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都死了——”简纯的话语还没有说完, 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们都死了,在战争里, 那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
说到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中带有着一丝嘶哑地说道:“他们都死了, 我救不了他们, 我也救不了我自己,我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了那个令人绝望的夜晚。”
“我经常在梦境里看见他们, 看着他们用那种绝望的眼神望向我, 责问我为什么要离开那里?为什么要离开他们?为什么要去做那个逃兵?为什么是我活着而他们却死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嘴张得很大,呼吸急促,像是马上就会昏厥过去。
“可是现在并不是夜晚,先生,”简纯声音坚定地说道,“现在的阳光很好,是个晴朗的日子。”
“那一天的事情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他深吸口气,随后轻声说道,“漫天的黄烟,昏黄色的天空, 不断射出的子弹, 像是点燃了整片云朵。”
“我站在战火中, 手中拿着木仓,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射击。”
“手中的木仓沉得要命, 它压着我的胳膊,让我的胳膊丝毫也抬不起来。”
“我只是站在那里,周围纷来的子弹落在了我的身边,石板上,钢铁上,泥土上,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那一刻,仿佛就连空气——都布满了硝烟的味道……”
在他描述的整个过程中,简纯一直在仔细倾听着。
她肯定了他所有的痛苦,让他的情绪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
直到他止住了话语的时候,她才开口继续说道:“先生,请问你有孩子吗?”
男人喘息一声说道:“是的,我有一个女儿。”
他抬起手,摸了把脸,继续说道:“天真、活泼,像是所有美好的女孩子一样。”
“那她的母亲呢?”简纯问道。
“去世了,”他的喘息声十分明显,痛苦地说道,“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照顾她。”
“她叫什么名字?”简纯轻声问道。
“莉莉,”男人说道,“莉莉·克里斯。”
“是一个好听的名字,”简纯说道,“你一定是很爱她的。”
“是的,”他说道,“我愿意为她做一切事。”
“你想要保护她,”简纯的语速比较慢,恰好保持在他能听清的速度上,“所以你去了战场?”
男人的呼吸一滞,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是为了你的家人,你的女儿,你爱的人去战场的,”简纯再次说道,“不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你的战友和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对吗?”
“我……”
他的声音再一次变得颤抖,手指瞬间握住了轮椅,剧烈地、痛苦地喘息着。
他低着头,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从他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越悬越低,最后“啪”地一下,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几次想要张嘴,但直到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战争很残酷,”简纯声音轻柔地说道,“你很害怕,很无助,站在那里——那个满是硝烟和死亡战场,你想要拿起手中的木仓,却都不知道要将木仓口对准谁。”
“你只是想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女儿,从来没有想要去伤害谁,所以你拿着木仓站在那里的一瞬间是迷茫的,你看不清楚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我只是想要让他们不要继续侵略我们,不要伤害到我的家人……”
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己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简纯站起身子,将桌子上的水杯拿到了他的身边。
他接过水,大口地喝了起来。
眼泪混杂在水中,微微有一些咸。
“在奇太兰,我看到了很多流离失所的人,”男人将水杯放到桌子上面,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他们中——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
“其中还有些和我女儿一样大的孩子,甚至比她还要小一点,像是三四岁的样子。”
“他们就像已经麻木了,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就算是炮声、木仓声响起的时候,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看到他们——我就想起来我自己的女儿。”
“如果我死了的话,她会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露宿街头,经历痛苦,变得麻木。”
“她会不会也吃不饱,穿不暖,也坐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神情呆愣地向着路过的人看去。”
“所以你不想要这样的事情发生,”简纯轻声道,“你想要去阻止它,对吗?”
“距离你从战场上回来已经过了多久?你——有去看过莉莉吗?”
听到这里,男人苦笑一声,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去见她,也只是会吓到她吧。”
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已经不能再保护她了,我失去了一条腿,现在就连站起来都不可能实现了。”
“这样的我,又要用什么来保护她……”
“我觉得她会想你的,”简纯说道,“她会害怕,会担心。她就像你关心着她一样关心着你,如果你因为内心对自己唾弃,而不敢去见她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懦弱和无能。”
“她是你的女儿,”简纯说道,“能帮助她,照顾她的人只有你。特别是在这个战争的年代,她离不开你的。”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了战场,但她不知道她的父亲会在那里遭遇什么,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这是特别难熬的。”
“万一你去世了,她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这样的恐惧将会每天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也许会痛哭,也许会变得敏感,或者是缺乏安全感,这些都不是你想要见到的吧?”
“每个人的生命都弥足珍贵,又足够沉重,”简纯轻声说道,“你不用负担别人的生命责任,你这一生——也只为你自己负责,或许还可以对你女儿负责,但是其他人的——就不应该背负在你的身上。”
“不是你杀死的他们,也不是你对他们见死不救,只是战争发生了,你们同样遭遇了危险。”
“你足够幸运,所以你活了下来,他们没有那么幸运,所以他们没能从那里活着离开,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样,这都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你只是在那里,和他们受到了同样的痛苦,只有这样,仅此而已。”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活下来的名额本来就只有那么多,可能是他死,也可能是我死,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恰好在那里,所以我抢占了一个活下来的名额。”
在简纯的话语声中,男人逐渐平静下来,他颤抖地吸了口气,随后说道:“毕竟任何人都有可能站在我那个位置,所以——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活下来。”
“那是你将别人从那个位置上推开,然后抢占了那个位置吗?”简纯问道。
男人语音微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作战计划是由中尉安排的。”
“所以你只是按照命令走到那个位置,”简纯说道,“在战场上,哪里都有可能有幸存者,哪里也都有可能有牺牲者,只是上帝选择了那个位置,而你又刚好在那个位置上,所以你才会成为那一个幸存者。”
“看看窗外的阳光,”简纯说道,“它是明媚的,是充满希望的,即使落下去,第二日的清晨也会再次升起。”
“太阳是这样,人也是这样,我们最终都会走向死亡,这是不可避免的,区别只是在于,我们是怎么走向死亡的。”
“有人在朝着西边开了一木仓,随后他朝着东走,他以为他远离了那一颗子弹,但没想到的是,他却在行走的过程中被另一颗子弹贯穿,从他的前胸,穿过了他的后胸。”
“他以为向着相反方向走,就是走向安全,但没想到的是,这条路——却是真正走向死亡的。”
“这是一个循环,无论他向前走还是向后走,都离不开这个循环,在战场上,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某一颗子弹击中。”
“但如果是开完木仓后,他从那个循环里离开,也许就是向南或者向北走那么一步,那么他也不会被那枚宿命的子弹射中。”
“你也是一样的,先生,”简纯说道,“你在做出远离莉莉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相当于朝着西边开了一木仓。”
“你一直一直的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而不想着改变的话,被那颗子弹射中只是早晚的问题。”
“先生,放下过去并不容易,但在你沉溺过去的时候,也想想那个在家中一直等待你的女儿。”
“她会接受现在的你,也会像以前那样爱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这一点都不会改变的。”
“回到家里吧,”她轻声说道,“莉莉还在家里,等待着她的父亲回去。”
男人没有接着回话。
他只是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叉在额前,闭着眼沉思着。
简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陪伴着他。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他,需要的,并不是任何安慰的话语。
他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将自己的那些杂乱的思绪理顺。
他们一直坐到天色有些昏沉。
临走前,男人留下来很多金币,离开前的时候,他看着简纯的眼眸,轻声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你的身份吗,小姐?”
简纯只是笑了笑,说道:“你会知道的,也许就在将来的某一天里……”
……
第72章
“简纯小姐。”
声音落下的时候, 简纯轻轻地眨了眨眼,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窗外殷红的天空上转移开来。
在她身后,带着白色掐边帽的佣人站在那里, 恭敬地弯下腰, 向着简纯说道:“卡卢的爱德图少爷又站在门口了,他一定要见到你。”
听到这里, 简纯微微皱起了眉头, 刚想要说话,便听见她继续说道:“爱德图少爷还说……”
她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简纯深吸了口气, 将手指从玻璃窗上拿下, 随后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简纯小姐您不下去见他,那么他就会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直到被雨淋死,被太阳晒死。”佣人快速说完,接着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简纯的一侧。
“他离不离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简纯语气生硬地说道, “找个男丁,把他打晕,再把他送回到卡卢的奥古斯图庄园。”
“简纯小姐,我们上次已经这样干过了, ”佣人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但是现在他还是找了过来, 并且,他还扬言……”
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忽然之间,楼下传来了一个少年呼喊的声音。
“简纯!”
“简!”
“我知道你一定就在上面!你也一定可以听见我说的话!”
爱德图的声音穿透力很强,他像是已经放弃了所谓贵族的脸面,不断制造着这些像是噪音一样的呼喊。
简纯闭上了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可是这种勉强维持的理智,却在爱德图的下一声高喊声中,彻底地土崩瓦解。
她睁开了眼睛,大步走到不断有呼喊声传来的那个窗户前。
接着——她推开了窗户,探出身子,朝着楼下——别院大门那里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少年。
他像是没有注意到楼上的动静,还站在那里,冲着大门呼喊。
“闭嘴,”简纯没好气地说道,“爱德图,你到底要干什么,制造那么多的噪音,你不觉得吵吗?”
“简?!”简纯声音响起的同时,楼下的少年惊喜地抬起了头,他看见了那个站在二楼,黑发黑眸黑裙的小姐,随后开心地抬起了手,朝着简纯使劲地挥动着。
“简,你终于愿意理我了,”说到这里,少年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和希冀,“那——我可以上去吗?”
“有事直接说,”简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给你说废话……”
“我很抱歉,”简纯的话音刚刚落下,少年的声音就从楼下响起,“简,我很抱歉之前误会了你,认为你是想要和我抢夺家产,并且还害死了我的父亲。”
“你来找我就只是想要和我说这个?”简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说道。
“我是真的很抱歉,”爱德图说道,“之前我还一直在耍小性子,和你对着干,你的好几次货物都是我让人截住的。”
说到这里,爱德图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些事情,我真的以为你是一个坏人,是想要抢夺父亲的遗产才这样做的。”
“那现在的你知道什么了?”简纯问道。
“你拿走奥古斯图庄园是为了解开父亲意外死亡的僵局,将我从庄园里赶出去是为了面对各种突发的意外状况,派人看守我也只是想要保护我,你其实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是我一直没有看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而已。”
“说不定是我特意给你的错觉呢,”简纯微微侧过了头,继续说道,“毕竟你没有证据,并且我也确实是靠奥古斯图先生的遗产才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因为你不是这样的,”爱德图说道,“父亲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被金钱诱惑,但是只有你,不会这样。”
简纯的额角微微一跳。
这个奥古斯图老先生怎么在死后还要算计自己呢。
让这个傻小子觉得我是好人,如果他惹火上身,就要指望我去救他吧?
想到这里,简纯没好气地说道,“你父亲说得不对,我可喜欢金钱了,现在我睡觉的床都是用金子做的,每天都枕在银币上。
“父亲的庄园里还有更多的金币,”爱德图说道,“你想要的话,可以从那里把它们拿走,反正你也知道那个庄园怎么进去。”
“你……”
听到这里,简纯几乎都要气笑了。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钱全部拿干净吗?”她问道。
“反正你也会养我,”爱德图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是一家人。”
“闭嘴吧,”简纯说道,“从前门进来,在大厅里等我。”
说完,她“砰”的一声将身前的窗户关上。
手指握在窗户的把手上面,还微微有些出汗。
“他是你弟弟?”简纯身后传来了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佩倪安普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来到简纯身边,站在那里,说道,“还是蛮可爱的。”
“可爱?”简纯冷哼一声,说道,“我看是可烦人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简纯挥了挥手,示意那名佣人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给他准备一点吃的和水”简纯说道,“真是的,养个小孩怎么这么麻烦。”
“你以后也会有小孩的,”佩倪安普小姐一边向着桌子那里走去,一边朝着简纯说道,“所以不要那么凶,你总是会适应的。”
“不,”简纯拒绝道,“我不会有孩子的,并且我也不想结婚。”
说着,她坐到了椅子上面,靠在椅背上面,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疲惫地说道:“再说——就我这个样子,又会有谁愿意看上呢?”
“你很好看,简,”佩倪安普说道,“而且家世又好,又有钱,追求你的人可不在少数,最近仅仅是我见到的情书,就有不下十封了。”
说到这里,她开着玩笑说道,“怎么,简纯小姐瞧不上那些先生,所以一个答应的都没有吗?”
“说正事吧,”简纯说道,“不要在我的婚姻上指手画脚了,佩倪小姐。”
“事情是这样的,”佩倪安普坐在简纯对面,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说道,“这个月,你一共为十九名贵族先生做过心理咨询,他们都对那个’她‘的真实身份感到十分好奇,想要和你有一次私底下的聚会。”
说到这里,佩倪安普抬起了头,说道,“就和你想的一样,我们的方法有效了。”
听到这里,简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直起身子,将手放在桌子上面,说道:“看来我们的第一步是成功了?”
“如果你是指用心理门诊打入贵族的内部,”佩倪安普说道,“那我们确实是成功了。”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在心里咨询的时候,用半截面具遮挡住自己的样子的?”佩倪安普问道,“说实话,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搞明白。”
“这个是从上次在腩嘉尔的那场蒙面舞会里得到的灵感,”简纯说道,“这样既可以不暴露身份,还可以增加神秘感。”
“陌生人能够让他们更好地将自己的诉求讲出来,而顺利解决问题后又可以让他们产生尊敬,那种神秘感让他们感到畏惧,所以,自然就会对’她‘——这个身份产生一种敬畏的感觉。”
“可是产生这种想法有什么样的好处?”佩倪安普问道,“简,我们如果只是为了进入上流社会的话,只是认识那些贵族不就足够了吗?”
佩倪安普的话音落下,简纯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和那些贵族拉近关系自然是没有用处的,甚至可以不需要那个面具,直接接近他们,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
“那这是为什么?”佩倪安普问道。
简纯将佩倪安普手中的本子拿过来,翻看着上面她纪录的一些数据,随后说道:“现在的罗国就是一盘散沙。”
“能离开的贵族都已经离开了,剩下的贵族要么是离不开的,要么就是不想离开这片土地的。”
“在这场战争中,皇室士兵节节败退,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武器不如对方的先进,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人心本身就是散的。”
“所有人的内心都没有期盼,再加上内战,这种毫无斗志的低迷情况才是我们失势的根本原因。”
“那些贵族也知道这样的道理。”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领袖,一个能够鼓舞所有人的——像是上帝的使者一样的存在,让‘她’去带领他们,重新夺回那些将要失去的土地。”
“他们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去带领他们,而我又恰好出现,你说这恰好说明了什么?”
说到这里,简纯的目光向着佩倪安普的眼眸看去,同时轻声说道:“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就是那一个神的使者,除了孤注一掷地相信我,他们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过了好久,佩倪安普才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说道:“我知道了,那现在我们只需要按照之前定下来的计划,继续一步步向前走就可以了,对吗,简纯?”
“嗯,”简纯点头道,“除了这件事情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三天后,那些贵族将会举行一场小型聚会,期间他们将邀请他们所熟悉的人参加宴会,他们希望你也能去。”
“我知道了,”简纯说道,“我会去的……”
……
第73章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 一阵电话铃声在房间里响起。
坐在简纯对面的佩倪安普停住了话语,她轻轻抬起了手,朝着简纯示意道:“电话响了。”
简纯从桌子前站起身子。
她的腿部与椅子相碰, 椅子划过地面, 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她走到电话旁边,拿起话筒, 朝着电话那头说道:“你好, 我是简纯。”
“简纯小姐,”电话那头传来小诺的声音,她说道, “今晚十一点有个预约, 是一位贵族的预约,你——要过来吗?”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简纯将话筒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右手拿起一旁的纸笔问道。
“是一个孤独症患者……”小诺回答道。
孤独症……
听到这里,简纯一时间有些发愣。
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对面的小诺还在说着些什么,简纯呼出口气,随后说道:“我会准时去的,如果他提前到了, 就让他在房间里等我一下。”
“那让他去哪个房间?”小诺问道。
“顶楼,”简纯回答道,“先这样安排吧,有什么事情再打电话过来。”
说完这句话, 简纯匆匆将电话挂断, 站在那里, 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孤独症——
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一桩桩, 一件件,无数的事情铺满了她的大脑。
红房子里,那个举止斯文、说话刻板的小先生。
再到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庄园,那一句“不要离开我,不要从我身边消失”。
以及最后那一首告别的舞曲……
她没有再继续想下去,而是深吸口气,收起脸上的表情,转过身子,向着佩倪安普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简纯?”在她身前,佩倪安普问道。
“只是心理门诊的一个预约,”简纯语气简短地答道。
说完,她向着房门口走去,在走到桌子旁边时,脚步顿了一下,说道:“其余的事情明天一早再商量吧,我先失陪一下。”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迈开步子,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屋子外的光线变得昏暗,简纯从走廊上穿过,向着楼梯走去。
屋外起了风,昏黄的光线透过树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漆黑的渡鸦发出“呜呜”的声响,扑扇着翅膀,落在了窗户外的台子上面。
简纯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那双绿色的眼眸。
夏洛蒂……
她站在那里,看着窗外即将落下的夕阳,回想着夏洛蒂的模样。
这么些年来,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的一切,逐渐向着一个陌生的自己发展。
变得——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了。
而夏洛蒂这个名字也随着过去“简纯”的消失,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留下的,只有如今这个让人畏惧的“简纯”。
五个月前,已经归于简纯名下的布伊顿礼堂曾经收到过一封来自卡卢的信件。
信件上没有写收信人的信息,但是落款上,确是一个令人十分熟悉的名字——布朗·汉金斯夫人。
信中,她写到自己生了一场重病,时日无多。
她说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想要忏悔,祈求那些在布伊顿礼堂长眠的女孩子们能够原谅她。
“请——原谅我,原谅这个已经上了年岁的妇人,当年的我被金钱蒙住了眼睛,却忘记了,人——是这个世界上,比所有金钱都要重要的存在。”
“我想要上天堂,我不想在地狱里苦苦挣扎,我请求你们,我请求你们原谅我。”
信件的内容并不算长,所以当佣人将这封信交到简纯手里的时候,简纯没用几分钟就看完了。
一个没有丝毫悔过意味的忏悔。
简纯在心理想到。
当年在布伊顿礼堂的那些女孩子,除了自己,就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
她们将银币平分,随后从那里离开。
但到如今,真正还活着的人,又还能有几个呢?
比起这么一份并不是真心悔过的信件,她们的死,又算是什么呢?
自己又凭什么可以代表她们去原谅这么一个并不是真心悔过的妇人呢……
过去的记忆纷纷而来,几乎就在一瞬间里将她淹没。
但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窗外逐渐变得黑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孤独症——一种先天性疾病。
他们通常会在社交方面产生障碍,缺乏交往的兴趣和社交技能,无法共情,无法做到回应……
就像是封锁在孤岛上的一颗星星,孤独地闪耀着……
第74章
“有时候, 我看着你,就像看孤岛上,那一颗孤独的星星。”
“虽然你在不停地闪烁着, 却始终孤身一人。”
……
“他人呢?”
简纯推开心理门诊的大门, 从外面走了进去。
屋外下着雪,寒冷的气流在她身后刮过, 吹起她的衣摆, 微微飘荡着。
简纯将房门关上,向前一步,走到了屋子里面。
在她身前不远处, 一位披着淡金色长发的姑娘走上前来, 接过简纯手中的小包。
“他已经在楼上了,”她说道,“你要现在上去吗?”
“他长得什么样子?”简纯停顿了片刻,还是问道,“是不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古怪的先生?”
“不,”小诺愣了一下,随后答道,“他是一个十分有涵养的绅士。”
“不过他似乎知道你是谁, ”小诺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他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但是却直言说要找你。”
“简纯, ”小诺说道, “你真的要去见他吗?”
“见, ”简纯说道,“为什么不见呢?”
说完这句话,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脸上金色的面具,深吸口气后,向着一旁的台阶走去。
每层楼梯上都有一扇窗户。
她行走在这楼梯上,身影也随着窗外的光亮而变得一明一暗。
窗外,风声穿过街道,卷起路面上细碎的雪花。
简纯的脚步逐渐变得缓慢。
她站在台阶上,回过头,向着身后的窗户看去。
漆黑的夜色下,一朵硕大的雪花在空中慢慢飘落。
虽然因为光线有些暗淡,那朵雪花让人看得不是很清晰,但是在它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却和其他的雪花一起,变得清晰起来。
黑和白——是那么的不同。
这种直观的感受,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转回头后,再次大步地,向着楼上走去。
简纯要去的诊疗室在三楼。
那里面十分安静。
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穿着银色斗篷的男人正站在窗户前面。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出声。
只是站在那里。
静静地,看着那一片正在缓缓下落的雪花。
在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声响。
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了一道缝隙,明亮的光线洒落,像是一条直线一样,落在了诊疗室的墙面上。
男人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依旧站在那里,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简纯将房门关上。
她向着桌子走去,同时问道:“需要灯光吗,先生?”
男人嘴唇翕动了一下,但到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轻微的“不用”。
“是厌恶光亮?”简纯问道,“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很多事还是不要呈现在光亮里比较好,”男人说道,“生来就在黑暗里的人,哪里又有所谓的光明呢?”
“每个人都有光明的一面,同样每个人——也有所谓黑暗的一面,”在他身前,简纯轻轻地说道,“事情都具有两面性,没有绝对的善良,也没有绝对的邪恶,你是什么样的,并不是单纯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
“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男人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手指抓紧了窗户前的扶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一个配不上她的人。”
“发生什么了,先生?”简纯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问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爱上了一个人,犯了一个罪,”男人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想要去弥补,去忏悔,却发现我所能给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得可悲和可笑。”
“她什么都不缺,同样的,也不缺我这一点卑劣的爱。”
“请过来一下,先生,”简纯说道,“请坐在这里,和我说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以及——你为什么会在爱她的过程中,感觉是一种罪过。”
男人没有再说话。
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子,走到简纯身边的桌子旁边。
他带着副银白色的面具,双手交握着,放在了自己的额前。
屋子里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简纯在他对面坐下,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先生?”
“我做了一个梦。”
在她对面,男子深深地喘息一声,说道:“梦里的她——是一只天鹅……”
“她本来应该是高贵的,优雅的,但在我的梦里,却是被人关了起来,栖息在我为她建造的殿堂里面。”
“她想要逃跑,想要从这个牢笼里离开。”
“但是困住她的,是那无形的高墙,即使她会飞翔,也只会被这高墙挡住去路,最后狼狈地,从空中跌落。”
“有时候,我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就像是在看一只濒死的天鹅,她那脆弱的脖颈,在即将折断的时候,竟也透露着迷人的光泽。”
“曾经的我以为那就是爱。”
“以为那就是我对她真正的爱。”
“可是如今看来,这只是我伤害她的借口,不是爱,而是幽禁。”
“天鹅只属于辽阔的江湖,和无垠的天地。”
“她不是我的天鹅,她只是她自己,是一只想要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的天鹅。”
“正常人的爱恋,通常会保持在一定的社交范围内,”简纯说道,“这对你的爱人来说,也将是一种负担。”
“我要是早些明白这些道理就好了,”男人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样她就不会从我身边离开,我也可以真正地,好好地去爱她了……”
……
第75章
“那么现在你想要忏悔了吗?”简纯问道, “因为过去对她的伤害,所以现在的你想要用你所谓的爱去弥补吗?”
“弥补就像是在填一个个巨大的窟窿,”在她身前, 男人声音沙哑地说道, “残破的布料上会有无数的窟窿,而缝补的针眼又会造成新的孔洞, 这只会让这个残破的布料变得更加残破, 就像是受过伤的心灵,经不起哪怕任何一点缝补。”
“我知道自己亏欠她的已经太多了,而我却弥补不了她什么。”
“现在的我只是想要学会怎么去真正地爱一个人, 即使她不再需要, 即使她认为我是一个卑劣的人,而我也想要自己记住——那种永远失去她的感觉。”
“这是我的罪责,是我无法逃避的惩罚,”他的声音变得痛苦,低沉,而又沙哑,“我需要忏悔,向着她忏悔, 忏悔我犯下的罪责,忏悔所有的一切……”
“即使你知道这些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对吗?”
简纯声音很轻地问道。
男人深深地喘息一声。
他抬起了头,目光向着窗外看去, 随后说道:“我……可以……“
屋外似乎是起了风,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简纯随着他的目光,向着窗外看去, 看着那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和对面隐隐约约可见的尖塔楼顶。
夜色更加浓郁,散发着栀子花香味的熏香在小屋里弥漫。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而又祥和。
在这安静之中,简纯拿起手中的记录本,向着男人问道:“您是在什么时候遇到她的?”
“大约——是在八年前,”男人回答道,“在爱罗堡和奇太兰交界处的布伊顿礼堂,我是在那里遇到她的,正是她在那里跳芭蕾舞——天鹅之死的时候。”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那鲜活的生命,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向外喷发,以及奔涌蓬勃的力量,都让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竟然是如此的美好。”
“我爱上了她,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那——就是爱。”
简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她抬起了手,打断道:“那请问,您怎么知道,您爱上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一只濒临死亡的天鹅呢?”
男人并没有接着回答。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桌面,深深地呼吸着。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简纯一副并不着急的模样,她松开手指,随后双手交叠地放在记录本上,静静地,等待着男人的回答。
“我……并不清楚,”在她身前,男人犹豫了好久,才轻声说道,“我认为我是爱‘她’的,想要一直看着‘她’,欣赏‘她’,就像是在看那只天鹅一样。”
“您现在能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对比起之前,已经是进步了很多。”
“以前的那些医生为你诊断的是另类孤独症,我想——我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好方法可以帮助到你……”
说完这句话,简纯将手中的笔放下。
就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了一句,“不过,刚才的答案,应该也只是你想听到的吧。”
“什么?”
简纯愣了一下,手中还没有放好的钢笔从本子上滑落,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她快速地垂下了目光,弯下身子,将落在地板上的钢笔捡了起来。
“有一件事情困扰我了很久。”
在她身前,男人轻声说道:“我分不清楚——’她‘究竟是爱我的,还是不爱我的。”
“抱歉先生,”简纯站起身子,说道,“这方面的问题我可能帮不了您什么忙。”
她的声音十分干脆,甚至可以说是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在将要分别的那一天,’她‘告诉我,我爱的是一只天鹅。”
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缓慢,却足够坚定地说道:“我认为我是在爱‘她’,可‘她’却告诉我不是。”
“这件事情困扰了我很久,直到现在,在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才知道——不仅仅是我爱‘她’,同样的,‘她’也在爱我。”
简纯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听着身后的男人喘息一般地说道:“‘她’告诉我,我爱的是一只天鹅不是因为‘她’不爱我,而是因为‘她’同样爱我,才会告诉我这样的一句谎言。”
“一句谎言,让我们相互怨恨了一年的时间。”
说完这句话,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安静之中。
简纯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那天是平安夜,”男人说道,“就像是今天一样。”
“空中下着雪,飘扬的雪花落在了我们的身上。”
“在布伊顿礼堂里,我们相互簇拥着跳着舞曲。”
“你爱我——简纯,可是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为什么你一定要从我身边离开呢?”
“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不是爱的时候,告诉我——这就是爱呢?”
在这个过程中,他问出的所有问题,她都没有回答。
她只是站在那里,垂着眸子,一动也不动。
在单白说话的整个过程中,其实她也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包括他们的关系,他对她的爱恋,还有这一系列导致事情发展成这种模样的原因……
可是——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是不同的阶级,代表着不同的立场,出身在充满矛盾的家庭……
这一切因素都在推动着她去恨他。
她又如何才能,放弃所有的一切,只是作为简纯,去爱他呢?
这是命运的选择,这是他们不能逃脱的宿命。
他们就像是黑与白对立着。
应该要彼此相怨,彼此相恨。
可他却是如此爱她,她同样也是。
他们理应分开,却又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他爱她,她爱他。
就像是一个无尽循环的魔咒一样,将他们牢牢地锁住。
难道他们只能这样吗?
难道他们只能这样彼此折磨,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吗?
想到这里,简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大步地向着屋外走去。
风声在她耳边响起。
斑驳的光线透过树影和玻璃,落在了地上和她的身上。
她的脚步声急促,但又带有着一丝迟缓。
仿佛在祈求在等待他会跟上来。
祈求他会不顾一切向着自己走来。
如果他真的跟上来了呢?
简纯在心中向着自己问道。
那么——我会真正地爱上他吗?
她没有回答,但是这越来越迟疑地脚步,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最后,她推开了门诊的大门,走进了这寒冷的冬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并没有接着跟上来。
她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傻。
“他怎么可能跟上来,”她对着自己说道,“他一直知道这个叫做简纯的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可能过去曾经爱过简纯,可是现在,他已经不爱了。”
“只有你自己在自作多情,”她朝着自己刻薄地说道,“你一直在伤害他,利用他,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爱你呢?”
这句话像是彻底击中了她。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涨,鼻头也有一些发酸。
但是她没有落泪,只是抬起了头,朝着那静静飘落着雪花的空中看去。
空中有风,风中带有着一丝寒意。
微微的寒风向着远处吹去,从她身边经过,吹起她的发丝和衣摆,向着身后飘荡。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从空中落下,简纯站在那里,看着它们轻轻地飘落,落在窗台上,身上,地面上。
对啊,她释然地想到,自己和他本来不就相互利用的吗,怎么会突然延伸出来真正的爱意呢?
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即使再难行走,自己也要一直将它走完。
没有什么好犹豫和后悔的。
过去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便现在自己如何懊悔,也终究是无济……于事的……
她脑海中的话语忽然停顿了片刻,紧接着,一件温暖的外套从她身后,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在她身后。
男人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看着她,就像是他的目光之中只有她一个人,说道:“对不起,简,不管你以后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尊重你的。”
“如果你讨厌我,不想要再见到我,那我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让你再也不会看见我。”
“如果你需要我,那么我就竭尽所能去帮助你。”
“只要你让我喜欢你,那么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简……”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在他身前,简纯转过了身子。
她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吻上了他的唇瓣,将他未说完的话语全部堵了回去。
他们已经错过了很多。
错过了很多的时间,很多的机会。
现在她不想要继续错过下去了。
她只是想要在这一秒钟,这一瞬间,尽情地去爱他,拥吻他,做着所有恋人都会做的事情。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里,他们不再是贵族与平民,不再是权势与阶层,他们成了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平凡地相爱,平凡地走到一起。
不是我要拖你下来的。
简纯在心里想到。
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是你自己主动选择了这样一条崎岖的道路,那么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单白……
是你自己选择来爱我的……
……
第76章
雪花从他们身边飘落, 周围一切安静,只有午夜的钟声适时响起。
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简纯垂下眸子, 颤抖地, 呼出了一口热气。
朦胧的白色雾气,弥漫在她的口鼻处, 沾得她鼻头有些湿漉漉的。
在她身前, 单白站在那里,那种纯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本在他心目中的那只天鹅, 逐渐替换成了如今简纯的模样。
不再是一种抽象的喜欢, 而是他确切地,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爱。
他爱她。
这是他已经确认了的事实。
不管以后怎样,他都不会再离开她了……
他握住了她的指尖,带着她,向着洒满落雪的大道走去。
单白和简纯是如此相爱。
他们理应在一起,即使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止他们,然而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场爱恋可能没有那么的轰轰烈烈, 却足够珍贵。
即使这种虚幻的梦境将会在明天破碎,那么至少今天,他们依旧是相爱的。
寒风中,单白和她十指相握, 把两人的手一起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呢绒的布料带着他的体温, 让她冰凉的手指, 感受到了丝丝的温暖。
就像罗尔白先生说过的那样,“过去的简纯已经死了, 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简纯。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她们有什么区别吗?
过去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可是现在,就在他牵起她的手的那一瞬间,这个问题,就已经明晰了。
他爱的是简纯,也只是简纯。
所以不管这个简纯是什么样的,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不在乎,对她的感情也依旧是不会变化的。
简纯可以不依靠单白就足够强大,这只说明他错过了有关于简纯的很多事情,包括她的成长,也包括她如何成为如今的这副模样。
过去的简纯可以依靠单白,就像是在红房子里那个被束缚住脖颈的天鹅。
她只能依靠他获取生活下去所需的物资,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现在的简纯却可以依靠自己,那是因为她已经经历了很多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她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站得高,看得更清晰。
这种底气不是单白给予她的,而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
这是他错过的,有关于她的人生,也是他一生都在懊悔的。
雪下得很大,四周寂静无声。
他牵着她,走在这落满雪花的马路上。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犹豫着如何开口,还是怕开口会打破这夜的寂静。
许久之后,在一辆汽车呼啸而过的时候,单白率先开口说道:“圣诞节了,简。”
“八年中,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这个节日。”
男人的嗓音低沉,在简纯耳边温柔地说道,“早些时候,我就在想,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你一直要和我强调爱——和不爱。”
“那个时候的我,认为只要住在一起,你的一切都归我管,那么这种感情,应该就算是爱了。”
“爱,这件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困难,也困难,”简纯说道,“它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但在真正相爱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一路走来,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艰难的。”
“可就是在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最为艰难,”简纯垂下眸子,声音很轻地说道,“在那个时候,你会思前想后,怀疑自己,变得自卑,或者又过分自信。”
“那种忐忑,充满期待,夹杂着羞涩,还有一丝丝的不确定性,会让你的呼吸变得紊乱,情绪开始起伏……”
简纯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是在对照着书本讲述一样。
“那你有这样的感觉吗?”单白抬头问道,“在你决定要亲我的那一刻,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差不多吧,”简纯微微地耸了耸肩,“也是有过犹豫和一瞬间的不确定。”
“我也是,”单白说道,“我在想,如果你是真的不想原谅我,想要我从这里离开,我该怎么办。”
“那你会怎么办?”简纯抬起了眸子,向着眼前穿着呢绒外套的男子看去,“如果我真的让你从这里离开”
“我会真的离开,”说这句话的时候,单白的表情十分郑重,他认真地——像是在发誓一般道,“简,你不知道,现在的我,只剩下你了。”
说完这句,他不等简纯明白过来,就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说道:“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一切,你曾经说过,光会照耀在追随它的人身上,所以,你就是我的光。”
“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亲人、爱人、下属、陌生人……这些都可以,我只是想要站在你的身边,看着你,看着你平安幸福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说得我好像就要去世了一样,”简纯快速撇开目光,有些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积雪道,“我都说了,没有人需要这么越界的关照。”
“所以我现在决定要听你的了,”单白说道,“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你不需要我,我就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你岂不是太卑微了。”简纯嘴唇颤抖了一下,随后强撑着、笑着说道。
“这是我自愿去做的,”单白说道,“为了我所爱的人,甘之如饴。”
简纯没有再说话。
她没有问单白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没有问他是如何知道这家心理门诊的主人就是她简纯的。
这些问题其实特别容易想清楚,贵族们肯定都有自己的情报网,即使自己在谈话的时候带着面具,但是想要调查出来这座心理门诊的主人是谁也是很容易的。
再加上这个人是单白,不管是自己假装失忆,还是在腩嘉尔的蒙面舞会上,他都十分轻松地认出了自己。
在那种情况下都能认出自己,单单一个面具,又怎么能藏得住身份呢……
“后天的那场晚宴你会参加吗?”简纯问道。
“你是指那些觊觎你身份的贵族?”单白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你想要我去吗?”
“爱去不去。”
简纯嘟囔了一声,不过声音却是十分微弱,就像是一声轻微的呼吸,接着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带走了。
所以——他也并没有听到。
雪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空中传来隐隐的鸣笛声。
两串并排的脚印留在雪地上,又渐渐被雪花所掩盖。
就像是他们的感情一样。
含蓄而又坚定。
热烈——却又无人知晓……
……
第77章
亲爱的简纯小姐:
黎明的阳光是那么的灿烂。
我们一起坐在城镇外的岩石上, 向着远处的大海眺望。
那一刻,我想,如果我们有一个家, 那一定是个能看到大海, 充满着阳光的地方。
在那里,晨曦将划破大地上的黑暗。
为这块贫瘠的土地带来阳光和温暖。
而我们则会迎着阳光, 一路向着海边走去。
细碎的沙粒沾满我们的双脚, 层叠的海浪追逐着我们的足迹。
我们在阳光下奔跑。
向着未来。
向着远方。
万物生生不息,阳光也总是傾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我们的故事不会结束。
我们的爱意也不会结束。
——单白
……
打字机的声音在屋子里断断续续地响着。
靠窗位置坐着一位黑发女子。
她穿着一身墨蓝色的礼裙,吊带的设计显得她身材更加苗条纤细, 绸缎般丝滑的裙摆拖在地上, 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脚踝那划过。
她侧过身子,用左手撑住头。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倾洒而入,落在她的身上,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中。
“亲爱的简纯小姐……”
她的目光从一行行手写的字母上滑过。
看着那漂亮而又板正的字迹,就仿佛看到了那个爱她的男人,坐在桌子前面, 手中拿着钢笔,对着纸张踌躇,几番思考过后,认真、而又略带羞涩地写下了这一行行的字迹。
写这封信的时候, 他一定是犹豫的。
他可能还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知道——应该怎么写, 才能让她觉得不是冒犯, 不是伤害,而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的感受。
也许他会皱起眉头,将钢笔在手中把玩。
或者沮丧地趴在桌子上,对着空无一字的羊皮纸发呆。
想到这里,简纯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这封信,不禁又想起了他。
可是笑声过后,又是无尽的苦涩。
她要走的这条路注定艰苦。
和他在一起,终究是害了他。
现在的自己,与其说是因为爱他,才和他走在一起的,不如说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知晓她秘密的人,所以才会和他在一起的。
过去的简纯——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将过去简纯生活过的痕迹抹掉的人一共有两个:
一个是罗尔白,一个是奥古斯图老先生。
在奥古斯图老先生庄园——罗尔白先生试探简纯之后,就已经决定要让“简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过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清理了红房子,买通了佣人,切断了简纯和罗尔白家族所有的联系。
而在他做这一切之前,奥古斯图老先生就已经派人调查了有关简纯的所有事情,包括简纯生活过的布伊顿礼堂,还有更早之前在奇太兰的房子,以及——简纯的父亲。
奥古斯图老先生将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都遣散了,给了他们大笔的金钱,让他们从那里离开,还将布伊顿礼堂买了下来,作为日后的礼物,送给了简纯。
再加上汉金斯小姐已经病逝。
这个世界上知道简纯过去身份的人,就只剩下单白、还有他的父亲。
想到这里,她忽然来了兴趣。
如果单白真的和自己相恋,那么他的父亲,罗尔白先生会怎么想呢?
作为他曾经策划迎娶的童养媳,现在的简纯在贵族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比起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现在的简纯可是拥有了太多太多。
他会不会懊恼,会不会气愤?
她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也从手中的羊皮纸上移开,落在了远处的云层上。
今天倒是一个好天气,简纯在心里想到,就像是,和单白一起看的那个日出一样美好。
单白……
如果没有上一辈子的恩怨,这一辈子的对立……
她想她应该会爱上他的。
她也一定会爱上他的。
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有的只是选择。
他们也注定不会真正地走到一起。
就当彼此一时的情人,他拿他想要的,她也取她想要的。
就这样吧。
想到这里,她站起了身子,足跟推着椅子,在与地面摩擦之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对面打字机声音一顿,佩倪安普抬起了头,朝着简纯看去。
“你要出去?”她问道,“今天晚上不是还有场晚宴吗?”
“我知道,”简纯说道,“只是一点私事,办完之后就直接去了。”
佩倪安普耸了耸肩,随后再次将头低了下去,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简纯向着房门走去,她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楼下。
爱德图站在楼梯前面,正朝着看守他的佣人发难。
“让开,”他命令道,“我要上二楼去找简。”
“您不能上去,爱德图少爷。”佣人恭敬地回答道,但是身子,却始终没有从楼梯口移开。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爱德图问道,“是简下的命令吗?命令在哪里,有书面的吗?除非让我看到,不然我绝对绝对不会死心的。”
“抱歉,爱德图少爷,”佣人说道,“简纯小姐吩咐过,您只能在一楼自由活动。”
“你……”
爱德图气急,但是一转念,一个想法便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不上去就不上去,”他故意大声说道,“我去外面转一圈,总该是可以的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子,迈着夸张的步伐向着大厅外走去。
却在刚出拐角的时候,立马趴在墙上偷偷向后看去。
那个佣人果然还站在哪里,一动也没有动。
爱德图回过身,靠在墙上,暗暗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他朝着自己说道,“她并没有跟上来。”
“接下来——只需要走到外面,然后顺着树枝……”
“顺着树枝,然后呢?”
就在爱德图说到一半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他噎了一下,随后回过头,朝着身后看去。
“简!”他惊喜地说道,“你下来了!”
“不然呢?”
简纯转身向着大厅走去,“我还能一直住在上面不成?”
“你前几天到底在干什么啊?”爱德图跟在她的身边问道,“我找了你好几天,但是你的那个佣人一直不让我上去见你。”
“确实是我不让你上去的,”简纯说道,“这段时间并不安全,你还是早些回到奥古斯图先生的庄园吧。”
“我不要回去,”爱德图停住了脚步,说道,“我不想要待在那里,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听话。”
简纯的眉头皱了一下,说道:“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我只是想要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在她身后,爱德图的声音显得十分落寞,他抽了一下鼻子,说道:“简,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简纯的脚步一顿,神情也在这一瞬间有些发愣。
是啊。
自己是这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虽然不管是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她都已经把爱德图当成了自己的一个会调皮会捣蛋的弟弟了。
自己将他孤零零地留在那座老宅子里。
他会不会也觉得十分寂寞呢?
可是战火无情。
即使——自己将他留在身边,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他。
他的生命——依旧会受到威胁。
自己答应过奥古斯图老先生,一定会照顾好爱德图。
所以……
想到这里,她叹息一声,转过身子,走到爱德图的身边,抬起手,将他眼角的泪水抹去。
“那我答应你,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会经常回去看你,或者你来看我,好吗?”
“真的吗?”爱德图问道,“你答应我?”
“当然,”简纯答道,“我答应你。”
得到这句保障之后,爱德图脸上很快又挂上了笑容,他擦了把脸,雀跃地跟在简纯的身边,问道:“那你现在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约会。”简纯顺口回答道。
“啊?”爱德图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理解。
“逗你的,”简纯说道,“只是出去办一点事,一会儿我安排人将你送回到庄园里,你自己可别跑出来了。”
“我知道了——”爱德图拖着长音答道。
说完这句话,简纯从衣架上拿起了外套,将它穿在了身上。
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带有雪后清香的微风,扑面而来,爱罗堡的雪也是有味道的。
简纯眯着眼睛,在门口驻足了片刻,深深呼吸,然后向着台阶下走去。
高跟鞋和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简纯走下台阶前,顺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接着直起身子,踩着路面上的积雪,向着别院外,公路上停着的一辆汽车走去。
雪后的阳光从她头顶倾洒而下,映照在雪面上,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格外明亮了。
简纯大步穿过别院前的小花园,在汽车旁停住了脚步。
她屈起指关节,在玻璃窗上轻微敲了几下。
“先生,”她说道,“请问我可以坐这辆车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单白微微耸肩,用那种充满贵族气的幽默说道:“当然,亲爱的小姐,只要你愿意,我将随时为你效劳。”
“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简纯拉开后座的车门,问道,“单白,我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这个样子。”
“人总是要学会的,”单白像是别有深意般地说道,“只是早晚的问题。”
“我们去哪里?”他继续问道。
“布伊顿礼堂,”简纯说道,“不过——你这样出来,没问题吗?”
“这有什么问题。”单白答道。
接着,他踌躇了一下,问道:“那封信……”
“我看了,”简纯语气轻快地回答道,“写得不错,有进步,值得表扬。”
第78章
崎岖的旅途, 简纯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虚幻的过去。
梦里有她的家乡,有大海,还有单白。
在那朦胧将亮的黎明里。
风吹动着摇摆的草叶, 沾满露珠的枝条从他们的衣服上划过, 留下了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他不再是身份显赫的贵族,她也不是孤苦无依的贫民。
他们是拥有自由, 无拘无束的灵魂。
他们在那里相遇, 在那昏暗的天空下,她看到了他透彻的眸子。
“你拥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梦境中, 简纯伸出了手, 笑着朝眼前的男孩说道,“我叫简,你呢?”
“单,”少年局促地说道,同时,将自己有些汗湿的手指在裤子上抹了一把,这才握住了她软软的手指,“你的眼睛更漂亮, 就像是宝石一样。”
“谢谢,”简小姐点头说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说道, “今天我去海边, 在途中遇到了我喜欢的姑娘, 我想要大声告诉她,我喜欢她。”
“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站在她的面前,我显得是那么的无措,就像是一个因为跌倒而弄得满身污泥的孩童,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我是那么的狼狈。”
“有时候我在想,她会接受我的告白吗?”
“会接受这个因为羞涩而变得无措,有些紧张兮兮的单吗?”
“是的,她会。”
在他身前,少女深吸一口气说道:“可能是黎明的阳光格外耀眼,让她的头脑一时间变得有些不清醒,在昏昏沉沉中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说到这里,她喘息一声,看向单的目光认真、而又坚定。
“她想,她是喜欢这个名叫单的少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就像是每一个情侣都会说得那样,我爱你,单。”
说完这句话,她拉起少年的手,在阳光中闭上了眼睛。
橙黄的光芒耀得少女皮肤十分通透,乌黑的发丝之后就是暖阳。
简吻上了他的唇瓣,拥抱住他,将自己的身子投入到拥有他味道的怀抱之中。
奇太兰是临海的。
耳边传来海浪的声音,他和她十指相握,顺着声响,向着大海走去。
他们一起走过漫长的海岸线,从日出一直走到天空变得昏黄。
在这之前。
他们将鞋袜脱下,放在岩石上,随后踩着潮湿的沙粒,在沙滩上奔跑。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笑着,和他在浪花翻涌而来时相互追逐。
雪白的贝壳镶嵌在沙粒之中,在海水冲上来的时候,慢慢飘起,然后顺着海水,一起向大海的深处漂去,两人追逐着远去的贝壳,共同编了一个贝壳手链,戴在她的手上,随着她手的舞动带起了串串水花。
扬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变得十分朦胧。
就在她扬手戏水的时候,他们编织的贝壳手链从她手腕上脱落,掉进海里,随着水流,向着大海深处漂去……手链远了,远了,甚至不能抓住。
“单,”看着远去的手链,简问道,“你能抓住我吗?”
“什么?”单问道。
“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抓住我,会不会拉住我,用你全部的爱去爱我?”少女的衣服被海水打湿,粘在身上,阳光朦胧,周围的一切变得童话一样梦幻。
他几乎看得呆住了,呆楞之间,唇舌微动,恍惚中说了一句“是的”。
是的,他会,他一定会这样做。
他会抓住她的手,拉住她,然后用全部的爱去爱她。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一定会这样做。
在他的视野中。
简向着后面的大海微微退了几步,在浪花下一次拍打上来的时候,转过身子,向着那飘远的手链追去。
“简!”
他在她的身后喊道,同时迈开了步子,朝着身前的姑娘奔跑。
海水越来越深。
她抓住了那串手链,爱怜地捧在手心,然后转过身,将捧在手里的手链向着那个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伸去。
他拉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座上,简纯的手指微微挪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汽车前面的窗户被人摇了下去,只有后排的两扇窗户还是升起的状态。
她双手用力,将自己从后车座上撑起。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件黑色的外套从她的肩头上滑落。
那是单白的衣服。
她看着那件衣服,微微有些愣神。
单白没有在车子里面。
简纯坐直身子,透过玻璃,向着车外看去。
在那圆顶建筑之下,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正站在那里。
他靠在树上。
手中夹着一根烟,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简纯拿起外套,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冬日的风十分寒冷,她站在那里,吸了口气,关上车门,向着单白走去。
可能是车门关闭的声音惊醒了他。
单白睁开眼睛,看着简纯向着自己走来。
他站直身子,将香烟在一侧的石壁上掐灭。
简纯的目光在他手中那根已经灭掉的香烟上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手中的外套交到了他的手中。
“你醒了?”单白站在那里,有些无措地接过她手中自己的外套。
“不然我再回去躺一会儿?”简纯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可能……是有一点……”单白看着简纯的脸庞,声音喃喃地说道,“或者是阳光过分明媚……”
他的声音在简纯耳边逐渐变得细微。
她的脑海中,是梦境里,自己答复单的话语。
“可能是黎明的阳光格外耀眼,让她的头脑一时间变得有些不清晰,在昏昏沉沉中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她爱他。
就像是他爱着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
她忽然拽住了他的手掌,将他向下一扯,让自己的双唇贴在他的脸颊上面,像是蜻蜓点水一样,一吻而过。
第79章
有时候, 梦里的一切总是过分美好,是虚幻缥缈的。
可是假的终归总是假的。
所以梦境总不是现实……
……
一吻过后,简纯松开了单白的手, 转过身子, 向着不远处那个圆顶的布依顿礼堂走去。
“是早就到这里了吗?”单白没有回头,只是在听着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 只听简纯问道, “我睡了,大约多久?”
“四十三分钟,”男人将怀表收了起来, 目光也随着简纯, 向着远处的布依顿礼堂看去,“这里——好像有了一些变化。”
“感觉是在变好,还是在变差?”简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问道。
“说不出来,”单白答道,“但是感觉我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打算将这里改造成一个难民营,”简纯的语气有些轻快地说道,“专门接收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 教给他们知识,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们从布依顿礼堂外的大门走了进去,简纯手指从墙面上划过, 随后说道:“奇太兰临海的那一片, 已经失势, 快要被普尔的士兵攻占了。”
“到那时候,难民只会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简纯抬起了头,深吸口气,向远处看去,“在那时,我就献出一份微薄的力量,去帮助那些无人照看的孩子。”
“就像是当年的我一样。”
“为什么会有战争?”单白问道。
他站在那里,目光随着简纯一起,向着远方——那漫天尘埃的战场看去。
简纯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说道:“准确说来,在阶级社会,战争是用来解决民族、国家、阶级之间矛盾的最高斗争形式。”
“它对于人类的安危,民族的兴衰,国家的存亡等等一系列事件,起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不过战争又有几次是真正为了正义的呢?”
“不过都是权势者操控利益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简纯转过了身子,向后面的单白说道:“他们不过就是想要获得更强的政权,更多的权益,更大的利益,而不顾其他人的安危。”
“与其说战争,是为了保家卫国,不如说是上位者之间的权力博弈,这之间你来我往的斗争,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人的死亡。”
“而我们能做的又有什么呢?一块面包,一杯清水,一处可以坐下休息的墙角?”
说到这里,简纯回过了头,深吸口气,向着远处昏黄的天空看去。
那里有着灰烬、硝烟、炮火和无数废墟残垣。
“对于这一切,我们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到这里,简纯垂下了眸子,声音很轻地说道:“这样的感觉,我很讨厌……”
“就好像我还是那个年幼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人,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
“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风轻轻地从两人身边吹过。
简纯站在那里,看着布依顿礼堂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我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那个时候你还认为我是一只天鹅。”
“我在这里度过了,我剩余的不美好的童年,然后是疫病,我最好的朋友——也死在了这里。”
“我开始流浪,流浪……”
“然后在爱罗堡边境附近得知了父亲在狱中死亡的消息。”
“他们说他是畏罪自杀,是因为胆小和怯懦才决定在狱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我却从来没有这么认为。”
“他是我的父亲,我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虽然称不上是勇士,却足够坚定,一定有什么事情彻底击垮了他,才会让他这样做。”
“所以我开始了调查。”
讲到这里,简称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轻声问道:“单白——你知道我后来查到了什么吗?”
“我查到——当年在父亲死亡之前,曾经有一个人前去看他。”
“那个人告诉我的父亲,说‘简纯死在了疫病之中,我很抱歉,当时我没能救下她’。”
“单白,你猜猜,说这句话的那个人,是谁?”
单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简纯也没有在意,向前一步,继续说道:“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就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些事情。”
“当年那场让父亲进入监狱的金融骗局就是你父亲策划的,是你的父亲,让自己的朋友——我的父亲——成为了那个替罪羊,而自己却可以逍遥法外!”
“明明是罗尔白做的这些事情,可他却让我的父亲背上了所有的骂名,让我来到了这样的地方,最后成为你们所有人都可以算计的对象。”
“明明我也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也可以拥有一个家,也可以只做一个孩子,去做任何我想去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
“而不像现在……”
思念化作细小的藤蔓,从她的心底一路向上蔓延,最终包围住她的整个心脏。
它们不断收紧,尖锐的小刺划破她的血肉,疼痛蔓延,甚至,麻痹了她的全身。
她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从她的眼角处滑落。
她屏住呼吸,在慢慢喘息,直至情绪再次平稳。
她没有睁眼,只是这样轻声说道:“这样的我怎么能去爱你?这样的我……又如何去爱你……”
寒风吹起,简纯身上柔顺的衣角,显得这个人就像她诉说的那样,孤独——而又无依无靠。
可这却是单白并不想看到的模样。
这样的她,让他的心脏在一瞬间揪紧,呼吸困难,感到深深的心疼和无助。
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话到嘴边,说出来的,不过还是,“对不起,简,我对此——并不知情……”
“我很抱歉,真的,真的很抱歉。”
风静悄悄的,而两个人之间也是十分安静的。
简纯站在那里,没有再说哪怕是任何的一句话。
她抬起眼,向着这辽阔的天空看去。
世间的一切是那么美好,似乎都融入进她的眼中,但又好像没有,到最后她看到的依旧是那一片狭窄的天空,和那片被雪掩盖的大地。
“你的烟呢?”
忽然之间,简纯开口问道。
单白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将香烟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递到了简纯的手中。
她接过烟盒,从里面抽出来一根,用他的打火机点燃,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白色的烟雾随着她的吸入,汹涌地冲进她的气管之中。
她呛得咳嗽起来,却还是倔强地想要去吸第二口。
单白想要去阻止,却在慌乱之中踩上她的裙子。
她呛咳得厉害,这一阵咳嗽来得很急,也很猛。
她像是没有站稳,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揽住了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背部,帮她顺气,同时叫着她的名字,“简!简纯!”
香烟被单白从她的手中夺过,扔在雪地上。
烟的一头还在燃烧,冒着点点的火星。
他用鞋将香烟踩灭,随后看向她,轻声询问道:“怎么样,简?”
简纯用手捂着嘴,没有说话,只是在喘息着。
在这之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当她将手指从嘴边拿开的时候,一些细微的血丝出现在她的手上。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将这只带有血丝的手掩藏起来。
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你手上那是什么?”
在询问的同时,单白抓住了简纯的手腕,将它拉到眼前。
“没什么。”
简纯想要将手抽回,几次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
“怎么会有血?”单白声音很轻地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可能只是早上没有喝水,嗓子那里有些干,”简纯毫不客气地回答道,“说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说完,她将手抽了回来,捂着手腕,站在那里,目光倔强地向着一旁看去。
单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简纯,轻声说道:“那——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简纯没有回答,直到他再次问起,这才说道:“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转移开话题,向着单白说道:“我们到里面去看看吧。”
接着,她也不管单白有没有听清楚,就踩着积雪,向着布依顿礼堂内走去。
她拿出钥匙,将翻修后大门上的锁打开。
礼堂内还是向下阶梯式的模样,只不过在原来的舞台上多了几张桌子。
“进去看看吧,”简纯说道,“看看这里和原来有什么区别。”
“都变了,”男人的目光没有在里面停留,只是说道,“看不出和当时的这里,有任何相似之处。”
“所以,你不喜欢这里?”简纯问道。
单白点了点头,思索片刻,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简纯诧异地问道。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单白回答道,“是一个秘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简纯说道,“我刚说了你父亲的坏话,你这么听从你父亲的话,该不会是想带我去他那里吧?”
“他已经去世了。”
在她身前,单白的声音十分的轻,像是气音一样地说道:“就在前一段时间,刚刚去世。”
“在此之前,他成了一个植物人,整日里无知无觉,只能躺在床上,安静地沉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简纯问道。
“大约是在一年前——那个蒙面舞会前,”单白回答道,“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就继承了白家的所有资产。”
“那是谁害的他?”简纯问道。
单白摇了摇头,只是说了一句,“这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
第80章
简纯耸了下肩, 说道:“不想说就算了。”
说完,她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了那被单白踩破的裙摆上。
“你踩坏了我的裙子, ”她垂着眸子, 轻声说道,“这样我就不能穿着去舞会了。”
“我那里还有一件礼裙, ”单白脱口而出, 说完的那一刻,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向着别处看去,“就是——不知道你穿着合适吗……”
简纯看着他窘迫的模样, 不明所以地“啧”了一声。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简纯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裙摆,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回过头,向着单白问道,“到宴会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都知道吗?”
虽然单白点头表示他知道自己不该说些什么,但是简纯还是再一次强调到:“现在的简纯——就是一个名义上的贵族。当然她也只是一个贵族,仅此而已,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单白应了一声, 但这似乎并没有得到简纯的信任。
直到他再三保证, 绝对不会多说任何一句话, 简纯这才放心地转回头去。
“走了,”她说道, “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
悠扬的钟声在空中回荡。
站在指挥台上的警员站拉动手中的皮带,将遮挡在指示灯前的红色玻璃移开,换上绿色的玻璃罩子。
单白驾驶着汽车穿过中心大道十字路口,压过积雪,然后右转驶入一座宏伟的庄园里。
简纯的目光从玻璃窗上移开,向着单白问道:“这里是……”
不过她的问题还没有问完,汽车就已经在庄园的门口停住了。
紧接着,一旁的车门忽然传来了声响,有人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但他还没有将车门拉开,就被人制止了。
单白将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侧身从车里走了出去。
简纯并没有接着下车。
她看见单白关上了车门,一边朝着车后门走来,一边整理着身上的着装。
他在简纯所在的后座旁停住了脚步,接过佣人手中的把手,将车门拉开。
他微微欠身,手心朝上,向着简纯伸去。
简纯抬起了眼晴,看了单白一眼,将手搭在他的手腕处,从车里走了下来。
在她站稳的那一刻,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一座庄园?”
“你没有认出来吗?”单白问道,“这里是……”
“先生!”
单白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
简纯将视线从单白身上移开,同时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那里站着一位妇人,她急匆匆地从大门前的台阶上跑了下来,朝着单白说道:“先生,那么多人要来,您却没有说明要怎么布置……”
在看到简纯的那一刻,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彻底失去了声响。
她像是呆住了,这个年纪较大的妇人似乎在此时受到了惊吓,她看着简纯那熟悉的面容,迟疑了半晌,这才犹豫地问道:“这是……”
“简纯,”单白说道,“奥古斯图家的小姐。”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简纯的表情,继续说道:“在来的路上,我不小心踩坏了她的裙子,现在她需要一个地方重新打扮一下。”
“庞德夫人,请你帮她找一个闲置的房间吧。”
“闲置的房间倒是有很多,”庞德夫人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地说道,“既然如此,好吧,当然要这样……”
说完,她深吸了口气,向着简纯这里看来,“简纯小姐,请跟我来,我将带您去客房。”
“并且将’那件礼裙‘拿出来,”单白说道,“还有那些化妆品,都送到她的房间里。”
“是的,先生。”庞德夫人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在前面带起路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简纯压低声音问道,“单白?”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单白暧昧不明地说道,“只是一件小事,很快就结束了。”
“我们还要去参加晚宴呢,”简纯说道,“你确定这样不会晚了?”
“我保证不会耽误你的事业,“单白低下头,在简纯的耳边声音很轻地说道,”我保证,真的。“
湿热的气流惹得她耳尖发红。
她不知道应该做何表情,于是冷下脸来,快步从单白身边离开。
看着她赌气的模样,单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单白没有再跟上去,就在大厅的楼梯口停住了脚步,看着简纯离开的方向。
简纯走上了二楼。
她的脚步很快,也没有抬头,就这样垂着眸子,跟在庞德夫人身后,大步而行。
单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心里想到。
为什么态度突然这么暧昧不明,还有那种话语……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她思索的同时,前面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下意识之中,她也停住了脚步,随后抬起头来,看见庞德夫人正站在走廊上的一个房间门口,用手中的钥匙将房门打开。
几年不见,庞德夫人看上去比之前要苍老了不少。
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身材也瘦削了许多。
“咔哒。”
一声轻响将简纯的思绪拉回,她眨了一下眼睛,在庞德夫人将房门推开的同时,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客房里面。
客房的空间很大,家具也都整齐地摆在房间里面。
进门的左手边还有着一个梳妆台,像是专门为前来这里参加宴会的贵妇以及小姐准备,让她们在宴会开始前,可以在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
简纯将视线从梳妆镜前收回。
重新落在了站在一旁的庞德夫人身上。
庞德夫人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简纯的身上,几番犹豫想要开口,但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去给你拿礼服,”她匆匆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身从房间里离开。
房门关上,屋子里再一次恢复到安静之中。
窗外传来鸟的鸣叫,紧接着,一只灰蓝色皮毛的小鸟从天空中飞过,落在了窗户边上的台子上面。
简纯向前走了几步,将窗户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时间,清冷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简纯看着那只小鸟,嘴里发出“啾啾”的声响,像是在逗弄着那只小鸟。
它可真是漂亮啊。
简纯在心里想到。
还有那活泼的生命力,可以自由翱翔的羽翼……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视线越过那只小鸟,向着远处更广阔的天空看去。
此时的天已经有一些暗了。
钟声敲了六下,意味着这已经是下午的六点时分。
她站在窗前,又向着这座庄园的后院看了几眼,却在将要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花园里,那一棵异常显眼的枯树。
在花园的正中央,留有一大片空地,与周围其他优美的植株花草不同,那块空地上,就只有那一棵已经干枯好久,分成两个枝桠的枯树。
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简纯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单白会问出那一句“你没有认出来吗”的话。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么一个地方呢。
她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这样的一个地方呢。
这里有着太多的回忆,有着太多的过往。
一桩桩,一件件……
都是她不愿意去提起的过去。
简纯的手指抓住了窗沿,看着那棵枯树,久久地没有移开目光。
“小姐,”在她的脑海中,自己稚嫩的声音在问道,“你是我的老师?”
“是的,简纯小姐,”另一个声音轻柔地说道,“我叫琼·斯,是你的家庭教师。”
“在正式认识之前,我想用这次谈话作为咱们互相熟悉的切入点。”
“简,也许你可以回答我,在你的心中,飞鸟、枯树、天空,它们分别代表着什么?”
简纯闭上了眼睛,在很冷的风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啊,自己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这样的一个地方呢。
也难怪单白会感觉到奇怪,想明白后简纯也感觉到了一丝可笑。
这里是红房子。
准确说来,应该是在被辛古丽夫人烧毁的那栋红房子基础上,重新修盖的庄园。
单白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样的一个地方?
她在一旁柔软的床铺上坐了下来,沉思着。
他到底要做什么?
又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这改建的红房子就是单白口中的秘密,还是在这里另有秘密?
或者这里将有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
这几个问题一直在简纯的脑海中回响着。
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她并没有将单白说的——罗尔白先生去世的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或者说,她也许是放在心上了,只是下意识地在逃避。
“咚咚咚。”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在她身前响起。
她手指微微蜷起,说道:“进。”
房门被人再次打开,紧接着,几个女佣拿着东西,陆续走进了房间。
“简纯小姐,”当最后一个佣人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之后,庞德夫人垂着眸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先生吩咐让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是需要佣人留下来服侍您,还是……”
“都出去吧,”简纯说道,“这些我自己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单白,还有再说些什么吗?”
“先生只是让我们准备这些您有可能需要的服饰和化妆品,”庞德夫人说道,“门口就有佣人,如果您准备完之后,就可以告诉门口的佣人,她会去通知先生的。”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鞠躬,接着带着佣人从房间里离开,同时贴心地,将简纯的房门轻轻带上。
“咔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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