。
之后,她就离开了这里,带着全新的期待,向着一个新的起点而去。
……
马车十分的颠簸。
她靠在车身上,在一个剧烈的摇晃中清醒了过来。
这似乎已经到了傍晚,天空十分的昏暗。
路过的飞鸟张开翅膀,从马车上方飞翔而过。
她缓慢的眨了眨眼。
随后透过那被热气晕湿的玻璃,向着远处的那一座建筑看去。
那个建筑有着几个尖塔。
环绕式的小楼将中间的一座圆顶大厅包裹在内。
就像是童话中的城堡一样。
马车还在继续前进,车子里,不时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咳嗽。
这里面并没有放煤油灯,所有的光线都来自于窗户外面那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坐直了身子,朝着眼前的两位先生说道:“先生,东尼女子学院是……”
她的话语还没有问完,就听见其中的一个男人说道:“从窗户那看去——远处的那一尖顶城堡就是东尼女子学院。”
“真是宏伟。”简纯轻声说道。
“这些年——他们把一部分钱用在了这里,”那个男人说道,“建立了一个这样的学校。”
“要我说,还不如挨家挨户的发一些面包来的实在呢。”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
简纯也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再次望向那栋宏伟的城堡。
马车是在礼堂门口停住的。
简纯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包,随后弯着腰,站起身子,从马车上走了下啦。
此时的天空变的更加的昏暗。
风吹着她的衣裙,发出阵阵的声响。
她提着手中的小包,向着正站在门口等她的几位夫人看去,微微的屈膝说道:“晚上好,各位尊敬的夫人。”
“晚上好,小姐,”其中一位女士说道,“想必,你就是简纯。”
“是的夫人。”简纯答道。
“这些就是你的行李吧,”另一位女士跃跃欲试的说道,“简纯小姐,等下,我们要和你一起将你的行李搬上三楼。”
“并且,收起你的脾气,这里没有佣人,也不像是你之前所在的庄园一样,会有人伺候你,”说这话的是一名个瘦削的女士,她抱着胳膊,目光落在简纯的身上,“在这里,你要学会自食其力,勤劳朴实。”
“别吓着她了,洛浦,”之前那名跃跃欲试的女士说道,“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可不想让她觉得我们是多么严苛的学院。”
听到她的话语,洛浦女士的目光终于愿意从简纯身上移开一丝。
她看着放在简纯脚边的行李,像还是有些愤恼的自语道,“一个贵族小姐?哈——我们这里居然迎来了一个贵族小姐?”
“请你不要介意,”在洛浦女士走进礼堂之后,其中一位女士解释道,“这里很少会有贵族的小姐来着,洛浦,她只是有些不适应。”
“我来介绍一下吧,”她说道,“刚才离开的那位,你应该已经知道名字了,她叫做洛浦,是一名议员,同时也在这里担任心理学教授一职。”
“再就是这名安德鲁女士,她人十分热情,也是这里负责学生们生活的老师,一会就是她带着你前往你的宿舍。”
“我是德安娜,这里的院长,对此,我代表这里的学生和老师,十分欢迎你的加入……”
……
第43章
这似乎是仿造着中世纪建筑风格而建造的学院。
简纯手提着行李, 跟在安德鲁女士之后,向着学院的三楼走去。
楼梯两旁的墙壁上并不是点着蜡烛,而是一盏盏还算明亮的小灯。
安德鲁告诉简纯, 这里的灯会在晚上十点统一熄灭。
所以, 晚上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尽量不要外出。
简纯点头应下了。
她们现在正朝着位于三楼的寝室走去。
简纯即将要去的那间寝室, 在简纯到来之前, 一直只有一个人在住。
安德鲁女士告诉她,她的室友叫做佩倪·安普,是一户平民家的女儿。
“东尼女子学院就是为了这些有梦想, 但又不是贵族小姐的姑娘建造的。”
安德鲁女士说道:“她们虽然没有足够的资源和财富, 却有着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同样也是这个社会的有用之人。”
“在这里,她们的能力将会被最大化,让那些男士先生们也瞧瞧!我们女士一样能力出众!”
安德鲁女士越说越兴奋,到最后,如果不是还帮着简纯提着行李,估计是要当场跳一段舞曲来庆祝一下。
“那些贵族男士先生们还说,正文府为我们建造的这个东尼女子学院一点用处都没有, 只是一个装饰好看的花瓶学院,有这个钱,还不如多发几个面包,来的实在……”
眼见安德鲁女士即将在这个楼梯上开始自己的演讲。
简纯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安德鲁女士, 请问, 我的舍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问话很好地将安德鲁女士的注意力从刚才的那番演讲中, 成功地拉回到了现实。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 刚刚有一些失态了。”
“我总是这个样子,一说起这些事情来我就激动,一激动,就容易说个没完,”她说道,“佩倪——是一个不错的孩子,诚实善良,非要挑出什么来说的话,那就只有懒散这一个坏毛病了。”
“她的心理学不错,也很受洛浦女士喜爱,所以……”
她像是本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但是直到最后也没有将话说出来。
学院的楼梯并不算高,简纯和安德鲁女士很快就上到了三楼。
“这就是你的寝室,”安德鲁女士在一间寝室门前停住了脚步,随后对着简纯说道,“这个点,佩倪她应该还在食堂里用餐。”
“食堂就在刚才我们来的那个位置,在礼堂边上。”
“这样吧,我先用我的钥匙给你打开,然后再给你拿你的钥匙。”
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大串钥匙,开始挨个尝试。
简纯微微喘着气,她将行李放在自己的脚边,正打算休息片刻的时候,忽然听见安德鲁女士说道:“找到了!”
简纯再次提起行李,跟在安德鲁女士的身后,走进了寝室。
房间不大。
但是布置得倒还算是温馨。
屋子两边各放着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一个黑色的衣柜也贴墙放在一进门的位置,其中一半是空着的,像是留给简纯放衣服的地方。
简纯向前走了几步,在将行李放下之后,便向着明显属于自己的那半边房间看去。
“昨天的时候我已经将你的床单和垫子放上了,被子在衣柜底下,待会儿你拿出来铺上就可以了,”安德鲁女士说道,“以及——啊,找到了!”
她将一枚钥匙放在了简纯的手中,然后说道:“这是房间的钥匙,你和佩倪一人一把,注意收好,丢了可就没有了。”
说完,她直起身子,拍了拍手道:“那你就先自己收拾一下吧,有什么不会的,等佩倪回来的时候,问她就可以了。”
“对了,差点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掉了,”安德鲁女士说道,“给——这是你的课表。”
“这个学校一直保持每天七节课的上课频率,你要上的课程,都写在这张纸上面了。”
“我要先回办公室了,还有一堆问题等着我去处理呢,哦,上帝……”
她说着话,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咔哒。”
房门被人顺手关上了。
简纯走到床边,看着那蓝白色的床单,慢慢坐了下来。
在两张床的中央,有一扇四方的小窗。
她坐在床上,向着那扇小窗看去。
天空已经完全漆黑。
月光隐隐地藏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一丝希望,渺茫,但却又真实存在。
我会死吗?
简纯漫无边际地想到。
在这场即将打响——而又看不到硝烟的战争中,我会不会因此而失去生命?
她不害怕死亡。
她害怕的是,自己还没有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就被迫离开这个人世间。
她不是懦弱。
她只是不想再有下一个“简纯”出现。
她微微仰着头,向着窗外的景色看去。
“又到了夜晚……”
脑海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
她站在简纯身前,隔着一层玻璃,向着远处眺望。
“微凉的夜风划过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
“这久违的凉意,自由的感觉——是我一生都在追寻的,期待的……”
“简——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当是为了你的母亲,好吗?”
“我没能保护好艾洛德,最起码,这一次,我可以替她保护好她的女儿……”
“简,你和你的母亲是如此相像,这不仅仅是外貌,就连性格——也是如此相似。”
“勇敢而无畏,坚韧而自强。”
“就像是我的艾洛德……”
声音逐渐在简纯脑海中淡去。
大火焚烧整座红房子的模样,似真似幻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简纯垂下了眸子,轻轻眨了下眼。
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清晰。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给堵住了一样,变得沉重发闷。
她已经背负了太多的生命重任了。
这一路走来,无数的人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客,匆匆而过,却又记忆颇深。
他们似乎都将生的希望留给了简纯,希望她能够好好活下去,去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
可是——又怎么样才算是好好地活着呢?
她背负得太多,答应的承诺也太多,她不想让他们失望,也不想有更多无辜的人在她面前死去。
这种沉重的宿命,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却只能向前,沿着那条坎坷的小路,一路向前。
她随时都会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中死去,可能是别人争斗中的一颗棋子随时有可能被放弃,或者是机关算尽后棋差一步而满盘皆输,这些都是她所不能估量的。
她必须要保证自己不会走错,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可是,这真的可以做到吗?
她感觉自己已经满身都是创口,无数的把柄流露在外,只要有人愿意,随时都可以洞晓她内心的想法。
可是她心里却藏有很多的秘密。
有很多,她不能说的秘密。
她不能拥有朋友、亲人,或者其他关系亲密的人。
就像是她和奥古斯图老先生说得那样,靠近他们,只会害了他们。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
想到这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向着空中的那轮圆月看去。
看着它被云层逐渐遮拢,最后变得昏暗,而模糊……
……
“佩倪,听说今天晚上,你的新舍友就会到达?”
楼梯上,吃过晚餐的几个姑娘凑在一起,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向着三楼的寝室走去。
其中,刚刚那个被提到名字的佩倪姑娘微微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可是听说了,”其中一个姑娘说道,“佩倪的新室友是一个贵族小姐,不知道为什么不去贵族小姐应该去的贵族学院,偏偏要跑到我们这种平民学校里来。”
“该不会是想要羞辱我们吧,”另一位卷发姑娘插嘴道,“仗着自己是贵族小姐,从小见识过的东西格外多,想要证明自己学识渊博,或者其他之类的?”
“她要是敢让我向她行礼——我一定会让她好看的。”
“就算她是贵族小姐,可在咱们学校里,也注定只是个异类,没有人会帮她的。”
“所谓的贵族就是摆出一副伪善面容,背地里,却将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就是就是……”
随着一个话题结束,她们很快就走上了楼梯。
佩倪在寝室门口和她们分别,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想要将房门打开。
可就在她手指触碰到门板上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寝室并没有上锁。
可是她在出门前明明是上过锁了的……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房门推开。
屋子里明显多出了一些东西。
和自己这边的温馨不同,房屋那半边的主人似乎觉得房子只要能住就可以了。
她没有带任何一点装饰物,随身携带的物品也几乎是以暗色为主,没有任何亮丽的色彩。
佩倪有些迟疑地将目光落在正坐在桌子旁边坐着的一位少女身上。
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裙子,坐在桌子前面,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籍。
佩倪进屋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打扰到她。
简纯依然翻阅着手中的圣经,一遍遍地,入神地看着里面蕴含哲理的句子。
“你是?”
佩倪走进屋子,顺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
她有些警惕地朝着简纯看去,声音低哑地问道:“你是那一个新转来的贵族小姐?”
简纯手中翻阅圣经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说道:“是的。”
“佩倪·安普。”她声音有些僵硬地说道。
“简·纯……”
……
第44章
互通完姓名之后, 屋子里便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简纯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佩倪安普的敌意和戒备。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让这个姑娘如此警惕的,但对于并不想和外界有过多交往的简纯来说,倒也算的上是正和心意。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以及更换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 房门被人拉开,又快速关上。
佩倪安普从寝室里离开。
屋子里, 也再次安静下来。
简纯垂下了眸子, 让自己的目光再次落在圣经上面。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将大半本圣经看完的简纯有些头疼地站起了身子。
她走到衣橱那里,将自己的睡衣拿了出来。
这件睡衣和在奥古斯图老先生庄园里穿的那件是一样款式的。
白色的丝质睡衣, 柔滑的面料, 让她想起了住在红房子里的时候,罗尔白先生命人为自己做的几件衣裙。
她忽然就有了一些感慨。
如果没有之前和罗尔白先生在布伊顿礼堂的交锋,如果没有在一路颠沛流离中,逐渐流失了对他人的信任,那么——自己也许应该会感激罗尔白先生的。
因为他给自己提供了一个足够遮风避雨的住所。
仅凭这一点,自己就应该对他心存感激。
还有单白……
上次在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庄园应该伤他很深吧。
毕竟那样不留情面地赶他离开,再加上他本身的病症,想必他说那些话的时候, 已经是用了他全部的勇气吧。
这样的一个孩子,生活在这错综复杂的贵族家族中,也真是艰难。
如果没有他们上一辈子——父母之间的恩怨纠葛。
她断然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有如此的恨意。
说不定, 自己也会像他期盼的那样, 爱上他。
回归到一个稳定的, 不会流离的生活。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和可能,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 就注定了自己不会与他相爱,也不可能再和他拥有一个安稳的家庭。
灯火万千,却没有一盏为她而燃,但这温暖的光亮却是她所向往的,想要守护的。
只要能够守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自己没有——也就没有吧……
无意识中,指甲掐进了她的掌心,这连心的疼痛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中。
简纯拿着睡衣走到床边,随后将遮挡用的帷帐放下,在里面将睡衣换上。
佩倪安普回来的时候,简纯已经靠在枕头上面,翻看着另一本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黑皮书。
她倒是一个喜欢看书的。
佩倪安普在心里想到。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也有可能是她做出来的表象,实际上内里还是和那些贵族小姐一样。
想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的缘故,在她一说话的时候,声音中有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简纯将目光从手中的书籍上移开,向着站在眼前不远处的佩倪安普看去。
“我想应该首先说明一些事情,”佩倪安普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有关于我们两个在寝室里如何相处的一些事情。”
简纯将书籍轻轻合拢,顺便将精致的书签夹在了自己读到的那一页上。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也似乎变得专注了不少。
佩倪安普说道:“首先是各自的隐私问题。”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也互不影响。”
“我不会将你在寝室里的事情说出去,我希望……”
“我同样也会做到。”简纯轻声说道。
听到简纯回答的佩倪安普像是放心了不少,点点头继续说道:“再就是卫生问题。”
她伸手示意简纯去看那扇窗户,“以那扇窗户的中线为标准,左边这一半归我,右边这一半归你,各自打扫各自的。”
“可以。”简纯再次给出肯定的答案。
佩倪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走到另一张床那里,脱下鞋子,上床后将四周的帷幔放下。
一时间屋子里变得十分安静。
简纯拿起放在身边的那本黑皮书,再次读了起来。
夜晚,时间似乎过得很快,简纯感觉自己也就又看了一会儿书,就听见楼下晚睡的铃已经响起。
简纯将手中的书籍放在一旁,然后解开帷幔,将那帘子放下。
“啪。”
屋子里的灯关上了。
简纯躺在床上,看着眼前那一片漆黑。
她像是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慢慢地,疲倦地闭上了眼。
……
“简……”
“简纯——”
微弱的呼唤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像是春日暖暖的和风,挠得她耳尖微微有些细痒。
她偏了偏头,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
“阿尔,”之前呼唤简纯的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仰起了头,朝着站在一旁的男子说道,“辛古丽应该快到这里了,你要不要去门口迎一下?”
“这可是她第一次见我们的小简纯,”说着,她再次低下了头,将手指在摇篮里的小婴儿眼前晃动着,逗得她发出阵阵欢笑的声音,“我真希望她能快一点到这里,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你不是在一个月前就把简纯的照片邮给了她吗?想必她已经看到那些照片了吧。”
男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他走到女人的身后,轻声说道。
“哦——阿尔,”女人说道,“照片和亲眼见到,当然是不一样的。”
“我希望辛古丽也能分享我的这份喜悦,并且——她单身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找个好人家结婚,再生个可爱的宝宝,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说到这里,她像是抒发感慨一样将双手捧在心口,畅想道:“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未来。”
“你说的对,我的夫人。”
男人在妻子额头落下一吻,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帽子,向着门口走去。
“小简纯,”在男人走后,女子用手掌包裹着小婴儿的手指,轻声道,“待会儿要来看你的人是你辛古丽姨母,她和我一样爱你,你也一定要爱她啊……”
说着,她轻轻的握住了简纯的小手。
可能是那位名叫辛古丽的女士本来就快到这栋位于奇太兰的小屋,所以在阿尔纯出去不久之后,一位穿着黄色衣裙的女士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艾洛德……”她轻声呼唤着女子的名字,随后和她拥抱在了一起。
在她们表述完彼此之间的思念之后,辛古丽便向着放在屋子中央的那个摇篮走去。
“这就是小简纯吧,”她轻声说道,“还真是可爱……”
“再过几天就要满一岁了,”艾洛德站在辛古丽的身边,轻声说道,“是一个活泼爱动的小姑娘,和我一样。”
“我们准备今天给小简纯举办一个小型的聚会,”艾洛德紧接着说道,“就在今晚,只邀请了你——还有阿尔的一个朋友。”
在辛古丽怀疑的目光中,艾洛德笑着说道:“放心,不是给你谈婚论嫁的,不用担心。”
“这么好的日子里,我只想和朋友们好好聚一聚,一起感受一下美好的晚餐。”
“虽然我确实是很想让你也找一个合适的人,抓紧时间嫁了,但那毕竟是你的意愿,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谢谢……”辛古丽轻声说道,“不过——阿尔的这个朋友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好像是一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艾洛德说道,“他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爱罗堡那边。”
“他是一个贵族?”辛古丽问道。
艾洛德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应该说是新兴贵族才对。”
“他小的时候和阿尔一起长大,是后来生意逐渐做大,才搬去爱罗堡的。”
“厉害,”辛古丽说道,“真是让人佩服。”
“那他的名字叫做什么呢,”辛古丽继续问道,“我一会儿,总不能直接喊他先生吧?”
“他叫罗尔白,”艾洛德说道,“和阿尔的名字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罗尔……白……”
辛古丽又念了一遍,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屋外似乎又传来了一些动静。
艾洛德仔细听了一下,随后说道:“应该是罗尔白先生也到了,我们出去看看?”
对于艾洛德的这个邀约,辛古丽自然是欣然接受。
两位女士一起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正站着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他拿着手杖,似乎正在看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
“罗尔白先生,”艾洛德向前走了几步,说道,“欢迎你来到这里。”
“听说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小宝宝,”罗尔白圆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说道:“恭喜。”
“请到书房里来,”艾洛德说道,“我去为你们沏茶。”
“这个照片里的人是谁?”就在艾洛德想要转身离开这里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罗尔白先生的问话。
她停住脚步,向着罗尔白口中的那张照片看去。
那是自己和辛古丽的合照。
“是我的朋友,”艾洛德说道,“她就在这里,叫做辛古丽·威廉。”
“辛古丽,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阿尔的朋友——罗尔白先生。”
艾洛德的声音落下,奇怪的是,并没有等到辛古丽的回话。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她不明所以地朝着两人看去,却不知道,这场寂静是从何产生的。
最先打破这种沉寂的,是罗尔白先生。
他说道:“我想,你不用向她介绍我了。”
他的目光朝着辛古丽看去,话语中像是隐藏着什么一样说道:“因为这位小姐应当还记得我。”
“并且,印象应该还颇为深刻……”
……
第45章
“铃铃铃铃……”
急促的起床铃声从楼下传来。
床上, 佩倪安普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还有些困顿,思绪也十分缓慢。
昨天晚上她并没有睡好, 这个寝室里第一次有了外人, 尤其还是一个贵族小姐。
这件事似乎让她格外在意,所以一个晚上都在这种有些纠结的情绪中不能安稳入睡,
此时帷幔外已经有了一丝声响, 似乎简纯已经起来,正在穿衣服。
“呼——”
佩倪安普深呼口气,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拉开帷幔, 发现简纯已经穿好裙子,正向着桌子那里走去。
比起佩倪安普来,昨天晚上的简纯明显就休息得要好了很多。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是她小时候,被母亲和辛古丽夫人抱在怀里。
这个梦看上去十分温馨,可她就是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
却——始终没有思索出来哪儿不对。
看来,真的就如同她之前猜测的那样, 自己在小的时候,确实是见过辛古丽的,只不过因为自己太小,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
想到这, 简纯垂下了眼眸, 将书桌上的头绳拿起, 将头发盘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了身子, 在去拿放在床边的那张课表时,对上了佩倪安普略微带有一丝怀疑的目光。
“早,安普小姐。”简纯说道。
可是——眼前的“佩倪小姐”并没有打算回答她问候的打算,而是唰地一声将帷幔合起。
简纯耸了耸肩,想着她果然还是个孩子。
房门打开后又轻轻合拢。
“咔哒……”
一声轻响过后,简纯走出了房间。
此时似乎还早,走廊里,并没有几个学生。
她将书本放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紧接着在盥洗室里,用凉水清洗了双手和脸颊。
在将脸打湿后,她抬起眼,向着镜子中的自己看去,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顺着脖颈,隐没在衣领下的锁骨那里。
这样的一张脸,看上去确实十分美丽。
可是这种美丽,又何尝不是一种毒药?
对于贫困的女人来说,美丽,就是最大的错误。
就像辛古丽夫人一样,她只是因为容貌秀丽,被罗尔白先生盯上,就被带到了红房子里,一直——被关在那里。
当然,刚才的那句话最准确的说法——美丽不应该是一个女人最大的错误,但是除却美丽,却一无是处,那就是这个人最大的悲哀。
这就是罗国的现状。
这——就是畸形社会下女人的命运。
不管你有没有才能,只要你长得好看,而且背景不深,那么,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在勾引,在犯罪……
真是可笑……
想到这里,简纯面无表情地将脸上的水珠擦去,然后将毛巾放在了自己的架子上面,拿起小包,走出盥洗室。
食堂在一楼的礼堂旁边。
简纯走进食堂的时候,里面并没有几个正在用餐的。
她拿起碟子,随便拿了些吃食,就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用起餐来。
学生是在她快吃完的时候才多起来的,能不受打扰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早餐也是一种享受。
简纯将空盘子冲洗干净,放在架子上面。
早上的第一节 课是在一楼的教室里上的。
是洛浦教授的课。
简纯看着手中的课表,顺着走廊,一间一间地寻找过去。
实际上这间教室也并不难找,就在走廊的尽头。
但是一开始的时候简纯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空无一人的教室。
简纯到的时候这里的确一个人也没有。
她想起安德鲁女士告诉她的,这里的学生都没有固定的座位,而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随便坐的。
于是她走到角落里,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在这里既可以看到老师讲课的内容,又可以让其他的学生不注意到自己……
对于一个不想引起他人关注的贵族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位置。
于是——洛浦教授走进教室,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评判简纯的。
一个心思缜密的姑娘?
还有选择了一门冷门的科目?
她的目光变得复杂,但并未在简纯身上多作停留。
这些念头也只是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她就不再在意了。
她走上讲台,将自己今天要用的课本放在桌子上。
接着转过身子,在黑板上写着今天课堂的内容。
简纯抬起头,看着黑板上慢慢出现的字母,将手中的课本翻到了相应的章节,划着一些自己不理解的地方。
最后,在八点整,铃声响过之后,洛浦教授这才走下讲台,随后将教室的房门关上。
来上这门课的人并不算多,总共也就十来个人的样子,其中,也包括了简纯的室友——佩倪安普。
洛浦教授清了下嗓子,说道:“请注意,由于某些大家都知晓的特殊原因,我们今天的课程不得不更换一下,以便等那位直到现在才来学校报到的——学生。”
说着,她的目光在简纯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你们也都应该知道,我这个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破坏制度。”
“一个制度的建成,将影响着数以万计的人,而学校的规章制度也是制度的一种,难道,只是因为一个人,就要改变整个制度吗?”
“不过,现在的社会似乎就存在着这样的一种特例,财权势似乎有了更高一级的用处,甚至可以打破规章制度,导致社会处于摇摇而又可危的局势之中。”
“具体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去说,大家应该也都明白。”
“我不提倡这种做法,但我也无力阻止,所以——我们今天的讲课内容,就是分析一下当今的社会局势。”
“首先各位要明确的一点是,什么叫做动机。”
“引起、推动、维持、调节,这些能让人趋向一定目标的心理过程,或者是内在的动力就叫做动机,而动机又包括以下的两种——自然动机,和社会动机。”
“动机的过程一般是指人的某种需要从未满足,转换到满足的状态,然后又产生新的需要的循环过程。”
“而主要的社会动机又包括以下的五种:成就动机(追求自认为重要的工作,答到完善状态的动机),亲和动机(害怕孤独,希望与他人一起,建立协作友好关系的动机),权利动机(希望影响和控制他人心理的动机),侵犯动机(有意伤害他人来获取自身的满足和平衡的动机),和利他动机(个体不顾自身,增进他人的价值和利益的动机)。”
“在这五种动机中,我们最常见的是成就动机,和亲和动机,其次是权利动机和侵犯动机,最后——难以见到的则是利他动机。“
“要想一个人做出有益于他人,公众,社会,而又不期待任何回报的行为,属实是难以做到的,这和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掌握的技能,以及他的社会责任感和自我监控能力都有关系。”
“假设——我们知道一个地方会发生战争,那么我们首先会做的事情肯定是逃跑,因为这是生物的本能。”
“但在这种本能过去之后,你还会做什么,这才是真正看清一个人品德如何的最佳方式。”
说到这里,她朝着下面的学生看去,点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一个一个地回答“如果战争来临,你会怎么做”这个问题。”
有人的回答是迅速离开那里,有人的回答是给那些难民一个避难的场所和吃食……
大家似乎更多的是围绕着怎么帮助那些难民而讨论的,只有轮到简纯的时候,她站起身子,看着眼前的洛浦教授,轻声说道:“一个希望……”
……
第46章
光明中递过的火把, 并不算是希望,但是在黑暗中燃起火光的,那一定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 和翻涌蓬勃的期盼。
——简纯。
……
话音落下,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简纯站在那里,直视着洛普教授的目光。
“我可以问问你这么说的原因吗?”讲台上的洛浦教授压低声音道, “关于你得出这么一个答案的原因——无关吃食住行, 这些更加现实的东西。”
“还是说,你只是这样随便一说,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这么说?”
洛浦教授的问题步步紧逼, 简纯垂下眸子, 目光落在自己刚才在本子上圈画出来的字迹上。
“圣经中讲: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期盼,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包容,相信,忍耐,爱——这是每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会需要的。”
“比起真正物质上的短缺, 心灵上的痛苦才是他们最难以承受的。”
“所以说,比起给予他们临时所匮乏的物资,给他们一个向上,可以继续坚持的希望, 才是最为重要的。”
“在真正的战争面前, 你的这几句话有什么用处, 比起你假惺惺的几句话,能做什么做什么, 难道不是更好?”
“就是,端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和那些满口谎话的贵族一样……”
议论声在教室里不断响起,佩倪安普皱起了眉头,也回过头来像是其他的学生一样,朝着简纯看来。
“安静……”
洛浦教授拍了拍手,她向着简纯这里看来,同时轻声说道:“你听见了吗,这些都是反对你的声音。”
“不管是在哪里——包括议会也是如此,都是少数服从多数,如果你的提议被大多数人否决,那么即使你的提议再好,那么也依旧无济于事。”
“面对这种情况的你——又该怎么办呢?”
洛浦教授的声音在简纯耳边响起。
简纯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答道:“如果说,在战争前线的,不仅仅是那些军队和难民,还有我呢?”
“不管是面包、水、住所还是其他诸如此类的物品,对于经历战争之苦的他们来说,都是我们这些过着安逸生活的人,所能给他们的一些微薄的馈赠。”
“感谢他们——这些在战争最前沿的人,替我们扛下了第一波的攻击,也同情他们所经历的苦难遭遇。”
“不管是怜悯——同情——还是其他,在我们空谈如何帮助他们之前,我们并没有考虑过,如果战争发生在我们的身上,会是怎样的结果。”
“我们的帮助只是解决了他们的一时之需,但是后续之事如何,结局又如何收尾,这些却没有出现在我们思考的范围之内。”
“所以,我们就只做了那些无关轻重的表面之事,然后蒙起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在这样做之前,我们也许只是想着去弥补自己那可有可无的内疚心理,以及因为是同类而泛起的一丝丝同情。”
“但是我们是同一个国家,拥有共同的领土。他们失去了这一片土地,就是我们失去了这一片土地,他们今天被敌军攻打,那我们明天也会被敌军攻打。”
“一个因为战争而失去家园的人,能因为填饱了肚子,或者是睡好了觉,就可以直起身子,再次和敌人作斗争吗?”
“一个被折断骨头的人,你不为他接上断骨,就指望他再次站起身来,高举双手呐喊吗?”
“在这剧烈社会变革的冲击下,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今天的他们,就是明天的我们,除了真正投身于帮助他们,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
“而作为一名女性,我们只能做到包容他们的苦,相信他们的难,忍耐他们所忍耐的,爱他们所爱的,把自己当成他们,用光和希望去指引他们前进,疗愈他们的伤疤,让他们重新站起来,再一次举起自由的旗帜。”
“这是你所认为的吗?”洛浦教授听了简纯这一段话,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问道。
简纯轻轻应道:“是的,教授。”
“那如果今天就发生了一场战役,那么……”
洛浦教授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简纯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会去。”
直到这里,洛浦教授脸上的表情才彻底松弛下来,她的眼眸变得深邃,望向简纯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探究。
“你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她轻声说道,“你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那教授您又是为何肯定我不会去做呢?”简纯问道,“我们不过才见过两次面。”
“真正处在光明里的人不需要人去指引,甚至处在黑暗中的人也不需要。”
“只有那些处于昏暗中——既看不清前路,又找不到归处的人,才需要我们的帮助,不是吗——洛浦教授?”
“我会走到战争的最前线的,洛浦教授……”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阵安静。
洛浦教授的目光从简纯身上移开,看向窗外的那一小片天空,翕动着嘴唇轻声说道:“希望你说的,和你想的是一样的,而不是为了标新立异,随便回答。”
“请坐,简纯小姐,如果你是发自真心的话,这个回答十分不错。”
说到这里,洛浦教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下面我们来说一下社交情绪的几个类别。”
“包括简纯刚刚提到的内疚,社交情绪一般分为社交焦虑,嫉妒,内疚,和羞耻几种。”
“而说到这里,我们又不得不提起‘社会化’这个词语。”
“社会化是个体由自然人成长,发展成社会人的过程,它包括了语言社会化,道德社会化,性别角色社会化,和政治社会化……”
洛浦教授讲课的声音逐渐被“沙沙”的书写声取代,简纯将洛浦教授讲到的内容记在课本上面,可是思绪,却始终停留在刚刚洛浦教授的提问里。
她像是问得别有深意,甚至——像是在测试他们在听到战争这个消息之后,会做出的反应一样。
实际上结合洛浦教授是正文府议员的身份,简纯也不难猜到——洛浦教授这么做的目的。
恐怕,是在为正文府后续的发展提前进行筛选吧。
选择出可能成为正文府的朋友或敌人。
之前肯定已经试探过这些不懂政局的学生了,那今天她再次筛选的目的又将会是什么,只是针对自己?试探自己是否是贵族派来的奸细?
如果真的和她猜测的一样,那么这次交锋之后,洛浦教授一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自己只需要——以不变,应万变……
……
第47章
铃声第三次响起时, 教室里再次变得吵嚷起来。
简纯将桌面上的东西收好,放进了自己的小包。
她站起身,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上午的三节课已经全部上完了。
现在她打算先去趟寝室, 将自己的东西放下之后, 再去一楼用餐。
在上楼的过程中,她突然想起自己来学校前, 问奥古斯图老先生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送自己来这个学校?
“东尼女子学院?”记忆中, 爱德图朝着简纯问道,“父亲为什么不送你去贵族女子学院?”
“有什么区别吗?”简纯问道,“这两个不是都可以吗?”
“东尼女子学院只有那些平民才会去的, ”爱德图皱眉说道, “一般来说,贵族小姐只会去贵族女子学院……”
当自己问奥古斯图先生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去贵族学校,”庄园里,奥古斯图老先生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朝着简纯说道,“比起贵族女子学院, 我觉得东尼女子学院要更加适合你。”
“在那里,你想知道的事情应该能得到解答。”
说完,他便不再提起这件事情,而是转移到其他的话题上面, 和简纯讨论起当今的时政。
但是他最后的那一句话, 却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让简纯感到他似乎是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
自己想要知道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有关于我的事情?
回到寝室之后, 简纯将小包放在了桌子上面,整理着下午用到的东西。
佩倪安普是在她前面回到寝室的。
简纯收拾桌子的时候,她就站在自己的床铺那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那个,”安静中,佩倪安普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你待会儿要去食堂吗?”
简纯手中的动作一顿,答道:“是的,安普小姐。”
“你不要去了,”佩倪安普说道,“没有好吃的,肯定不符合你贵族小姐的胃口。”
“当然,你要是非去不可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她补充道,“但是我劝你三思。”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简纯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有人要找你麻烦,”她快速说道,“我听见的。”
“她们要在哪里动手?”简纯问道,“食堂?”
“你知道就行了,”佩倪安普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面包的。”
“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简纯轻描淡写地说道,“总归是要面对的,躲不躲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意义。”
“随你。”佩倪安普板着脸说道。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她的步伐有些急促,似乎是堵着气想要离开这里。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安普小姐。”简纯说道。
佩倪安普打开房门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低着头,说道:“我只是觉得——‘她’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
“‘她’?”简纯试探地问道。
“上课时,你的回答很好。”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接着打开了房门,从寝室里走了出去。
屋子里再次恢复到一片寂静之中,简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转过了头,朝着窗户外的远方看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想,但她却像是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了,所有的机关都算尽了。
简纯深深呼出一口气,她站起身,向着远处看去。
通往未来的这条路一定是曲折且蜿蜒的。
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她不能至此就停下步伐。
……
“你说——那个叫简·纯的,她会来到这个食堂吗?”
“她没有朋友——没有人给她捎饭,她不来,难道还能饿死吗?”
“就是,今天早上她就是一个人坐在那个角落里吃的早饭,难不成只是上了半天的课,她就交到了什么——知己吗?”
说完这句话,几个姑娘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一个稍矮一些的姑娘轻声说道:“可是我们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有人问道,“你是怕老师的责罚吗?要是这样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会告诉其他人,你——是一个胆小鬼。”
“当然不是,”那个矮个子姑娘急忙回答道,“我只是在担心。”
“大家不是都在说,这个叫简纯的不是一个贵族小姐吗?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惹恼她背后的家族?”
“谁知道她出身于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呢?”另一个姑娘嘲笑道,“来这个学院的家族,你以为会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吗?”
“说不定啊,她只是一个小家族里不受宠的小姐,被丢出来,在这里被当成是培养新娘子一样地养着。”
“就是——就她那样的,还想要和我们小诺抢今年的最优学员——一个刚刚来到这里——什么都不懂的学生?简直就是要笑死了。”
说完,她们再次哈哈地笑了起来。
“可是——洛浦教授真的会和小诺说这样的事情吗?”笑声中,那个矮姑娘有些疑惑地小声嘟囔道,“会不会,是听错了之类的……”
简纯走进餐厅的时候,大厅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所有的人都低着头用餐,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不过这些简纯并没有在意。
她大步走到桌子前面,拿去了自己想要吃的食物,随后向着今天早上她坐过的那个位置走去。
那个位置距离食物比较远,距离大门同样也比较远,所以坐在那里的人并不算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中午,大家似乎都格外留意,避开了那一块位置,除了几个,从简纯一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的姑娘。
简纯端着盘子,目不斜视地走向那个无人问津的座位。
她将盘子放下,拿起叉子,打算将那一块看上去就很好吃的小牛排叉起。
“你是简纯?”
就在简纯刚刚将叉子拿起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简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顿,继续将那一小块牛排叉起,送进自己的嘴中,慢慢咀嚼着。
丝毫没有要理睬说话的那个姑娘的意思。
“你以为你只要说一些可有可无的大道理,就能打动洛浦教授,拿到今年的最优学员?”
一名金色头发的姑娘在简纯对面坐下,她看着简纯,坚定地说道:“洛浦教授不会被你蒙骗的,她一定能看清你的真面目。”
“那请问,我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呢?”简纯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道,“我很好奇,一个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人,能对我做出什么正确的评价。”
“我们今天在一起上的课。”对面的那个姑娘咬牙说道。
“不好意思,”简纯答道,“那可能是因为洛浦教授的授课过于精彩,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你。”
说到这里,她向着那名女子的金色长发看去,目光有些复杂地说道:“你这么好看,确实不应该被人忽略。”
“我……”
对面的女生似乎没有想到简纯会用这样的态度和她说话,她愣了一下,一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小诺,”她的同伴见小诺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于是向前一步,向着简纯说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这些贵族,就是想要偷偷潜入我们之中,探听我们的下一步打算!”
“对,反正贵族都是这个样子,只顾自己,完全不顾他人的死活——”
“……”
简纯没有反驳,全盘接受了她们对于贵族的讨伐。
甚至在她们说累的时候,还轻轻地说上一句:“贵族确实可恶,但你们又能怎么办呢?”
“就像我今天就在这里,你们能对我做些什么吗?还是苦口婆心地问我诉几句苦,再就是充满真情实意地哀求我几句,或者是威胁我几句,我就会感到害怕,放弃反抗吗?”
简纯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随后轻声说道,“当然不是这个样子,一个真正的贵族,不可能因为你们的这几句话而放弃她心中所想要的,也不可能因为你们的几句威胁而感到害怕,畏惧不前。”
说完,简纯一耸肩,接着拿起盘子上的叉子,继续自己的午餐。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那名金色头发的姑娘拦住了一旁的同伴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无视这里的校规,真的对你做些什么吗?”
“因为你不会,”简纯说道,“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之后会给你带来巨大的麻烦。”
“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你不会做这样愚钝的事情。”
“那今年的最优学员,以及今天的这件事情?”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地说道。
简纯带有一丝疑惑地挑了挑眉说道:“什么最优学员,我不知道,但是听上去就一点也不符合贵族的审美。”
“并且,”简纯的声音有些上挑地说道,“今天发生过什么大事吗?我只不过是和我的朋友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午餐时间,难道不是吗?”
“当然如此,”金发姑娘适宜地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希望之后我们还能保持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子,带着那几个同伴向着食堂门口走去。
简纯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了目光。
她若有所思地将叉子上的那块沙拉放进了嘴中,慢慢咀嚼,最后吞咽进肚。
就像是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不动声色,反将一军……
……
第48章
人们通常会轻视有缺陷性格的人。
因为性格不完美, 这个人就要比别人——更容易把控。
……
现在简纯唯一能确认的是,今天这件事情一定是和洛浦教授有关的。
至于是不是洛浦教授策划的?
她又参与了多少?
这些都是未知的。
不过即使这件事情不是洛浦教授有意策划的,至少, 也是她授意如此的。
那个金色头发的姑娘曾经提到一个“最优学员”的奖励, 再加上洛浦教授一直以来——给她们灌输的平民和贵族之间的阶级不平等思想……
简纯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继续想到, 也难怪金发姑娘她们会那么敏感, 一点就爆。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洛浦教授也只是顺嘴一提,她们就忙不迭地跑到简纯这里, 千里送人头。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 但是简纯却知道,这些来找她的姑娘里面,一定至少有一个是洛浦教授的暗线。
这次交锋之中,简纯故意表现出一副骄慢却还具有一些头脑的样子。
就像之前在教室里那样——冲动勇敢,说话不计较后果,一腔热血,却是站在平民阶级那一边的。
简纯知道那个暗线一定会将自己的表现详细地告诉洛浦教授。
简纯也知道,洛浦教授接下来还会不断地试探她, 但是只要开始这两次基础打好,剩下的试探就会好应付了许多。
重要的是一开始简纯就给人留下了一个亲近平民、自傲自满的贵族小姐形象,接下来——就是表演的问题。
简纯十分确定,洛浦教授一定是不会怀疑自己的。
因为洛浦教授是研究心理的,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有什么所谓完美性格的存在, 每个人的性格, 都会或多或少地有着一些缺陷。
而这种缺陷——恰恰就是洛浦教授所相信,简纯所想要利用的。
蒙太奇式谎言:
如果你将一句真话拆分成数个词语, 通过更改前后的顺序并加以润色,你就会发现,原本那句话,会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比如,今天我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叔叔,他给了我一块糖,说是我父亲的朋友,要带我去游乐场。
如果经过蒙太奇式谎言改造,就会变成,今天我在路上遇到了父亲的朋友,他给了我一块糖,说父亲叫他带着我一起去游乐场。
一句真话,就此变成了一句谎言。
其实在心理方面,同样也有这样的谎言错觉。
在简纯知道洛浦教授对自己怀疑并且不断试探之后,就将计就计,利用洛浦教授的计划和自己在洛浦教授心中的形象,成功地策划了这么一场骗局。
让对方相信自己就是这样的性格,其实很简单。
甚至,并不需要真正改变自己的性格。
重要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那就是要让人相信。
比如:
同样是去拿一个苹果。
小心谨慎和害怕胆小的人都会选择在最后拿取苹果。
胆大心细和顺应大众的人都会选择在中间拿取苹果。
而张扬跋扈豺狗和逆来顺受的羔羊(被迫)都会选择在开始时拿取苹果。
同样的拿取苹果,不同的拿取顺序可能对应着无数的可能和复杂的心理变化。
所以,洛浦教授怎么可能知道——简纯做出这一系列的表现时,到底是怎么思考的呢?
这盘博弈是从简纯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坐下时就开始了。
后面的每一步,简纯都没有刻意去算计,而是顺着洛浦教授的设想,一步步走进了她的陷阱之中。
但是她每一步细微的变化,却让洛浦教授更加坚信——这个名叫简纯的姑娘——就是一种这样的性格。
她就是一个自傲自满的贵族,一个亲近平民的贵族小姐。
一个有着明显性格缺陷的人,对于洛浦教授来说,应该是很容易掌控的。
就像她掌控这个学院里的学生一样。
简单,而且轻而易举。
所以,简纯只需要借助洛浦教授的这一个弱点,攻其不备,然后逆转困境……
不过说起这个……昨天晚上的那场梦境——似乎还有着一些疑点。
简纯很少想起过去的事情,特别是母亲去世前的事情。
所以今早梦醒的时候,简纯曾经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般来说,梦境通常被认为是记忆的另一种表达形式。
在梦境中,过去的记忆和认知被重新编排,以一种全新的形态出现在我们的大脑之中。
这其中就包含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感觉等一系列的记忆,不过具体的成因却无人知晓。
弗洛伊德理论:
梦体现着深埋在潜意识里的情感,可能是欲望,或者是埋藏在记忆中的真相。而那些被回忆起来的梦的碎片则能帮助人们揭露这些深藏的情感。
这个理论是简纯昨天晚上在课本上看到的内容。
可能也是因为看了这个理论,简纯在睡觉的时候,也就带着这个问题进入梦境,才会梦到那些事情吧。
实际上仔细思索的话,不难看出其中的疑点。
根据有关辛古丽夫人支离破碎的信息可以看出,她似乎是在很早之前,就被罗尔白关到了红房子里面。
而辛古丽夫人还在自己小的时候抱过自己,所以,辛古丽夫人应该是在见过自己之后没过多久,就被罗尔白先生关到红房子里面了。
可是疑点就出现在这里。
如果辛古丽夫人真的见过将近一岁的自己,那么后出生的单白应该要比自己小两岁左右。
可是实际上,单白却几乎和自己一样大,甚至认真论起来,单白可能还要比自己大上一点。
如果在简纯出生前,辛古丽夫人就已经被罗尔白先生关进了红房子里,那么按照罗尔白先生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放辛古丽夫人出来,而且更不会让她——来到艾洛德·纯家里,看望艾洛德那不满一岁的女儿的。
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没头脑的事情的。
可事实如果不是简纯推测的那样——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摆在简纯眼前,却并不允许简纯选择是信还是不信。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亲自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想到这里,简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桌子上的课本。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距离发生争吵的中午,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简纯坐在寝室的桌前,看着被她标标画画的课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事情堆积得要爆炸了一样。
她已经坐在这里思考了两个多小时,但是对于和辛古丽夫人有关的那个梦境,还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能找到的线索似乎都已经找到了,却怎么也不能完整地拼凑出当年事实。
再加上辛古丽夫人已死,简纯也不可能再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一切的真相。
事情——也就变得更加难办了。
其实之前简纯也曾经在红房子的二楼问过辛古丽夫人,有关当年的真相,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告诉简纯,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包括她之后回答简纯的那些问题。
看似每一个问题都已经回答了,却都是挑拣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随意地将简纯糊弄了过去。
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自己?
还是说,因为什么原因,让她不得不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能告诉自己。
上一辈的当事人,现在除了罗尔白先生还活着以外,其他的人都已经死亡了。
似乎随着他们的死亡,上一辈的恩怨和秘密也跟着他们一起,被埋入深深的黄土之中,永远不见天日。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上一辈的悲剧,并且还让它继续流传下来,波及到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简纯没有想明白。
她只是觉得脑袋像是处在一种将要爆炸的酸胀感之中。
她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朝着窗户外那一小片漆黑的天空看去。
爱德图的母亲似乎是在几年前去世的。
简纯漫无目的地想到。
他的母亲是叫作什么来着?
好像是波纳尔·图……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就是这样随意地朝着窗外看去。
爱德图曾经在庄园外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和简纯说过,他的母亲是一个喜欢音乐和舞蹈的女士。
在他小的时候,波纳尔图曾经偷偷带着他溜出了庄园,去了附近的小镇,观看丰收节的表演。
爱德图说母亲是一个热爱平民的贵族,波纳尔图夫人做的那些帮助平民的事情在整个贵族交际圈中,大家都是彼此熟知的。
对此,奥古斯图先生曾经和爱德图的母亲谈过好几次,让她不要在公开的场合支持正文府和平民。
不过这些话好像都被波纳尔图夫人轻而易举地反驳了。
爱德图说,奥古斯图先生似乎十分爱波纳尔图夫人,他尊重她的想法,所以在发现不可能改变波纳尔图夫人的想法之后,也就放弃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爱德图很小时候的记忆,而且已经记不清晰了,很多地方也可能有错误,或者是纰漏,
不过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波纳尔图夫人是一位支持平民的贵族夫人,而奥古斯图先生又非常爱波纳尔图夫人,所以也相当于是支持波纳尔图夫人的。
一个支持平民的老牌大贵族……
简纯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睛,在心中想到:
如果事实真的像是爱德图说的那样,那么奥古斯图先生将自己送到这个东尼女子学院的原因,恐怕——也不会简单……
……
第49章
东尼女子学院学生是没有佣人的。
在简纯刚刚来到这座学校时, 洛浦教授曾经给过她一个下马威。
“这里不是你之前所在的庄园,”记忆中,洛浦教授一脸讥诮地说道, “所以——收起你的脾气, 这里没有佣人,也不会有人伺候你, 在这里你要学会自食其力, 勤劳朴实……”
当然,这所学校也真的像是洛浦教授说道那样,在东尼女子学院, 除了讲课的教师、做饭的妇人, 以及运输物资看守大门的几个男工以外,就没有其他的雇工了。
这里没有多余的佣人,或者说,这里除了食堂以外,其余地方的清洁打扫,都是由学生自己承担的。
其中——就包括她们的寝室、教室、图书馆,甚至这整个学院的卫生清扫工作。
今天是大扫除日。
按照惯例,今天所有的课程都会暂停一天, 将时间留给学生,以便她们更好地打扫这个像是城堡一样的学院。
可能因为简纯来自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庄园,顶着贵族小姐的名号,所以安德鲁女士不能想像一个贵族小姐——应该安排她做哪一项清扫工作。
而简纯更是怀疑, 安德鲁女士可能将她当成了一个从来没有干过活的真小姐, 才会将她安排到了荣誉室, 去擦拭那些摆放着奖牌证书的纤尘不染的玻璃柜子。
当然,安德鲁女士的这个安排是有事实依据的, 毕竟简纯目前的身份是一个贵族小姐,而贵族小姐通常住在一个有着诸多佣人的庄园里面。
在那么多佣人的庄园里,怎么可能会让一位小姐去干活呢?
小姐就应该舒舒服服地在躺椅上休息,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佣人去干。
这种画面,才符合安德鲁对贵族的想象。
所以,她给简纯安排了一个相对较为轻松和简单的工作之后,还会时不时地走到荣誉室,看看简纯打扫得怎么样了,好像生怕简纯会失手将这些玻璃展柜打破,或者碎玻璃又扎破了贵族小姐的手,上帝,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如果这里真的有一位贵族小姐的话,那么安德鲁女士的猜想,应该算的上是十分准确的。
可是简纯并不是。
她只是一个平民,在“阴差阳错”,或者说是蓄意安排之中,走到了如今这一地步。
所以,安德鲁女士——终究是白白地提心吊胆了。
简纯的过往生活决定了她一定不能成为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无论是在布伊顿礼堂跳芭蕾舞的时候,还是在红房子里被监管的时候,她始终都处在惶恐和极度不安的情况之下。
她只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在不伤害自己尊严的情况下,尽力让自己显得有价值。
与其说小时候的她是冷漠的,不如说小时候的她害怕被抛弃——而表现出来的不知所措。
这种惶惶不安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她整个颠沛流离的童年时代。
各种谎言、欺诈、轻蔑、压榨,将她塑造成了一个有着极度个性的女孩。
她将平等、自由等等有关尊严的事情看得很重。
甚至于,这些东西可能超过了她的生命,成为她一生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她会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更会为了自由平等而战斗呐喊,甚至牺牲生命。
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不服输的精神和坚韧顽强的毅力,她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活成自己心中的那个简纯。
才能走出红房子,才能摆脱那个被人叫作“天鹅”的称呼……
“简纯小姐。”
正在简纯擦拭着玻璃展柜的时候,安德鲁女士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看着简纯打扫卫生的模样,不由地感叹了一一句,“没想到,在贵族小姐中,居然真的有人会打扫卫生,我还以为所有的贵族小姐都和波纳尔小姐一样,是个什么活都不会干的大小姐呢。”
波纳尔……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简纯的脑海中。
简纯的目光微微下垂,避开了安德鲁女士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顺着安德鲁女士的话语问道:“你是说……”
“就是波纳尔·图小姐,简纯,”安德鲁女士答道,“你的母亲,奥古斯图先生的夫人。”
简纯轻轻抽了一口气,感觉刚好不久的头,又传来一阵隐隐作痛的感觉。
“说起来,你们奥古斯图家还真是奇怪,”安德鲁女士摇摇头道,“一个个那么优秀的贵族小姐,不去贵族女子学院,而是跑到这里的平民学校……”
她叉着腰,像是十分不解地叹了口气道:“还真是奇怪啊。”
简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打断安德鲁女士的思路,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钟的时候,就听见安德鲁女士问道:“不过——奥古斯图先生没有将你母亲曾经在这里上过学的事情告诉过你吗?”
安德鲁女士继续说道:“你可不是东尼女子学院第一个来这里上学的贵族小姐,差不多在十几年前,波纳尔小姐就已经开创这个先例了。”
“他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简纯接下了安德鲁女士的问话。
简纯没有将自己并不是奥古斯图老先生女儿的事告诉安德鲁女士,而是顺着她的这个误解,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继续问道:“那——她很出名吗?”
“那是当然的啊,”安德鲁女士说道,“当然如此,亲爱的,那可是当时学院里轰动一时的事情。”
“波纳尔小姐,和她的朋友,在这个学院里可谓是一呼百应,是这个学院里备受欢迎的人物。”
“特别是她的那个朋友,”安德鲁女士说道,“她啊,张扬如烈火,热情似朝阳,还有那不服输的性格,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怀念啊。”
“那她的那个朋友叫作什么名字?”简纯的手指一下子掐在掌心,颤声说道,“安德鲁女士,您应该还记得吧?”
“这个……我想想……”安德鲁女士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好像是一个姓威廉的姑娘。”
“辛古丽·威廉?”她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是这个名字。”
简纯的身子有一些颤抖,但是她很快就保持住了。
辛古丽·威廉……
辛古丽·白……
简纯抿着嘴,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真的会是她吗?
她在心里想到。
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名字,凭空出现在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她的目光微微低垂,再次在心中补充道,一个被认定不可能再为人所知的事情,再次出现了转机。
究竟是好?还是祸?
那个人——又会是她吗?
会是那个在红房子里,牺牲自己,来换取简纯离开的辛古丽夫人吗?
……
第50章
“简纯?”
“哦, 亲爱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呼唤声落,简纯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时还在荣誉室里, 在和安德鲁女士说话。
她快速别开了目光, 然后轻轻咳嗽一声,装出一副刚才是有些头疼的模样。
“非常抱歉, 安德鲁女士, ”在安德鲁女士关切的目光中,简纯带有一丝歉意地说道,“我刚刚有些走神了。”
“是不舒服吗, 亲爱的?”安德鲁女士问道。
“只是有一些头疼, ”简纯答道,“当然,也可能是我昨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不过,现在已经要比刚才好多了,”简纯说道,“所以,可以麻烦您,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吗?”
“当然可以, 亲爱的,”安德鲁女士答道,“刚才我正说到波纳尔小姐所获得的奖项就在前面……”
“我想,我会去看的, ”简纯说道, “安德鲁女士, 在大扫除结束之后,我可以看一下她的档案吗?”
说着, 她耸了耸肩道,“他总是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所以……”
“当然,亲爱的,”安德鲁女士答道,“一个孩子总是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父母的事情,这是完全可以的,当然可以。”
“大扫除结束之后,我想——我们应该有时间去做这件事情……”
……
波纳尔·图是在十七年前来到这座东尼女子学院的。
夜晚时分,简纯坐在寝室的桌子前,将白天整理的资料放在桌子上面,随后拿起一支笔,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事情,以文字的形式详细记录下来。
奥古斯图先生的夫人确实在这所学院学习过,并且顺利毕业。
时间是在十七年前。
而十七年前正是罗国的第一次内战开始的时间。
内战分为两个阵营:
一个是以支持皇权的老牌大贵族、新兴贵族、教会和官僚为核心以及部分平民(传统理念所限),而组成的保守派。
另一个则是由正文府、资产阶级,一部分平民和自耕农组成的平权派。
从表面上来看,似乎皇室贵族所在的保守派掌握了大权,而实际上内里波涛汹涌,暗潮流动。
双方的拉锯战,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内战的导火索是一位平民姑娘的死亡。
在她死后,按照正文府的调查,凶手应该是当地一位世袭贵族的小儿子。
因为证据确凿,按照当时的法律正文策,这位贵族家的小儿子应该要处以死刑。
世袭贵族为了保住小儿子动用了各种关系,甚至联系上了皇室,于是皇室贵族对事件的真相不作深入调查,对平民姑娘的死漠不关心,甚至反过头来,咬死是那个平民姑娘蓄意勾引贵族家的小儿子,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
于是世袭贵族家的小儿子不堪烦扰,在拒绝她的时候,无意中推倒了她,才导致那位平民姑娘的死亡。
两方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迟迟拉扯不下,但是由于平权派的势力薄弱,很快就被保守派的势力压倒,那些老牌大贵族也趁机狮子大开口,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势。
这个时候,以波纳尔·图为首的一些亲向平民的贵族站了出来,通过演讲宣传等手段,揭露事件真相,号召平民和亲近平民的贵族支持平权派。
整个内战大约持续了七年的时间,最后还是以皇室贵族的胜利为节点,而在资夲的推动下,正文府团结了大部分平民又获得了部分亲近平民的贵族的支持,从而保住了摇摇可危的正文府,两派互有胜利又互相让步,最终结束了这场相互撕扯了七年的内战。
虽然不清楚波纳尔·图到底是怎么离世的,但是简纯知道,波纳尔图的离世,一定和过去的那场内乱有关系。
波纳尔图作为当时亲向平民的贵族,曾经多次参加演讲和宣传。
并且被纳尔图是在内战开始前进入东尼女子学院的,而她离世的那一年也正是内战结束的那一年。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想到这里,简纯皱起眉头向着刚刚自己记录下来的资料再次看去,资料里还涉及到辛古丽夫人。
那么,辛古丽夫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谜团看似解开,实则又没有解开。
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一个人在引着她调查这些事情的真相。
简纯的目光暗淡了片刻,一个她不愿意想到的名字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奥古斯图老先生……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去做这一切。
难道是因为夫人的离世,而他又碍于贵族的身份无法去仔细调查?
简纯在心里想到。
所以奥古斯图老先生送自己来到这个东尼女子学院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想要简纯代替自己去调查这件事情,查清波纳尔夫人是被何人所陷害的?
简纯沉思着,觉得这个猜测应该是有可能的。
可是他为什么如此信任自己呢?
还是他想透过自己——看清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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