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男丁架住了亿特先生的胳膊, 拖着他,向着庄园外走去。
“不,”他说道, “我没有骗人。”
“简纯!”他喊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和他的秘密说出来吗?”
“把他带走,”小诺命令道, “简不会接待一个来历不明、心怀不轨的男人。”
“但是她一定会, ”虽然被拖着离开,但那个叫做亿特的中年人仍大声喊道,“因为这是有关于单白, 有关于她刚刚结婚的丈夫的事情, 所以她一定会想要知道!想要了解那个男人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做派!”
“不要一派胡言……”
“就让他继续说下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小诺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回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庄园的大门此时被人从里面推开,穿着深蓝色裙摆的简纯站在那里,披着黑色的披肩,带着米白色的手套。
她的手指搭在门边,身子随着呼吸而微微晃动。
几缕发丝散落在她的眼前, 被微风吹拂着,拂过了她的脸颊。
这一刻的她,看上去既坚强,又脆弱, 两种不相融的混杂的美感在她的身上油然而生。
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男丁将亿特先生往外拖的动作也微微停顿, 随即停在原地, 向着门边的简纯看去,像是在等着她的下一步安排。
简纯深吸口气, 带着手套的手指不留痕迹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垂下了眸子,右手从门框上挪开,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在从小诺身边经过时,轻轻地拍了拍小诺的肩膀。
她的步伐不快,看上去走得也比较平稳,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简纯松开了捏住的裙角,目光俯视着,落在了亿特先生的身上。
“你要说什么?”
盯着亿特先生的眼睛,简纯嘴角微启,问道。
她的话音刚落,眼前这个中年落魄贵族就连忙说道:“简纯小姐,啊不,是简纯夫人,这个消息是关于单白先生的。”
“我看见他和别的女人一起坐在咖啡厅里,举止亲呢。”
“但是——我保证,只要你肯给我一点点封口费,我肯定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
“单白?”简纯声音冷淡地说道,“我想亿特先生应该也知道,我和他只是正文制联姻,既然是联姻,那么他有几个情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
亿特先生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简纯继续说道:“他有情人,我也可以有,所以你的这个消息,似乎没有用了呢。”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了身子,向着小诺走去。
“等等,等等,”在她身后,亿特先生不甘地喊道,“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简纯的脚步微顿,随后听见他说道:“我还听见了一些事情。”
“像是亲爱的,孩子,还有……还有一个计划!”
“对,”他说道,“是一个计划。”
“罗国将要投降,向普尔投降,将奇太兰割让出去,献给伟大的普尔,来换取战争的结束……”
他像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没等他说出来。
就看见身前那个披着黑色的披肩,穿着深蓝色裙摆的夫人转过了身子,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声音很轻地问道:“你也听说了这件事情?”
“是的,简纯夫人,”亿特先生说道,“我听说了这件事情,亲耳所听,千真万确。”
“是谁说的?”简纯问道,“单白?还是那个女子?”
“是单白先生说的,”亿特先生说道,“现在整个国家都乱套了,有人四处散布这样的说法,说是皇室要宣布投降。”
“可能,单白先生也是听说了这些事情,或者他身份地位高,有了更准确的情报,正在讲给他的小情人听,当笑话呢。”
说到这里,他的眼珠子一转,说道:“简纯夫人,你也不要太过于伤心,男人吗,都是那样的,再说整个罗国,要真是由伟大的普尔接管,我们一定可以过得更好。”
“对于你这种人渣来说,确实跟着谁都无所谓,”简纯语气刻薄地说道,“反正你们的命又不值钱,只要有酒有烟,你们怎么着都行。”
说完这句话,她朝着身后的佣人说道,“牵来一匹马,给他一笔钱,再把他从这里赶走,。”
“小诺,”简纯说道,“你负责剩下的事情。”
“你要去哪里?”在她的身旁,小诺问道,“需要我跟着你吗?”
“你就留在这里,”简纯说道,“如果有人来找,就说简纯沉浸在单白找情人的痛苦之中。”
“那你要去做什么?”小诺问道。
简纯呼出口气,说道,“我在尝试,看看能不能改变些什么。”
“比如什么呢?”小诺继续问道。
简纯犹豫了一下,像是坚定了心中所想,声音清晰地答道:“比如——未来……
……
第102章
夜风吹拂, 昏黄的夕阳也彻底地坠入山峦之间。
昏暗的光线下,简纯骑着马,驰骋在有些崎岖不平的小路上, 越过山丘, 跨越了树丛,最后在一座庄园的偏门前, 拉住了缰绳。
这座庄园是简纯属下经常聚集的场所, 出于安全的考虑,选在了比较偏远隐蔽的地方。
简纯翻身从马背上滑下,在将缰绳丢给一旁的佣人后, 大步向前, 走到一名带着面具的贵族身前,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抵住他的身子,声音沙哑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让他们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情?”
“大人,”在她的身前,那名男子声音低哑地说道,“请您不要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气恼, 也不要因为这些不值得的人而如此失态……”
“不值得?”简纯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说道,“难道在你眼中——只有贵族的生命可以称之为生命,而平民的则不是……”
“大人, ”听到这里, 那名贵族的声音拔高, 盖过简纯的声音大声道,“这已经是事实了!”
他喘着气近乎嘶吼地说道:“这已经是一件无法阻止, 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我们尝试过去改变这一切,尝试过去帮助那些——除了我们之外的人。”
“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得到了您的这次联姻,得到了被皇室打压!”
“我们这就是在冒险,冒险用自己的生命——去帮助那些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
“我们的失败已经成为了事实,现在主动投降,最起码我们可以保持住体面和领土,但是当他们武力占领这里的时候,我们就只有作为奴隶了。”
“我们不能去冒这个险!”
“阿兰已经将要取得战争的胜利了,”听着男子的嘶吼,简纯的手指先是一松,又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领,语气急促地说道,“再用不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就会取得战争的胜利……”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等了,”带着面具的贵族声音沙哑地说道,“没有时间了,这已经成为了一场定局。”
“又是一年——我们又有几个一年,要是这次战争失败了,不仅仅是那些平民会死,你、还有我们所有的人,大家都会死,没有一个人得以幸免。”
“我们不能去赌,不能拿着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所拥有的一切去赌。”
“这就是他们的命,这也是我们的命……”
说完这句话,那名贵族抬起了手,紧紧地,握在了简纯的手上。
“放弃抵抗吧,”他声音轻颤地说道,“大人,我们已经没有可以骄傲的资本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简纯的手指一松,将他的衣领放开。
那名贵族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被简纯揪皱的衣领抚平,再朝着她鞠了一躬后,转身向着庄园里面走去。
在他身后,简纯微微垂眸,看着被风吹得有些摇晃的草叶,吸了口气,随后说道:“所以这一次的我们,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对吗?”
带着面具的贵族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而是就这样停住脚步,像是在等简纯继续说下去。
夜风柔和地吹拂着,吹起了她的发丝,随着风的律动,而轻微摇晃着。
她站在那里,声音坚定,而又清晰地说道:“投降——就是被人用项圈拴住了脖子,而成为了对方手中的狗。”
“作为一只狗,它永远都只会卑躬屈膝,再也不可能站起身来。”
“压迫和反抗总是同时存在的。”
“做不做只会舔食的狗,选择权仍然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但是你却要因为这虚假的体面,放弃我们应有的尊严……”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一些。”
“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活法吧。”
接着,她呼出口气,说道:“就这样吧,下次见面,就不用叫我大人了。”
“我们的合作结束,你们自由了。”
说完这句话,她走到那匹仍在剧烈喘息的黑马旁边,翻身坐到马背上。
之后,她扬起鞭子,策马向着远处而去。
那里是一片漆黑。
但是那里仿佛又藏着光的希望……
……
第103章
一个人的声音再大。
也总会有声音传不到的地方。
但无数人的声音汇集起来, 凝聚成一体。
那么就会变得足够响亮,万分清晰。
无数人的声音汇在一起拧成一股麻绳,成为同一道呼喊。
将我们所有的力量, 聚集在一起。
那么即使我们每个人只是一根细线, 也会变得无比结实。
只有一个声音——却足够响亮……
……
据可靠消息,皇室即将宣布向普尔投降, 并且同意向普尔割地赔款, 成为普尔的附属国……
奇太兰或许将成为皇室割让给普尔的第一块土地,曾经的战场将成为普尔的领土……
国家岌岌可危,正文府和皇室, 是否还会继续联手?正文府是否也会向普尔投降?正文府将采取哪些措施应对?这些都成为了民众最想了解的问题……
如果皇室即将投降成为现实, 那么我们是否会有新的出路?那个时候——我们的家会在哪里?我们的人民又会置于何地?罗国——就要这样灭亡了吗……
印有这些文字的报纸不断在简纯手中翻过。
她的目光不断地在那些报纸上的字里行间移动,试图寻找到哪怕只有一点点人们想要反抗的痕迹。
可是她没有,这些印满黑色大字的报纸,让人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绝望和无助。
罗国——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没有了斗志,没有了希望,被人蒙住了眼睛,就这样摸着黑, 沿着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道路,走向那看不到光的地狱。
失去领土和独立的罗国人民,就像陷入了一片无尽的沼泽里。
黏腻而且具有吸附力的沼泽会将这整个国家吞没,包括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民, 没有一个人, 能得以幸免。
主权, 是一个国家,对于它所管辖的区域, 所拥有的至高无上、排他性的正文治权利,它是一个国家最基本、最主要的权利。
而一个国家主权的丧失,则往往代表着,这个国家的解体或灭亡。
没有了主权的国家,人民也就没有了自由,没有了尊严,没有了生存的保障,也没有了可以继续发展创造的本钱。
最终一切将归于虚无,丧失主权的国家的人民将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机会,他们也不可能再站起身来了。
耻辱和痛苦会伴随他们的一生,不仅仅是他们,还包括他们的孩子。
他们——就是我们。
而我们——也就是他们。
丧失一切的我们将会迎来什么呢?
被奴役?被虐待?被残杀?被霸凌?
我们将会失去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将会离我们而去。
可直到这个时候,我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场可怕的灾难即将来临,这件事情——本身就要比即将到来的灾难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我们将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堂而皇之地占领我们的领土,成为我们的主人,奴役着我们,而我们却早已麻木。
宁愿痛苦,不愿麻木……
宁愿战死,不愿屈服……
第一次各国间的战争已经有国家成为了这副模样。
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我们就将会成为下一个他们。
时间的齿轮不断转动,历史的悲剧也在不断重演。
我们将要怎么办?
怎么才能阻止这一切,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别院里,简纯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衣裙,她看着那些报纸,眼神也逐渐从落寞、悲伤、愤懑,演变成如今的冷静。
沉下心来,简纯。
她向着自己说道。
一切还没有发生,皇室也还没有宣布投降,这就代表着你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去做些什么,去改变些什么。
只要足够迅速地想出对策,将人们聚集在一起,一起向着正文府和皇室提出抗议,迫使他们宣布不投降,不向着普尔屈服,那么我们就还有机会去赢得原本就属于我们的尊严。
可是——要怎么做才好?
简纯,想想办法,再多思考思考,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案的。
世界上不会有解不开的棋局,也不会有无法回答的问题。
只要再多思考一下,再多思考一下,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简纯,”就在她沉思之际,一个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中,“我们发的传单几乎都石沉大海了,人们根本就不敢去做这种忤逆皇室、正文府,随时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的事情。”
“即使他们相信我们的话,他们也不敢打破这统治罗国千年的传统,不敢对着皇室和正文府说半个‘不’字。”
“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忙忙碌碌,受人压迫,不去反抗,只要能够活着就好。”
“他们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一切的舆论、传统,都压着他们,他们不去做站起来的人。”
“过去人们的生活都是这样的,他们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压弯了脊梁,我们——改变不了,罗国这么些年的统治和传统思想……”
说这些话的人是佩倪安普,她站在简纯的身前,将之前打印好的传单,放到了简纯的身前。
“我很抱歉,”她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但是这次你真的是在以卵击石。”
“这件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她说道,“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皇室和贵族,就是我们的天,我们不能去反抗,也无法去反抗。”
“时间的齿轮在不停地转动,人们也会不断强大起来。”
“也许就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就能站起来,就能成功地反抗这些压迫我们的统治。”
“只是这些事情可能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发生,而是在未来的某一天。”
“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凝聚自己的力量,保证自己不会在这次变动中受到伤害,能够聚集力量,在未来的某一天做出回击,并且重新捍卫我们的领土完整。”
说到这里,一旁的小诺也跟着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简纯,这件事情已经很难去改变了,我们都理解你想要反抗,我们也都知道你有一颗不屈服的心。”
“可是我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简,放弃吧……”
“已经,没有可能了……”
佩倪安普的声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简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报纸,听到这些劝阻的话,却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她只是将手中的报纸轻轻放下,抬起了头,向着远处那遥远的天空——黎明前的黑暗看去,那里寂静而又无声,黎明前的天空总是灰黑的,暗淡的。
可是在这云层之后,又隐藏着光亮,那颗随时会升起的太阳。
就像是希望,就像是未来。
“黑色是由什么组成的?”在这安静之中,简纯向着身前站着的佩倪安普问道,“佩倪,请你回答我,黑色——是由什么颜色组成的?”
“三原色,”在她身前,佩倪安普回答道,“红色、黄色、以及蓝色。”
“世界上所有的颜色是不是都是这三个颜色组合形成的?”简纯又继续问道。
佩倪安普微微点头,说道:“是的,简纯夫人,但我并不明白这和我们正在说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们的未来是什么颜色的?”简纯没有回答佩倪安普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佩倪,请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黑色,”佩倪安普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一片黑色,看不到任何的一点希望。”
“那么刚才你回答我的答案是什么——黑色是由什么组成的?”
“是三原色。”佩倪安普回答道。
“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是由红色、黄色、蓝色,这三个颜色组成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世界上所有的颜色组合成了黑色?”
“也就是说,这黑色里,可以蕴含着红色,黄色,粉色,绿色,白色,蓝色……”
简纯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的目光与每一个人的眼相对视,再移开,最后,又落回到佩倪安普身上。
在简纯的目光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佩倪安普听见她认真地说道:“这世界上所有的颜色汇聚出了黑色,也就是说所有的可能汇聚出了未来。”
“在事情真正发生前,你怎么能够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你怎么能够知道,这所有的可能性之中,哪一个才会成为现实呢?”
“我们都不会知道,我们也都无法知道,因为这个未来还没有到来,这个可能还没有成为现实。”
“这说明了什么,佩倪?”
“这是不是说明了,我们还有可以改变的余地,还有可以期待的未来,还有可以为之拼搏、为之努力的能力。”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们在这里坐以待毙,这和井底之蛙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只有去尝试,去改变,并且实施真正的行动,这才有可能成功,不去尝试,等待我们的,只有失败和痛苦。”
“只要我们去尝试,那么未来可能是各种颜色的,但是我们不去尝试,那么,结局就只有一种。”
“未来是灰暗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你明明知道未来是灰暗的,但你仍然不去改变。”
“黑色中蕴藏着希望,而未来也不仅仅只有痛苦和绝望。”
“那里还有光……”
“佩倪,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我们现在放弃,那么——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
第104章
听到这里, 佩倪迟疑了。
她看着简纯那双透着泪光的眼眸,看着简纯眼中——不断闪烁的光芒。
这个时候她就知道了,她一定会跟着简纯去做的。
哪怕赔上的是自己的性命, 她也会拼尽全力去完成她应做的事情。
因为她知道, 她不是在为简纯拼命,更是为了自己, 为了家人, 为了其他一些和她素不相识,却又有着万分联系的人去拼命。
简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所有有着理想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 受她鼓舞, 加入她,和她一起,并肩作战。
我也是其中一员,佩倪安普在心里说道,那么,我为什么又要放弃呢?
想到这里,她抬起了头,再次向着简纯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去。
看着那里面蕴藏着的泪光, 看着她的痛苦和努力掩藏之下不变的坚韧。
佩倪安普闭上了眼睛,深吸口气,然后睁眼向着简纯问道:“好,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汇成一道声音, ”简纯说道, “一个人, 一道声音,即使呼唤的声音再大, 也总有声音传不到的地方。”
“集结民众,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只有这个队伍足够壮大,这道声音足够响亮,人们反抗的意识足够强烈,我们才能够阻止这场灾难。”
“相信我,”简纯说道,“胜利已经接近了,我已经听见阳光破云的声音了。”
“阿兰很快就会战胜普尔,那个时候,我们就真正解放了。”
“我们相信你,”站在简纯身前感受着她身上的光与热,佩倪安普说道,“我们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简,去做你能做、你想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
“汇成一道声音,拧成一根麻绳。”
“我们会成功的,”简纯声音先是很轻地说了一遍,随后又伸出了手,大声地呼喊道,“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
那一天,希望的旗帜将会在这座别院里升起,阳光也会冲破云层,为大地带来蓬勃的生机。
我们会成功的。
我们也一定会迎来胜利。
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
工厂里嘈杂的机器声响起的时候,简纯从汽车上走了下来。
她戴着帽子,穿着那身深灰色的衣裙,看着眼前印有博罗米亚火柴工厂字样的木牌,停下了脚步。
该来的总会要来的。
她在心里说道。
我必须要去面对这一切。
在别院的时候,她和佩倪安普、小诺等人,安排好了她们的行动。
她们每个人,都将会前往一个工厂,从最底层,最多人聚集的工厂入手,带领那些人走上街头,去宣传,去呐喊,去游行示威。
现在她们没有什么能力可以傍身,有的仅仅只是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满身的激情。
现在她们就是要放手一博,去尝试从黑色中寻找出那个光明的未来。
期盼它,寻找它,实现它……
简纯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昂首向着前方走去。
不管前面阻挡她的是什么,她都不会停止脚步。
当她走到工厂大门口的时候,门卫走上前阻止了她。
“没有受到邀请,任何人不允许进入这座工厂。”
“你这是非法闯入。”
整个过程简纯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她只是微微抬手。
走在她身后的男丁上前一步,捂住了门卫的嘴,将他从简纯身边拖开。
“不要伤害他,”简纯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说完这句话,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走上台阶,推开大门,整个过程她没有一丝犹豫,就像是已经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一样,大步上前,用力将眼前紧闭着的工厂大门推开。
工厂里十分安静,除了机器运作的“嗡嗡”声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声响了。
监工大步地在工厂的过道里行走,手中拿着长棍,不时大声呵斥着在这里做工的女性。
这是一家生产火柴的工厂,里面做工的人——也都是一些女性。
她们大多三四十岁,小的也就十岁左右。
整日在这暗无天日的火柴厂厂房里,像是奴隶一样做着做不完的活。
每生产五十盒火柴,女工就可以挣一枚铜板,一上午下来,就是五枚铜板。
在工作期间,不能说话,不能休息,不能外出,不能请假。
任何一个原因都有可能导致她们被开除,女工们失去这份工作将一贫如洗,一无所有。
虐待,欺辱……
没有尊严,没有自由……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因为我们这些贵族,这些掌握政权的人吗?
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们自己的同胞?
简纯在心里想到。
这一切——好像就是从第一次各国间的战争开始,罗国处于失势状态,为了节约成本,提高了每一件商品所能带来的利润。
于是这些工厂就采用了更为廉价的原料,制定了更加严苛的工作制度,造成了更加拥挤的工作环境。
但这一切都在侵蚀着工人们的健康,践踏着劳动者的尊严,侮辱着劳动者的人格,限制着劳动者的自由。
金钱流入资本家、贵族的口袋,而所有的痛苦、无奈,却要由这些普通工人去承担。
简纯没有再想下去。
她推开大门,走进了工厂厂房里面。
高跟鞋与水泥地面相碰撞,发出了一阵阵沉闷地声响。
有干活的女工抬起了头,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不许东张西望交头接耳,”监工的长棍敲击在桌面上,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所有的人,都继续好好干活。”
说完这句话,他穿过过道,向着简纯这里走来。
可是简纯并没有理他。
她大步穿过拥挤不堪的工作台,在厂房最中间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那里有一小片的空地。
她从工作台旁拿起了一个板凳,放在厂房中央,然后站在上面,用力地拍了拍手。
“请停下你们手中的工作,”她说道,“请——你们听我说完这一件可关乎着我们性命的事情。”
她的声音不算特别大,但是在这个除了机器声响就没有任何动静的厂房里,却格外清晰。
“停下,”就在简纯说完这一句话之后,监工马上大声说道,“哪里来的疯女人,马上从这里离开!”
“我的名字叫做简纯,”站在木凳上的简纯说道,“可能你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些工厂的老板都是杀人凶手,他们只是在用你们的生命,去换取更高的利润,用你们单薄的身躯,去换取更多的金钱。”
“不要——再——说了!”远处的监工似乎是被几个貌似无意的女工挡住了道路,他费力地从肮脏、窄小,布满了危险化学试剂的过道里穿过,一边大声地骂道,“都给我让开道,让我去——把这个满嘴胡言的疯女人——从这里赶走!”
“他们用白磷化学混合物作为火柴头,”简纯快速说道,“而白磷产生的烟雾,如果吸入体内,就会导致一种可怕的疾病,叫做下颚磷化。”
“这种可怕的疾病会以颌骨疼痛肿胀,或者牙疼的形式出现,还有可能导致癌症或者器官衰竭。”
“这种疾病是致命的,但是工厂老板却没有告诉你们,反而将这一切隐藏起来,他们为了利益不顾一切,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们作为人的基本权利。”
“你这个疯女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就在简纯刚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名监工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上前一步,揪住了简纯的衣袖,将她从木凳上扯了下来。
“龌龊,阴沟里的老鼠!”他大声地咒骂道,“你肯定是另外几家工厂派来的人,你们老板嫉妒我们的收益高,你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派来搞事的人!”
“我是奥古斯图先生的养女,现在继承了他公爵爵位的——简纯,”简纯抓住他的长棍,大声说道,“我去过奇太兰战场,我参加过战争,我了解现在罗国的情况,我也知道——现在皇室即将要向普尔投降。”
听到战争和投降两个词,厂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女工们纷纷抬起头,看着简纯,听着她的演讲。
“是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引起了战争,而战争又加大了各国间的经济差距,而想要将这些经济差距补齐,除了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之外,那就要剥削更低层、更可怜的平民,让他们没日没夜地工作,付给他们最低的工资,以赚取最多的利润,从而获取更多的钱财,最后工厂老板们将所有的收入——全部纳入自己的口袋之中。”
“够了,”监工用力抽出了长棍,朝着简纯的额角抽去,“我才不相信你是什么公爵。”
简纯弯下身子,躲过了他的攻击,却听见他继续说道:“我所知道的有钱的贵族,全都舒舒服服地在庄园里休息,大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大批的仆人跟随,为他鞍前马后地劳作。”
说着,他再次向着简纯抽去,同时嘴里继续说道:“而你——孤身一个人来到这里,一个佣人都没有,并且还满口胡言乱语说着这些慌话。”
“你这是对皇室的大不敬!”他说道,“将你交给禁卫军的话,我还可以得到十枚铜币的赏钱。”
说到这里,他朝着简纯步步逼近,手中的长棍也击打得更加用力。
简纯拿起手中的木凳,遮挡着监工的长棍,同时说道:“这场战争是以普尔和阿兰作为主要国家而发起的战争,阿兰就要取得胜利了。”
“而现在的皇室,为了换取片刻的安宁,竟然准备牺牲我们罗国所有的人。”
“割让出去的土地,赔偿的巨额财产,这些都是丢给野兽的肉,普尔人不会止步不前,他们只会步步紧逼。”
“到那时候,不要说奇太兰,就是爱罗堡、卡卢、皇城,甚至整个罗国都会落入普尔人的手中。”
第105章
这一天的到来, 注定是一个国家新生力量的诞生。
她们没有军队,她们没有武器。
她们只有她们自己。
但是就在这一天,她们纷纷站了起来。
她们有着同一个愿望, 发出同一声呐喊。
从困住她们的工厂里走了出来, 高举着她们的双手,一遍遍的呼喊着——
要自由, 不做奴隶!
要尊严, 不投降他国!
汇成一道声音。
响彻整片天地。
……
工厂里,简纯躲过了监工的长棍,用木凳将他手中的长棍击落。
在监工将那根长棍捡起来前, 用脚将那根长棍踢到了身后。
她站在那里, 手中拿着木凳,说道:“当普尔人占领这里的时候,这些火柴,这些用你们的时间、健□□命所换来的火柴,将会成为敌人的战略物资。”
“他们会用这些火柴点燃导火索,向着我们发起进攻。”
“那个时候的我们,将失去一切,成为他们的奴隶, 任由他们驱使。”
“比起白磷,红磷对人的身体来说要更加安全,但是雇佣你们的工厂老板,却因为红磷的价格要更加昂贵, 而给你们使用危险性更强烈的白磷。”
“连雇佣你们的人, 都可以如此对待你们, 那么——那些即将占领这里的敌人就更会如此了。”
“那时候,我们会成为什么。只能是没有尊严和自由的奴隶。”
“他们可以命令你们做任何事情, 可以随意伤害你们,甚至残杀你们,包括你们的孩子、家人。”
“停下,”那名监工恼羞成怒地说道,“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你这个疯女人……”
“但是我们要怎么才能相信你说的话呢?”说话的那名女工并没有理睬监工的训话,“你现在只是站在这里,向着我们说着这些听上去像是真的话。”
“不,”监工的手猛的拍在桌子上面,大声地说道,“你们这些人都闭嘴,谁再说话,就扣谁一枚铜币。”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简纯的眼眸,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地说道:“从这里离开。”
“她们谁都不会听你的,”他恶狠狠地说道,“她们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金钱,让她们能够生存下去。”
“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最后他说道,“永远——别想……”
他的声音落下,工厂里再一次安静下来,简纯的手指微微蜷动,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工厂大门那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响声,紧接着,一名穿着一身蓝色风衣,围着白色围巾的短发女人将工厂的大门用力推开走了进来。
她迈过门槛,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声音。
“东娜·贝桑特,”在监工开口前,那名短发女人率先开口说道,“这是我的名字,我已经在门外听了很久了,我支持你,简纯。”
“是你,”听到这里,监工猛地转过了身子,向着那名叫做东娜贝桑特女人看去,“两个星期前,曾经有一名叫做贝桑特的女子偷偷潜入了工厂里面,偷拍了不少工厂里机密的文件。”
“要不是你同伴足够多,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抓不住你,”说到这里,他更加大声地说道,“你居然还敢回到这里,交出偷拍的照片,然后从这里离开,不然……”
“不然怎么样?”带着一脸不屑,东娜贝桑特夫人大步走上前,问道,“你能对我怎么样?苛扣我的工钱?扣除我的铜币?哈——我不在乎。”
说完,她穿过人群,走到了简纯的身边,从手中的包里拿出了一叠照片,以及一张报纸。
“你们想要的证据就在这里,”她说道,“包括这家工厂的老板早就知道白磷危害的内幕,以及因为工作时接触白磷而导致死亡的女工名单,还有签署继续使用白磷的合同等等一系列的证据都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这位夫人就是最近政府和皇室合作而决定联姻的夫人,她叫做简纯,是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养女。”
“奥古斯图老先生和他的夫人波纳尔小姐,是贵族里面为数不多亲近平民的,而简纯,则是一直为了和平和平权而努力,我调查过她,我了解她,我支持她,她是真的在为平民发声,为我们发声。”
“设身处地想想吧,”她说道,“如果普尔人真的占领了这里,如果我们真的失去了家乡,那么我们还能拥有什么?”
工厂里安静了下来,女工们若有所思地朝着东娜贝桑特手中的报纸看去,上面印有几个黑色的大字“博罗米亚工厂使用白磷作为火柴头,严重危害女工性命”。
“这是今天最新的报纸,”东娜贝桑特说道,“是我昨晚交上稿子,今早刚刚印刷出来的。”
“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就只有我们自己,我们所能改变的,也只有我们自己,”她说道,“姑娘们,再不行动的话,将来就没有机会后悔了!”
“不要听她们胡说,”在她身前,那名监工大声道,“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生活,你们需要这份工资,需要它去养家糊口,对吧?”
“好姑娘们,”他说道,“你们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不会参加这样没有必要的冒险。”
“现在——将注意力放回到你们手中的工作上,继续做你们的工作……”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东娜贝桑特夫人说道,“姑娘们,想想你们的未来,想想你们的孩子,你们不会想让他们和你们有同样的命运吧?”
“闭嘴,”监工说道,“我说——闭嘴。”
“你们这两个疯婆娘已经说得足够多了,现在滚出这家工厂,这里不欢迎你们,走!”
“她们有自己所牵挂的,是不会被你们这几句胡话所欺骗的。”
“你们——不会成功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一名女工将手中的火柴拍在了桌子上。
“我愿意加入,”她说道,“我——受够了——这样的压迫。”
“有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吗?”她扭过头,向着四周看去,“有谁愿意,为了我们自己,去搏一把?”
“不!”监工大声地喊道。
在这“不”声中,又是一名女工将手中的火柴放了下来。
“我放弃工作,”她说道,“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随着两个人的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将手中的火柴放了下来。
她们将头上工作时,要求佩戴的帽子摘了下来,脱下了围裙。
无数的声音先后在这家工厂里响了起来。
“我也放弃工作……”
“这破工作谁愿意做谁做……”
“……”
简纯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女工不断地将身上——象征着她们在这里被奴役工作的帽子、围裙脱掉,放在桌子上。
整个过程,女工们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似乎是在用这无声——去抗议不平等的命运。
虽是无声,但又——振聋发聩。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简纯眼中泛起了一丝泪光。
她与身边的东娜贝桑特夫人对视了一眼,随后高举起右手,大声地说道:“宁愿痛苦,不愿麻木。宁愿战死,不愿屈服!”
“宁愿痛苦!不愿麻木!”
“宁愿战死!不愿屈服!”
女工们的声音齐声响起,监工慌张地左右张望着,随后他爬上了桌子,站在上面,大声地,试图挽留道:“不要这样做,姑娘们,你们不知道她们的目的,也许她们就是想要害你们呢。”
“出了这座工厂的大门,你们就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
“你们再也不能来到这里工作,你们将再也没有了收入!”
“不要这么意气行事!”他喊道,“沉下心来仔细想一想,我是不会害你们的……”
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名女工跳上桌子揪住了衣领,将他从桌子上推了下来。
“白磷害死了我的妹妹,”那名女工声音颤抖地说道,“可是你们却告诉我,她是因为营养不良,坏血而死。”
“你们害死了她,现在又想继续害我们,就因为我们是廉价劳动力,就因为我们随时可以被替换,就可以不顾我们的生命安全吗?”
说完这些话,她一拳打在了监工的脸上,然后是另一名女工,再另一名女工……
她们似乎是将积攒下来的怒气全部发泄到了他的身上,随后东娜贝桑特大声地呼喊道:“来吧——姑娘们!”
“让我们走上大街,让这些肮脏的资本家、贵族们瞧瞧,我们这些‘平民’的力量!”
说到这里,她抬起手,招呼着其他的姑娘,跟在简纯的身后,向着工厂的大门走去。
在这整个队伍中,简纯走在了最前面。
她将手放在了工厂大门上,随后用力将工厂的大门向两边分开。
在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无数的阳光,争先恐后地从门外照射进来。
而简纯,就迎着这耀眼的光芒,从工厂里走了出来,向着前方,大步地,走上街道。
只要她们的心向着一处。
哪怕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十分微弱,但只要汇聚起来,那么,就会足够响亮……
……
在这个时代里,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独善其身。
更美好的生活是要靠自己去获取的,更光明的未来是要靠自己去努力拼搏的。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最棒的自己。
但如果拥有更多的盟友,我们就可以将这件事情做得更大。
我们需要朋友,我们需要信心,我们需要力量,我们需要希望。
只有将这所有的一切聚合到一起,我们才会走向成功。
汇成一道声音。
我们的力量将会——无比强大。
——简纯。
第106章
游行的队伍在逐渐壮大, 佩倪安普、小诺等人带领的人群从不同的工厂汇集而来,更多的人从各个街口涌来。
简纯和东娜贝桑特夫人逐渐落到队伍的后面,看着不断有人从家门中走出, 加入进游行的队伍之中。
“这真的很神奇, ”东娜贝桑特轻声说道,“人们——因为同样的一个愿望, 同样的一个梦想, 而聚集在一起,为之拼搏,为之奋斗。”
“这就是责任感和荣誉感, ”东娜贝桑特抬起手来, 遮在眼前,迎着那一片绚烂的朝霞说道,“看着这些原本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因为关心国家的命运,不断加入进这游行的队伍中,一看到这壮阔的景象,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震撼和神奇……”
说到这里,她放下手, 转过了身子,朝着简纯这里看来。
“他们都是因为你,是你领导了他们,号召了他们, 让他们觉得你可以带领他们, 一起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这——真的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号召能力,”说到这里, 她笑了一下,有些遗憾地说道,“而我就不行,我只能察觉到这么一件事情,将它挖掘出来,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
讲完这句话,她叹息一声,说道:“可是报道出这件事情后,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就不再知晓了……”
“你了解了这件事情,然后调查了这件事情,将它发表到报纸上面,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它,”简纯的目光看向东娜贝桑特,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地说道,“任何一个人,单单做到了其中的一项,就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而你却是做到了全部,”简纯说道,“这件事本身的难度和你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远在我之上了。”
“对于你来说,我所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在小孩子过家家,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着我的一点小聪明,却试图去阻止这一切发生,”说着,简纯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今天这份报纸,和大家一起参予的功劳。”
“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今早才出的报纸,也就会不断有人知晓这件事情,所有人的注意点,肯定是在和自己命运息息相关的问题上,而你的那篇报道,刚好戳在了点子上。”
“今天的掌权者可以对火柴厂——那些无辜的姑娘们下手,明天就可以对更多的,和她们一样无辜的人下手,所以这件事情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这就是人们愿意停下手中的工作,去听我们对事情的解说和猜测的原因,这样人们才愿意加入进游行的队伍里面,和我们一起,去抵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每一个遇害的人,都有可能会是我们自己,每一个人——也都不可能会独善其身。”
“所以,他们——这些加入进游行队伍的人,应该都是想要自救的吧。”
“他救不如自救,”在她身边,东娜贝桑特轻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无论是救己还是救他,都是要自己先站起来反抗。”
说到这里,东娜贝桑特舒了口气,说道:“如今罗国因为皇室即将投降的事情而人心惶惶,现在大家都凝聚起来,确实有可能会改变罗国的现状。”
“你很了不起,简纯,”东娜贝桑特说道,“在这整个皇室和正文府中,只有你始终是站在民众的角度上,去直面事情应该要怎么做,而无关乎正文治,金钱,和一些其他的东西。”
“习惯了淋雨,却总是随身带一把伞,”简纯轻声说道,“当这把伞变得足够大的时候,就可以为别人遮住一部分雨水。”
“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亲爱的?”东娜贝桑特问道。
“已经没什么了,”简纯抬起头,看着那一片火红的阳光,“这——也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毕竟,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
群情激愤,游行的队伍聚集在皇城前的广场上,手中举着横幅、牌子、报纸、旗帜等等,以广场为中心,向着皇宫的方向,一遍遍地喊道:
“要自由,不做奴隶。”
“要尊严,不投降他国。”
“宁愿痛苦,不愿麻木。”
“宁愿战死,不愿屈服。”
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向着更远处——最高的皇城汇拢。
终于,在这一声声不停歇的呐喊声中,皇室终于抵不住压力,由士兵打开了城门,一位穿着礼服的老人,骑着马,从皇城里走了出来。
在他看到简纯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阴沉。
“是你,”他轻声说道,“你怎么敢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走到他的身前,简纯直视着他的目光,声音清冷地说道:“我为什么会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背叛了我,”目光狠辣地盯着简纯的眼睛,卡萨亲王说道,“你给我带来的都是一些无用的信息,而现在,你居然还敢带着这些——人来向皇室施压。”
“简纯,”他喘息着说道,“是不是我给你的权利太大,让你忘了自己效忠于谁,又是在谁的统治下坐上伯爵的这个位置?”
“我一直记得自己效忠于谁,”眼前这个穿着深灰色衣裙的女子挺直腰板,声音坚定地说道,“不过,我从来没有效忠过你,更没有效忠过这个皇室。”
“我效忠的,一直都是这个国家,和国家里所有的人民,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变过,所以,我从来都无愧于心。”
“好,好,好,”在简纯身前,那位卡萨亲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看向简纯的眼神中,多了些许愤懑,“那么,你之前交给我的资料,也全部都是假的?”
“资料是真的,我也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们,”简纯说道,“卡萨亲王,您是了解战争的,当时是您最先提出来,我们要奋斗,要反抗,要用我们的生命,去换取所有人的幸福,难道——这所有的一切,您都已经忘了?”
说到这里,简纯停顿了片刻,随后看着卡萨亲王的眼睛,声音坚定,继续说道:“如果罗国真的向普尔投降,割地赔款——这只是他们侵占这里的第一步,卡萨亲王,您应该知道,我们之后的命运会如何,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罗国这个国家,反而是多了一个普尔的殖民地。”
“为了防止这一切的到来,我们要去奋斗,去抗争,去阻止那个黑暗的时代到来。”
“住嘴,”在她的身前,卡萨亲王颤抖着声音说道,“国王的意志,就是上帝的意志,也代表了所有人的意志,这场战争,已经承受不起再多的血泪了。”
“卡萨亲王,现在的您,就是自己为自己蒙上了眼睛,自己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简纯看着卡萨亲王有些躲闪的眼眸,声音坚定地说道,“可是现在,请您再睁开眼睛,好好地,朝着这个国家再看一看。”
“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了,人们的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可他们依旧没有放弃,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奋斗,为了他们心中的期许而拼搏。”
“在我的身后,这所有站在这里的人,他们都是受到了不平等的待遇,受到剥削和压迫,连我们自己人都会如此心狠地对待他们,更何况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我们都是在自救,都是在用自己的努力,去换取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请想想这所有的人民,请想想这整个国家,以及我们下一代的下一代……”
“我们只有这一个家,请不要让历史的悲剧,在罗国,再一次上演……”
简纯的话音落下,老人的神情似乎是有所触动,可是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忽然间,几个正在释放气体的罐子从皇城的城墙上扔出,向着了民众聚集的地方下落。
紧接着,紫色的烟雾、大量刺鼻让人想要流泪的气体猛地在广场上扩散开来。
“是□□和烟雾弹!”卡萨亲王身后的士兵说道。
下一秒,还没等简纯反应过来,广场对面的建筑里,就忽然响起了枪声。
紧接着,有一双苍老的手抓住了她,随着一声沙哑地跟我走,她闭着眼睛,翻身上马。
强烈的气体刺激,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浑身感受到了一种烧灼感,眼睛更是泪流不止,咳嗽声也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隙,想要借此知道,刚才让自己上马的人,会是谁?
晃动的视线,四散的人群,模糊的身影,紫色的烟雾。
她眨了下眼睛,想要将眼中的泪水挤出,却忽然听见身前的那人,忽然再次开口说道:“奥古斯图——果然没有骗我……”
卡萨亲王?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简纯就听出了身前人的身份。
“简纯,”身前的老人声音有些喘息,伴随着微微的咳嗽,低哑着声音说道,“你有着绝非一般的凝聚力和领导能力。”
身下的骏马在不停奔跑,他的声音也随着风声,而渐渐传入进简纯的耳中,“罗国,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能够继续走下去,度过这一道道难关。”
“不过这个光明的未来,我——恐怕是等不到了……”
说到这里,他喘息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在他的身后,简纯看到了一个被洞穿了的伤口,此刻正在不断的,向外渗出鲜血。
“我的侄子(国王)看来也想借此机会除掉我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了,”他说道,“简纯,剩下的路,只有靠你自己,继续走下去了……”
……
第107章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喻成一辆列车。
那么我们在列车上等待到达属于我们的站点时, 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有的可能拿着伞,有的可能手里拿着书,有的可能嘴里抱怨着外面的路多么难走, 有的可能沉闷寡言, 一直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这些人中,可能有的是老人, 有的是孩童, 有的看上去身体健康,有的明显步履蹒跚。
在这个乘车的过程中,我与他们相聚又相散, 不断机械地重复着着迎来与告别。
我们也总是在告别。
告别过去, 告别现在,告别朋友,告别亲人。
看着无数旧的旅客从列车上走下,又看着无数新的旅客怀揣着激情踏上列车。
告别旧人,结识新人。
不知不觉中,我也等来了下车的站点。
我走下列车。
我心里想着——这辆列车会就此停止吗?
但当回过头,透过列车的车窗向里看去时,我惊讶地发现, 那里已经登上了一群更为年轻的,更富有朝气的孩子。
而属于我的位置也有一个不爱说笑的孩子坐在那里。
他似乎发现我在看他,于是扭过头,与我的视线相交。
那一刻, 我突然意识到, 原本压在我肩上的使命已经消失, 下一个会将它担在肩上的人已经出现。
年轻,聪慧, 机敏,果敢,拥有美丽的外表和足够善良的内心。
他们会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具有创造力和想象力。
一切困难,在他们的手里都会迎刃而解。
而我们则已经老去。
列车鸣笛声响,我目送着列车逐渐远去。
直到最后一抹光消失,就这样,一切重新回归到黑暗和安宁之中。
——《简纯·日记》
……
奥古斯图庄园中,爱德图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火红的日光。
过了这些年,他也已经逐渐长大。
最开始不知事的孩子,也能独挡一方,挑起肩上的重担了。
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紫色的信纸,上面熟悉的字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将简纯如今的状况记录在其上。
至爱德图:
明日正午,我会带着游行的队伍前往皇城。
如果此去一帆风顺,那么我会在太阳落山前,到达奥古斯图先生的庄园。
如果未能按时赴约,请将此信纸烧毁,做好防备,不要卷进此次危险之中。
——简纯。
不要卷入这场危险之中……
爱德图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从简纯和父亲开始谋划这件事情开始,自己——就已经脱不开身了。
即使简纯努力地想要将自己从这个圈子里摘出去,对外界极力表达她和自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也终究无济于事。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陷入污泥浊水之中,又怎会因为擦拭,就能独善其身呢?
自己——也一步步追随着她的足迹,逐渐成长起来了。
这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干干净净,不受人怀疑呢?
所以她的期盼,也终是落空了。
想到这里,他问道:“现在的时间?”
“下午四点二十九分。”站在身后的管家恭敬地回答道。
爱德图的手指捏紧,却没有捏皱手中的信纸半分。
他没有回头,而是就这样站在窗前说道:“不等了,通知下去,即刻启程。”
身后管家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犹豫了片刻,问道:“少爷,您——确定真的要这样做?”
“你犹豫了?”在他的身前,爱德图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嘲讽地说道,“当时不是你们瞒着我做的这个决定吗?”
“你,我的父亲,简……”
“怎么——事到如今,你反而要退缩了呢?”
说完这些,他抬起了头,看着那火红的日光,声音中透露着一股慵懒的意味说道:“你要记住,艾伦管家,这一任奥古斯图家的主人叫做爱德图,而不是奥古斯图,或者是简纯。”
“图家的产业,我想要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哪怕我砸了,卖了,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现在的我就只想去救简纯,所以,马上安排下去,让他们带好武器,即刻出发。”
听到这里管家又迟疑片刻,随后才恭敬地弯下了身子,说了一声“是”之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的大门关上,随着最后“咔哒”的一声响后,爱德图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火红的阳光中,他闭上了眼。
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简,再等等,我马上就去接你了。”
“你为我所做的,我一定会加倍报答给你……”
……
“我的侄子——这个国家的国王,看来也受够了我这个老家伙的指手画脚了。”
简纯身前,卡萨亲王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喘息说道:“他想要的只是一时的安宁,而从来没有将整个国家放在眼里。”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劝他,想让他有一些改变,可是现在看来,我的那些劝阻全部都适得其反,他反而想借此机会除掉我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干咳了几声,说道:“简纯,看来——我也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只有靠你自己,继续走下去……”
说完这句话后,卡萨亲王就像再也支撑不住这千疮百孔的身子了,沉沉地,昏厥过去。
简纯接住了老人往后倒的身子,同时在慌乱中抓住了老人手中即将滑下去的缰绳。
“卡萨亲王,卡萨亲王!”
“请您再振作一点,卡萨亲王……”
就在她大声呼唤的同时,几道马蹄声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大人,”几个带着面具的贵族骑马追了上来,同时嘴里大声说道,“您——还好吗?”
“我没事,”简纯说道,“但是卡萨亲王胸口中了一枪,此刻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然后问道:“不过,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说来惭愧,”其中一名贵族说道,“自从上次您从庄园里离开之后,我们一直觉得心中有些愧疚,所以,这些天您的行踪,我们一直都有派人在暗中调查、保护。”
“直到这次游行,皇室突然释放催//泪//弹,我们意识到,皇室是想要杀人灭口,将您置之于死地,所以我们将带在身上的烟雾弹扔出,想要趁乱将您救走,可没想到被卡萨亲王抢先一步。”
“卡萨亲王是我们这边的人,”听到这里,简纯说道,“不过我们现在带着他逃走,显然不是特别的明智。”
“这样,你们带着他先走,我去将追兵引开……”
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其中一名贵族打断道:“不,大人,我们的人留下来断后就行。”
“大人,您有落脚的地方吗?”
“嗯,”简纯应到,“那你们现在挑一个人带着卡萨亲王离开这里,剩下的人躲在暗处,留下来断后。”
说完这句话,她拽住缰绳,让马的速度放缓,和身后的贵族保持着同一速度,接着一手托住卡萨亲王的头部,将他朝一名贵族递去。
而那名贵族也是接住了卡萨亲王的身子,将他抱在了身前。
就在这一交接过程中,后方再次传来了一阵枪响,紧接着,一位贵族开口说道:“大人,追兵来了,您还是快些从这里离开吧。”
“大人……”
声音在简纯身后响起。
她闭了闭眼睛,随后说道:“那你们一定要多加保重。”
说完这句话,她睁开眼,夹紧马肚,用力一甩马鞭。
身下的马受到刺激,立刻加快了速度,向着远处通往卡卢的小路,狂奔而去……
……
第108章
看来这场暗杀要针对的人, 明显不只是简纯一个人。
烟雾弹、催//泪//弹在广场上弥漫开的那一瞬间,一声木仓响在广场上响起。
那枚子弹,射中的, 正是挡在简纯身前, 伸手想要去拉她的卡萨亲王的胸口。
简纯上马,和胸口中了一木仓的卡萨亲王一起离开。
随后, 追随她的贵族们也趁机离开, 而刺杀她的人也从藏身的建筑里冲出来,分成两路,追杀简纯和东娜贝桑特而去。
由于简纯的手下在半路上伏击, 最后追来的人也只剩下了一个人。
昏黄的即将下坠的日光中, 两人两马在无尽的树丛中奔驰。
破碎的树影落在他们的身上,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身下的马在奔跑,马背上的人也颠簸地上下起伏着。
简纯俯身在马背上,躲过身后不断射来的子弹。
而在木仓声响起的同时,她也发现了那人的行踪,那是一个蒙面男子,这个场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八年前, 自己参加的那场蒙面舞会。
如果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么这件事情就变得有迹可循了。
想到这里,她压低了身子,同时手向后背去, 反手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还击一木仓。
也就是在这声木仓响中, 她脑海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幅画面。
八年前, 爱德图被皮尔家的大少爷从庄园里偷偷带走的时候,自己, 似乎也是这样骑着马,追了出去。
皮尔……皇室……腩嘉尔……卡萨亲王……
无数碎片式的回忆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不断汇集,最后在她的脑海中整齐地排列起来。
简纯眼神一暗,一个大胆的猜想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你们——是想要灭口。”她忽然说道。
身后的木仓声一顿。
简纯喘息了一声,继续说道:“皇室之所以一直想要置我和东娜贝桑特女士于死地,原因就是八年前——在腩嘉尔举行的那场蒙面舞会……”
呼吸声中,简纯躲过身后射来的子弹,同时说道,“八年前,我受邀前往腩嘉尔参加卡萨亲王组织的蒙面舞会,并且在那里接受了卡萨亲王的委托,成为了皇室派往正文府中的卧底——”
“而这件事情,正是博罗陛下对付卡萨亲王的第一步棋……”
简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木仓响打断了。
紧接着,身后传来了手木仓上膛的声音,简纯向右扯动缰绳,随后继续说道:“博罗陛下很忌惮自己的亲叔叔——卡萨亲王。”
“他想要借这次普尔攻打奇太兰的机会,垄断所有的权利,杀死所有可能会夺权的人,所以——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是罗国的军队真的不行,而是他一直在保留实力,想要趁机除去卡萨亲王和其他的反对者。”
“但是这场战争所持续的时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他想要结束就能结束了的。”
“后续的战争都是在消耗博罗陛下的力量,恐怕,现在他身边,能用的人——应该也没有多少了吧。”
“所以才会把你,一个成功骗过我们所有的人——认为你就是一个胆小怕事,没有担当的人,派遣出来,负责追杀简纯和卡萨亲王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皮尔家的大少爷,你已经跟踪我的行踪很久了吧。”
“砰。”
又一声木仓响过后,简纯身下的那匹棕马忽然发出一声悲鸣。
简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就从失去平衡的马背上,甩飞出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接连在地上翻滚了几周,直至撞在一块陡峭的山石上。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额头不知道被什么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一滴滴地,落在了她的衣服上面。
一时间,耳中是不断响起的“嗡”鸣,而整个眼皮也变得十分沉重,隐隐地想要闭合。
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昏黄的光线交织着树丛的深褐和翠绿,不断在她的眼前晃动,她仿佛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
她眨了一下眼睛,这才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在她的身前,一位戴着兜帽和面具的男人慢慢走到了简纯的身前。
他从地上拾起,从简纯身上掉落的今日的报纸,用拿着手木仓的那只手,慢慢将报纸在身前平展开。
“博罗米亚工厂使用白磷作为火柴头,严重危害女工性命,”他声音慵懒,语调轻缓地读道,“作为你们发动平民闹事的一步棋,还真是不错。”
“人们都会关心自己的生命,用这个开头,他们自然会听进去,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简纯?”
说到这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简白呢,夫人?”
说完这句话,他将手中的报纸往地上一扔,抬起木仓,对准简纯的胸口说道,“如果你没有救下卡萨博罗那个老头子,什么都不了解的话,或许我还可能会放你一马,让你做个证人。”
“毕竟那个老头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亲王,我们也不是想要杀他就能随便杀他的。”
“做事——总要有一个理由。”
“本来,只要他将你带走,我们再将你救回来,然后告诉你,那个老头子杀死你的目的是要向普尔投降,那时候必然会引起民愤,你也就成了我们的证人,我们再杀了他——就变得合情合理,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可惜,这一切偏偏被你看透,知晓了全部的内情,那么,即使我想要留你,也留不住你了。”
“要怪,就怪你这个人活得太通透,不晓得变蠢一点……”
他的手指慢慢向着扳机扣下,但就在触碰到扳机的那一瞬间,忽然听见简纯说道:“那你们为什么非要杀了卡萨亲王?”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在她的身前,皮尔家的大少爷说道,“我认为,像你这样聪明的女性,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才对。”
“不过,看在你马上就要死了的份上,告诉你也可以。”
“卡萨博罗那个老头子的心并不单单向着皇室,与其说他是博罗陛下的亲叔叔,不如说是正文府的走狗。”
“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居然向陛下提议,不能只抽调平民去参与战争,作为贵族,更应该要以身作则,前往战场,杀敌立功,而作为皇帝的博罗陛下自然也是不能退缩,更要起一个带头作用。”
“而在此之前,他更是多次提议不能和正文府继续内战,应该要将皇室和正文府合并,给予正文府一部分权利,提升平民的地位,缩小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距……”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口气,视线慢慢地重新落回到简纯的身上,“这些话,真的让人厌烦,就像一只赶不走的飞虫在你耳边不停地嗡嗡,你刚将它轰走,它自己又重新飞了回来。”
“于是,博罗陛下便找到了我,让我在卡萨那个老头子的身边卧底,成为他的亲信,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这些年的时间,我已经隐藏得足够累了,所以,他应该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拼命地想要将我甩开。”
“所以陛下便觉得,刺杀他的时间,也应该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挑起了眉头,声音轻挑地说道:“在临死之前,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也许好心的我,愿意再回答一二,让你在去往地狱的路上不会那么一无所知。”
“你们利用我,是从我和单白的那场婚礼开始的吗?”
“对,”皮尔少爷答道,“你猜的没错……”
说到这里,他将手木仓放下,活动着肩膀说道,“包括后续亿特先生前往你的别院,让你得知了罗国即将投降的消息,然后按耐不住的你骑马前往庄园你和你手下见面,在那里起了口角,最后你自己去了工厂动员平民游行示威。”
“而我们,只是在最适当的时机放出皇室可能投降的消息,并且透露消息让东娜贝桑特前往你所在的工厂,这一切就十分轻松地完成了。”
“你以为凭你、还有她会这么轻易地了解到博罗米亚工厂偷换原材料的秘密吗?那都是我们有意透露给你们的。”
“现在人们知道了这一切,而我们再杀了你和卡萨老头,到时候我们散出风声,是卡萨亲王做的这所有的事情——包括罗国将要投降的提议,工厂偷换原材料的事情,以及剥削平民,拉开阶级差距。”
“而你——简纯,只不过是在和卡萨亲王对峙的时候,起了争执,最后双方同时开火,都打中了对方的胸口。”
“最后,你们因为抢救不及时,而最终走向死亡。”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抬起了手,冲着简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故事到这里就全部讲完了,好了,闭上眼睛,痛苦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吧……”
木仓响的同时,简纯闭上了眼睛。
周围一切似乎变得安静,就连风吹树叶摇摆的速度都变得十分缓慢。
一颗子弹从手木仓里射出,穿过树上落下的树叶,射中了他的手。
仿佛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中带着一丝震惊地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砰。”
一声木仓响过后,皮尔手中的木仓脱手而出。
他捂着手,惨叫着,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是谁,”他抽着气,气急败坏地说道,“是谁开的木仓?”
“你怎么可能还有帮手?”他说道,“你的人不是都去保护卡萨那个老头子了吗?”
“那只是你太不了解我了,”简纯撑着身后的山石,慢慢地,站起身子,说道,“奥古斯图先生曾经教过我,作人不能只有一手准备。”
“奥古斯图?”
听到这里,皮尔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了,“是爱德图,你的那封信,原来是这个意思。”
“天黑之前,我会离开皇城前往卡卢,到时候,请来接应,”简纯捡起地上的手木仓,轻声说道,“很可惜,我写给爱德图的那封信,相信凭你的本事应该看到过,但是你却没有猜出它的真正意思。”
说完,她将手木仓上膛,指着皮尔的额头,继续说道:“顺便告诉你一句,卡萨亲王那边也有我们的内应,之所以让你说这么多的内容,只是为了诱引出你们真实的目地。”
“我说的没错吧,爱德图……”
……
第109章
奥古斯图庄园里。
简纯坐在椅子上, 抬着手,捂着额头上的帕子,看着爱德图拿着消毒用的酒精, 向着自己走来。
她别过了头, 闷声道:“轻点。”
“怕疼?”在她的身边,铂金发色的少爷走到她的身边, 掀起她的衣袖, 用镊子夹起沾上酒精的棉球,说道,“知道自己怕疼, 就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如果当时我没有及时赶到那里, 那么你又要怎么办呢,简纯?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中,你还有逃脱的办法吗?”
“我……”
简纯的声音有些干哑,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没等她说出些什么,就听见爱德图继续说道:“我知道,简,你没有办法, 在那种情况下,谁都没有办法逃脱。”
“可是,为什么呢,简?为什么你明知道此去凶险, 依旧要这样做?”爱德图轻声问道, “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不要说是因为我父亲, ”还没等简纯开口,他撇过头, 快速地补充了一句,“毕竟——他已经去世很长时间了……”
听到这里,简纯的目光微微颤抖了一下,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是一闪而过的记忆。
自己真的是因为一位老人临终前的嘱托,才会一遍遍尝试,不断向着那个只存在想象之中的美好而前进吗?
答案,也早就已经在她心里了。
她会走到这一步,并不只是因为想要实现一位老人临终前的遗愿,而是因为在她的心里,确实有很多,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是她哪怕直视死亡,也不会害怕,也不会退缩的。
“你喜欢孩子,”记忆中,那个和蔼的老绅士问道,“是因为他们的快乐?”
“因为他们的活力,”在奥古斯图老先生身前,简纯垂着眸子,回答道:“他们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就像是阳光一样,温暖而充满活力。”
“这正是你所匮乏的,小姐……”
奥古斯图老先生话音落下的同时,简纯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抬起了头,看着奥古斯图老先生开合的嘴唇,以及那逐渐变得模糊的景象。
云朵层层叠叠地堆积在遥远的天空,遮盖住头顶上的光亮,天色逐渐变得昏沉,直至最后变成一片漆黑。
可就在这逐渐归于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她又听见了奥古斯图老先生充满了感慨,而又让人若有所思的话语。
“现在的你,就像是一朵随时都会枯萎的花朵,高高地,生长在悬崖峭壁上,任何人都采摘不到。”
“可就算是没有人采摘又能怎么样呢?最终的你,依然会枯萎,最终从高高的枝头上坠落下来。”
“落俗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所有的人最终都会走向死亡。”
“区别只是在于,你的人生——真的足够让你自己满意吗……”
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生……
回忆到此,简纯微微抿起了嘴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豁然一片开朗。
在这整个过程中,她做过的所有的事情,无关乎财正文,无关乎权益,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平等、自由的国家,在那个理想的国家里人们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所以她才会为了这样的一个目标而拼搏努力。
那么,爱德图的这个问题,再回答起来,就变得十分简单了。
其实当时自己就是在赌,赌到最后的那一时刻,爱德图能及时到达。
不过就算那时候,即使爱德图没有到达,她想,她依然会这样做的……
想到这里,她没有抬头,只是这样,声音很轻地说道:“因为我相信你那个时候可以赶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试到一个湿乎乎的棉球压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做这件事情的主人并不温柔,他似乎是带了一丝泄愤的想法,用棉球蘸着酒精,用力地按压在简纯的伤口上。
“嘶,”简纯倒抽了一口气,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轻点。”
“疼?”在她的身边,爱德图没好气地说道,“疼就对了,之前命都不要了,现在还怕疼?死都不怕,还怕疼吗?”
“这不是没死吗,”简纯好声好气地劝道,“再说,我不是早就和你商量过了,就在三天前。”
“如果你把通知我叫商量的话,那么你确实是和我商量过,简纯,夫人……”
最后的那四个字爱德图说得极重,听上去恶狠狠的,但是为简纯擦拭伤口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轻了许多。
“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和我商量过,”爱德图低声道,“你只是在一味地保护我,让我远离这泥泞的利益场,可是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周围所有的人都深陷其中,我怎么可能干干净净地脱身而出呢?”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长大了,简,如果上次不是我偷听到你和艾伦管家的谈话,你还想要瞒着我多久?”
“你可能会死的,而我却可能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说完这句话,爱德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地说道:“我的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就是你——简,你就当做是可怜我,不要再继续冒险了,好吗?”
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简纯坐在那里,她看着窗外已经变得昏暗的天空,叹息一声,随后说道:“皮尔先生怎么样了?”
“关在地窖里呢,”爱德图说道,“他是这次事件的重要证人,我不可能让他逃跑,也不可能让他轻易死掉。”
简纯点头应下,接着继续问道:“那——正文府那边怎么说?”
“他们正在按照皮尔和你对峙时,透露出来的信息搜查,看看能不能拿到扳倒皇室的决定性证据,”爱德图说道,“他们还想要带走皮尔那个混蛋,但是被我拒绝了。”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谁知道正文府里有没有皇室的内鬼,会不会偷偷救走皮尔这个重要的人证。”
“所以,当时在那个树林里,正文府的人也在其中?”简纯问道。
问话声落,爱德图低垂着眸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站在简纯身旁,爱德图说道,“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这个怎么说呢……”
一片沉寂之后,简纯仰起了头,叹息一声,目光也随之落在了窗外那已经消失光影夜幕之上。
在爱德图的眼中,她就那样坐在灯光里,散着头发,手指微搭在椅背上,扭过头,声音很轻,但又十分清晰地说道:“人生就像是一场未知的博弈,将军,将死,总是无法预料。”
“除了精密的算筹以外,其中的变数也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孤兵(一个兵的相邻竖线上没有己方的兵)虽然有可能成为一个弱点,但是同样的,它也可以成为一个策略里不可缺少的一环。”
“孤兵的弱,或许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的突破点。”
“但是人们却不知道,这种轻易到手的好处,却是引狼入室的第一步……”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低垂,看着身旁桌子上的托盘,轻声道:“当年,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永远不要接受来历不明的恩赐,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在它包装艳丽的外表下,隐藏的,究竟是糖果——还是毒药……”
“简……”爱德图踌躇了片刻,随后问到,“其实,当年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吧?”
简纯深吸了一口气,吸进肺腹,再缓缓吐出。
“这句话是我母亲说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纯睁开了眼睛,轻叹着,向着挂在墙面上奥古斯图老先生和波纳尔夫人的合照看去,“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我母亲的朋友叫做威廉·辛古丽,也就是后来罗尔白先生的夫人,你母亲的好朋友。”
“这一系列事件,大约就是从罗国的第一次内战开始的。”
“他们在一场宴会上相遇了,那天晚上,罗尔白将昏迷的辛古丽带走,并且实施了强女干。”
“一年后,辛古丽来到了我母亲的家里,为了庆祝我一岁的生日,而在那里,再次遇到了罗尔白。”
“之后呢?”爱德图问道,“我记得,现在罗尔白和他的夫人,都已经去世了。”
简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辛古丽夫人是在我离开红房子时去世的,而罗尔白先生则是在奥古斯图先生去世之后,成为了植物人。”
“红房子?”爱德图问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困住辛古丽夫人的地方,”简纯轻声回答道,“同样的,当时的我,也困在那里……”
“在我一岁那年,辛古丽夫人再次遇到罗尔白先生之后,就被他关在了红房子里,从此之后,一直到她去世,她再也没有离开那里。”
“而我的母亲也将一切的责任归咎到自己的身上,于是在一场大火之后,我的母亲也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辛古丽夫人同样的也是死于一场大火之中。”
简纯轻声道:“为了让我从那里逃走,她放火烧了整个红房子,虽然我从那里逃了出来,但是她却因为那场火灾去世。”
“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只剩下了我和单白。”
“贯穿整整两代人的恩怨情仇,差不多——也该在我们这一代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她将手中按在额头上的帕子放下,拿起酒精,再次简单为伤口消了毒道:“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孤注一掷?”
她将酒精的瓶盖拧紧,然后说道:“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准时出现的……”
……
第110章
之后半年的时间里, 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先是刺杀失败之后,皇室几次想要武装闯入奥古斯图这座古老的庄园里。
不过——最终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三个星期后,前线传来了一则喜讯。
在阿兰与普尔的战争中, 阿兰取得了一次决定性的大捷。
此后, 普尔连连败退,看上去, 投降——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而罗国这边, 正文府借助皮尔这条——皇室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线索,顺藤摸瓜查出了皇室这些年做过的一些龌龊事。
与此同时,这些事情经由简纯安排, 被东娜贝桑特发布到了报纸上, 让全罗国的人都注意到了。
尽管皇室极力想要将这些消息封锁。
但事实往往就是事与愿违,越是想要隐瞒住的事情,就越是容易展现在公众面前。
一时间,对于皇室的讨伐在整个罗国蔓延,正文府也把握好了这次时机,成功地在罗国人心中站稳了脚跟,取得了人们的信任,在某种程度上, 甚至隐隐有要压过皇室的迹象。
两个月后,驻扎在奇太兰的普尔军队开始撤退。
三个月后,由卡萨亲王率领的武装军发动了政变,占领了皇宫, 并将博罗三世(上一任国王)关押在一家修道院里, 并派人进行严密看管……
最后, 同年的十月份。
失败的普尔对外宣布无条件投降。
这场持续了半个世纪,贯穿两代人的战争, 这才画上了句号。
罗国——也终于迎来了胜利……
在这期间,简纯见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奥古斯图的庄园里,简纯穿着一身白色真丝裙,端起咖啡杯,凑到嘴边,微微抿了一口。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些咖啡,”简纯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瓷白的杯子与碟子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这些天,我总是多梦,所以医生建议我少喝一些葡萄酒,怕勾起我对过去的回忆。”
“不过,咖啡喝太多的话,就会睡不着觉,所以,我一般也只有在朋友过来的时候,才会喝上一杯。”
声音落下,她松开手中的杯把,双手交叠,身子向后仰,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面。
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位穿着得体,但如果仔细观察依旧能够看出裙子有些磨损的夫人。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看上去端庄而又有涵养。
她端起杯子,浅浅地尝了一口。
整个过程中,屋子里十分安静,除了杯子放回时,又一声轻轻的碰撞声,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直到九点整,钟表在房间里报时的时候,这位夫人才像感叹一样,轻轻地叹息一声。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近二十年没有相见。”
“简,你,还好吗?”
熟悉中而又透露着一丝陌生的声音在简纯耳边响起,简纯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后她抬起了眼,看着对面夫人那一双温柔的眸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好像这个答案本就是无解,说好说不好,经历的事情也只有自己才清楚,也就无所谓要不要告诉别人了。
最后简纯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向着夫人看去的眸子里多了一丝释然。
“那你呢?”简纯轻声问道,“琼斯夫人(简纯在红房子里的家庭教师),恕我冒昧,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我一直以为您是在随着佳思丽夫人离开时,坠入湍流的河水之中,而失去了生命……”
在简纯身前,琼斯夫人,轻声说道:“你说得没错,亲爱的,我确实是在随着母亲离开时从桥上跳了下去。”
说到这里,她微微地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丧命,而是被人救了起来。”
“那个救我的人叫做查尔,查尔·克里斯,是住在下游的一位渔夫,在我因为呛水而陷入昏迷后,是他将我救回家中。”
“之后呢?”简纯问道,“你离开了那里?”
“不,”琼斯夫人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从那里离开,而是嫁给了他。”
“曾经的我以为自己一定不会安于现状,不会被爱情所束缚,会一直孤身,直至生命结束,”说到这里,琼斯夫人抿起了嘴角,微微摇着头说道,“可是现在看来,我终究还是被命运所折服,最后甘愿成为一名普通人。”
“我们生于平凡,死后,也会回归到平凡之中,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说着,她轻轻叹了一声,随后仰起了头道,“这就是落俗,这就是我们的一生,就像我和查尔,你和单白。”
听到这里,简纯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琼斯夫人再次端起杯子,喝着咖啡,说道:“在说这些之前,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呢?”简纯翘着腿,拿起咖啡杯,声音慵懒地问道,“琼斯夫人,我觉得我们这么些年未见,初次相逢,你应该不是来劝我改变主意的吧?”
“你果然还是这样,”琼斯夫人细声说道,“还是和当初那个孤身一人,向我追问人生价值意义的那个姑娘一样。”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窗外阴沉的天空上,“没想到,一晃眼,这么些年就过去了。”
“那个时候的你还是那么小,虽然对未来有着足够美好的幻想,但却被生活拴住了前进的步伐,”说到这,她微微停顿了片刻,接着,目光从那昏黄的灯光里,落回到身前那个穿着白色真丝裙的简纯身上,“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向我问了什么吗?”
“潘多拉的魔盒,”简纯放下咖啡杯,目光随着她放下的动作,落在了琼斯夫人的身上,“那个时候的我,曾经说过那所红色的房子,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下一次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不可能知道是好,还是坏。”
“红房子就像一个囚笼,”简纯身前,琼斯夫人轻声说道,“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曾经这样说过‘它会困住人的身体,和灵魂’。”
“是的,”简纯思索道,“我记得你好像在之后还说过一些话语。”
“困住我们的是诱惑,是谷欠望,是掩藏在我们心底,最不为人知的渴望。”
“不是红房子困住了我们,而是我们自己困住了我们自己。”
“简,现在的你已经长大,有足够的聪慧、才华以及权势,你远远要比我想象中的要出色,甚至于,我可以说——是你改变了罗国数代人的命运。”
琼斯夫人的话音刚落,简纯就接着说道:“您过誉了,夫人,我并没有您说得那么伟大。”
“一个人的能力是靠自己的努力提升的,”琼斯夫人继续说道,“但是一个人的成就,却是这个社会,甚至是整个国家所给予的。”
“简,你的能力整个国家的人都有目共睹,这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简,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说完这句话,琼斯夫人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喝下,接着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面。
她看向简纯的眼睛,目光温柔而又坚定,看着简纯眼神深处的彷徨和无措。
亦如当年。
“我听说你最近正在整理一份准备上报给正文府,还有卡萨亲王的名单,有关于这个国家的叛徒、战犯,还有这些年贪污、剥削平民的犯罪贵族名单,”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微微垂落,落在简纯正在不断握紧的指尖上,“非常冒昧,我想问问你,那份名单里,你写‘他’了吗?”
听到这句话后,简纯并没有接着回答。
她只是用手揪住了衣角,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什么意思?”
“那份名单里应该有单白的名字吧,”琼斯夫人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来意,而是大大方方地说道,“像他父亲那样,白手起家如此迅速,手底下,断然也不会干净,再加上这些年单白多次从中作梗,打乱正文府和皇室的计划,断然会沾染上一丝半点的脏污。”
“所以,那份名单里,必然会有他的名字,”说到这里,琼斯夫人抬起了头,看着简纯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慢慢说道,“如果你没有从中动手脚,那么,他是会进去的。”
“琼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简纯手指掐在掌心,声音沙哑地说道,“如果你是想要为他说情,那么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简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琼斯轻声说道:“说情,我怎么可能是来说情的呢?”
“简纯,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知道,当你听见我说这件事情时,心里的那一份恐惧。”
“可是,你为什么会恐惧,为什么会排斥我说这些话语,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知晓吗?”
“相思不掩色,情深不自知。”
“这句话,不就是在形容现在的你吗?”
“简,错过的时光不会再回来,失去的情谊也不会再弥补。”
“现在的你应该怎么做,从来不取决于别人,而只是取决于你……”
“去做你想要去做的事情,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他’和你说了什么?”简纯手指握紧,又强迫自己再次放开,“在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天,‘他’离开后遇见的那个人,是你吧?”
琼斯夫人微微点头,说道:“是我。”
“我这次来,是他想要我传达一句话,”琼斯夫人轻声说道,“实际上,我觉得由他自己来说,可能更好一点。”
“他想要见你一面,在一个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地方,等着你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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