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往事
项伯见项籍半天解释不出来,失笑,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阿籍何曾瞧不起你来着!你还跟小时候一样,长了一张坏嘴,成天欺负人!”
怀瑾抱着头,对他龇牙:“你也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上手!”
“我没用力!”项伯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她敲疼了,又对着自己的脑门敲了一下,确定不疼,他才说:“真的不疼!”
怀瑾扑哧笑出声,撒娇似的拉住项梁的胳膊:“舅舅,你看他这个傻样!”
项梁看着她的笑颜,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妹妹,如此酷似的一张脸,唯独眼神截然不同。他摸着小胡子,点头:“你和项家的女孩子们都不一样,不过舅舅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回楚国,这是你外爷千叮咛万嘱咐的。”
怀瑾甜甜一笑:“那就请舅舅这次回去,把怀瑾今日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外爷,怀瑾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躲在大人们身后的孩子了。我有自己的选择,请外爷不要担心我。再说,我虽在秦国,但我闲了也是能回去看外爷的呀!”
想起今年她还有两个月的假,忙告诉了项梁,说:“等到冬天的时候,我便回一趟楚国,去你们那里过年,去探望外爷。”
女孩儿清脆悦耳的声音,堵得项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摇头苦笑:“你这点撒娇劲儿,倒有些像你母亲小时候了。”
项伯见项梁妥协了,急道:“二哥,怎么能由着她呢!”
怀瑾拿筷子敲了一下碗:“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怎么就不能由着我了!”
说着伸手在他胳膊上又掐又拧,项伯嗷嗷叫着也不敢还手。
项籍在一旁憋着笑,忍不住说:“小叔总算有个怕主儿了,在家里可是连祖父都敢顶嘴的,到了姐姐这里倒不敢放肆了。”
“再说看我收拾你!”项伯举了举拳头,项籍两只手立即紧紧捂住嘴,表示自己不敢了。
看着三个人闹成一团,项梁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毕竟是一家人,初见时的一点生分已经没有了。看着眼前的三只,项梁忽然想起了他幼时和弟弟妹妹时的场景,又想到唯一的妹妹已经不在了,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失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怀瑾等人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项梁喝了一杯酒,咳嗽了一声,三个人立即安静下来。
项梁看着怀瑾,这张酷似亲妹的脸叫他有些内疚,但他要说的这件事必不能隐瞒这个孩子。沉吟了半晌,他道:“虽然张良已逝,但有件事还是得告诉你,或许你会怪我们,但……”
项伯皱着眉,似乎有些制止的语气:“二哥,事已过去,就不必再说了吧!”
怀瑾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她看着项梁,只看到他眉间深深的川字纹,他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此事就应当我们亲口告诉她,若有一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只会让我们离心。”
怀瑾镇定的喝了一口酒,问:“舅舅有什么话尽管说。”
没什么她受不住的,毕竟她最在乎的人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待着!
项梁连喝了三杯酒,才道:“张良的死,我们项家也参与在其中。”
手中的杯子顿时落下,她傻了眼:“此话怎讲?”
“韩国被灭,张良带着横阳君和韩国旧部到了楚国,适逢幽王驾崩,哀王继位。张良趁楚国内乱时,与王叔负刍勾结,杀死了刚登基两个月的哀王。”项梁肃然道:“负刍登基,对张良几乎言听计从,张良提出要收揽军权,还要陛下借兵给横阳君复兴韩国,种种事件触了你外爷的逆鳞,我们就想法子让陛下和横阳君他们与张良离了心……”
原来当日张良在燕国周旋,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因为没有别的法子了……连他一心扶持的主上都在逼迫他!想起当日种种,怀瑾心中一痛。
“我们当时只是想逼得张师兄离开楚国。”项伯讪讪的解释:“谁知张师兄又去了燕国,且在燕国竟又拢起一大股势力,陛下听说后很是气愤,他对横阳君说要想借兵复韩,除非张良死。又过了不久,就听说……张师兄死了。”
怀瑾气闷,当日张良被人所逼,在燕国苦苦斡旋,她还口口声声说恩断义绝,不知彼时他是什么心情?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越想,就越觉得呼吸沉重,心痛得几乎绞住了。
“怀瑾!怀瑾!”项伯担忧的叫了她几声,见她回过神,低三下四的说:“你别难过,也别怨恨叔父和外爷……”
终究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难说谁对谁错。
她白着脸笑了两声:“我没事。”
项梁叹气道:“张良是少见的人才,你嫁给他也算不枉了,只是他已经死了,再伤心也无益。日后若再遇上中意的,舅舅亲自去给你说亲。”
幸好张良还活着好好的,若非如此,今天这顿饭就要变成大义灭亲了,她想。
吃完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怀瑾问:“你们可有下榻的地方,若没有,今天就在我这小房子里挤挤。”
项梁道:“我们住在城里的驿馆,不必担心了,此次来咸阳,主要是为了你。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也不便久留,明日就启程回去了,你外爷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呢。”
项伯急吼吼跳起来:“我今天要睡在怀瑾这里,二哥你和阿籍先回去,我明早去驿馆找你们。”
项梁一对着项伯就吹胡子瞪眼:“别给她添乱!”
项伯对着她呲牙一笑:“小时候咱们在齐国也一起住了好几年呢,哪麻烦了!”
想起当年在临淄,这个家伙在自己府上蹭吃蹭喝的时候,怀瑾没好气的说:“哪里不麻烦,住我的房子用我的下人,还总挑剔这挑剔那的,有时候气的我恨不得一棒子把你打出去。”
项伯耍无赖,俊朗的脸上一双眼眨了眨:“是吗?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怀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天光完全消失了,思之将院子里的蜡烛全点了起来。
项梁嘱咐了许多,听得怀瑾频频点头,一个劲的回答:知道了、是是是、晓得的。
被亲人唠叨的滋味,其实也不坏,她抿着唇心想道。
将项梁和项籍送出巷子,她回去时,巡逻的士兵告诉她:“姑娘,下午那三个人说是你的亲戚,我们才放进去的。”
她感谢道:“确是我亲人,多谢你们了。”
那几个士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去巡逻了。怀瑾背着手,穿过巷子,回了家,看见项伯正指使思之给他烧洗澡水。
怀瑾忍不住笑骂道:“你倒真是不客气。”
项伯麻利的把外衣、靴子全脱了,穿着一件单衣在廊下一躺:“我跟你有什么好客气的,赶了几天路,我身上黏糊糊的怪不舒服。你院子里就一个护卫一个丫头啊?”
“不然还能有谁。”怀瑾脱了鞋踏上竹席,在横亘在门槛前的那条腿上狠狠踢了一下,项伯嗷的叫了一声,嘟囔:“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怀瑾好笑的瞟着他,然后进屋把自己卧室的床单被褥全换了,出来时说:“你今天睡我的房间,我去韩念那屋睡。”
项伯弹坐起来:“你那个护卫不是个男的吗!”
怀瑾自然而然的说:“他和夏福没什么区别。”
听到说是个宦官,项伯便大大咧咧的又躺下了。
思之打好洗澡水,项伯去了她的卧室泡澡,思之则去厨房收拾锅碗瓢盆了。
趁着安静的空档,她敲了敲另一侧房间的门,张良过来开了门,后面一片漆黑,他今天没点蜡烛。
她立即闪身挤进去,将门闩插上,然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撒手。
屋里一片漆黑,各处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淡。
张良一手抱着她,一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淡淡问道:“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都没吃饭。”怀瑾闷闷不乐。
张良一下一下在她头上摸着,清冷的嗓音听不出情绪:“天太热,我没有胃口。”
“胡说,明明都快入秋了!”她听着张良规律的心跳,道:“你是不是不乐意见到他们,刚刚晚饭时,舅舅跟我说的,你听到了吧。子房,我……我……”
她头埋在他的怀里,怏怏道:“我心疼你。”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浅笑,像是破开了寒冬里的冰河,她抬头看见黑暗中明亮的眼睛。
张良拉着她走到床边,把她按着坐下。
怀瑾听到一阵窸窣声,紧接着火石擦响,一盏灯点亮了。微弱的烛火下,两人眼对眼看着,她发觉张良脸上带了几分淡笑,不由愣了,问:“我舅舅和外爷在楚国逼迫你,你不记恨吗?”
张良温柔的坐在一旁,执了她的手:“这有什么可记恨的,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而且后来我离开楚国时,阿缠还多次助我,论起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眼神变得幽远,狐狸似的笑了一声:“我不出去,只是怕他们发现破绽,知道我的身份。”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有好几种可能。”张良显然不想告诉她那几种可能是什么,只是在她手心吻了一下:“我刚刚听到你和项伯说,我和夏福一样。”
怀瑾凑过去卖萌,在他脸上左亲亲右亲亲:“我是为了今晚和你一起睡嘛。”
故作天真无辜的神态一变,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火热,抿了抿唇,低语:“你有没有,我难道不知道吗?”
张良脸一热,又被勾得把持不住,将她狠狠往怀里一拉,低头深吻起来。
“小姑奶奶——”外面项伯中气十足一声喊。
怀瑾心中狂骂了一阵,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他的唇:“郎君把床铺好,等我回来伺候你。”
她总爱说这些浪语,偏偏张良是个温润君子,论起孟浪不要脸哪及得上她。哪怕亲热了不知道多少回,他还是受不住她的调戏,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阵,张良把她往外推了一下:“快去吧。”
怀瑾坏心眼儿一起,狠狠拧了一下,张良身子一颤,有些失态的又把她抓回来猛亲了一下,在她耳边暧昧道:“小娘子早去早回。”
终于被反调戏了,怀瑾乐不可支,把凌乱的头发挽好,整了整衣服,起身出去了。
思之在收拾洗澡水,项伯已经大大咧咧躺在她床上了,见她进来,叹气道:“你这小破屋,和以前哪能比啊,真不明白你,非得在这过苦日子。”
怀瑾见他枕着自己每天枕的枕头,在他脸上拍了几下,把枕头抽出去:“不是拿了新枕头吗,干嘛又把我的翻出来。”
项伯又抢来,笑嘻嘻道:“你这个软嘛!”
怀瑾翻了个白眼,上床和他并排躺在了一起,项伯说:“真好。”
她不解:“好什么?”
项伯在她脸颊上捏了捏:“知道你活着,又见到你,就很好。怀瑾,这些年我总是记着你,记着小时候咱们在临淄的那几年,每每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死了,我总难过得一夜睡不着。”说着又在她脸颊另一边捏。
怀瑾记得自己刚满月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项伯,他就这么捏自己的脸,然后自己狠狠咬了他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会有人疑问,赵姐心里os为了爱情可以大义灭亲是不是太过分了,在此阐述一下:赵姐是个没有归属感的人,她所有在乎的人都是经过时间的检验最后被她放在了心上。
而从楚国来的三个亲人,她虽然感动项家一直在找他,但其实她所认可的亲人其实只有项伯。
在此作解释,是怕你们会喷恋爱脑,虽然确实有点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我自己觉得哈)
第222章 灰色
想起往事,她把项伯的手抓起来狠狠咬了一口,项伯吃痛:“你干嘛你!”
“这么多年,还改不掉捏脸的毛病。”怀瑾白着他。
项伯有些委屈的吹了吹手指,忽想起什么似的,他笑道:“诶诶,你周岁的时候,我从楚国去赵国看你,你也咬了我一口!不过那时候刚长牙,咬得没现在痛。”
她傲娇的哼了一声:“你再捏我脸,我还咬你!”
“我就捏我就捏!”项伯在她脸上又捏起来,捏了半天,郁闷道:“没小时候有肉了。”
她笑了笑:“女孩子长大就抽条了,自然不跟小时候似的肉嘟嘟。阿缠,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项伯头枕着手,安静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军营里,上了几次战场,立了些小功劳,现在已经是裨将军了。”
裨将军乃是主将的副手,项伯才这个年纪就到了这个位置,倒是……意想不到。
她道:“你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功夫比常人厉害好多,说不定以后还能当大将军呢!不过……我原先还以为外爷会让你去朝堂上做官呢。”
武将之家,按照心照不宣的规矩,项伯该是项家留守都城的儿子。
项伯撇撇嘴:“父亲和二哥也曾建议过,不过被我拒绝了,将来上朝堂的会是阿籍他们。我喜动不喜静,只愿意自由驰骋在外面,这才是我要追求的东西。”
他小时候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想了一圈,怀瑾没记起他当年原话是怎么说的。
看着项伯英俊阳刚的脸,她问:“你成亲了吗?”
项伯看了她一眼,叹气:“一年有十个月都待在军营里,我哪有时间成亲啊。”
“咦?外爷和二舅舅也不催你吗?”怀瑾好奇道。
“催呀,催死了。”项伯翻了个身,和她面对面,拉跨着脸:“他们总爱给我介绍姑娘,可是每回和那些姑娘一块吃饭,要不就是说不到一块,要不就是吃不到一块,烦死我了。我跟二哥说,别再给我安排这些姑娘了,他看上哪个直接提亲娶回来就是了。”
“二傻子,又不是他成亲!”怀瑾点了点他的头,大部分男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基本不怎么想恋爱,解决完需求就去打游戏了,他们的重点都不在女人身上。
而项伯就属于这类人,他心里打仗可比结婚好玩多了,还没开窍呢!
项伯笑:“二哥也这么说的。”
顿了一下,又问她:“你将来就要守着一个死人过日子吗?张师兄千好万好,他终归也死了。秦王对你是个什么意思呢?当年我听到一桩秘闻,说秦王用五座城池换一个人,现在才知那个人是你。”
烛火照的两个人的脸一边明一边亮,有些阴森感,怀瑾说:“阿缠,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项伯忽然感伤道:“唉,你从小就有主意,就算是想替你打算,都不知道从哪里打算起。不过你记住啊,你是咱们项家的人,受欺负了就告诉我们,项家的老少爷们拉出去一站,吓都吓死他!敢欺负我们家小姑奶奶,活腻歪了!”
他说得有些滑稽,怀瑾笑了一声,然后默然良久,她装作随口一问:“阿缠,假如当年我被人救起后回了楚国,你们会帮我报仇吗?”
“自然!”项伯想也不想的就回答。
她眼睛一瞪:“想好再回答!”
项伯陷入沉思,然后犹疑着说:“你的那种报复法,把整个赵国都灭了,是要筹划很多年的。当年姐姐身死,父亲立即上奏断了与赵国的邦交,赵嘉起事,我们也暗地里给了不少兵马粮草,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她自嘲的笑了一声,所以她当年被救起并没有选择回楚国投奔项伯。
见她神色黯淡,项伯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所以是因为这个所以当年你才不回去?怀瑾,我们不仅是你的亲人,身上更是背着项氏一族,还担着整个楚国。位高权重者才更难为了私情而起干戈,他们微小的一个动作就可能引起兵刀相见血流成河,你不要怨怪他们!哪怕当年我死了,父亲也不可能做到你这个程度。”
怀瑾见他急的脸都白了,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傻舅舅,我没有怨怪的意思,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些,所以我才没有回去。我孤身一人毫无牵挂,才能报了当年的血仇。”
项伯看着有些难过:“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听到你做的那些事……怀瑾,我竟会有些自愧不如,你一个女子比男人还强许多。”
“其实也没有吃很多苦。”她说,至少往前一路回忆,她受过的苦只有当年母亲的离世、她被一顿毒打、亲眼见到张良掉下悬崖。
其他的苦,都被时间冲淡了,不值一提。
怀瑾恬淡的笑着,见项伯打了哈欠,怀瑾轻轻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轻声道:“睡吧,阿缠。”
项伯嗯了两声,瞬间打起了呼噜。
项伯他们在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临去前又交代了她许多事,并说过两个月还会再来接她,怀瑾都一一应了。
迎着清晨的阳光,她心中突然涌起许多暖意,她被亲人真心牵挂着。
慢慢走在街头,看见摊贩商铺慢慢开了张,穿着朴素的百姓们在清晨忙碌,平凡却伟大的烟火气息让怀瑾不由开始思考起人生。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了,被这个世界所影响,她改变了很多,甚至不像一个现代人。
说她尊重生命,手中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说她讲究平等,可她又已经接受了社会贵贱分层;可若说她完全是个古人吧,她又不愿把奴隶当奴隶、不愿把贵族当贵族;身边的朋友无论贵贱她都可以真心相交;能挽救的生命她也尽力挽救……
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僧不僧俗不俗、善不善恶不恶。是这个时代将她变成了这样,慢慢的丧失了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她没有办法去抵抗,也没有办法去阻止,只能——顺从。
今天进宫有些晚,清凉殿中做事的宦官们已经全部在忙碌,见到她礼貌的问了声好,然后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怀瑾看到今天殿中打扫的人变成了赵高,他打了一桶水拿了块抹布在擦地。
他应该是许久没做这种粗活了,此刻累的满头大汗。
“歇会儿吧。”怀瑾坐下没一会儿就把他叫到身边坐下,把自己的茶水和糕点都推给他。
赵高辞谢了三次,才开始喝水吃东西,怀瑾道:“以后不必干这些粗活了,在我身边磨墨吧。”
赵高心生感激,他已然失势,从前争相巴结他的人已经变成了嘲笑他的人,哪里都讨不到好。在清凉殿当差,就被这里的宫人分配了最累最苦的差事,只有眼前这个人没有嫌弃他,赵高低着头,咽着糕点,道:“谢谢姑娘,姑娘……你为何对我如此照顾?”
照顾?也不算照顾,举手之劳罢了。
她边对着卷册边回答:“你我相识一场,是朋友,能帮你一把就帮吧,没有想那么多。”
“朋友?”赵高眼眶一热,她这样尊贵的一个人,把一个宦官当朋友?
赵高从来没有想过,他一直以为自己于怀瑾,只是一个听话又有眼色的宦官,因他从前帮过她,所以她才处处提携,可今天听到她说两人朋友,赵高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可她只是神色淡淡,还因为不小心滴了墨在竹简上而皱眉,她用棉布吸了吸,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朋友吗?我在整个秦国相熟的人,就你们几个,也没有其他人了。”
其他人也不爱跟她玩,她也不待见那些假道学的人。
她对完一个宫殿的单子,抬起头来,见赵高神色怔怔,眼中似有泪光。
她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不用担心没有出头之日,先安心待在这里,回头我找到好去处了,就推荐你过去。”
赵高眨了眨眼,连连磨墨:“我一辈子给姑娘磨墨。”
她哈哈笑了两声,忍不住道:“得了吧,我可不想在这里干一辈子活!”
在清凉殿待到中午,扶苏带着吃食来找她。扶苏是清凉殿的常客了,殿中的人见他早没了开始的那股巴结劲儿了(因为被她训斥好几回了)。
“赵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扶苏看到赵高觉得很是惊奇。
赵高低眉顺眼的垂手立在一边:“小人如今在清凉殿伺候。”
扶苏没有被贬的概念,闻言反而笑了:“你做事爽利还识字,正好给老师帮忙。”
说完又满面愁容:“你来老师这里了,那父王那里岂不是少了一个人吗?”
怀瑾笑道:“公子是心疼陛下案牍劳形吧,那公子没事就去你父王那里看看,看有什么是你能做的,替你父王分担一二。”
“姑娘这话逾矩了吧!”门外一个声音娇俏如黄莺。
庄美人被侍女搀扶着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姑娘这话不妥,叫公子给陛下分忧,莫非是想唆使公子争储吗?”
怀瑾并不接话,只是放下筷子,客气的问:“庄美人不在宫里用膳,怎么来我这里了?”
见她不搭理自己,庄美人气结了一下,旋即又想到自己可以等嬴政过来时告她一状,且这回还找到了一个理由,她顿时又开心了。
见庄美人一会儿怒一会儿喜,怀瑾简直莫名其妙。
庄美人捏着嗓子,道:“我昨天吩咐,今天中午要吃炙鸭,为什么膳房没送过来?”
“昨天美人宫里的对牌交得太晚,食材都已经进好了,要吃鸭子,等明天吧。”怀瑾交代了一声,然后动起筷子继续吃饭。
“偌大一个咸阳宫,难道找不出一只鸭子吗!”庄美人觉得自己被敷衍了,瞬间气得柳眉倒竖:“我今天就是要吃鸭子!”
扶苏别过头,对着她做了个鬼脸,怀瑾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然后转头对庄美人道:“宫中只有陛下的膳房食材才是最齐全的。而内宫膳房,每日的食材都是前一日写好了的,美人想吃鸭子需得提前一天交上对牌。昨天您宫里的侍女去的太晚,采购的宦官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就去陛下膳房去提膳!”庄美人颇有些得意之色。
怀瑾半天没说出话来,一个美人敢去嬴政宫里点菜?
她手一摊:“美人要去就自己去吧,我现在用饭呢,不得空。”
“我哪进得去陛下宫里!”庄美人跺跺脚,见怀瑾不为所动,她不无得意的说道:“昨日陛下宿在我殿中,可是允诺过我的,说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陛下昨日临幸了你?”怀瑾一个吃惊,竟不假思索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庄美人的得意快把整个清凉殿的屋顶掀了。同时,殿中所有的人都震惊:继陛下八个月没有踏足后宫,所有人都怀疑陛下是不是……那啥后,他老人家终于开始宠幸女人了!
庄美人捂着嘴假笑了两声:“姑娘虽拿着凤印,但却不是王后,招幸册子自然送不到你手上,莫非陛下招幸了谁,还需要支会姑娘一声?”
说到后面,已是嘲笑了。
“美人误会了。”怀瑾仍然没站起身,只是说:“陛下只是临幸,并没有提升美人的品级,即便现在升了您做夫人,那也得按规矩来。鸭子今天是没有了,美人要是不想饿着肚子在这儿站着,就赶紧回去吃饭,今日早点让您宫中侍女交了对牌,明天就能吃上鸭子了。”
“赵姮!”庄美人气得脸色发青,但知道她平时的蛮横作风,又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只能憋了一肚子气想着等嬴政再来时,狠狠告她一状。
怀瑾见她剜了自己一眼,气急败坏的走了,一时有些愣神,嬴政终于开始睡别的女人了,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完全放下了?
怀瑾咬着筷子,心里有些高兴,但某个小小的角落竟然又有那么一丝丝小惆怅。想着便自嘲的笑了一声,果然女人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有点小心眼儿的。
这天办完工她正要回家,谁知嬴政突然派人来请她,说有事要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标题叫灰色,对应赵姐的性格和心情,我要写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赵姐,她有高光点也必须有阴暗面,不然我会觉得这个人失去了灵魂。如果是追求十全十美女主的,可以自动把她的阴暗面忽略过去,选择性读文也是可以的,我就经常这么干(狗头,勿喷)
第223章 又一秋
到了章台宫,见嬴政桌案上一瓶剪好的山茶花红的正耀眼,这个殿中已经很久没见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了,不知是哪位妃子送来的。
听到脚步声停在面前,嬴政放下笔,开口问:“听说昨日有你的亲人来找你?是你母族那边的亲人吗?”
外面的任何异常,嬴政果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垂下眼,拱手答道:“是楚国那边的亲人,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来看看我。”
嬴政忙问:“是要接你走吗?”
怀瑾道:“只是来看看我。”
她知道嬴政询问的意思,她目前并不想离开秦国这棵大树,尤其是她在这里经营了几乎十年。
嬴政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还有亲人在,是好事。”
忽的又想起来,嬴政若有所思的问:“你母族的亲人,是楚国的项氏一族?”
“是的。”怀瑾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又笑道:“今年两个月的休息,恐怕要去一趟楚国。”
嬴政哦了一声:“去楚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探望亲人,嬴政大概是想到这一点,觉得自己问的很是多余,正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听她坦然道:“回去陪老人家过个年就回来了。”
嬴政探究的看过去:“你不想回去吗?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
她弯了弯唇,洞若观火的眼神叫嬴政一下看迷了,她道:“是亲人,不过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再说我与陛下约定了,要留在秦国的,怎能做失信之人呢。”
她的人生?哪个女子的人生不是依附于家族、丈夫?偏她这样与众不同,嬴政也笑了,道:“回去时告诉寡人,寡人派个人一路保护你。”
说是保护,大约是怕她一去不回吧。
怀瑾颔首,平静的笑道:“多谢陛下了。”
看到案头的山茶花,她赞道:“陛下桌上这瓶花真不错,又好看又清香。”
“是柳美人送来的,寡人觉得颇有野趣,就留下了。”嬴政说着,偷偷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有些失望,她一脸平静甚至带了些喜色,仿佛很高兴。
天天在后宫打转,一百多位妃嫔她都已经有印象了,这个柳美人她也记得,只是柳美人从来不吵不闹,怀瑾对她的印象也只有一个皮肤挺白。听到嬴政这么说,她笑道:“柳美人很会生活。”
山茶花并不起眼,宫中的女子多爱芍药、蔷薇那些艳丽华贵的花朵,能把这些野生的山茶花修剪得这么好看,这个女子肯定是个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
“嗯。”嬴政重新拿起笔埋案书写。
怀瑾见状,道:“陛下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了。”
嬴政头也不抬,说:“去吧,闲来无事就练练弓箭,马上要秋猎了。”
怀瑾答应着,毫无留恋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嬴政就抬起头,怅然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案头的山茶花久久出神。
好巧不巧,家里今天炖了鸭子,鸭子汤里照例放了很多辣椒——她爱吃辣,家里所有的菜都是辛辣口味的,她身边的人跟着吃也慢慢习惯了。
鸭子有些老,她吃了两口,跟一旁的思之说:“下次炖鸭子的时候,往里面倒点酒,可以去腥提香。”
思之木讷的点点头。
她边吃饭边跟张良讲起今天的趣事,庄美人非要吃鸭子和她吵了好一通。张良静静的听着她妙语连珠将那个美人骂了半天,也不算骂,她的话语里并没有生气。
张良想起她有一次说的,这叫吐槽。
吃完饭两人回了房,快秋天了,不能像夏日似的在外面坐,还是有些凉的。
烛火下,两个人都捧了书,张良端端正正的坐着。她则不雅观的躺在垫子上,头枕着张良的腿,一边看书一边念念有词。
思之在厨房收拾完,回到堂屋支起屏风,把铺盖打开睡了进去,她知道韩念先生今天又睡在主子房间里了。
她有些好奇,但是主子跟她说过,不能告诉其他人。
她想,家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三个。她是个怕事的性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她只是一个奴隶。这里是好地方,主子是好主子,她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什么都不愿意多想。
夜间起了风,吹得外面的叶子簌簌作响,张良起身将窗户放了下来,推了推她:“上床歇着吧。”
她把书简合上,揉了揉眼睛,朝张良撒开手。
张良摇头失笑,把门拴紧摘下了面具,然后把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一躺下,她的腿和手就搭到了自己身上,张良侧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亲,然后灭了灯。
秋猎时,甘罗和夏福都回来了。甘罗是回来举行祭祀典礼的;夏福则是给昌文君来治病的,他没法参加秋猎了,不过能回咸阳待一段时间,他也觉得高兴。
秋猎在上林苑,从咸阳出发行驶两天就到了。秦
朝的秋猎她参加过好几回,流程过场全都熟的不能再熟了。只是今年和往年不同的是,她身边有张良陪着。
居住的帐篷和以前一样,挨着尉缭和蒙恬,扶苏的帐篷也离得不远,除了嬴政的王帐,这里大概是最安全最清净的地方了。
“你怎么没带你家那个小丫头?”尉缭进来她的帐篷,看见韩念跪坐在毛毡上,披着一件青色的大氅正在看书,忍不住又笑:“韩先生真是走到哪里都带着书。”
张良对着尉缭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怀瑾已经换上了猎服,一身白色短打,脚上一双鹿皮靴,头发全扎成了小辫儿,她在尉缭面前转了一下,笑问道:“老尉,你看这身好看不?”
尉缭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点头:“好看,有些像东胡那边的打扮。”
她狡黠的笑了一下:“是玉夫人送给我的猎装。”
古依莎也跟着出来了,不过她住在妃嫔区,与她这里有些远。
“这一身行动方便,又很俏皮。”尉缭温和的夸赞道。
帐篷的帘子又被掀开,一身花里胡哨的祭祀服让怀瑾狂笑起来,指着甘罗:“赶紧把你这身神棍服给脱了,辣眼睛。”
“那就把你眼睛抠了。”甘罗一边瞪她,一边把外面厚厚的祭祀服给脱下了。
见桌上有羊奶,他如在自己家一般坐下,倒了一碗羊奶灌下去,刚刚又喊又跳的渴死他了。
怀瑾拿出一对护腕戴上,道:“你赶紧回去换衣服,等会我们进场都不等你了。”
“还得等一个时辰呢,陛下这会儿正在看士兵演练,还没结束。”甘罗说着又灌了一碗羊奶下肚,惬意的发出一声叹息,猪八戒似的在她帐篷中的毛毡上躺下了。
秋猎不止是打猎,也是阅军演练。
一听还有一个时辰,怀瑾也不着急了,和尉缭一起在软塌上聊天。
“蒙恬这会儿应该不得空吧。”怀瑾问道。
甘罗说:“他也带了一支兵操练呢,陛下说,再等两年就可以派他上战场了。”
“这就是老子太厉害了,搞得儿子都而立之年了才上战场。”怀瑾调侃道,蒙恬打仗勇猛,但这么多年上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领着禁卫军在咸阳。
尉缭平和的接道:“蒙家不比王家,王翦将军的公子多,王贲小将军为父分忧也无可厚非,可蒙家就蒙恬和蒙毅两兄弟,蒙武将军哪舍得让长子冒险。”
甘罗比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张良瞟了一眼,笑了,这个动作怀瑾也经常做。
“话也不能这么说,武将是沙场卖命的事,蒙家一个蒙武就够了。但是王家和蒙家不一样,王家根基不如蒙家,自然要父子齐上阵挣功名。”甘罗老神在在的说。
正议论着呢,帐篷的帘子又被掀开。
“得,不能背后说人。”甘罗乐了,拿起一块奶糕啃起来。
蒙毅显然是没意识到帐篷里有别人,愣了一下。
怀瑾忙道:“蒙毅,你怎么来了?这种场合,你不是得忙得停不下来吗?”
蒙毅管着整个营地的后勤,每回秋猎都是忙得没时间上场。这会儿他听到怀瑾这么说,也是觉得好笑,道:“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想着躲个懒来你这儿坐坐,顺便给你送点东西。”
蒙毅把一个小盒子递过来,怀瑾接过打开一看,是一盒槟榔。
“我去,好东西啊。”甘罗眼尖,立即跳了过去。
青色的槟郎果新鲜饱满,像是一个小小胖童子。
蒙毅道:“这是从百越来的商人进贡的仁宾,上次似乎听你多问了一句,正好宫里也没人喜欢这个,我就拿过来了。”
说着补充一句:“横竖也没人要,不如给你,上次点贡品的时候见你拿起来闻了好几次。”
“仁宾是什么东西?”尉缭从来没见过这个。
“是一种药材。”蒙毅善解人意的解释说。
怀瑾眼睛亮晶晶的看了甘罗一眼,口水都化成了丝:“这可是好东西,不过这个得处理一下才好吃。”
尉缭和蒙毅都好奇了:“这个怎么吃?”
张良忽然想起她提过的事物,忍不住开口问:“这个是个槟榔吗?”
怀瑾点点头,兴奋道:“是呀,不过需要晒两天,然后再烘烤才能吃,嚼起来很带感的。”
甘罗愣了一下,问张良:“你怎么知道这是槟榔?”
面具下眼神一愣,随即漾开了点点笑意:“夫人以前告诉我的。”
“你倒是看重他。”甘罗对她随口一句调侃,旋即说起了槟榔的制作法,一时叫蒙毅都觉得有些嘴馋了。
怀瑾哈哈笑道:“等我做好了,分给你们。”
在帐篷里又坐了一会儿,扶苏过来找他们,说要开始正式狩猎了。蒙恬穿着铠甲亦步亦趋跟着扶苏,他要负责扶苏在猎场里的安全。不过看他满头大汗,估计刚刚演练时十分卖力。
张良并不和他们一起进猎场,怀瑾随他们走出去,走了十多步,谎称忘记拿东西了,急忙跑回帐篷。看见帐篷里张良已经安然的坐好,支着火炉在煮茶,她忽然返回,张良也不意外,问道:“落下什么东西了?”
“忘记亲亲你了。”怀瑾冲过去在他脸上左右亲了两口:“晚上回来烧烤。”
张良摸着她满头的小辫子,失笑:“快去吧。”
她一转身,短裙旋出一朵花,她眼睛亮晶晶的,如黄鹂鸟一般飞了出去。
贵族子弟都站在王帐前,各自牵了马等在那里。怀瑾他们先去了马厩,意外的在马厩里看见了千里马红红,红红脖子上挂着她的对牌,甘罗啧了一声:“哟,这不是你的马吗?”
蒙毅解释道:“这匹马当初被燕国送回来时一直养在宫里,后来阿姮回来了,也没说要回去,陛下就让一直养着。”
蒙恬笑道:“有了千里马,猎场上没人能跑过她了。”
扶苏睁大眼睛:“我也想骑!”
宫人牵了一匹小马过来,那是扶苏的坐骑,扶苏看着高大健美的千里马红红,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怀瑾上前摸了摸红红的脖子,红红显然是认得她,低下头温顺的蹭了蹭她的手,怀瑾把红红牵出来,对扶苏说:“等公子长得比我高了,我就把红红送给你。”
扶苏笑嘻嘻的说:“那我要赶紧吃饭,争取长得比老师高。”
笑语中,他们各自领了马匹和特制的羽箭,然后去王帐那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4章 探天机
刚站好,嬴政就骑着一匹白马从后面绕了出来。嬴政站在人前,豪情说了好一番话,然后一挥手,王帐前的人马让开一条路,嬴政带着他的随从一马奔先,疾驰出去。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打马进了猎场。
尉缭等人在最后面,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才骑上马。
怀瑾交代扶苏:“进了猎场千万跟紧你蒙恬叔叔。”
扶苏会心一笑,一夹马肚,像模像样的跑了起来,倒有些嬴政的风范。
蒙恬紧跟在扶苏身后也跑起了马。
尉缭和甘罗也跑了出去,怀瑾回头忘了一眼蒙毅,后勤繁忙,他是不进场的。
怀瑾朝他略点点头:“走了,回来见。”
蒙毅含笑挥了挥手,怀瑾回过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尉缭等人。抿了抿唇,动了动腿,红红一撒蹄子,如闪电一样跑了过去,很快就一马当先进入林子。
猎场是个熟悉的地方,不过怀瑾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纵马入深处,而是与甘罗并肩骑着马,宛如散步一样的速度,叫千里马红红都憋屈起来了。
扶苏第一次进猎场,激动得很,蒙恬一个人也看不住,就把尉缭也叫上了,这会儿就只剩他们两个狗腿子在后头溜达。
“我觉得你如今快乐了许多。”甘罗骑在马上,苍白的脸上晕染出一抹笑意。
怀瑾笑着点头,和心上人在一起,当然是快乐的。
甘罗又道:“我以为你会为了张良郁郁一生呢,当初看你那架势,我还当要来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
“当时确实不想活了,不过你不是说了,他还会回来吗?”怀瑾回想起当时的心境,仍然心有余悸。
甘罗笑了笑,怀瑾端详他一阵,道:“怎么感觉你的脸越来越白了,以前嘴巴还是红的,现在嘴巴都没色了。”
“我经常试药,难免伤身。”甘罗说。
怀瑾神色一凛,拉住缰绳停下来:“亲身试药?你有毛病?”
“古有神农尝百草,我试个药怎么了?”甘罗早知她的反应,无奈的笑了一声,拉过她的缰绳继续在林子转着。
走了会儿甘罗又叹:“我以前告诉过你,我在找回去的办法,这些年找了不少地方,都没有找到磁场奇怪的地方,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找到,唉。”
怀瑾翻了个白眼:“穿过来又穿回去?我听着像天方夜谭。”
反正她是从来不抱希望的。
他停了一下,静默良久,突然低声说:“我太想回去了,我讨厌这个时代。”
怀瑾心急跳了两下:“你在这里生活几十年,难道对这里的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甘罗笑出了声,像是觉得有些滑稽,他凝视着怀瑾,道:“你已经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谁了,到底是千年后的林宸,还是千年前的赵怀瑾。但我却是一直清楚我是谁,我究竟要做什么,我想到哪里去。既然这么清楚,就要想办法隔绝一切感情,将所有人视为过客。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磁场异常的地方,然后回家。”
“可是,你怎么知道磁场异常的地方就一定能回去?”她问。
回去的人,没有办法再回来告诉这里的人结果,这是一件无法预料的事情。
“不去试一试,叫我怎么甘心?”甘罗笑道:“哪怕我白发苍苍,我依然会为了这件事而努力,这就是,我为我自己找的人生意义。”
怀瑾怔怔发了一会儿呆:“那还不如等到老死,说不定死了灵魂就自己回去了。”
甘罗哈哈大笑:“意义不一样。这里并不是我喜欢的地方,这里也没有我留恋的人,哪怕给我当了皇帝我依然想回现代。老死之后不论是回了现代还是真死了,只说明我不被命运所眷顾,无知无觉的接受一切安排,更无法探知到人类未解的领域。但若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已经学到的知识,最后平安回到了现代,我就有一探天地的机会,千百万年数不清的人都研究不明白的事情,我却有这个机会去探索!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异常激动!”
甘罗眉飞色舞,整个人仿佛吃了仙气一般。
怀瑾忽然很敬佩他,他对未知的领域充满好奇和热情,使他拥有了顽强的生命力。
可甘罗说着说着却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有特异磁场的地方,这……只能看运气了。林宸,你想回去吗?”
想回去吗?她迷茫了一下,她不知道。
眼缝中瞟到远处一个移动的东西,她立即搭上弓箭放出一箭,往那边一瞧,看见一头獐子倒下了,不由对她竖起大拇指:“牛!”
怀瑾摇头笑道:“不是我,我刚那一箭不致死,走!过去看看!”
两人骑过去,下马一看,獐子身上两支羽箭,腿上那支的羽箭尾部刻着一个姮,是她射出的那支。另外一只戳在心脏上,显然是这一箭把这头獐子弄死的。
凑近了,箭尾处一个端。
“赵……姑娘!”
这声略熟悉,回头一看,竟是满脸阴冷的杨端和。
怀瑾每每见了杨端和,便觉得无奈,桓予情死了多少年,杨端和就恨了她多少年。最初时是恨不得一剑捅死她,后来便没有一见面就喊打喊杀了,却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日常躲着的人,在猎场上也打到同一头猎物,实乃孽缘啊!
仰天一声长叹,她不动声色的往甘罗身后躲了一下:“杨将军好箭法,这头獐子是杨将军的,您赶紧拿上走吧!”
她那样子,以至于杨端和有点想笑,但面上还是阴沉沉的:“好好一头獐子,被恶心的东西沾了,谁稀罕要。”
他看向甘罗,一拱手:“先告辞了。”
一有外人在,甘罗端的一副神秘自重,面瘫脸再现,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杨端和一走,甘罗立即笑出声:“杨端和真是讨厌你讨厌到一定程度了。”
怀瑾揉了揉眉心:“有什么办法,我确实杀了他心上人,听说他一直未娶,他恨我也是应当。”
蓦地沉默下来,怀瑾看着地上那头血淋淋的獐子,唉声道:“阿罗,我杀了那么多人,将来会有报应吗?”
甘罗嗤笑:“恶人都是不怕报应的,看来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算什么坏人。”
“桓予情,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她依然记得当初那个女孩子柔软的双手,有些难过的看着日头,刚来咸阳为了站稳脚跟,她只能用最快的办法去达到目的,哪怕牺牲无辜人的性命。
她想起死在自己剑下的无数条性命,无端觉得阴冷,登时打了个寒颤。
甘罗怜悯又敬佩的看着她:“你无需自责,这个时代逼得你不得不杀人,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没有别的选择。”
怀瑾深以为然,绕过地上的獐子,和甘罗朝另外一边行去。
太阳落山前,他们统共只猎了三只兔子——这都是怀瑾打到的。
甘罗不擅武,弓箭更是没法看。
回到王账前,看见那里的草地上已经摆好宴席,猎物被放在中间,猎得最多最好的自然是嬴政。
众人围绕着猎物,兴奋的说笑着,怀瑾看到扶苏被一众子弟围在中间,小脸蛋因为亢奋变得红扑扑的。
扶苏头次上猎场,猎到了一头鹿,不过那头鹿身上有三支箭,怀瑾看着扶苏身旁的蒙恬和尉缭,忍不住偷笑起来。
天擦黑,篝火点起来,大家各自落座,一番载歌载舞到了月出时分,吃喝完便散了。
今天还有别的活动,怀瑾在席上只吃了三分饱。刚一撤席,她就和尉缭、甘罗、蒙恬、扶苏聚在了一起。说了一下地点,然后各自回去换衣服了。
帐篷里不见张良,怀瑾一下慌了神,忙冲出去问看守这一片的侍卫:“见到我帐篷中的侍从了吗?”
那士兵愣了一下,有些茫然。怀瑾急得面色都变了,正要呵斥时,旁边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夫人莫急,我只是出去打水了。”
见张良晃了晃手中的水囊,怀瑾如被扎破的气球,泄了气:“噢噢,是这样。”
说完狠狠剜了张良一眼,转身走进帐篷。
张良不慌不忙的跟上,一进去就见她正在脱外衣,衣服被她气冲冲的摔在地上,是在无声的发脾气。
张良把水囊放下,给她翻出一件裙子递过去:“今日猎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赌气坐在榻上,腮帮子咬的紧紧的。刚刚进来那一刻没有见到张良,她几乎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时的慌乱无绰叫她简直失了神智。
张良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冰凉,一下就抚平她的气闷。
她听到张良温润的声音说:“别气了,下次我不出去了,保证你一回来就能看见我。”
他好言好语的温柔安慰着,怀瑾却一下默然。
她忽然想到,张良在这个小帐篷里独自待了一天了,只是出去走了一下而已,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一个贵族公子,今日也本该挽弓拉箭,在猎场上驰骋;他还该站在高处,笑谈天下事,指点江山;可他如今只能待在自己身边,扮成一个随从,自己还气他出去打水……
见怀瑾神思恍惚,张良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一双含着氤氲情意的眼睛像是要沁出蜜来。他的一举一动皆轻柔优雅,彰显着他的教养,他说:“做你的随从守着你,是我这些年过得最轻松的日子。”
怀瑾更加郁闷:“那你从小到大是过得有多惨!”
“是有些惨,不过幸好遇见你了。”张良微微有些出神,他做孩子时就与各色权贵交际,不得不和那些人周旋,那是一个看不见刀剑的战场,是他自小就面对的。
他的出身注定他背负着这些东西,逃不掉挣不开。
正想着,她忽然展开笑颜凑过来,搂着自己的脖子,她的脸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温软的开口:“你运气好,遇到我,我肯定不让你过那么惨。”
张良笑开:“那为夫就在此谢过夫人了。”
怀瑾嗔笑:“嘻嘻嘻,不贫了,赶紧穿衣服去烤肉!”
忽又想起乐事,她凑到张良耳朵边:“吃完烤肉,可以去小树林……”
她说得暧昧,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张良低头亲了她一下,然后给她换上了衣服。
出了帐篷,怀瑾带着他绕过帐篷群,往左边的草地走去,走了一炷香,远远有一个湖泛着粼粼波光。湖边的树下约摸七八个身影,还没走近就听到了笑声。
“她来了!”甘罗吹了一声口哨,大家一齐望过去,看见怀瑾一席蓝色曲裾裙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如影子一般的侍从。
她满头小辫儿,和衣服本不搭,但她把袖口紧紧绑住了,有点胡服袖子的感觉,有些怪异的好看。
“你们都吃上了啊?”怀瑾提着裙子往那边跑了几步,那边甘罗、尉缭、蒙恬夫妇、扶苏、蒙毅并两个侍从都已经坐好了,树下一个烤架,上面已经放上了肉。
扶苏立起身子恭迎她:“等着老师呢!”
尉缭也平和一笑:“你倒是姗姗来迟。”
怀瑾和张良在他们让出来的空地一坐,道了声不是,然后看向蒙恬和他夫人:“你还带家属呢!嫂子今天可真美。”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5章 欢歌
蒙恬握着夫人的手:“阿姮最喜欢逗趣。”
蒙夫人虽红着脸,却落落大方的回道:“多谢阿姮,阿姮今日打扮得也很别致。”
“这是白天你们的猎物,我按着你说的,拿盐酱酒泡了半个时辰。”蒙毅指着一旁已经被腌好的肉,带着好奇的笑意:“盐和酱倒是能明白,为什么还要放酒呢?”
他一本正经的虚心求教,怀瑾道:“酒嘛,肯定是为了去腥啊!”
蒙毅道:“原来如此。”
蒙恬对夫人低声说:“阿姮于饮食上很有些妙点子,她院子里的菜比宫里的还好吃,下次我带你去吃!”
怀瑾立敲了敲烤架,笑着嚷嚷:“你当我家是酒肆呢,你说去就去!”
说着补充道:“嫂子来我那吃饭行,蒙恬你来我得收钱!”
大家一阵哄笑,扶苏有些嘚瑟的倚着她的胳膊:“我去吃饭就不收钱!”
“公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蹭饭,都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甘罗嘲笑道。
“过奖过奖,我唯一的弟子,当然尽得我真传!”怀瑾与有荣焉,颇为得意。
怀瑾和甘罗拿着夹子把肉放在了烤架上,蒙毅忙示意在旁的侍从服侍,甘罗忙止住,怀瑾就道:“自己烤着吃才有意思!”
怀瑾一边说着一边让他们亲自在烤肉上放作料、用夹子翻烤,扶苏玩得不亦乐乎。
开了一坛酒,喝了三杯大家便开始谈天说地、吹牛调侃。
尉缭讲起北边游牧民族时,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她趁机手摸到一旁,趁着张良宽大袖子的遮盖,她在他手腕上摸了一把,然后心满意足的翘起嘴角。
张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挺翘的鼻子和弯起的唇角。
刚做了顽皮事的小姑娘,满脸坏笑,仗着没有人看到,满是得意,狡黠得像一只猫,灵巧得像一头鹿。
见她装作聚精会神的听着尉缭的话,眼珠子却时不时的往自己这边转一下,张良有点想笑,趁人不注意,在她手心刮了一下。
怀瑾的肩膀立即紧绷,但面上还轻松的接过尉缭的话,笑道:“老尉这话我倒是不认同,游牧民族之所以健壮不是因为天天骑马放牧,而是因为他们从小喝奶吃肉,所以身上的肉比较实,长得更壮!”
尉缭无波无澜的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蒙恬笑:“游牧民族善战,倒是有些盼着和他们打一场!”
怀瑾和甘罗对视一眼,此时虽是一句随意的戏言,可蒙恬最后还真的北上抗击匈奴,成了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蒙恬豪言壮语,夫人则在一旁含情脉脉,甘罗突然啧了一声:“哎呀,这肉都变酸了。”
蒙毅忙问:“是哪块肉坏了吗?那要赶紧挑出来。”
甘罗一根手指晃了晃:“错,不是肉的酸,是情爱的酸,酸死我这个单身狗了!”
大家不知道他语言为什么突然奇怪了,但大致也能听出意思,只有扶苏似懂非懂:“情爱为什么酸呀?”
怀瑾捏了捏他的鼻子,大笑:“因为他没有媳妇啊!所以他看见你蒙叔叔和夫人恩爱,才在那里酸倒了牙——”
蒙恬和夫人都羞赧起来,夫人笑倒在蒙恬怀里,压低了头。
蒙恬揽着妻子,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两颗可爱的虎牙一露出来,就有了憨厚的孩子气。
尉缭道:“咱们这儿除了蒙恬,都是独身一人,这么一想,阿罗你大约能好受一些。”
怀瑾瞟了身边安静的公子一眼,眉飞色舞的说:“我可不是独身,我也嫁人了,我有夫婿的!”
她本是炫耀,谁知一说出来大家齐齐沉默了一下。
怀瑾一窒,对哦,他们都以为张良死了。幽怨的看了张良一眼,她叹气,举杯:“喝酒喝酒!”
大家这才重新开始说笑起来,她刻意转开话题:“蒙毅,你哥都成亲好久了,你什么时候也让我们一起喝喝喜酒啊。”
蒙毅淡定的抿了一口酒,看着她轻声说:“惭愧,蒙毅至今未有成婚的想法。”
这一下甘罗他们可就来劲了:“你也到年纪了,怎么就不想女人?莫非……”
怀瑾在甘罗头上敲了一下:“这里还有小孩子呢!怎么说话的!”
扶苏严肃认真的重申:“我不是小孩子啦!”
末了小小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们讲什么!”
大人们都哈哈大笑,尉缭莞尔:“陛下该考虑一下,让大公子离你远些,瞧你整日都教了些什么!”
怀瑾嘟囔:“教了什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众人满头黑线,担忧的望了扶苏好几眼,蒙恬摇摇头:“幸而扶苏现在的老师不是你,否则将来……可真是吓人了。”
胡乱调侃几句,吃吃喝喝间,一轮圆月已上中天。蒙恬夫妇和蒙毅都已是半醉,扶苏偷喝了三杯酒,也是小脸红扑扑的。只有甘罗、尉缭和她没事人一样。
“要是有乐声就好了。”蒙毅看着眼前的湖和天上的月,突然来了一句。
蒙毅话音刚落,尉缭不负众望的从袖子中掏出他总是随身携带的排箫,怀瑾和甘罗热烈的鼓起掌来。
“阿姮——”不远处一个女声传来,大家意外的望过去,顿时都愣了。
古依莎竟然带着她那个东胡侍女找到这处来了,尉缭等人正要起身见礼,古依莎却小跑过来热切的依偎在怀瑾身旁,笑道:“我刚刚去你帐中寻你,他们说你来这里了,阿姮,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不叫我!”
没想到陛下的玉夫人是这么个自来熟的性子,大家的局促一下不见了,古依莎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尉缭身上:“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怀瑾倒是不以为意,古依莎总到清凉殿和自己说话,与扶苏也颇为亲近,她当即拍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扶苏支着小脑袋,说:“来得巧来得巧,尉缭叔叔要吹曲子啦!”
甘罗滞了一下,说:“你管我和蒙恬叫叔叔也就罢了,这厮大了我们二十多岁,你也管他叫叔叔?”
说罢在尉缭鞋上踢了一下:“你也好意思!”
又是一阵哄笑,尉缭摇摇头,然后擦了擦排箫,开始吹奏起来。一首寻常的秦国小调,可惜尉缭吹得悠长缓慢,少了欢喜之感。秋季凉风起,又有一轮清冷的月光,大家顿时觉得有些萧条,忙打回去:“吹首喜庆点的!”
只有古依莎捧场:“我倒是觉得蛮好听的诶。”
尉缭只好又换了一曲《踏歌》,大概是曲随人心,一首欢欢喜喜的踏歌也叫他吹得悲凉。
甘罗敲了敲桌子:“你别吹了,吹来吹去都听得心慌,换个人吧,还有谁会吹排箫,千万别跟老尉似的吹得他妈的这么惨淡。”
大家都说不会,一直安静的张良忽然动了一些,将尉缭手上的排箫接了过来:“我来吧。”
蒙毅意外了一下:“想不到你的侍从竟然还善乐器。”
“多才多艺嘛!”怀瑾与有荣焉一般。
张良慢慢擦拭了一下排箫,然后放在唇边吹响了第一声。他吹得很有节奏,把排箫吹成了笛子的感觉,一首欢快的《踏歌》顿时点燃了怀瑾的激情。
“一起来跳舞吧!”趁着酒兴,怀瑾站起来。
月光下她的眼里熠熠生辉,甘罗第一个站起来,两人伴着排箫,有节奏的跟着拍子,动作有些怪异,不过却异常有节奏。
古依莎偷偷瞥了一眼尉缭,让侍女把她的大氅解下,站起来:“我也来,我来跳东胡舞!”
古依莎一上场,瞬间就热闹了,三个人跳啊转啊,不成个章法却异常和谐。
怀瑾一边跳一边对扶苏招手:“公子,来!”
扶苏也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和怀瑾手拉着手,跳着简单的舞步。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是会一些舞的,见湖边几个人舞得起劲,蒙恬看向夫人:“不如一起跳踏歌,你会不会?不会的话,我教你。”
夫人脸上两坨红晕灿似云霞:“会的。”说罢将手递了过去,两人也加入了进去。
尉缭坐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看蒙毅还稳稳坐着,他笑道:“你不去?”
蒙毅有些羞涩的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尉缭拿起一根筷子,敲击着碗,和着排箫声,音乐异常的欢乐。
天地间的辽阔,打破了所有的规矩,没有身份之别、没有人心诡诈、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人们在载歌载舞,用身体传达着生命中的喜悦。
怀瑾跳着笑着,头上渐渐出了汗,她看向吹着排箫的那个人。
一张黯淡的面具掩去了他的风姿,但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却含着欢愉,那视线落在她身上,叫怀瑾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到了子夜,大家都跳不动了,酒气上涌,大家都有些喝醉了。
只有尉缭和蒙毅一直清醒,这时尉缭便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可以回去了。”
甘罗支着头:“对,该回去了,不然明天哪来力气蹴鞠呢。阿姮,咱们还要赌球呢,我可不能输给你!”
“你输定了!”怀瑾笑嘻嘻的大声叫道。
大家都起身,蒙恬夫妇是醉的很了,只好让蒙毅送他们回去;甘罗和尉缭要送扶苏;怀瑾身边有张良护送。
古依莎却有些犯了难:“天黑成这样,我的侍女没带灯笼……”
蒙毅便叫上一旁正在收拾烧烤架的两个侍从,谁知古依莎道:“甘罗大人和尉缭大人都拿了灯笼,劳烦你们二位谁帮忙照亮一下吧。”
甘罗不愿与不熟的人同行,就推了尉缭过去,古依莎甜甜一笑:“有劳尉缭大人了。”
各自分配好,他们就一一准备回去了,怀瑾故意落于人后,见前面人走远了,立即拉着张良的手往小树林那边奔去。
风声呼呼在耳边刮过,怀瑾肆意的笑起来,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张良,他们一同奔跑在旷野上。张良看到她一双灵巧的圆眼,里面流转的情意比最好的烈酒还醉人。
随着她一直在往前跑,他伸手揭下了面具。
月色下,那是怎样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怀瑾看入了神,脚下不留神被什么绊倒了,拉着张良双双滚进草地上。这一片草地茂盛,两人一倒下,竟然被草木全然遮住了身形。
滚了几下,两人一齐平躺在草地上,气喘吁吁的相视一笑。
怀瑾指着天上的圆月:“子房,你快看!”
“嗯,我看见了。”张良温柔的应着。
苍茫的旷野中,男人和女人躺在茂密的草丛里,共同看着清丽的月亮。
怀瑾扭头看着他,闭上眼睛:“子房,亲我。”
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两只振翅的蝴蝶,双颊上染上春天的绯红,嫣红的唇微张,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张良按着她覆身上去,强势的吻住她。
过程:略
天苍苍,野茫茫,两只鸳鸯要成双。
胡天胡地了一个时辰,两人才喘着气分开,怀瑾把玩着他的头发,这一夜的欢喜叫她心里竟生出了恐惧。太美好了太美好了太美好了,美好到她不能唯恐会失去这美好。
察觉到她忽然的低落,张良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6章 楚客
“子房,我们会永远这样吗?”她有些感伤的问。
张良沉默了一小会儿,想起来,她近来总是这么问自己。
他能察觉到怀瑾的不安,他明白、他懂得,他只有认真的说:“姮儿,你是我这一生的挚爱。”
答非所问。
怀瑾知道,这是一件不能保证的事情,他们所在的这个时代,注定他们的人生不能永远如今日这般。
她眼角沁出泪水,死死抱着张良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她又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们被迫分开怎么办?”
张良这次不假思索的回答:“若有那一天,我会去找你,无论相隔多远,我总会找到你的。姮儿,别害怕。”
恐惧不安慢慢散去,两人相拥在一起,静静听着天地的呼吸。
他们是后半夜才回到帐篷的,怀瑾累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
第二天和甘罗他们在野地里又踢了一下午蹴鞠,她被蒙恬和甘罗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又睡了一天一夜。
接连几天都是吃喝玩乐,一直到秋猎结束,怀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回到咸阳就告了两天假,在家睡觉。
这一趟真是玩累了,怀瑾躺在床上被张良投喂时这么想着。
秋猎过后两个月又到秦国的年关了——腊祭。
秋猎之后,宫中多了两位怀孕的妃子,怀瑾自是一阵忙乱。夏福给昌文君看好了病,直接被留在了咸阳宫看这两位主子的胎,甘罗也顺势在咸阳留了两个月,是准备过完年再去骊山王陵。
是以这个年大家都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腊祭之后半个月,就要到怀瑾两个月大休的时候了,今年冬天她是要去楚国过年的。还没有准备出发,项伯就先从楚国赶过来,在她的小院儿住下了。
“父亲说了,今年怎么也得带你回去过个年!”项伯穿着一件皮袄,在她院子里练着枪。
怀瑾埋头案间,正安排着她休息两个月的各项事情,顾不得观赏项伯的好身手,惹得项伯叫了她好几声:“怀瑾!怀瑾!你看我啊。”
怀瑾抬起头敷衍的看了一眼:“真棒!真好!”
项伯便如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昂起了头。
怀瑾甩了甩麻木的手,把手边的一卷账册递给一旁看书的张良:“你把这个给我算一下。”
张良只得放下书,心甘情愿的被她驱使着干活。
“想起件好玩的事儿。”怀瑾一边写字一边唠起家常:“古依莎你记得吗,就是陛下的玉夫人,她前阵子突然想着学中原的乐器,挑来挑去竟选了排箫,陛下竟派了老尉去教。古依莎嘴碎,老尉性子好,想来她终于找到一个好听众了。”
毕竟她来找自己时,自己总是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嗯啊两声算是回答。
对比起她,尉缭可算得上是个最佳倾听者了,怀瑾说着说着笑起来。
张良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关心这些事情:“难怪尉缭大人近日来得少了。”
“可不嘛……”说着怀瑾似是一下想到什么,神色有些怔忪,手上的笔都脱落了。
张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怀瑾敛起笑意,摇头:“没事。”
她甩开刚刚想到的那些东西,打起笑容:“这次去楚国待半个月就回来,你要等我。”
因为种种原因,这次去楚国张良不能陪她一起了,她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有些遗憾,好容易有机会出去走走,可张良却不能同行。
张良从桌案下面握住她的手,重重捏了一下。
“小姑奶奶,晚上吃什么呀!”项伯已经练完枪,兴冲冲的往里跑,她和张良立即分开,仿佛上课被抓的小情侣一样。
怀瑾没好气的说:“我又不做饭,你去问思之吧。”
“思之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和她说话累得慌。”项伯出了汗,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健硕的肌肉上满是汗珠,怀瑾板着脸:“天凉了,回头风寒我灌你两大壶黄连。”
“啰嗦!”项伯不以为意,拿起一块帕子擦着汗。
怀瑾撇嘴:“那是思之擦地的布。”
“不讲究这些。”项伯大大咧咧的继续擦着。
“阿姮——”门外甘罗的声音传进来:“开门开门快开门!”
怀瑾放下笔,站起身:“得,又来一个!”
过去开了门,见甘罗和王贲站在一起,甘罗手中还拿了一个蹴鞠:“一起踢蹴鞠去吗?”
“都谁啊?”怀瑾见他们没有进来的意思,闲闲的倚门而站和他们侃大山。
王贲笑呵呵的说:“蒙恬那厮和他一帮子副将,还有李由。”
怀瑾指了指光着膀子的项伯,他也正看过来,怀瑾摊摊手:“我也想去,不过这会儿有客人,我舅舅来看我了。”
王贲摸摸头,纳罕:“你还有舅舅?”
怀瑾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肯定有亲人。”
甘罗看见项伯,眼睛一亮,怀瑾的底他是知道的,当即便有些激动:“你舅舅?那就是……”
怀瑾看了看院子里的大高个子,这家伙在历史上虽有记载,但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吧?不过他倒是有一个名头相当当的大侄子——西楚霸王项羽。
回想起上次和项伯一起过来的那个小孩,怀瑾摇摇头,年纪太小,暂时看不出什么霸王气质。
见甘罗还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摊手:“没错,是的,就是他。”
甘罗遥遥对着项伯一拱手,以示敬意,项伯有些意外,不过也豪迈的抱拳回礼。
王贲在一旁催促了,甘罗就道:“那我先跟他们去蹴鞠了,晚上来你这吃饭。”
怀瑾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等他们转身就关上了门。
项伯好奇:“是你在秦国的朋友吗?这样关门是不是不太礼貌,他们会不高兴吧?”
怀瑾笼着袖子往里走:“放心,我就是往他家大门扔屎他也不会生我气。”
想来就是很好的朋友了,项伯放了心,他知道怀瑾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总是在一旁白白担心她。
晚间他们吃着饭的时候,甘罗果然来了,不客气的使唤思之拿碗筷过来,一屁股坐在她和项伯中间。
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看来下午的蹴鞠很激烈,怀瑾问:“下午谁赢了?”
甘罗郁闷道:“蒙恬!”
他筷子扒拉了一下菜,挑剔的捡了一块瘦肉吃了,说:“谁跟蒙恬一队谁就赢,妈的今天运气不好,抽草没和他抽到一起,踢的我们这边抱头鼠窜。”
怀瑾哈哈大笑:“改天咱们组个局,让他一个人跟我们这帮人踢,看他还赢不赢。”
甘罗道:“踢不过!这小子看着傻傻呆呆的,他妈的一上场比谁都凶。”
“真有这么厉害的人,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项伯插上话,有些得瑟。
甘罗回头看着他,笑道:“你就是阿姮的小舅舅项伯吧,久仰大名。”
“你怎会久仰我大名……”项伯一怔,随即笑道:“是大外甥女跟你提起过我吧!”
说着傲娇的横了怀瑾一眼,算她长了点良心。
项伯放下筷子,端出彬彬有礼的模样:“你是怀瑾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叫我阿缠便好。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甘罗。”
项伯眼睛略微睁大:“啊?那个神童甘罗?”
甘罗尴尬道:“这个这个……神童谈不上,名不副实哈!”
“从小我就听说秦国有个神童叫甘罗,今儿见到真人了!”项伯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加上是怀瑾的朋友,也不假模假样的端架子了,直接道:“我从小就听过你的名字,不过后面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听到了,你仍在秦国为官吗?”
怀瑾阴阳怪气的说:“他呀,是秦国的奉常,大神棍——”
项伯扬了扬眉,生生压下了将要冲出口的话,怪道这个神童后来没消息了,原来成了秦国的……大祭司。
实在难以把神童和专门搞鬼鬼神神的奉常联系起来,项伯的表情怪异得很,像是吃了根发馊的菜瓜。
不理会怀瑾的调侃,甘罗看着项伯:“听闻项兄十多岁就入军营了,颇有武将世家风范,想必已经有一番大功名了。”
项伯抱抱拳,羞道:“惭愧惭愧,军中十多年,至今也只是个裨将。”
“都是从基层做起嘛,将军没当将军前,都是士兵,将来项兄想必也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将军!”甘罗一通商业吹捧,瞬间点燃了项伯的豪情,两人哥俩好的速度堪比火箭升空。
怀瑾听得想笑,把头偏向张良那边,像只小耗子似的吱吱笑起来,面具下那双眼睛笑嗔了她一眼,觉得她这模样生动得有些过分了。
夜间等甘罗走了,项伯不禁感慨:“可惜没有早点认识这个人!”
怀瑾毫不留情的玼他:“认识了好互相拍马屁?”
项伯大叫一声,嘟嘟囔囔的把她说了一通,然后把她赶出去,自个儿睡下了。
保持着好心情,怀瑾在工作的最后一日进宫和蒙毅交接了一下卷册,清凉殿中也叫赵高看好了,不可有乱套的事发生。
一一安排好后,她就去了章台宫见嬴政。
“哪天回去定好了吗?”嬴政见她眉眼俱舒,便得知她近日过得开心,他便也忍不住跟着有了好心情。
怀瑾道:“三日后就出发,约莫半个月就回来了。”
很快嘛,嬴政想着,原以为她会去两个月呢,那就是两个月见不到她了。
听到她说半个月,他心情越加好,道:“这次你出去,寡人派章邯随行,叫他带上一小队禁卫军保护你。”
怀瑾满头黑线,她只是去探个亲,嬴政这是怕她跑吗?禁卫军都出动了,妈呀……
她试探着问:“一小队人……是多少?”
嬴政心情大好:“不多,五百人,楚国边境多匪贼,莫让那些人扰了你的好心情。”
怀瑾心颤了一下,紧接着嬴政就把章邯叫进来,章邯是在荆轲刺秦的时候显出来的,后来和她也打过不少照面,也是个熟人了。
不过章邯这性格嘛……
“这一路上,臣会一切听从赵姑娘。”听嬴政说了许多,到章邯说时,就这么一句。
是个唯君令是从的人,有点像蒙毅,不过不一样的是,蒙毅听从的是规矩是礼法,而章邯只听君王的话,更加不懂变通。
章邯领了命下去,嬴政保持着上扬的嘴角站起来:“阿姮,陪寡人去走走。”
怀瑾依言跟上,出了章台宫,嬴政径直去了露台的方向。
咸阳宫中最高的建筑,可以看出很远,不过此时起了秋雾,只能见到茫茫白雾中露出的屋檐尖尖,整个咸阳城如海市蜃楼一般。
“粮草士兵皆已备好,等你从楚国回来,寡人就要发战了。”嬴政负手立在露台上,风吹起他玄色的冠服,吹散他的笑意,只余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
相识多年,嬴政说了这句话怀瑾就知道了他语言中的潜意思,苦涩的笑了笑,表明立场:“我的外祖虽是楚国将领,但赵姮的户籍是在秦国,我不会忘记的。”
嬴政侧目看着她:“若你外祖家的亲人……战场上难免有伤亡,若……若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7章 不速之客
普天之下,只有面对她时,嬴政才会有有话难直说。
怀瑾低头,肃穆道:“这是男人们的功业,你们为了家国天下,总有可以舍弃的东西。我劝不了他们,也拦不了陛下,只能自私的置身事外。若……真有什么,那也是命,自己选择的。”
或许知道在秦楚的战争中,她的亲人们并不会有事,所以她几乎不担心这种事。
“阿姮,你永远和别人不一样。”嬴政眼中满是暖意,见怀瑾身上穿得单薄,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系上。
怀瑾对他突然的亲近很不适应,不过感觉到嬴政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便也安静的任他给自己系好带子。
她的脸上不施脂粉,一双眼睛灵动得好似林间仙子,她其实生的并不是最美,宫中很多女子都比她美,可是没有哪一个有她这样一双眼睛。
说话的时候,这双眼俏皮灵巧,像是含着无限流转的情意;不说话静静看着你时,眼里又仿佛藏了整个四季,轻而易举便叫人陷入到那双眼睛里的天地,再也不能自拔。
“寡人依然喜欢你,可是只能到这里了。”嬴政如是说,他说得轻轻松松,仿佛是在闲聊,随意的笑了两声:“你不喜欢寡人,那寡人只好认了,绝不勉强。值得庆幸的是,你虽成不了我的妻子,但却是我的知己,即便不能在一起,有你一世相伴,那也够了。”
他如此坦诚,不觉得这是丢人的事情,也没有懊恼羞愤,他只是轻松的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怀瑾又震动又觉得有些忐忑。
如果是一个现代男人这么说,可能没什么,但是一个古代的帝王这么说,对于怀瑾而言就只有满满的震动和感怀。
复杂的看了嬴政许久,她默默吞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一世相伴?她从没有想过一辈子待在秦国。
嘴唇阖动,她艰难的说:“陛下厚爱,愧不敢当。”
嬴政背着手,迎风而立:“你敢当,且当得起。”
有句话他想问,但却没有勇气再问了,或许会这么一直藏下去,你当真要为张良守一辈子吗?你能做到吗?如果她真能做到,那很好,他或许会一直没机会但他也会很高兴,他终于在身边见到了深情如斯的女子;如果不能做到,那还是很好,他还是有机会的。
看着她半垂的眼,嬴政无奈的笑了笑,阿姮,无论何时你想回头,我总是在这里等你。
看着嬴政的侧脸,怀瑾细数了一下自己的桃花,这一世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两朵。一个张良,一个嬴政,都是两朵巨无霸大桃花。
可惜的是她先遇上张良,便注定与嬴政无缘了。
其实嬴政……真的是一个相当好相当好的男人,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只是再感动也不会爱。她没有心理缺陷也不缺爱,不会因为感动而爱。
“阿姮,”嬴政鼓起勇气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张良,你是否……是否会……”
剩下的话,他有些问不出口。
这个问题,似乎在电视剧剧本看到过,怀瑾笑了一下,想了一下,说:“陛下,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如果没有张良,她会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可是这个回答多么暧昧,她不愿意回答。
嬴政自嘲的笑了两声:“你说的是。”
天黑的早,在露台站了一小会儿,天就有些黑了,怀瑾转身告退,三天后启程去楚国,她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呢。
她沿着长而幽静的宫道往外走着,走到宫门口才意识到自己披着嬴政的披风,上面绣着日月星辰以及一条金灿灿的大龙,她是看到宫门口士兵们的眼神才惊觉的。
有些尴尬的把披风脱掉,心道,这几日不进宫了,只有从楚国回来再还给嬴政了。
她抱着披风回了院子,张良却不在家里,她看向正大吃大喝的项伯:“韩念呢?”
项伯放下手上啃了一半的鸭脖子:“去你朋友府上下棋了。”
那就是去尉缭那里了,怀瑾进屋放下披风,然后出来跟项伯说:“咱们三天后出发,秦王派了一支队伍随行。”
项伯撇撇嘴:“秦王是怕你一去不回吗?”
怀瑾没说话,在房间里开始收拾一些东西。
既然派了章邯跟着,马车这些肯定不用她想办法了。她翻开箱子,拿出一些厚实的衣服放在一边,然后盘算着要不要带点礼物过去,七七八八的一收拾,天完全黑了。
外面忽然有了动静,她以为张良回来了,放下室内乱七八糟的一摊,她忙出去,却见到门口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韩念——真正的韩念,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一下就让怀瑾区分开他和张良。
另外两个,一个是二十多的年轻人,有些面熟,但怀瑾一下想不起是谁;一个是年轻的女子,看上去十四五岁,面容清丽又妩媚。
项伯走到韩念面前:“你出个门怎么换了个面具?衣服也换了!小姑奶奶——韩念回来啦!”
身型一模一样,难怪项伯认错了。看着这三人,怀瑾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走上前,看着韩念:“你没事是不往这里来的,这两位是?”
“你是谁?”韩念尚未回答,那个女子忽然上下打量着她,不客气的开了口。
怀瑾笑了一声:“你在我家门口,我没问你是谁,你倒是问上我了?”
“你是……你是!”旁边那个眼熟的年轻人忽然激动起来:“你是赵……怀瑾公主!”
怀瑾吃了一惊,除了从前那些故人,没有人知道她曾是赵国的公主了。
这个人……怀瑾仔细看了一眼,尘封的记忆略一松动,啊了一声:“你是张豆豆!”
在齐国读书时,张良的那个小侍从!
怀瑾道:“你以前一脸疙瘩,现在没有疙瘩了,一下没认出来呢。”
张豆豆瞬间脸红,旁边那个女子听到她的名字,神情不虞,眼神立即变成了不屑。
韩念有些着急,口吃都犯了:“夫夫夫人,公子去、去哪里了?有有、有急事!”
“有什么急事,你先与我说吧。”怀瑾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非常糟糕的预感,叫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三个人赶走,好让张良见不到他们。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身份,子房哥哥的事,也是你能知道的?”
怀瑾的瞳孔一下变得幽深,项伯听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呢?张良?他不是死了吗?你们这二位又是谁?”
“子房哥哥到底在哪里?”女子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怀瑾微笑着,说:“你们进来时,应当看到我住的地方有士兵看守的,你给我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叫那些士兵过来,把你们一起赶出去。”
说罢看向韩念,不客气的说:“他们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你才能带着人进来,可你却带了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来我这里乱叫,下次我是不是要交代一句,戴青铜面具的一律给我拦住呢?”
韩念立即一揖到底,头勾得低低的:“夫人,是、是我的错,可可可是……”
“你骂谁是阿猫阿狗!”女子气得柳眉倒竖,眼睛喷火。
项伯在一旁莫名其妙:“谁答应了就是骂谁呗,你这女子,怎么如此蠢笨。”
怀瑾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女子往前一冲,被张豆豆拦住,可她眼睛一瞪,张豆豆立即讪讪的放开手,低声下气的解释:“公主,正事要紧。”
那女子这才收住一口闷气,狠狠的盯了怀瑾一眼。
张豆豆对她作揖,陪笑道:“姑娘,我家公子在何处?发生了大事我们才来找公子的,请您告诉我们。”
听着张豆豆的称呼,怀瑾一挑眉,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和张良成亲了,或者说不承认?她看了一眼韩念,他似乎有些不安。
默了一会儿,她叫来思之,让她去尉缭那里把张良叫回来。
说罢,她就拉着项伯去廊下坐着吃东西了,却并没有叫他们三个进来。
韩念老老实实的站着,张豆豆和那个女子却是迈开步子要进来了。
刚踏进来一步,怀瑾冷冷的一瞥:“谁许你们进我家了?”
张豆豆一愣,陪着笑退了出去,那女子忍了几下,也缩回了脚。隔了好几丈,她都听见了那个女子磨牙的声音。
张良很快就回来了,他看到这三个人并不吃惊。没有寒暄,没有叙旧,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径直走到院子里,对她说:“今天下棋输给尉缭大人了。”
怀瑾皮笑肉不笑:“不容易,老尉终于赢你一回了。”
张良在她旁边坐下,对门外那三个人叫道:“进来吧,把门关上。”
张豆豆满脸喜色,而那个女子看到他眼睛放光,冲过来拉着张良的手臂,道:“子房哥哥,这两年你一走就没影,当初说好的只是装装样子!你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给,要不是听说你在咸阳用了贤义门的侠士,我们都不知你在这里!”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思之以为来了客人,把茶水端上来,怀瑾站起来,怒道:“家里的茶叶不要钱吗!”
思之从来不曾挨一句重话,一听她发火,立即跪倒。
怀瑾冷冷道:“茶叶金贵,是用来招待贵客的,你这么没眼色吗!去,换三杯隔夜白水来。
思之战战兢兢的端着茶水下去了,那女子瞪了她一眼,仍是紧紧抓着张良的胳膊:“子房哥哥,你为什么待在这里?这个女人跟个泼妇似的!我们去野市的宅子说话吧。”
张良抽出手,轻轻把她往外推了一下,淡淡道:“她是我的妻子,这里是我们的家,我自然是待在这里,沉音,你好好说话。”
沉音愣了一下,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怔怔的看了张良好一会儿,再看向她的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愤怒,似乎下一秒那双眼睛里就要射出刀子来一般。
项伯这时总算有点听明白了,他指着张良,又看了看韩念:“你们?你?”
“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张良看了项伯一眼,慢慢将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
“张师兄!你……”项伯目瞪口呆,然而见怀瑾神情自若,问:“你早就知道?”
怀瑾冷着脸点点头,项伯长大了嘴,跟吃了一嘴狗屎一样,他插着腰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在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
“他们今早、找到我,说、说、说有紧急事,我就带、他们来了。”韩念一字一句的说着。
张豆豆神情凝重:“公子,能否去里面说?”
张良看了一眼项伯,对怀瑾道:“你想听吗?”
“不想!”怀瑾仍是冷着脸,张良默默点点头,将张豆豆带进了卧室。
思之此时已端了三杯白水过来,紧张的把白水放下,然后嗫嚅着说去做饭,赶紧退下了。
沉音和韩念站在院子里,怀瑾也不说让他们坐。但看到这个叫沉音的女子的模样,大约她叫他们坐,她也不会坐的。
而项伯已经来回转了十多圈了,怀瑾没好气的叫道:“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项伯呆愣的停下,然后坐到她身旁,仍是匪夷所思:“我竟一点没发现那是张师兄!小姑奶奶,你嘴怎么这么严实!”
“不想让你们知道。”怀瑾闷闷不乐。
沉音忽然开口问:“是你让他藏起来的吗?是你让他躲在这里,不让他跟我们联系,是吗?”
她面上很是轻蔑,又有些得意:“所以我们找过来,你很不高兴。”
说完她无声的笑了,还带了些同情怜悯,她高高在上的说:“子房哥哥不是你能驾驭得住的,他是要成大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8章 明珠
沉音说得神神秘秘,似乎别有深意。
韩念突然跟沉音解释:“是公子、自己的意思。”
沉音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这时张良和张豆豆从屋里出来了。
张豆豆对韩念和沉音道:“我们先回去吧。”
沉音一愣:“子房哥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张良脸上并没有表情,精致的五官如雕塑般生冷,他道:“走去哪里?”
沉音急急道:“马上要起事了,我和哥哥不能没有你啊,这回可是……”
“公主!”韩念忽然急声打断。
沉音委屈得鼻子眼睛都红了,还是个爱撒娇的年纪,她娇声道:“哥哥特意让我们来找你回去的,子房哥哥……”
张良叹了口气,重复道:“沉音,先回去吧。”
沉音立即不说话了,难过的低下头,转身跟上了韩念。他们走到门口,张豆豆忍不住回头凝重道:“公子,这是眼下唯一的机会了,若是成了,老大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张良周身的一层气场陡然变低,似乎有些无奈,他只是点头,不咸不淡的说:“知道了。”
那三个人一走,怀瑾立即气冲冲的回了房,把门摔得震天响。
院子里就剩项伯和张良,项伯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讷讷道:“张师兄,是你啊,我……她是生气了吧?刚刚那个女子说话,估计气着她了。”
想起自家二哥和父亲对张良的作为,项伯就一阵心虚气短,尽管论辈分,这个人是自己的外甥女婿。
屋子里被她摆得乱七八糟,她的心情也如同眼前这堆东西一样。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从楚国回来之后,就看不到张良了?他会走吗?
他会的,怀瑾有些颓然,她太了解张良了。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不愿意去想。
在屋里枯坐着,项伯叫她吃晚饭也没出去。
“可以进来吗?”窗户外面张良的声音温柔又镇定,不等怀瑾回答,他自行推开窗户,从外面翻了进来。
他似乎没想到屋子里这么乱,几乎没地方下脚了,他慢慢往这边走,一边笑道:“你这是要把全身家当都搬到楚国去?”
怀瑾知道他在故意开玩笑,可她此时一点也不想笑。
“姮儿,看着我。”张良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头掰过来,但她的眼睛仍看着别处,气呼呼的样子又可爱又可怜。
张良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道:“我还没走呢,你就气成这样了。”
怀瑾一下子泄了气,有些无奈的说:“总是要走的。”
张良沉默下来,怀瑾越发难过,嘴里如含了黄连一般,苦到心肝都发颤了。
黑暗中,两人相对而坐,怀瑾问:“他们叫你去做什么事?”
“楚王借兵给横阳君,他们准备要起事了。”
“会成功吗?”怀瑾知道不会,可她还是忍不住问。
张良安静了一下,苍凉的笑了一声:“不会。”
怀瑾急得哭腔都出来了:“那你还去?送死吗?”
“父亲准备赴死时,我发了重誓,一定要效忠韩成,一定要复兴韩国。”张良颇有些不情愿,黑暗中他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闭上了,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即便知道前面走不通,可我阻止不了,只能跟着。”
“这几年和你相伴在一起,已是偷来的日子了。”张良把她揽入怀,柔声道:“楚王要我死,韩成为了借到兵,让我诈死,我动了私心想躲起来,与他们断了一切消息。成嬌劫持你时,我动了一些人手,被察觉了。”
“其实就算没有那次行动,我也会去找他们的,我不能违背誓言,看着他们去死。”
她第一次在张良的语气中听到这么沉重的无奈,他的家族、他的誓言、他的身份就像一把枷锁,把他牢牢套住了。
怀瑾冷静的说:“我早知有这一日,每一夜入睡前,我都在想明天再醒来你会不会就要离开了,我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张良不会永远在她身边,做一个没有面容的侍从,他有他的使命和责任,等到必要的时候,他会再次离开。
他不是一个普通男人,这是历史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圣。
她没有办法把这个男人藏起来,就像夜明珠,即便埋在阳光照不到的深海,可依然会散发出光芒。
“只是暂时的离开,等我那边结束了,就来找你,还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认命了,怀瑾有些绝望的想。她不是要死要活挽留男人的女人,她也不能让张良罔顾对亡父的誓言。
终于啊,不得不分开。
“多久回来?”怀瑾平静的问道。
张良眷恋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不好说,我猜测,两个月吧。”
“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怀瑾磨着牙,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住,嘴里都有血腥味了,张良的呼吸都没有一丝变化。怀瑾松开,舔着刚刚咬的那一块地方,然后摸索着吻了上去。
这一夜她都没再松开一下,死死缠着他,恨不得让他死在床上。
天微亮时,张良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两人鸳鸯似的叠在一起,怀瑾不知羞的问:“昨晚来了几次?你说我会不会怀孕啊?”
她现在可处于危险期呢。
张良摩挲着她的肩,低声道:“不会。”
这么肯定的语气,怀瑾有些低落,这几年都没怀上,她难道身体有问题?
“别多想,你身体很好。”张良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道:“甘罗开得药不错,你喝了十年,底子巩固得好,比常人还健康。”
怀瑾更加郁闷了,她身体好还不怀孕,难道……
见她疑惑的目光,张良吻在她手上,迟疑了一下,道:“孩子这事也得看缘分,况且这时候生孩子不是时候,等安稳下来,我们再要孩子。”
听他细细说着未来,怀瑾心中稳定不少。
张良又亲了亲她,起床开始穿衣服,他什么都没带,穿好衣服配上剑戴好面具,他就准备要走了。
“万事当心,我就不送你了。”怀瑾也不起床,怔怔的看着他。
张良看了她许久,俯身在她眉间轻吻,万般不舍涌上心头,他深深的看着:“等我回来。”
“嗯。”怀瑾不是滋味的应了一声。
他起身出去,仿佛只是出去煮茶。听着外面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怀瑾终于支撑不住,眼泪无声的顺着落下。
枕头上还有他的气息,怀瑾睡在张良刚刚睡过的地方,哀哀的睡去了。
两年多没有做噩梦了,大白天的,怀瑾却在噩梦中惊醒过来。
一醒来就见到项伯坐在屋子里发呆,怀瑾怔怔的看着他,项伯也愣愣的看着自己。
项伯回过神来,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面上一片冰凉,怀瑾意识到自己大约失态了。
“那个谁,他呢?”项伯如一只呆头鹅一样,好似一下笨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怀瑾掀开被子坐起来,道:“他走了。”
她穿好鞋子,拢好头发,道:“我们也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去楚国吧。”
项伯回过神,跳起来:“好咧!”
临出发前,小院子外面章邯领了五百士兵,几乎把院外的空地挤满了。
甘罗和尉缭都来相送,看到这场景,甘罗不禁调侃道:“陛下怕你一去不回吗?这么一支队伍,够你耀武扬威了!”
再看到院子外面一辆三匹马拉的大车,甘罗的表情瞬间一言难尽:“你这整的跟回娘家似的,生怕别人知道你在秦国过得不好。”
怀瑾黑着脸:“闭嘴吧!”
更别提车上还有许多珍贵的貂裘和衣裙,本来还想进宫辞谢一番,不过夏福回来时说这些出行装备都是蒙毅准备的,她心说那就算了,大约也不是嬴政特意吩咐,而是蒙毅斟酌着来安排的。
最郁闷的是项伯,他这次来秦国接外甥女,也准备了车架。可临出发这天的早上,住在驿馆的项家仆人把车赶来时,被那辆金光闪闪的大车衬得狗屎不如。
“怎么今日没见到韩先生?”尉缭四下扫了一圈,却没见到往日如怀瑾影子一般的那人。
怀瑾强打起精神,道:“他出远门了。”
夏福在一旁恹恹:“这次不能陪着主子一块回去了。”
“柳美人和庄美人的胎都是你看着,你哪有功夫。”怀瑾看着日渐发福的夏福,忍不住笑道:“你现在是良籍了,有了新名字和身份,别再叫我主子了。”
夏福是在这个时代,伴她最久的一个人,无论是显赫时还是危难时,甚至是九死一生时,他都陪在自己身边。
不过到了如今,他终于也有了自己的事情可做,而且还很快乐,怀瑾也替他高兴。
夏福不置可否:“无论我是夏福还是夏无且,你都是我的主子。”
思之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这两年她长开了,许是伙食好,她不复刚从奴隶市场出来时的干瘦,白胖了许多。怀瑾嘱咐道:“这半个月劳烦你看家了,若有什么不便,就去寻尉缭大人,想买什么吃什么,自己拿钱去买,知道了吗?”
思之低着头从眼缝里看了一眼尉缭和甘罗,讷讷的点点头:“知道了。”
蚊子哼哼的三个字,怀瑾摇头失笑,上马车时看向甘罗:“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吗?还是去王陵干活了?”
“我一个月后再启程,你要是回来得早,咱们一块儿约个蹴鞠。”甘罗抱着手站在尉缭身旁,眉目舒展,满眼柔和。
“那就说定了。”怀瑾上了马车。
项伯对着甘罗一抱拳,然后利落的上了马。
章邯面无表情的喊了声出发,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就出发了。
秦楚是邻国,到寿春的路程不过六七日,只是到了寿春,这五百士兵却难以进去——他国士兵是限制了进城数量的,章邯最后只好清点了二十人跟着进去。
这一行人引得不少路人注目,怀瑾掀开帘子望着外面,她从来没来楚国,看什么都新鲜。
掀着帘子看了半天,手都酸了她才放下来,对旁边的项伯说:“楚国的服饰较之秦国更见轻逸,且颜色也更鲜亮些。”
项伯擦拭着他身上的一柄短刀,头也不抬的敷衍道:“嗯嗯,对。”
他只对兵器打仗感兴趣,衣服首饰这些女人的东西他向来是不屑的。
怀瑾白了他一眼,瞬间没了交谈的欲望。
楚国的风土人情比起秦国,更加活泼有生气,路上的小商贩几乎是成群结队的,集市则是走个几十米就见到一个,不比秦国都城管理得十分严格。
忽想起了张良,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了,横阳君起事肯定在颍川那边,他大概是往颍川那边去了吧。
想到此,心情不由一阵低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9章 探亲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项伯率先下了马,怀瑾听到外面他喊了好几声:“二哥二嫂,我回来了。”
“大外甥女呢?”
“姐姐在哪里?”
“车上是表妹吗?”
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怀瑾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看见眼前一座高门大宅,门口站着三个大人两个小孩。
其中项梁和项籍她都已经见过了,她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二舅好,籍弟好。”
然后看向一位中年女眷,怀瑾也不难猜出身份。
余下就是项梁身旁站着的两个:一个已是成人,身量颀长;另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皮肤白嫩天真可爱,大约这两位是她的表弟或者表哥。
项梁和他旁边的年轻人面容隐隐有些激动,项梁指着身旁的大儿子说:“这是你大表哥项声。”
项声遗传了项家儿郎一对明亮的眼睛,英俊精致不及项籍,气质飞扬不及项伯,不过胜在面孔年轻爽利,看着比她长了好几岁。怀瑾给项声见礼后,项伯就把她拉到唯一的那位中年女人面前,说:“这位你得喊舅母。”
“舅母好。”怀瑾端正的行了一个礼。项梁夫人姓李,大家都叫她项李氏,她忙把怀瑾拉起来,满面笑容:“终于见到咱们家的小姑娘了。”
项伯又一把搂着项籍和那个更小的孩子,道:“这都是你弟弟,阿籍你见过了,这位是项庄,是项声的的胞弟。”
项籍和项庄大大方方的和她见了礼:“姐姐好。”
项李氏看着她,眼睛有些发红,对项梁说:“她长得真像妹妹。”
项梁压抑着笑容,示意夫人和孩子们把怀瑾拉着,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快进去吧,你外爷还在里面等着呢。”
怀瑾被他们簇拥着走进项家的大门,路上所遇仆从皆喜气洋洋的问好,口中称她为“小小姐”。项李氏拉着自己的手温暖有力,项籍和项庄也故意说些俏皮话,感觉到这些人对自己的郑重,怀瑾有些感怀和愧疚。
她选择性的遗忘这具身体的家人,从没想着为他们付出什么,但他们却不遗余力找了自己十年,又如此郑重周到的对待她。
想想便自嘲道,她果然如项伯所说,是个没良心的。
项府很大,怀瑾一路留意着,至少穿过了四条回廊,才走到一个雅致古朴的大堂。
一位老先生正站在堂前,朝这边张望着。
想来这就是外祖项燕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但精神抖擞眼神坚毅,身型也不见佝偻,看他脸上的皱纹,年龄大概六七十岁了。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怀瑾想起来死去多年的母亲。
项燕也正看着怀瑾,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像极了记忆中缠着自己要出去玩的小女孩儿。项燕的身子有些颤抖,他唯一的、仅有的一个女儿,不到三十便身死他乡,带回的只有一个小罐子。
亭亭玉立温柔可人的小姑娘,她的声音像黄鹂鸟一样委婉,小时候总会缠着自己要这要那,是项家唯一的一位小姐,末了被装在罐子里带回了楚国。
“外爷。”怀瑾看着这位老人似悲似喜的悲切目光,有些感慨,盈盈行礼,一声外爷喊得亲切又自然。
容貌虽像,可她的眼神明亮坚定,与她母亲的温柔敦和相去甚远。
想起项梁带回来的她的故事和经历,项燕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骄傲,还是心疼,抑或是惋惜。
再多的喜欢他也不显,只是温和的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们早备好了接风宴,怀瑾和项伯坐在一张桌子上,就在项燕的右手边上。项梁夫人李氏说:“怀瑾,楚国的饭菜辛辣,不知道你吃得习惯不习惯,我特意让厨娘做得清淡些。”
项伯在一旁接话:“放心吧二嫂,她院子里的婢女就差在粟米里面也放茱萸了,吃得比我还重口味呢。”
大家听着就笑了,项梁说:“果然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哈。”
怀瑾听着他们说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世界上有很多情,人最容易遗忘且不注意的,就是亲情;而最容易被感动的,也是亲情。她看着面前一碗清爽的凉拌冬葵,拿筷子的手竟然有些僵。
“怎么了?是哪道菜不合胃口吗?”项燕察觉到她这细微的动作。
眼眶有些发胀,她夹起一筷子冬葵,道:“小时候母亲也常给我做这道菜,只有母亲才会用蜜糖和酸梅拌秋葵,真的是……好多年没吃到了。”
项梁和项燕同时红了眼眶,项伯见状,忙堆笑:“这可是咱们项家的名菜,每次有客人来做这道菜,大家嫌味道奇怪都不爱吃,只有咱们项家人才爱吃这道菜。”
怀瑾眨了眨眼,爽朗道:“我小时候也不爱吃,不过母亲说这么吃好,不容易坏胃,我都是拿来当药吃的,后来就渐渐习惯这个味道了。”
项庄瞟了自己的父亲项梁一眼,心有戚戚:“我也不爱吃!”
在坐年龄最小的就是项庄了,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大家又都笑起来。怀瑾含着笑,吃着一口冬葵,酸甜的青菜有些苦,怀瑾慢慢嚼着,然后酸甜味都变成了苦,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吃完饭,项李氏引着她去休息,给她准备的是整个项府采光最好的屋子。
项李氏把屋子里的衣服和一应起居用品一一指给她看,然后让侍女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洗澡,她道:“赶了几天路很辛苦吧,等会好好泡个热水睡一觉,有什么东西缺了就来找舅母。旁边就是你声哥哥和两个弟弟的院子,要是不想睡觉,去他们那里坐坐也行。我先去给你把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怀瑾没有一丝不耐烦,等项李氏说完了,怀瑾把留下的那两个侍女也遣了出去,然后脱了衣服坐进了浴桶中。楚国的冬天比秦国更温暖,不过处处弥漫着一股湿气,怀瑾泡了十多分钟的澡,然后起身穿了衣服。
怀瑾泡完澡,在房间里转悠观赏着屋中的陈设。
一切布置都彰显了项家的用心,连一块小小的坐垫都用了珍贵的丝布,上面整齐精致的刺绣让怀瑾都不忍心一屁股坐下去了。
再看看屏风旁边的一个绣架和纺车,怀瑾又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贵族小姐闺房,可她既不会刺绣也不会织布,大约是舅母项李氏给布置的吧。
正研究那个精致的绣架呢,门外突然两声口哨,怀瑾慢腾腾的走出去开门,只见墙头上齐刷刷坐了三个人:项伯、项籍、项庄。
门口的两个侍女仿佛习惯了这种行为,对那三个人视而不见。
怀瑾乐了:“好好的不走门,翻墙干什么!”
项籍说:“婶母不让我们来吵你。”
怀瑾摇头,招手:“进来坐会儿吗?”
项伯跳下来,笑骂:“坐个屁,出去玩了!”
怀瑾挑挑眉,看来到了这个霸王的地盘上,他要开始作威作福了,怀瑾问:“去哪里玩?要出去吗?今天才刚到,是不是不好啊?”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二哥他们去干正事了,晚饭才回来呢。”项伯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怀瑾头发还披着呢,忙说:“等会儿等会儿,我头发还没弄呢。”
说着赶紧回房,迅速的编了两条辫子,换了一身利落些的裙子出来。
章邯和那些士兵被当成客人,安顿在外院。章邯本人则在门口守着,见他们出来,连忙也跟上了。
项伯不以为意,只项籍皱起了眉,怀瑾解释道:“他是我的护卫。”
“有这三个霸王在,哪里还需要护卫。”项声不知从何处出来的。
项伯三人见到他喜笑颜开,项伯仗着辈分调侃道:“大侄子,你去不去啊?”
其实项伯与项声年纪相仿,只不过占了辈分上的便宜。而项声看上去就和他爹项梁一样稳重老成,微笑着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约了周兰。”
项籍取笑:“你又要和周大哥写文章去了!”
项声笑骂了一声,然后看向怀瑾:“咱们家小姑奶奶,你们仨可得看好了,要是让她受委屈了……小叔,祖父第一个打得就是你!”
项声笑着说完,然后骑上一匹马,慢腾腾的骑了出去。世家子弟目下无尘,马蹄惊起满地灰尘,直把路边的小摊贩弄得灰头土脸的。
怀瑾不由想,项家儿郎真是各有各的性格。
项伯侠气豪爽好武;项梁稳重精于人情世故;项声却没有遗传父亲项梁的八面玲珑,有些读书人的气质;剩下两个小的,看今天的样子,平日都是项伯带着他们厮混,尚且看不出什么性格。
项伯等人出门,也牵来了马。
项籍担心道:“给姐姐套车吧。”这是担心她不会骑马。
谁知怀瑾笑了笑,利落的翻上了马背,看姿势端的是练家子,项籍意外了一下,然后赞道:“姐姐真厉害。”
“那是!”项伯咧嘴笑道:“你们姐姐不止会骑马,挽弓长剑无一不通。”
项庄哇了一声,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敬仰,拍着马屁:“姐姐好厉害。”
项伯在她面前都跟个小孩儿似的,何况项籍和项庄这俩真小孩儿,怀瑾只是沉稳的笑了两声,算是给个面子。
上了马,走在寿春的街头,怀瑾突然想起一直缺席的人,遂看向项伯:“对了,这次回来,怎么不见大舅舅和大舅母?”
项伯笑容僵了一下,立即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他看了一眼前面驾马的项籍,低声道:“大哥……前几年染病去世了,大嫂也跟着去了。可别在阿籍面前提他父母,他会难过的。”
怀瑾一愣,不明滋味的低下了头。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他们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了下来。酒肆的小二显然是认得项伯,见他们来了面容可掬的恭维了一番,然后叫人把他们的马牵去了马厩。
“你在外面等我吧。”怀瑾对章邯说,章邯沉默的点点头,如一根木桩似的在酒肆外面的屋檐下站好。
进了酒肆,小二领着他们穿过大堂,到了后面安静的一座小院子里。小院子里坐了四五个青年人,其中一个看到他们,兴高采烈的迎上来:
“你们今天迟到了!”
随即这几个人都站起来和项伯寒暄,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看到怀瑾:“今儿怎么还有一个小美人呢?”
项伯立即给了他一拳,笑骂:“这是我外甥女怀瑾,你胡咧咧什么!”
然后跟怀瑾介绍道:“这几个小子家里和咱们家都是世交:龙且、钟离昧、宋义、桓楚和公子心。”然后又一一介绍起他们的身份,都是楚国的贵族之后。
怀瑾只记住了公子心——因为他是王室子弟。
龙且他们都收起轻佻的目光,惊讶的看着她,公子心道:“她就是你们家找了十年的小姐啊?你姐姐的那个女儿?”
看来项伯跟他们真的是很熟啊,怀瑾礼貌的微笑,然后按着贵女的礼仪冲他们端正行了一礼,然后安安静静的站在项伯身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项家人感情持续升温中……
第230章 贵族子弟
男人们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小会,然后开始聊别的了。
怀瑾听了一会儿,无非是聊哪里的马名贵或是哪里产的兵器难买、亦或是哪家新开的酒肆歌姬不错……
富二代官二代之间的牛逼总是吹不完的,怀瑾听着听着思绪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真是很久都没有这种聚会了。
在秦国时她身边的人都是肩负责任的大人,聊的不是政事就是军事。
像今天这种局,真是很多年都没有参加过了。
等她发完呆,他们聊完了开始玩游戏——投壶。
小二上了酒、菜、点心,怀瑾安静的坐在桌边吃着东西,项伯他们都站起来去了院子里。
看了一眼他们的热闹,怀瑾老气横秋的笑了一声,专注的品评这家酒肆的美食。话说楚国的点心真是很精致小巧啊,酒也不错。
“姐姐,要什么就跟我说啊!”项籍和他们玩到一半,忽然回头对她嘱咐道,旁边公子心就笑:“籍弟也会关心人呢!”
项籍正在发育的嗓子有点沙哑,他说:“姐姐是咱们家的姑奶奶,要是小叔照顾不好她,咱们回家都得吃挂落!”
怀瑾微笑点点头:“我自吃我的,你们玩吧。”
男孩子们又转过头开始说话,他们叽叽喳喳先说了赌注,然后分成两组开始投壶。院子里时而安静一阵时而爆笑一阵,很是热闹。怀瑾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叫宋义的没投中,然后项籍等人都一阵嘲笑。
坐在屋里,她小酌,忽然一人跑了回来坐下,微微喘着气擦着头上的汗,又猛灌了一杯水。怀瑾思索着项伯介绍的人名,似乎是叫桓楚。
“小叔太厉害,吃不住他啊!”桓楚见怀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听桓楚和龙且他们对项伯的称呼,好像都是项籍同辈分的人,但年纪却和项伯差不多大,只能跟着一起叫项伯一声小叔。
怀瑾心道,项伯这个辈分也是尴尬,明明一群人叫他叔叔啊舅舅啊,偏偏又出生得最晚,和这届小辈都差不了几岁。
那边又是一阵喝彩,俩人看过去,却是龙且投了俩耳,桓楚又笑:“看来还是龙且更厉害,小叔也赢不了。”
项伯这边还剩一个项庄没投,此时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项庄:“准一点啊,不然今天得咱们请客了。”
项庄身量尚未长成,听到小叔这么说,一时也有些紧张,手心一打滑竟没投中,项伯气得直拍大腿。
龙且狂笑:“哈哈哈哈哈,看来今天得让小叔破费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要是比力气,你们铁定输!”项籍不服气的撞了龙且一下,看到怀瑾这边,眼睛一亮:“我姐姐还没下场呢,她今日既然来了,也有份参加!”
“籍弟你又开始耍赖了!”他们三三两两的嘲笑。
项籍不服气的说:“哪有耍赖,我姐姐今天来就是和我们一块玩的!姐姐,你快来杀杀小龙哥的威风!”
公子心友好道:“也是,籍的姐姐也是我们的姐姐,不能拿她当外人,怀瑾姐姐,你也一道来吧。”
除了项籍和项庄,这些男人都比她大好几岁,这一声不甚正经的“姐姐”让怀瑾略微汗颜。
桓楚笑:“称呼都乱套了!”
项籍道:“你们比我大了一圈,和我却是平辈。和我小叔年岁相仿,可我小叔又和你们父辈称兄道弟,称呼早就不知道乱多少年了,随便叫吧,横竖都是自己人!”
龙且笑了两声,友好的看向她:“一起玩吗?”
怀瑾哭笑不得:“我投壶不成的,上一次投壶都是好几年前了!”
龙且想了一下,笑道:“那比别的也成,你会什么?”
“她弓箭好,不如比弓箭吧!”项伯提议说。
宋义就道:“投壶还有双耳单耳之分呢,我们胜你们三矢,弓箭怎么论胜负呢?”
桓楚就说:“我们双方差了三矢,不如让姐姐和龙且比三轮弓箭,谁离靶心近谁就赢。”
钟离昧呸了一声:“你们这不是欺负姐姐吗!龙且的弓箭多厉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姐姐一个女孩子,怎么跟他比?”
项伯倒是信心满满:“你还别小瞧她,我们家小姑奶奶和寻常女子不一样。”
龙且和宋义笑道:“行吧,他们不服气咱们就按他们的来,小妹,我也不欺负你,我左手弓来跟你比。”
说着就让小二拿了两个草靶子过来,又特意把中间的红心又用墨水画了一下,跟个指甲盖差不多大,又把距离拉到最远。
“好吧,那就随便试试吧。”怀瑾见他们都准备好了,心说陪小孩子玩一玩,就当助兴了。
弓箭就是两把普通的弓,龙且先射了一箭,正中红心,却没中那个墨心小圈,然而靶子的距离很远,龙且这一箭让他们齐声喝了一句:“好!”
然后大家齐齐看着怀瑾,见她拉开了弓,不由点点头:女子能拉开弓已是不易,且姿势也正,想来能上靶了。
怀瑾手一松,大家看过去,眼睛瞪大了,一支羽箭插在他们画的那个小圈圈里,一丝不差。
沉默须臾,大家一阵爆贺,龙且也忍不住低声道:“好!”
“怎么样,她厉害吧!”项伯晃了晃脑袋,英俊阳光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项籍和项庄喜得蹦起来了,一连叫了好多声姐姐。
“很厉害!”龙且一扬眉,整个人美得有些邪气,他不似项伯阳刚俊朗的长相,更多了些女子相貌的阴柔。
他夸赞了一声,然后又放了一箭,正中墨心。
“多谢夸奖。”怀瑾心绪毫无起伏,同时也放出一箭,只射在了红心上。
打平了,还剩最后一箭,墨心就指甲盖那么大,已经插了一支箭了,再想中箭有些难。龙且这次收起玩笑神色,拉满弓放了一箭,力道太大,把靶子都给射破了。
怀瑾平平稳稳的拉开弓,这一箭精准无比的钉掉了墨心圈的那支箭——又中了!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项庄一蹦三尺高,拉着怀瑾的手又叫又笑。
宋义目瞪口呆之余,说:“可是刚刚龙且那一箭也是中了耙心的——”
“诶,不能这么说。”龙且摆摆手,然后冲怀瑾行了一礼:“是我输了,怀瑾妹妹的弓箭很厉害。”
怀瑾也不欲多分说,只是还了一礼:“承让了。”
她一派淡定,神色自若,大家忽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具体哪里不自在也说不上来,只是好像突然在她面前矮了一截似的。
桓楚坐在那里,突然感觉她像个长者一样,纵容着他们这群小孩儿胡玩。
“我去更衣。”怀瑾说,项伯立即让项庄带着她出去。
等怀瑾一走,钟离昧对项伯道:“妹妹很了不得啊,她今年多大啊?是跟过师傅练武吗?我看她挽弓的姿势比军营里经年的老兵还娴熟。”
“这算什么,她……”项伯想起她小时候在齐国的种种事迹和在秦国的经历,很是骄傲,想拿出来吹嘘一番,但实在是又不能说,只遗憾的说:“她自小被当成男子教养,骑射剑术皆是好手。”
宋义摇摇头:“女子学这么多做什么,又无需她上战场。”
他不喜凶悍的女子,只爱温柔可人的淑女。
公子心看着怀瑾刚刚离去的方向有些出神:“她可曾婚配?”
公子心这么一说,大家表情一下变了味。
项籍瞬间变了脸:“熊心,你都有夫人了,还问这个?莫不是看上我姐姐了?我告诉你,你可别打她主意,不然我……”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公子心虽是王室子弟,却有些惧怕项籍,这家伙连楚王的嫡孙都敢揍,一言不合就按着别人去喝马尿,他可不敢惹。
项伯拍了拍项籍的肩:“阿籍,你这个动不动就认真的毛病可不好啊!”
宋义在旁打着圆场:“籍弟,你别气,心也只是问一问。别说他了,我其实也好奇这个问题。当然了,你们项家的千金小姐自然得配最好的男儿。”
项伯咳了一声,扯开话题:“那是自然,不过龙且啊,今儿你们输了,合该你们请客了吧!”
“这个好说!”龙且把身上的钱袋子往桌上一砸,大家连忙去把小二叫过来,照着店里最贵的酒菜又点了一遍。
见大家都围着小二,龙且悄声问道:“她可曾婚配?”
见项伯啧了一声,他嬉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又没娶妻,问一下不过分吧?”
“她嫁人了。”项伯鼻子里哼了一声,瞥着龙且。
龙且一愣,追问:“她嫁给了谁?”
项伯没吭声,反而跑去和他们点菜了,龙且遗憾的叹了一声,转眼就看到怀瑾和项庄回来了。项庄在一旁如小麻雀一样在叽叽喳喳,而她则是含笑听着,沉静得如冬季平静的湖面,任风吹也不起任何涟漪。
龙且看着院中的靶子,上面三根羽箭静静地钉在上面,龙且觉得,自己仿佛也如那靶子一般。
这一趟玩到黄昏,楚国的冬天阴沉沉的,不见雪也不见北风,只有空气里的湿冷。
回了项府,晚宴早已准备好了,项伯和项籍项庄两小兄弟带着怀瑾走进吃饭的堂屋,只见项李氏指挥着仆从在席间忙碌着,项声早坐在了席上,项燕和项梁还没到。
一见到他们,项声就笑:“怀瑾,他们带你去哪里厮混了?”
项李氏忙碌中转过头,对着自己小叔子和侄儿说:“玩归玩,可不许带着怀瑾去不好的地方,不然我知道了要打人的。”
项籍缩了缩脖子,项伯则嘿嘿笑了两声。
怀瑾闻言,笑道:“小舅和弟弟带我见了他们的朋友,在一家酒肆里。”
项声笑咪咪的说:“那就好,我还以为他们会带你去博戏馆呢。”
项伯在她耳边小声解释:“赌钱的地方,改天再带你去。”
怀瑾抿唇一笑,几人落了座。
过一会儿,项燕和项梁来了,仆从们纷纷出去,项李氏也落了座。
看桌上的菜比白天的接风宴更丰富,下面更是坐满了项家的门客,且外面还有弹筝的琴师,怀瑾知道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家宴了。
“今天是咱们一家人真正齐聚的日子,”项燕端起酒樽,中气十足的说:“也是怀瑾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到项家,她是我的外孙女,和籍儿、小庄、声儿是一样的,是项家第三代子孙,也是咱们家唯一的姑娘,无今后无论我在不在,你们都要照顾好她,不要让人欺负了她。”
这是长辈训话,他们全都站了起来,恭敬的回答:“尊父亲(祖父)训,儿子(孙子)定会谨记。”
项燕点点头:“坐下吧,吃饭。”
“这是咱们家姑奶奶生的小姑奶奶,就算父亲不交代,也是咱们家最娇贵的。”项伯笑着,眼前起了一层薄雾:“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你舅舅我啊,也替你去想办法!”
像是被温泉水包裹着一样,怀瑾心里暖洋洋的,她道:“阿缠还有摘星星的本事呢,也不知将来哪位有福的做了我舅母。”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1章 他的往事
项伯听她叫自己的小字,忍不住说:“没大没小,叫舅舅!”
二舅母项李氏就说:“你自己就是个最没大没小的,还敢说别人!”
项伯是项燕的老来子,也是被项梁夫妇照顾大的,项李氏就如同他第二个母亲,因此也不敢还嘴,只嘻嘻笑着。
项籍道:“小叔最怕二婶!”
项伯也不顾年纪之差,回呛道:“说得你不怕似的!”
项李氏故作生气,瞪着眼:“我几时凶过你们?”
项伯和项籍立即缩着脖子不说话了,项燕和项梁都眼含笑意听着他们斗嘴。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项家家风融洽,因是武将家庭,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怀瑾在在这儿无比自在,竟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吃完饭,项李氏领着项声三个下去了,而项燕则要带着她去祠堂。
项梁道:“我就不去了,白天的事还没处理完。”
“我陪着去吧,二哥先忙正事。”项伯知道他是怕看到姐姐的牌位,自从姐姐的牌位放进祠堂后,二哥几乎只有过年才去祠堂了。
到了祠堂,项燕递过钥匙,项伯就上前打开了锁,然后先去里面点了灯。
随着油灯被一盏盏点亮,祠堂里的祖先牌位渐渐出现在眼前,怀瑾有些震撼,祠堂里六七十多张牌位。最高处应该是项家最初那位老祖宗的牌位,接着下来,她在左边的角落里看到她母亲的牌位:项氏九世孙女·芷。
牌位上几个字,囊括了母亲的一生。
怀瑾呆呆的站在那里,一颗被尘世磨砺出厚茧的心脏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母亲是死在她怀里的,临死前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
悲从中来,怀瑾慢慢走上前,抚摸着冰冷的牌位,她喃喃道:“母亲,怀瑾来了……”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母亲怀里的温度,记得母亲对她所有的好。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她看着这张牌位,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嘴角微微弯起,她低声道:“母亲,我给你报仇了,倡姬和她女儿都已经死了,我亲手给你报仇,母亲……”
她哽咽难忍:“我过得很好,这些年……我很想你。”
项燕看着牌位,征战沙场一生的铁将此时也难忍泪意。阿芷,你女儿怀瑾来看你了,我们终于找到她了,你高兴吗……怀瑾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她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女子。阿芷,你若能看到,想必也会高兴、会骄傲有这样的女儿吧……
“父亲……”项伯收起嬉笑神色,肃然扶住项燕。
项燕摆摆手,沉声道:“我没事。”
祭奠完,祠堂的门再次被锁上。
项燕带着她走在花园里,夜色深深,项伯在前面打着灯笼。
“怀瑾,外爷有话问你。”项燕尽量和蔼的和她说话,不过久经沙场的人,再亲切还是有一股杀伐沉肃之气。
怀瑾一愣,然后项燕就说:“你二舅已经把你这些年的事都告诉我了,怀瑾,外爷很替你骄傲,你做到了许多人做不到的事。”
先褒扬了一番,而后切入正题:“只是你既已报完仇,为何不愿意回来呢?你在秦国……我听说并未任官职,也没入后宫,却掌着秦王的凤印……这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呢?”
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她的将来,怀瑾正斟酌着,只听项燕又叹道:“你既想留在秦国,为何又嫁给了张良?我听闻秦王很看重你,这次回来外爷也看到了,那些士兵和马车,他倒是对你很上心。怀瑾啊,你跟外爷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道:“我和秦王,是朋友,至于凤印……我只是帮他一些忙,暂行女官职责而已。外爷你既然听二舅舅说了,必定也知道秦王于我有恩。”
“话虽如此,但你总不能一辈子在秦国当女官,秦王可说过要娶你?”项燕问完这句,想起项梁说的,她拒绝了嬴政,不由有些颓然。
他虽不喜秦国,可秦王确实为霸主,几年时间而已,却已经灭了韩赵两国。若连秦王都入不了她的眼,将来他们又上何处给她寻个夫婿呢?
叹了口气,项燕只好道:“你总要想一下将来……”
怀瑾慢慢走着,想了一下,将来……她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又如何能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了片刻,她道:“谁人能知道自己的将来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了年,只怕秦楚两国将要交战了。”项燕踌躇了一下,把政事和她也一并说了,但见她脸上并没有吃惊之色,只是平静的问:“外爷怎么知道的,莫非是秦国下了战书?”
“只是得到消息,说秦国正在整顿军马。韩国赵国已经相继灭掉了,楚国魏国与其相邻,下一个不是我们就是魏国。”项燕背着手,神情肃穆,亦有些担忧。
果然是老将,怀瑾心道,经验丰富,政治嗅觉也相当敏锐。
她道:“如果开战,外爷要上战场吗?”
项燕点点头:“那是自然。”
怀瑾有些难过,声音小的如蚊子哼一样:“可以让别人去打吗?”
项伯在前面听笑了,憋着笑声说道:“小姑奶奶,楚国的兵力八成都在你外爷帐下,他怎么可能不上战场?”
“项家儿郎,世代从戎,这是我们的命运。”项燕平静的说道。
怀瑾看着他满头花白的发丝,有些心酸。
下一秒她听到项燕严肃的叮嘱:“国与国之间的事,你一介女流千万不要参与。你要在秦国做女官也罢,想在楚国当千金小姐也好,总之这些事情你沾都不要沾。”
这样无论是楚国赢还是秦国赢,她都能活得好好的。
项燕停下脚步,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光影分明,深深的皱纹里每一道都是沧桑。他看着怀瑾,沉重又悲切:“你的母亲死于权力之争,你不能步她的后尘,怀瑾,你要好好活着。”
“我从来都是如此,只想好好活着。”怀瑾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说道。
项燕看着她脖子上的一道旧伤疤,皱眉斥道:“那你脖子上的那道疤怎么来的?听说你还曾想殉情?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世上的好男儿都死光了,一个张良也值得你这样!”
项伯在一旁不厚道的憋着笑,怀瑾有些尴尬,脸上都烧了起来:“外爷,那是以前……”
见她露出小儿女情态,项燕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好,那是以前,不过现在呢?张良已经死了,你……”
怀瑾深吸一口气:“他没死。”
项燕疑惑:“没死?你不是亲自替他办了丧礼吗?”
“这要说起来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总之,他还没死。”怀瑾严肃起来,迫切的看向项燕:“外爷,我夫君他前些日子离开了,我看到是韩国的旧臣来寻他了,你那里有什么关于旧韩国的消息吗?”
项燕盯着她,蜡似的眼珠动了一下,严肃道:“楚王上个月借了一万兵马给横阳君。”
项伯不以为然,有些不屑:“在楚国磨了四年才借到兵,这个横阳君成不了什么气候,再多给他两万兵马,也难以成事。他在楚国待了四年,谁不知道他是个庸才!”
“你是说,张良去了横阳君那里?”项燕问她。
怀瑾沉默的点点头:“想来是这样的。”
项燕继续背着手在花园里散着:“那想来这次要有些大动作了,张良,张子房,这个人啊……可惜跟了韩成……”
项伯可惜道:“恰如那鲜花插在牛粪里。”
项燕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慢悠悠说:“若不是我们从中插了一脚,张良早就借到兵复国了。韩成不辨菽麦,为了讨好陛下逼走张良,真是叫人叹息。”
怀瑾低着头,不加以评论。项燕说得若无其事,但其实也是变相的给她解释给她道歉:我们不是有意针对你老公的,主要还是韩成这蠢货不干好事。
见她无动于衷,项燕不由感慨了一下自己这个外孙女真是好定力,旋即又交代:“再有,无论张良要做什么,也都与你无关,即便他是你的夫君!切记!”
怀瑾低声应和:“外孙女知道的,外爷放心,我必会保重自己。”
这一场谈话就到这里为止了,这一夜怀瑾端着满腹心事入睡,满脑子都是张良。
接下来的几天,她也一直打听着各种消息,开始时是问项伯,可项伯平时不是待在军营里就是在外面游荡,政事几乎不怎么知道。
后面项声知道她在打听这些事,就毛遂自荐,每天跟说书一样给她说着张良在楚国所有的事迹。如何入楚国,如何帮助负刍得帝位,怎么在朝堂上周旋……
怀瑾听着这些点点滴滴,满是骄傲,又尽是担心。
他有那么多过往,她从不曾参与,他也从不主动说起,她只能在别人口中得知。那是另一个张良,她几乎没有见过的张良:步步为营、深谋远虑、计出万全。
聪颖睿智到不似凡人,稳如泰山以一驭万。
“旧韩国多昏庸之辈,唯有两个珍宝,一个死在秦国的牢狱,一个跟随着蠢货明珠蒙尘。”项声说起张良,满是唏嘘。
怀瑾望着自家表哥,好奇:“横阳君真的有那么蠢吗?那楚王怎么还肯借兵给他?”
项声与兄长和父亲完全不同,他不似武将沉闷,谈性颇丰,消息也灵通。
听到怀瑾这么问,他摇摇头,道:“倒也没那么蠢,我与他也曾有过几次交集,也算是有些智谋,可那些智谋都……都……”
项声想了半天,终于想到怎么形容了:“很不切实际!而他素日骄矜自大又目中无人,所以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见她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项声又出言说:“你想啊,张良来了半年,把新帝都拉下马了,给负刍巩固了一个铁打的江山。而韩成连借个区区一万兵马还花了四年,你说是不是脓包?”
那确实是有些脓包了,怀瑾稍微鄙夷了一下,不过有张良在,就算是阿斗他肯定也能扶起来的。
不知道张良现在到哪儿了?他在做什么呢?
思念涌上心头,怀瑾的眉毛耷拉着,有些低落。
“你和张良……你们怎么好上的?”项声见她神色萎靡,大约也能猜到她的心事。
项声是健谈的性子,怀瑾也就直言:“我们起先私定了终身,后来我以为他死了,就去了颍川办了冥婚。”
项声露出一个苦笑:“你这性子……”
私定终身可谓是离经叛道,若是父母健在,是可以完全不认这门亲的。怀瑾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赶忙说起别的岔开了话题。
在项家待了小半个月,期间和项伯又出去了几次,和他那帮朋友也见了几次,不过怀瑾并没有特别把这帮小孩子放在心上。
她所挂心的只有一人,因而日日让项伯打听外面的消息,可什么消息都还没有,她只能日日悬心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过年,年关那日老天爷给面子,是个大日头。
项家上下喜气洋洋,从奴仆到上百门客,都见到了家主项燕亲自介绍的怀瑾小姐。
年关这日,早上祭祖。
中午宴请门客。
晚上是项家人的年夜饭,怀瑾见到了项氏一族许多人,在项燕的示意下,认了一大堆叔叔伯伯舅公,却是一张面孔都没记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2章 回秦
除夕夜的晚上,怀瑾还听到了爆竹声——当然并不是现代的那种爆竹,而是拿空心竹管用火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说这是一种习俗要赶走过年这天出来的怪物。
怀瑾心道,这大概就是过年放鞭炮的传统了,一直延续到了二十世纪。
过完年第二天,陆续有人来给项燕拜年,是楚国官场上的人。
怀瑾就不用再出去见这些人了,她在房间收拾着要准备翌日回秦国了。
“小姑奶奶!怀瑾!”门外项伯又开始叫她,怀瑾过去开了门,无奈的笑道:“明天就要出发了,你不会还要拉我出去玩吧?”
大冬天的,项伯只穿了一件秋衣,拽着她的那只手却如火山一样滚烫。非一般的健壮体魄,像头顽强的野兽,他不由分说的就把她带出了门。
项府后面有一个园林,项伯把她带到了一座假山后,然后吹了一下口哨,一张阴柔的俊脸从假山后探了出来:“怀瑾妹妹,是我!”
原来是龙且,怀瑾看了看项伯,他却是抱着手退到了一边。
怀瑾礼貌的用一个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您有何贵干?
龙且走上前,他的个头和项伯差不多高,两人身材也有些像,都是健硕的大块头。
不过龙且长相得更偏柔美,声线也偏中性,他笑道:“听说妹妹明日要走了,我特意求小叔把你叫出来,好把这个给你。”
他手腕一翻,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小匕首亮在眼前,怀瑾愣了一下,并没有去接:“无功不受禄,这叫我怎么好收?”
龙且一顿,他早勾勒好了场景和对话,谁知跟想象中不一样,她根本就不接。
原先准备好的话瞬间全忘了,他只好道:“小叔说,你要去秦国,这个,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说到这儿觉得有些太露骨,咳嗽了两声,他慌忙解释:“本来想送你弓箭,因为你射术好,后来小叔又说你剑术也好颇通武艺,想了一下这把匕首也许更好,锋利便于携带,这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徒弟打造的……”
欧冶子!那可是顶级大师!怀瑾眼睛一亮,那这把匕首可是好东西!
她正要想个什么说辞收礼,却见项伯忽走远了些,龙且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不知何日能再见到你,只有以匕首相送,望你每日见到这把匕首能想起我。”
怀瑾刚抬起来的手瞬间缩回去,说到这里傻子都能听明白了,虽不知这小孩儿什么时候看上她的,但她决计不敢收这匕首了,微微张了嘴:“我……我嫁人了呀!”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送你一件礼物而已。”龙且嗤笑一声:“嫁人也没什么,说不定你哪日就厌弃了他,我还是有机会的。”
怀瑾被这大言不惭的说辞惊着了,然后反应过来,这还没到封建社会,这时的民风是很开放的,男女情爱相对来说比较自由,寡妇也是很吃香的。更别说那些看对眼的少男少女们,一言不合就去小树林幽会去了。
胸膛几个起伏,怀瑾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这个……”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理由,只好转身撒腿就跑。
龙且见她一溜就跑没影了,目瞪口呆,项伯赶紧过来,惊讶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我都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呢!”龙且挫败的低着头,将匕首藏进了袖子中。
项伯见他垂头丧气的,心大的拍拍她的肩:“楚国好女子多的是,咱们不愁啊!”
龙且抬起头,看着刚刚怀瑾离去的方向,悠悠笑了一声:“不,我就要她。”
项伯:“……”
第二天启程,项伯还是陪同她一起的,理由是:假期还没结束,可以再玩一段时日回军队。
见项伯陪在她身边,项燕等人也是十分放心。
“姐姐,几时得空了就回来啊。”项籍站在项李氏身旁,冲她招手。
她一个小辈,项燕是不便相送的,正月里项梁也是一堆事要忙,因此只有项声和项李氏还有项籍项庄两兄弟相送。
项声笑着,叮嘱道:“在外面保重身子,有什么难事记得给家里来个信,别自己扛着。”
怀瑾和煦的笑笑,冲大门方向行了一个礼,然后上了马车。
出了寿春城,章邯将在外驻扎了半个月的士兵召集起来,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咸阳那边行去。
车里垫了好几层褥子,还有一个炭盆,热得项伯撩着自己的裙摆狂扇风。
见她老神在在的坐在一边吃干梅子,项伯忍不住问:“你昨天怎么突然跑了?”
怀瑾吐出一个核儿,横了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跑为上计。”
青春年少的热血小孩儿,最难应付了,与其多费口舌不如脚底抹油,反正日常也不怎么见到。
项伯哦了一声,又问她:“你不喜欢龙且吗?他长得那么好看,很多女子都喜欢他呢!”
好看吗?怀瑾回想了一下,确实还挺好看的,不过……她道:“是挺好看的,不过那也没有子房好看啊。”
项伯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于是默然,谁知怀瑾忽然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嗔道:“以后再干这种事,我告诉二舅去,不知道我都嫁人了吗!”
项伯任由她一阵掐,闷闷不乐:“我知道你嫁人了,但是……我不想你跟着张师兄……”
“咦?为什么?你和子房也是早就相识的,不说关系有多好,但也不坏呀。”怀瑾一时有些惊讶。
“不是说张师兄不好,只是我希望你能更安稳些。”项伯背过身,他开了窗看着外面一言不发,怀瑾也沉默下来。
其实嫁给张良,并不代表不安稳,至少她已知的,张良反而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长寿的那一个。怀瑾忽然想到张良老了的样子,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好看呢?
他们……会白头偕老吗?应当会吧。
这么想着便一阵甜蜜,但是很快又开始惆怅了,她现在一点老公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一回到咸阳,把她亲自送回了小院,章邯立刻就带了士兵回宫复命了。
而庭院前一阵喧闹,成功的让甘罗知道她回来了,兴致勃勃的上了门,问她在楚国的见闻,然一见到项伯愣了一下:“咦,项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项伯打了一盆冷水正在擦脸,听到甘罗问话就说:“我闲来无事,就把她送回来了,正好在秦国多玩一段时间,等开了春我再回军营,到时候半年都难得再出了。”
怀瑾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对甘罗说:“他就是匹野马,天南地北到处跑,没人拘得住他。”
甘罗闻言笑道:“那不是令狐冲吗,单枪匹马闯江湖。”
怀瑾笑喷了他一口:“你咋不说箫剑呢,人家还一箫一剑走江湖呢!”
项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二位兄台都是谁?倒是有些侠士的气质呢!”
“哈哈哈哈,瞎说的,谁也不是!”怀瑾坐在廊下,开始穿鞋。
甘罗见她一副正装,好奇道:“你才刚回来,又上哪儿去?”
怀瑾道:“都回来了,怎么也得去陛下那里报一声道啊,顺便把马车给还回去。对了,老尉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他?”
甘罗见她风风火火的,摇头:“昌文君过世了,老尉去参加丧礼了。”
怀瑾脚步一顿,年前昌文君的身子就已经不好了,嬴政还特意招了夏福前去医治,想不到还是没活多久,不过好歹还是过了个年。
“你在这儿待着吧,我很快就回来。”怀瑾对甘罗说,然后对立在一旁的思之说:“这次回来家里很干净,辛苦你啦。”
思之半低着头瞧她,露出来点点羞涩的笑意。
这会儿正是下午,嬴政在章台宫处理文书,见到她很是高兴,问完她在楚国过年的事,然后主动说起:“宫里最近多了一位公主,夏无且医术高明,孩子很是健康呢。”
看来是怀孕的那两位美人其中一个已经生了,怀瑾替夏福谦虚道:“是母体进补得好,孩子才会健康。”
嬴政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知她这一趟大约很是快乐,笑道:“允你再休息两天,就得干活了,蒙毅管不了女人们的事,在我这儿打了好几次纠纷了。”
怀瑾叹了口气,笑道:“陛下,不如在宫中多安置一些女官,也好照顾美人们。”
嬴政支着头,看着她:“宫中有一些女官,可惜啊,没有谁有你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你这么铁面无私的性子,是以除了你,再无人敢管寡人的那些女人们了。”
怀瑾觉得好笑,低头抿着嘴,又寒暄了两句,然后告退了。
从章台宫出来,她接着去了承明殿看望了一下扶苏,扶苏正跟着师父读书,她只稍微停留了一小会儿,便辞别了依依不舍的扶苏。
接下来就去了蒙毅处,告知他那辆三匹马拉的车已经停在宫门口了,让他找人收库。
蒙毅道:“不想这么快就回了,这一趟可还好?”
怀瑾友善的笑道:“一切都好,我还从楚国带了特产回来呢,明日叫人送到你们府上,你跟你哥嫂都有份!”
蒙毅喜出望外,笑弯了眼睛:“那就多些阿姮了。”
又想到一事,怀瑾道:“马车上的衣服首饰我也没穿,回头陛下问起你帮我解释一下,楚国气候温暖,用不着珍贵的貂裘,所以才没穿。”
刚刚她也不好为了这么点芝麻小事在嬴政面前解释,不然也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蒙毅失笑:“陛下不会问的,那是我准备的。陛下只是嘱咐说让用心准备,我思忖着你平日穿得素净,这次回去探亲应当郑重些,所以才叫司衣制的宫女准备了衣裙首饰。”
怀瑾松了一口气,她还真以为嬴政闲到这些事都安排上了,笑道:“蒙毅你可真是太细心了,这次虽没用上,不过多谢你了。”
闲聊几句,她最后去看了夏福。
夏福在柳美人的殿中伺候生产,怀瑾也不好多待,碰了个面就走了。
一趟走下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了,于是怀瑾快步回了家。
家中炊烟缕缕,一股饭菜香飘了出来。熟悉的场景,只是那个倚门等待的身影却不见了。
怀瑾微微叹息着,慢腾腾的走回去。
院中甘罗、尉缭、项伯三人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了,怀瑾微微笑着,过去坐好。
“你回来了。”尉缭平和的笑笑,仿佛她是昨日离去的一样。
怀瑾见他脸色有些发白,问:“你看着精神不大好。”
尉缭揉了揉太阳穴,温言道:“昌文君离世,前去吊唁的人哭声一个赛一个大,我耳朵疼得受不了,偏昌平君拉着我说话,一时又走不掉。”
想着那场景,怀瑾一下笑出声,项伯问:“昌文君人缘这么好吗?”
“秦国有爵位的高官就两位,昌平君和昌文君。”怀瑾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了。
项伯点点头:“好吧,是我想岔了。”
思之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四人就开始动筷子了,如往常一样边吃饭边喝酒边闲聊,等吃完饭开始喝茶小憩的时候,怀瑾就开始问尉缭:“老尉,跟你打听一些事,颍川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尉缭不解,放下茶杯:“你指的消息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篇快结束了,赵姐离开咸阳倒计时
第233章 决心
尉缭既然这么问,那边就是没什么大消息,怀瑾点点头,口中念念有词:“那就是还没行动……”
甘罗皱着眉:“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项伯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他虽不怎么关心时事,但楚王借兵给横阳君的事他还是知道的,只消稍微一想,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怀瑾强打着笑容,道:“托你件事,老尉,若颍川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尉缭是秦国的国尉,各地的消息,一定是先走尉缭和内使那里,然后再上呈到宫中。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尉缭问。
怀瑾只是凝重的摇摇头,无论他们怎么追问,她都不再开口。
见她一连多日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尉缭也留心了颍川那边上呈的文书,可确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一连半个月,颍川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怀瑾心头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项伯也准备告辞了,他听说魏国少梁出了一位牛逼的剑术大师,想趁着还有假期过去拜访一下。
怀瑾满心挂念着张良,也懒得管这个大少爷。
张良已经离开快一个月了,无论是他的消息还是别的什么消息,她一个字都没听到,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莫名感到惊悸。
理智告诉她,张良有历史光环一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可入了夜,却每晚都是噩梦,噩梦中张良满身血泊,一身伤痕。
她惊醒过来之后便偷偷流一会儿眼泪,第二天如没事人一样进宫干活,和尉缭等人说笑。
这天停了北风,难得有了一个大日头。
怀瑾正坐在清凉殿上班,殿外忽来了一个小宦官给她送了一张小布条。
怀瑾打开一看,是尉缭的字迹,一行小字:韩国旧贵族暴乱,颍川失守。
问了这个小太监,知道尉缭人还在章台宫议事,大约是得知这个消息,也不管身在何处,第一时间就派人来通知她了。
心头一阵暖流划过,怀瑾安下心来。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算是有他的消息了。
颍川失守,应该是被张良他们夺回去了,可夺下之后呢?他们只有一座城,嬴政肯定会派兵,他们又怎么会守得住?不知张良是否准备了后手?
下午回到家,尉缭和甘罗齐齐聚在她的小院,尉缭第一句话就是:“张良没死!”
“我知道。”怀瑾神色平静。
甘罗本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但看她的反应,也破了功,大跌眼镜:“你知道?”
尉缭反应过来:“难怪前些日子你让我注意颍川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随即尉缭深深担忧:“横阳君带了一万兵马于两日前将颍川城打了下来,颍川郡守吴腾带了三千兵正在反攻。今晨闻此事,陛下震怒,命杨端和领军五万前去支援。”
她出乎意料的冷静:“还有别的消息吗?”
“目前只有这些消息,再有别的,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尉缭说。
这事一出,原本要出发去少梁的项伯也不走了,成日担心的守着她。
但她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每天照常当差,干完活回来也正常吃饭。
过了两天,嬴政主动宣她去章台宫,怀瑾到了,见嬴政沉着脸看着地图出神。
见到怀瑾,嬴政转过身来,复杂的盯着她:“张良没死,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摸不准嬴政心里在想什么,怀瑾只是一径沉默着,嬴政的视线又落在地图上:“兵贵神速,可两天就攻下了颍川,未免也太神速了些。张良,韩成……”
他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似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半晌,他一声大喝,传来老猎:“去!把软禁在咸阳的韩废王交给杨端和,让杨端和把他带去颍川。”
嬴政此刻的语气仿佛狂风骤雨,老猎小心翼翼的听着,问:“把韩废王带到颍川,还有?”
“杨端和自会明白寡人的意思。”嬴政阴沉着脸,老猎飞快的退了下去。
韩废王韩安,韩国最后一任君王,把他送到颍川,不过是为了威胁震慑。
殿中安静了许久,嬴政的眉深深蹙起,他在地图上看了许久,然后看到静立在一旁的她,心情忐忑起来:“阿姮……”
怀瑾有些麻木的开口:“陛下有何吩咐。”
“这次……他若是……”嬴政犹豫着说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他生硬道:“这是战场,刀兵无情,你应该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了,她不能再指望自己还能管什么用。
低垂着眼睛,她平静的说:“陛下自有谋划,国政大事,赵姮不敢过问。”
嬴政一愣,不意她竟是这个反应。
“颍川被围死了。”
第十七天,尉缭传来这个消息:“颍川身后的陈郡、河内、南阳全都封死了退路,杨端和在正面攻城。”
围城战,那就没有降不降这一说,一旦城门正面攻破那就是死。
后路没法退,前路又有大军,他们只有一万人马,能突围吗?
“阿罗,他会死吗?”怀瑾仍然是一脸冷静。
多年相交,甘罗此时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安慰道:“他可是张良,怎么会死?上次那么高的悬崖都没摔死他,这次就更不会了。”
上次是张良故意诈死,这次却不是,这次是实打实的危险。
颍川的的消息每日都会传到咸阳,一日比一日危险,听说颍川城被围,粮草也断了,又听说韩兵死了两千多人,还死了一位将领。
她已经两宿没有睡觉了,在院中发呆的时候,她不自觉就往外走,可刚走出小巷,往日巡逻的那些士兵就拦住她,客气的问她想去哪里。
怀瑾猛的回过神来,看见项伯不悦的和那些士兵理论:“她又不是犯人,想去哪里,莫非你们还要阻拦?”
那些士兵说:“陛下交代了,近日乱得很,其他人要出去请便,但姑娘金贵,我们一定要看好了。”
嬴政竟然如此了解她!怀瑾苦笑一声,慢慢往回走。
见她冷静到几乎麻木不仁,甘罗看得心惊,抓着她问:“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去替你想办法。”
怀瑾只是摇了摇头,是夜,甘罗和尉缭离去,她问项伯:“阿缠,若你回去,能借到兵吗?”
项伯一愣:“你要做什么?”
“我想打开一条口子,让张良他们好撤兵。”她军事上并无天赋,但她知道再这么围城下去,只有一个死。
就算知道未来知道历史,她也没有办法再这么苦等下去,做不到袖手旁观,她只能想办法。
“楚国的兵没法借,家里的可以,我能拉到一千兵马,但是怀瑾,你可要想清楚了。”项伯严肃道,他这几天见怀瑾一反常态的镇定,反而更加忧心。
一千兵马对上秦国的几万兵,完全就是以卵击石,但他对怀瑾的种种行为,有一种莫名的坚信。
沉默了许久,心里的想法慢慢清晰、坚定,她缓缓笑道:“我想清楚了!小舅,请你帮帮我。我此次去颍川,以后秦国是待不下去了,要拉到一支兵马需要很长时间,但现在时间紧迫,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话时,大脑迅速的运转,有些年头没有想这些事了,但好歹脑子还没生锈。
决心一下,她果断道:“我府上大约有三千金,你明日就带着这些钱出发回楚国,此去楚国日夜兼程大约三天就能到,你带着人马直接去南阳,我们在南阳见面。”
有了钱,拉兵好商量,何况还是这么大一笔钱。一个士兵的军饷不过八百钱,这三千黄金够发整个楚国一个月的军饷了。
项伯尚没回过神来,就见怀瑾噔噔噔跑到柜子旁左翻右翻,拿了一张地图过来。
她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掀掉,然后把地图铺开,给他指着上面的地名,道:“南阳临近颍川,后面就是淮水,再往下走就是楚国的云梦。目前三川和陈郡都已经囤了兵。我们如果攻打南阳,只有离得最近的杨端和才能掉头救援。等杨端和调转兵力时,我们立刻趁乱打开一条口子,让韩兵从城门撤退。你看,穿过这片旷野,就到了云梦,云梦地形复杂,又是楚国境内,杨端和肯定追不上。”
她说得头头是道,项伯虽在诗书文字上有所欠缺,但于行军作战却是熟稔老练。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刚刚所说的法子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并且是个相当精妙的局。
见项伯愣了半晌,怀瑾忧虑道:“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外爷和二舅舅会阻挠你对吗?”
项伯回过神来:“别担心,调动私兵,我还是有法子的。”
说罢笑道:“当年去救你和姑姑,就是咱们项家的私兵。”
“若外爷和舅舅拦你,你就说,我已经出发去南阳了,若你不带兵前去,我必死无疑。”怀瑾想象着各种可能,给项伯出着主意。
项伯严肃道:“怀瑾,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外爷必不会阻我。”
说着他又道:“你总是把人往坏里想,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正好,这次可以让他们看看我的身手!”
项伯摩拳擦掌,一下比她还兴奋,怀瑾摇头失笑,这可是一不小心命都会没有的事!
商议罢,她把思之叫起来,开始在院子里挖金子,把整个院子里所有的金子全都挖了出来,项伯气喘吁吁道:“你怎么这么有钱?”
怀瑾擦了擦汗,去堂屋磨墨写信,一边道:“陛下赏赐的。”
拿秦王的赏赐给楚国的兵,再带楚国的兵打秦国的兵,嬴政大概会气死吧,她心想。
天微亮时,怀瑾立即让思之去尉缭府上借马车,然后让项伯赶紧走,项伯道:“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出发?”
“如果我硬闯出去,那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怀瑾看着胡同外面巡逻的士兵多了一倍,苦笑不已。
项伯不明所以,她连声催促了好几次,项伯才驾着装满金子的马车出发。
那些士兵见她站在巷口,都懒得去管马车上是谁,只要她在这里就万事大吉。
天大亮时,怀瑾让思之做了很多吃的,她一顿狼吞虎咽,撑的都快吐的时候她才停下来。
把昨夜里写好的信装好交给思之:“这两封信今天晚上交给甘罗大人。”
思之恭敬的接过信,惊疑不定,主子这一夜的动静让她心神不宁,想问问主子在做什么,她偏生又没那个胆子,只是感觉马上就要发生很不好的事情了。
正踌躇着,忽见主子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交到自己手上。
“这里面是一些金子和我素日带的首饰,送给你了,这座宅子日后若还在我名下,你就继续住着。”怀瑾和气的交代着。
思之扑通一下就跪了,肩膀抖啊抖,哭了。
怀瑾叹了口气,她现在没有心情去安慰人了,不再理会思之,她回房,将那支刻着她名字的兰花簪子戴上,又把放着她和张良头发的香囊放在袖袋里。
最后她翻出来一张泛着黄边的绢帛,她看着上面的字,露出微微的笑意,然后把这张绢帛也塞进了袖袋里。
天亮了,她得进宫当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记载:秦王政21年,韩国贵族暴乱,韩王安被处死。这段未记载有张良的名字,不过我觉得以他刺秦的举动,必然也参与了,只是没有留下名字。
另:感觉大家都不太吃第一人称,我要不要把少年篇改成第三人称呢?求问大家意见。
第234章 安排后事
新的一天,阳光灿烂。
怀瑾平静的走在宫道上,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她的发梢,清凉殿往来的宫人们偷偷瞟着她,觉得这位掌管凤印的女官,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姑娘,这是昨日你要我整理的卷册。”赵高指着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竹简说。
怀瑾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小高,劳烦你去柳美人宫中,替我把夏无且医师叫过来好吗?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谢谢。”
得了她的命令,赵高也不问原因立即就去了。
片刻后,夏福背着药箱来了。
殿中来往的人不少,怀瑾把他带到殿外,说:“夏福,我要走了。”
夏福以为她要去哪里游玩,不禁笑道:“主子又去哪里潇洒?”
“我要去颍川了。”怀瑾笑着说,卸下了所有的担惊受怕,她此时无比轻松。
夏福并不知道前朝的事,他道:“颍川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还是说……主子去祭拜张公子?”
“子房没死,他是韩念。”怀瑾看着夏福,他的眼角已染上风霜,有那么一两条细纹。
夏福听到她的话呆住了,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又见她松快的笑道:“他被秦兵围堵在颍川,我要去找他。”
夏福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呼吸,他明白过来后急道:“主子,陛下不会放你离开的,你……你去颍川又能如何呢?不如和陛下求情,让他放张公子一条生路,这样岂不更好?”
“我已想好了对策,眼下找你来,只是知会你一声,另有一件事嘱托你。”怀瑾微微笑道,凑到夏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夏福听完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主子!”
“就拜托你了。”怀瑾对他行了一个礼。夏福含泪道:“主子,那……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
怀瑾温柔且坚定的摇摇头:“你就留在秦国吧,你如今过得很好,不必再跟着我了。留在秦国,生活安稳,阿罗和老尉会照顾你的。”
“不,我要跟主子。”夏福赌气似的把药箱取下来扔在地上。
怀瑾替他把药箱捡起,掸了掸上面的灰,重新挂回夏福肩头,微笑:“从赵国到齐国、秦国都是你一路陪着我的,夏福,你不是我的仆从,你是我的亲人。这次很危险,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想把你也拖进去。等这事了结,自还有见面的时候,到时也许我的孩子都能叫你叔叔了呢。”
夏福听她说话胸有成竹,抹了把眼泪不再说话,怀瑾温柔的拍拍他的肩,道:“别忘了我交代的,去吧、去吧。”
清凉殿内,赵高看见夏福竟是红着眼睛走的,顿时一颗心提了起来。
他觉得今日的怀瑾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平时她总是懒懒散散、疏淡嬉笑着和人说话,今日却是有一种温柔的果敢。正想着,就见她走到自己面前说:“小高,跟我去一个地方。”
赵高不明就里,他是个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今日的异常让他很不安。
忐忑的跟着怀瑾走着,竟走到了长宁殿——玉夫人处。
“阿姮,你怎么来了?”古依莎正坐在院子里吹排箫,乍一见到她真是又惊又喜,她扬着笑跑过来挽着怀瑾的胳膊:“我最近跟着尉缭大人学了好几首曲子呢,你来,我吹给你听。”
古依莎把她按在椅子上,就开吹奏排箫。
怀瑾听着听着就笑了,一首悲情的离人歌,被她吹得断断续续,充满了喜感。
古依莎吹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很好。”怀瑾大笑。
古依莎不好意思的把排箫收起来,然后喜滋滋的说:“尉缭大人也觉得我吹得好呢,他说我学东西很快,很聪明。”
那可真是难为尉缭了,怀瑾揉了揉眉心,听古依莎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最后才问自己:“对了,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怀瑾说:“我以后可能不来宫里了,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去找我时扑个空。”
古依莎一愣:“咦,为什么不来宫里了?你不来宫里,那你的那些事谁做呢?”
“也许会派别的人。”
赵高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难怪她今日神色有异,原来是因为陛下对她做了调动,想着平时怀瑾对自己一向和颜悦色,他便大着胆子问:“姑娘是要调往何处当差呢?”
怀瑾笑而不答,看向古依莎:“赵高是我的朋友,他很会做事,也很聪明。我要是不在清凉殿,恐怕他会受些苦,想着你这里也没什么得力的人,不如把他派到你这里来,一来多了个照顾你的人,二来他也得了个好去处。”
赵高心一惊,只听古依莎一口应下来:“好呀,我宫里正好也没有管事的,不如让他来好了,我看他平时安安静静地,想来不会和其他那些老姑姑一样烦人。”
怀瑾看了赵高一眼,示意他说话,赵高回过神来,从清凉殿打杂的小宦官到宠妃宫里的总管,怀瑾确实如她当初说的——给他寻了个好去处。
他跪下给古依莎磕了个头:“赵高日后定会仔细伺候夫人,不叫夫人烦心。”
怀瑾点点头。
她拉着古依莎的手,对赵高道:“玉夫人的家乡很远,她是异族人,在宫里很孤单,你要好好照顾她,别让人欺负她,你是个聪明人,定会做得很好的。”
赵高压抑着感动,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娘费心,来日小高定会报答。”
“古依莎,除了赵高,还有阿大、阿小,若是可以,也托你多看顾一二。”怀瑾请求道。
古依莎莫名有些难过,她看不懂怀瑾眼中的神情,但她却觉得今日有些奇怪,她愣愣的点头:“阿姮,放心吧!可是你若不来宫里,我日后怎么见你呢?”
想了一下,她又乐道:“想来宫中宴饮你总会来的,到时候你可记得来看我。”
怀瑾缓缓扯起一个微笑,眼中一派清明坚定。
这一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了,她立即去了章台宫。
“用过饭了吗?今日有进贡的海鱼,一起吃吧。”正逢嬴政散了朝会,正在吃饭,见到怀瑾,他没由来的开心。
殿中只有老猎等宫人,怀瑾道了声谢,然后在嬴政对面坐下。
嬴政有些意外,她今日竟然这么好说话?含着笑意吩咐老猎:“再去拿副碗筷来。”
见老猎忙不迭的去了,他又追加了一句:“拿青玉鎏金的那套碗筷——”
然后看着怀瑾,扬起嘴角:“喝酒吗?”
怀瑾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含笑道:“好呀。”
说罢主动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嬴政愉悦的和她举了杯,然后一饮而尽。
老猎拿着一副玉碗玉筷过来,她和嬴政开始动筷子,俩人安安静静地用着饭,嬴政时不时给她夹着菜,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嬴政一夹菜她就谢一次恩。
看着今日的转变,嬴政稀奇之余又觉得惊喜,高兴之下,比平日又多吃了一碗饭。
“陛下,我何时才能出门?”怀瑾似笑非笑的看了嬴政一眼,吃到半饱的她停下筷子。
嬴政神色不惊,低头吃起来菜,他知道怀瑾在问巷子外的士兵。
吃了两口鱼,他才笑道:“现在局势不稳,怕你乱跑。”
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怀瑾心沉了下去。
“若我真的要走,陛下会如何呢?打断我的腿吗?”
“那倒也不会,顶多,把你关起来?”
“关多久?”
“战事什么时候结束,就关你到什么时候。”
闲聊的姿态,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嬴政的笑意也越来越淡。
看她面上依然含了三分浅笑,嬴政只觉得刺眼,笑得如此僵硬和敷衍,还不如不笑。
他气闷,刚刚的好胃口也都没了,重重的放了筷子:“吃得差不多了,你退……”
“陛下!”怀瑾敛了笑意,神色冷淡:“我要离开。”
似乎不意外她这么说,嬴政木着脸:“你要去哪里?”
“你知道的。”
“你别忘了,你发过誓的。”嬴政提起那个十年之约的誓言,冷冷的看着她。
怀瑾不甘示弱的回望过去,镇定道:“可陛下还欠我救命之恩,当日荆轲刺秦,我在殿上两次相救。陛下应该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赏赐。”
嬴政怒瞪着她,帝王应当不喜形于色,可他的喜怒哀乐总是被这个女人轻易的掌控。
他听到她的声音仿佛是从云间传来的,那么不真实:“我现在要兑现这个赏赐。”
嬴政问:“你要什么赏赐?”
“陛下可能撤走颍川的兵?”想了想,怀瑾还是先试探了一下。
嬴政冷硬道:“国事与赏赐不能相提并论,赵姮,你逾越了。”
她本也不抱希望,仰起脸她请求道:“那就请陛下收回当日的誓言,放我离开咸阳。”
死一样的寂静过后,章台宫一阵碗碎碟摔,惊得连殿外的宫人们都跪下了。
嬴政这次真的是恨不得拿刀子戳死她了,怀瑾无所畏惧的继续说:“请陛下兑现赏赐,放我离开咸阳。”
“若寡人不放呢?”
“我会闯出去,哪怕死,也要闯出去。”她一字一句的说,眼睛里透出的坚定让嬴政心惊,他喝道:“离开了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能救他们吗?不过跟着送死罢了!”
“就算死,那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怀瑾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现在还敢跟嬴政说这种话。
果然,嬴政暴跳如雷,一脚把桌案都踢翻了。
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嬴政狠狠捏住她的下颌:“赵姮,你以为你是谁!”
颌骨的痛楚让她微微皱起了眉,怀瑾心头一片冰凉,她谁也不是。
这会儿已经不是嬴政最喜欢她的时候了,再多的喜欢,这么几年也早磨干净了,尤其是他帝王之威越来越重的时候。
两人对视着,嬴政缓了缓呼吸,撂开了手,冷冷道:“等到战事结束,寡人自会放你离开,随你死哪儿去!眼下你还是先在宫里待着吧。老猎,把她带到后殿看起来!”
她被送进了章台宫后面的一座宫殿里,被软禁起来,比想象中的场景稍微好一点。
殿内只有她一人,怀瑾坐在地上,看着外面的的天光,再等等,再等两三天就能出去了。
嬴政坐在榻上,心中一片冰凉。
他有些没辙又有些生气,人们都说人心都是热的,可她的心,似乎无论怎么捂都是捂不热的。
在榻上一直呆坐到天黑,宫人来报,说甘罗求见。
不用想,肯定是为了她而来!
嬴政心乱如麻,把手边的一块如意扔出去:“不见!”
可不到片刻,宫人又来通告:“陛下,甘罗大人说有急事,必须面见陛下。”
嬴政只好冷着脸,让人把甘罗带进来。
苍白的脸上有万分焦急,嬴政还没开口,就听甘罗急道:“陛下,阿姮……”
嬴政道:“被我关起来了。”
果然跟她信里说的一样,甘罗面色一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叹道:“那就好,我还以为……”
适可而止的停顿,果然嬴政追问道:“以为什么?”
甘罗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无奈道:“刚刚她的侍女送来一封绝笔信,臣以为她要做什么傻事,所以才匆匆赶来王宫,希望陛下能劝阻她。”
说着神色尴尬,似乎是顾及着嬴政的脸色:“毕竟颍川叛乱,那个人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5章 人心博弈
嬴政一言不发,甘罗接着道:“陛下看着她也好,省得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既然她没事,那臣就先回去了,饭都没吃完呢!”
“她的信给我。”嬴政一手支着头,似乎疲惫得很。
甘罗把信交给老猎,然后告辞退下了。
嬴政打开那封绢书,一手歪七扭八的小篆让他神色缓和了一下。
看完信,嬴政有些愣神,视线反复扫着后段的那几行字:……我若故去,请劝慰陛下带话给他,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让他不要难过。秦国十年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日子,此生唯一亏欠的便是陛下,奈何相遇太晚,赵姮不能辜负旧爱,只能辜负陛下,只愿来世偿还一二……
其余的内容,便是央求甘罗照顾夏福、赵高等人,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他反复看着那行字,想着她写这封信的样子,大概以为自己会杀了她?
这个傻子,嬴政疲惫的闭上眼睛。只愿来世偿还吗……原来你对我并不是无动于衷……
“陛下,不好了,赵姑娘悬梁自尽了……”宫女慌张的跑过来,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生怕嬴政见到自己的丑态,只能死死低着头。
嬴政倏地站起来:“快去叫夏无且!把甘罗也叫回来,快——”
章台宫后面的小房子里一片手忙脚乱,甘罗和夏福满头豆大的汗珠,怀瑾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不省人事,无论甘罗怎么给她灌药都灌不进去。
“陛下,她不肯吃药。”甘罗手上的药几乎全洒了。
嬴政捏紧了拳头,半晌没有说话。
看着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机的模样,嬴政怒极又痛极,恶狠狠道:“再灌!灌到喝下去为止。”
“甘罗大人,你快来!”夏福突然疯了一样大叫,他魂飞魄散的跑过来:“快救救她,没气了!摸不到脉搏了!”
嬴政的心无法抑制的绞痛起来,他茫然了一瞬间,火气尽散,抓着甘罗,吐出两个字:“救她。”
甘罗本就苍白的脸更见冰霜,他过去一摸怀瑾的脉搏,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殿中人一看到甘罗的反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甘罗大人脸上向来都看不出任何神情的,今天这个模样,难道说赵姑娘真的要死了?
老猎忧心忡忡的看着榻上的那位,然后偷偷觑着陛下的脸色。
陛下似是震惊,然而榻边甘罗飞快的拿出一包银针,在怀瑾身上连下了数十枚针,然后擦着汗过来道:“陛下,请带其他人出去,臣要开坛祭祀了。”
甘罗的医术都束手无策,只能祭祀祈求神明了吗?嬴政见过甘罗救治病人,只有到最后一刻他才会祈神,她要死了?
嬴政茫然的往外走去,刚走一步就卡在了门口,老猎哎哟一声连忙扶住了他:“陛下,当心身子啊。”
“陛下,请你放主子一条生路吧,她这一路有多难您是亲眼目睹的……”殿外夏福的哭声传进来,甘罗严肃的拿出铃铛摇了摇,宫女们小心翼翼的赶紧关上了门。
外面传来老猎不清晰的呵斥声:“无且大人,慎言……”
甘罗的铃铛摇的愈发响,就如他每次做法事时一样,该有的动作,该有的声音一样不落。
轻摇着铃铛,他走到榻边,轻声道:“别装了。”
看上去不省人事的怀瑾立即睁开了眼,看见甘罗不时摇着铃铛,敲着杯子,她不由失笑:“你这大神棍,又扮上了?”
“别贫了,你到底有谱没?”甘罗压着声音怒喝,要不是一早就收到她的信,他今天非得吓死在宫里。
走到半路,被告知她上吊了,他不得不装出一副悲急的样子,真是浑身不自在。
话说,他又不是演艺专业的学生好吧!
怀瑾摸了摸脖子,刚刚吊了三秒钟就被救下来了,虽说时间短,凳子踩掉的那一刻脖子上也是真心疼啊。
她看着甘罗,道:“我也没什么把握,只能赌陛下心软了,刚刚陛下是个什么表情?”
甘罗回想了一下,犹疑道:“我看不出来……要是陛下还是不肯放你怎么办?继续寻死吗?”
怀瑾瞪着眼,泄了气,然后道:“陛下能心软放我离开最好,若不能,我还有后招呢。”
这一连串苦肉计逼真得甘罗都差点信了,他看着眼前苦笑的怀瑾,心有戚戚:“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别人只会折磨身体,你专门戳心刀。”
连嬴政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刚刚出门前嬴政的脸难看得可怕。
先以一封绝笔信调动嬴政的情绪,然后悬梁让嬴政愧疚,等嬴政的情绪渲染到最浓烈时,再以死亡去威胁……甘罗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幸好我他妈的不喜欢你!”
“去死!”怀瑾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
甘罗又笑道:“被你喜欢上的人,横竖是逃不脱你的手掌心的,也不知是福是孽。”
“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大可放心。”怀瑾横他,想起张良也曾这么算计过自己的心,怀瑾扬起的嘴角染上一抹笑。
果然呢,天造地设的一双。
摇了会铃铛,做戏做全套,甘罗又开始唱祭词,唱一会儿歇一会儿,中途他问怀瑾:“你我都知道张良不会死,为什么你还要去颍川?”
沉默了许久,在铃铛清脆声中,她忽然璀璨一笑,似黑夜中突然划过的流星:“一个游戏,你一早知道打通关的过程,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真正开始玩了,喜怒哀乐就不由得你自己做主了。我以前总是担惊受怕,怕哪天他会离开我,就像一把刀,日夜悬在头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与其这么日日悬心,不如索性痛痛快快的活着,不要瞻前顾后的怕死怕痛。现在想清楚了,无论他去哪里我都跟随。他既然有历史光环,那我跟着他肯定也不会死。若历史出了什么偏差他死了,那我也跟他死在一块儿。”
甘罗被震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手上的铃铛都忘记摇了,怀瑾努努嘴,他回过神来连忙摇铃铛、唱祭词。
忽然有些羡慕怀瑾,他们都是从两千年后过来的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他们都收敛了现代人的本质,龟缩在这个时代里,快乐又痛苦的活着。
他自来到这里,想的就只有回去。把这一次的生命看成了一场虚无,他从没有认为这具身体就是自己,他以甘罗的身份活着,却从没有真正认可他就是甘罗。
他拒绝去爱人,拒绝去交友,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家的,回到那个和平美好的时代。
可是一回头,他发现过去三十多年,他似乎很少有这样义无反顾的时候。
他是他自己,是两千多年后那个自由不羁的灵魂;他也是甘罗,是两千年前在历史山川上只留下两行字的甘罗。
灵魂无论在哪具躯壳中,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里,都应该恣意的去享受生命的美好。
见甘罗怔怔的坐在那里,怀瑾小声问:“你快唱啊,不然又穿帮了。”
甘罗一摊手:“唱完了。”
怀瑾哦了一声,迅速躺下,对甘罗道:“那你赶紧出去吧。”
甘罗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怀瑾又把他拉住,把杯子里的茶水弹到他脸上做出满头汗的模样,然后低声交代:“装的像些,别露馅儿了。”
点点头,甘罗起身出去,怀瑾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门一开,甘罗就看见月色下寂然的嬴政,心中同情了一下,走上前去。
看到甘罗几乎头发都汗湿了,嬴政嘴唇轻颤了两下,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
“大人,主子她……”夏福红着眼睛,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哭的像个孩子。
甘罗喘着气,点点头:“可算是保住一条小命。”
说罢看向嬴政,低声道:“陛下,她一遇到那个人的事,就失了神志,这几天,您一定得多看着她,别让她再……唉。”
嬴政点点头,一颗心放下来,攥紧的拳头松了,老猎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您的手……”
他的手正滴滴答答的流着血,甘罗忙上去医治,看到伤口心里就不是滋味。
嬴政的手攥得太紧,手心都被指甲戳破了。他四五岁时就跟着嬴政了,帮着怀瑾这么磨他,甘罗一时也有些愧疚。
是夜,亲眼见到甘罗给她喂下一碗药之后,嬴政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自己则守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的发呆。
“陛下,明日还有朝会……”老猎在旁提醒道。
嬴政冷不丁看了他一眼,老猎心一凛,立即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嬴政说:“你先出去吧,寡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老猎一句话都没有,低着头放轻了脚步退下了。
“阿姮,对不住。”嬴政落寞的看了她许久,然后替她掖好被角,见她睡梦中眉头都微微锁着,嬴政心头一阵难受。
双手无力的支在脸上,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忽然感觉没了声音,怀瑾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到坐在床边的嬴政弓着背低着头,双手遮住眼睛,不知以这个姿势坐了多久。
看上去,很是寂寥。
想必心里是不好受吧,她的心不是铁打的,看到这一幕也开始觉得有些扎心了。
嬴政微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看向她,却发现她却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在昏黄的烛火中显得楚楚可怜。
嬴政一愣:“你醒了?”
怀瑾挣扎着做起来,耷拉着眼睛,不说话。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还是想喝些什么?”嬴政自然的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过来,怀瑾忍着内疚,道:“陛下,我要离开。”
“你!”嬴政气堵,可不再跟白天似的那么大怒火了,他只是觉得无奈、没办法。
闹了一天一夜,她鬼门关都走了一趟,醒来第一句话竟然还是这个。
放缓了声音,他问:“颍川数万铁骑,你一个女子去了,又能如何呢?”
见嬴政态度温软,声音柔和,怀瑾也示弱,直视着他将眼泪落下:“我只是去看他一眼,若他死,至少还有我替他收个尸。”
她的眼泪晶莹剔透仿佛一连串宝石落下,嬴政哀伤的看着她:“阿姮,你别骗我。”
怀瑾眼神一闪,这次是真的哭了:“我知道很危险,但我就是想去找他。我想,无论是什么情景,我都得在他身边,生也好死也好,都没关系。”
嬴政的眼神空得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这番话要是为了自己,该有多好。
她始终是不爱他的,嬴政无比清晰的知道这点,可他也不想放她走。
这次她离开了,以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走行不行?”嬴政近乎是放下君王威严在哀求了。
怀瑾泣不成声:“陛下,求你了,让我走吧。”
“阿姮,你别逼寡人。”嬴政的眼神暗淡下来,他抿着唇,又变成了那个不喜形于色的秦王。
怀瑾无惧的看过去:“陛下,是你在逼我。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撤兵,所以我只求你放我离开,这是你欠我的一次恩情,陛下!”
到这里,已是一场男女间的博弈,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嬴政的心软。
然而落了空,嬴政没再说什么,慢慢走了出去。而她被关的这个地方,多了一个小宫女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中间又有两天,她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比原来计划的时间延长了,怀瑾有些焦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6章 极限拉扯
在她看不到的外面,尉缭和甘罗已连着两天给她求情了,蒙恬后来知道这事,也期期艾艾的求了一回。
而后宫中也渐渐听到了风声,王夫人和古依莎竟然也去找了嬴政,不过她们不明就里,以为怀瑾做错什么事惹怒嬴政了,只请求嬴政能饶过她性命。
嬴政本就心烦,在诸人的求情之下,心情越发沉重。
但他不是个会把坏心情迁怒给他人的人,这两日的朝会他虽没怎么说话,但百官出奇的察觉到他的不快,皆大气不敢喘。
第三天中午,刚散了朝,嬴政想起怀瑾。
已经三天了,他仍然做不了决断,心烦意乱之下心道去看看她吧。然而到了章台宫的后殿,只见到昏睡在地上的两个宫女。
章台宫迅速乱了,能从这里逃走,说明章台宫的防守出了大问题,这是比怀瑾逃跑更严重的问题,蒙恬到老猎这些人可能都会受罚。
而怀瑾此时却出现在了承明殿,躲在扶苏的卧房中。
“夏福,你仍旧去柳美人那里,好好伺候她的胎,再往后的事就不要管了。”怀瑾在扶苏殿中,狂吃东西,保存体力。
夏福眼中含泪:“主子,会有危险吗?”
怀瑾胸有成竹的笑了一声,对夏福挥了挥手。
夏福见她稳操胜券的模样,抹了眼泪,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忍着悲伤离开了承明殿。
怀瑾吃饱了,歉意的看向扶苏:“公子,不好意思,此番连累你了。”
逃跑这种事,只能扶苏来帮忙。
其他人来做,事发会有危险,但扶苏不会。
逃跑是下下策,她本来以为到昨天她应该就能离开了,谁知嬴政这次死活不肯放她走,再等下去耽误不起。
扶苏有些难过的看着她:“老师,一定要走吗?”
他其实不愿意怀瑾离开,但是收到夏福的口信,他依然还是照做了。
章台宫能自由出入且无人敢问的,只有他了。他不明白大人们的事情,也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明白一点,要是他不帮老师,还有谁能帮呢?
“公子……苏儿,别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怀瑾摸了摸他的头,耳朵则竖起听着外面的声音,她飞快道:“你父王很快就会问出来,上午去过章台宫的只有你一个,我得走了,要是他们问起,你就说我从御河那边出宫了。”
扶苏哀伤难言,亲生母亲早就不在,郑夫人也去世了。随着长大,他越来越觉得孤单。
如今,连老师也要走了。
想起更小的时候他缠在老师身边的情景,乃至这十年她对自己的关心与教导,再想到如今面对着分离,扶苏的鼻头渐渐的红了:“老师,你会回来看我吗?”
这也是自己看到大的孩子啊,怀瑾吸了吸鼻子,给了扶苏一个拥抱:“苏儿,你好好保重。”
放开扶苏,她迅速出门,捡了一条小路往长宁殿赵高那边赶去。
现在只需去赵高那里换上衣服,然后马上赶到四道宫门那里,找到尉缭的马车就能出去了。
前面就是长宁殿了,怀瑾一喜,正要过去,冷不防一双手把她扯进了假山。
怀瑾立即拔下头上的簪子刺过去,然而那人一松手:“是我,阿姮。”
“蒙毅?”怀瑾惊疑不定。
蒙毅急道:“现在各个宫殿都有搜查的人!阿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陛下在大肆搜捕你?”
看着天色,怀瑾满脸焦急:“说来话长,蒙毅,我现在要去换上宦官服然后去四道宫门,再晚老尉的马车就要走了。”
官员下朝,马车拥堵,尉缭停留的最长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不用换衣服,你跟我走。”蒙毅渐渐严肃起来,拉起她的手钻进了假山。
怀瑾惊疑,蒙毅这个刚正不阿的性子竟然会帮助她逃跑?
若不是时间紧急,她倒真想仔细观察一下天空,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了。
蒙毅拉着她在假山中一阵疾行,直到钻出了御苑,一面宫墙伫立在眼前。
不远处三四辆车辇正在排着队出宫,尉缭的马车就排在最后。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咸阳宫的地形了,”蒙毅松开手,斯文的拢着袖子,白皙的面容上带了一抹松快的笑:“禁卫军还没有查到宫门来,你快走吧。”
真是难以说清此刻的心情,怀瑾点点头:“多谢。”
说罢她快步朝四道宫门那里走去,怕人起疑,也不敢用跑的。等到只剩两辆车架时,她终于上了尉缭的马车。
“怎么才来!”尉缭一见到她,就不紧不慢的递了块帕子过去。
怀瑾道了声谢,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回答:“出了些岔子,禁卫军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迅速。我们要快一点,直接去咸阳城门口,城外的马匹可备好了?”
尉缭点头,同时吩咐赶车的熊大速度快一些,坐回来看着怀瑾,他心里有一些好奇。
三天前她给甘罗写了两份信,其中一封信交代了她要去做的事,以及会出现的结果,并吩咐甘罗和尉缭务必配合。
而这几天的情形,也确如信中所言一般,像是被提前预知了,她几乎一路通畅的从章台宫逃到了他车上。忍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没有问什么。
马车刚出了三道宫门,骤然停了。
“还是棋差一招啊。”怀瑾和尉缭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叹气。
只差最后一道门,就可以出去了。
尉缭掀开帘子,看见蒙恬率着一队禁卫军拦在了前面,帘子掀起的刹那,怀瑾的脸暴露无疑。
蒙恬左右为难:“国尉大人,叫阿姮下来吧。”
怀瑾叹了口气,下了车,眼前只有蒙恬,嬴政还没来,但大约很快就会到。
她看着蒙恬,微笑:“我说要走,你应该不会让开吧。”
蒙恬的忠心全在嬴政那里,玩得再好,也不会徇私枉法的,她也不忍心让蒙恬替她买单。
“阿姮,有什么事你可以和陛下好好说。”蒙恬抓了抓头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以这种方式逃离。
“没有时间了。”怀瑾走上前一步,仰头认真的看着他:“看着往日情谊,你的宝剑能借给我吗?待会儿打起来,也不至于让我空着手。”
蒙恬急的抓耳挠腮:“怎么会跟你打!你在说什么呢?别赌气了!我带你去见陛下,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解决。”
“把她拿下。”身后一道冷厉的声音,让怀瑾不再犹豫,一把抽出了蒙恬腰间的长剑。
嬴政还是到了,他脸色难看到极点,没有任何表情,可怕到即便烈阳当头,身边的人也觉得寒冷。
怀瑾知道他是真的怒了,不是没见过嬴政发火,他生气时总爱砸东西,可这次光是沉默的一站,就看到他身上滔天的愤怒。
千古一帝的怒火,让她有一瞬间的胆寒。
“陛下,我一定要离开。”怀瑾对着嬴政,一字一句的说道。
嬴政站在那里,冷冷道:“你若能闯过禁卫军,自然能出去。”
这话一说出来,尉缭和蒙恬当即跪下,尉缭也罕见的急躁,道:“陛下,阿姮如何打得过这么多禁卫军,且请陛下饶她这一次。”
嬴政不为所动:“她往回走,当然什么事都没有,非要出去送死,不如死在寡人手里好了。”
蒙恬回头看着她,大叫:“阿姮,你回头啊,跟陛下认错。”
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不能回头了,不知张良在颍川是不是也如她这么艰难。
抬头看了看天空,她对嬴政等人飞扬的笑了笑,然后敛去笑意,沉肃的转身,面对身前几百个禁卫军。
这些禁卫军全是熟脸,大约见过不止一次了,有好几个她都是能叫出名字的,想不到今天却要和这些人动手。
约莫能打倒十多个吧,怀瑾心想着,往前走,有人上前来拦她,她挥出一剑割在那人的手臂上。
“拿下!”身后嬴政一声怒喝,禁卫军全都拔出了剑。
对着怀瑾,这些人也忐忑,不是不知道陛下对这位的宠爱,也很清楚头儿和这位关系好,谁也不敢轻易伤了她呀!
这些禁卫军处处手下留情,她也是极有分寸,不敢刺到对方的要害。
不出一小会儿,已经有二十多个禁卫军负伤倒下了。
“禁卫军只有这些花架子吗!”嬴政冷哼一声,拔出腰间配件扔到蒙恬面前:“你去,砍断手还是砍断脚,只要把她拿下。”
君命难违,蒙恬急的要呕血了,在嬴政的威压之下,他只能捡起那把剑,亲自站在了怀瑾面前。
禁卫军见上司来了,个个如释重负,赶紧站到蒙恬身后,可算不用他们动手了,唉。
“阿姮,你回头吧。”蒙恬为难的求道。
然而她只是带着笑继续往前走,蒙恬急出泪,收住一半力气往她腿上砍去。
小腿上划个伤口,应该不会很要紧吧?蒙恬不确定的想着。
然而怀瑾迅速挡住这一剑,随即刺出一剑,是往他胳膊上去的。
蒙恬游刃有余的躲过,两人正式开打。
缠斗了一小会儿,谁都看出这两人都在放水,嬴政看得心头窝火。
闯宫门,秦国建国百年,她还是第一人!
真不知该觉得她勇气可嘉还是该骂她自不量力。压着火,他看向别的禁卫军:“你们都是死人吗?”
本想做缩头乌龟们的禁卫军此时听见君主的话,只得重新站出来,这一下怀瑾就难招架了。
前后左右都有兵器,她刚避开左边,右边的胳膊立即被划开了。
真疼,她喘息了一下,积蓄了力气仍然往宫门那边闯。
第一下见了血,后面的攻击就更凶了。
她刚击退三个人,不知谁在她后小腿上划了一刀,一阵疼痛让她跪在地上。
人的身体潜力是无穷的,怀瑾不知道自己还能忍着七八道伤口跟人过招,心里对自己说了句牛逼。
眼前有些迷蒙了,怀瑾的招式开始散乱。迎面一剑过来,怀瑾连连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铿锵一声,有人把这一剑打偏了。
怀瑾抬眼,笑了:“老尉,你做什么?”
众人见尉缭拦在了她面前,都不敢再上前。
蒙恬见她一身伤口,再也下不去手,一把扔了剑跪下,砰砰砰几个头磕得额头都红了:“陛下、陛下,你饶了阿姮吧。”
嬴政的眼睛上红血丝密布,他看着怀瑾,失态的低吼:“不是我不饶她,是她非要寻死。”
若张良战败,此去颍川,她也必是去寻死的,他怎么能看着她去死!
见此情景,所有禁卫军也不敢乱动。
尉缭站在她身前,看着嬴政,温和道:“陛下,无论是当年吕不韦之乱,还是秦灭赵之乱,阿姮都立下了重大功劳,她还于章台宫两度救驾,且从无有过叛国行为。她此次去颍川,是为成全私情,与国无由,请陛下成全她。”
尉缭说话有理有据,他往日说什么嬴政都会采纳,可今日嬴政却道:“尉缭,你与她是至交好友,你不是不知道她这次去颍川的结果,难道你要亲眼看着她去送死吗?”
“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抉择。”尉缭平静的说。
嬴政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阴沉沉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扶苏和蒙毅也赶到了这里,一看到眼前的场景,扶苏就哭了,抱着嬴政的衣角:“父王,你别伤害老师……”
蒙毅也安静的跪在一旁:“请陛下饶过阿姮。”
到底是谁饶谁啊……嬴政心痛难忍,他倒是想求求那个女人,能不能消停点饶了他。
可她只是浑身是血的站在那里,不悲不喜的看着自己。
上百个禁卫军站在烈日下,看着公子扶苏、国尉大人、他们的首领蒙恬和少府令蒙毅,这几个人跪在陛下面前,为同一人求情,这人还是个女人……
嬴政没说话,不管扶苏怎么摇他晃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是直直盯着怀瑾。
隔着人群,怀瑾也看着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你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嬴政深深的看着她,很难辨别那眼神是生气还是难过,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怀瑾注视着他,他刚下朝,穿着一件玄色的朝服,头上的珠帘摇晃不定,影子落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怀瑾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踏出这个宫门,日后她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彻彻底底的,站在了秦国的对立面,从今往后,与这里、这些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抛弃掉这里的一切,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是生是死都与这些人再没有关系。
“你走吧。”嬴政往前走了两步,走出华盖站在阳光下,妥协了、放弃了。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对什么人妥协的,偏偏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尊严扫地,放弃原则。
怀瑾看了他一眼,眼泪夺眶而出,这个男人对她的情谊,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回报了。
走投无路时的收留、三番五次的帮助……过去十年如白驹过隙,然而一眨眼他们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怀瑾凝视他半晌,跪下心悦诚服的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外面走,尉缭连忙让熊大驾着马车跟上。
“赵姮——”上马车之际,嬴政忽然叫了她一声。
怀瑾回头,素净的脸上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眼睛弯弯像月芽儿,有一种积极的乐观。
嬴政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只是说:“好好活着。”
“会的。”她满身是血,笑的如要去参加婚礼一般。
视线扫过扶苏、蒙恬、蒙毅等人,用力挥了挥因为用力过猛还在颤抖的手,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保重!”
她的身影没入马车中,嬴政站在这里一直看到那辆马车在宫门口消失,心底的悲凉才慢慢涌上来。
她就这样走了,没有再回一次头,这个潇洒又单薄背影,后来一直在嬴政脑海里盘旋,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曾遗忘。
最快乐的日子,不过是在回秦国的路上,那十天,他们在马车上耳鬓厮磨,日夜相对。
嬴政知道那时她是虚情假意,心中还藏着另外一个男人,但他依然高兴。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生,只能拥有了她十天。
“都回去吧。”嬴政挥了挥手,说不出的疲惫。
车上尉缭给她把伤口全都包扎好了,马车在最外面的宫门口停了下来,亮出令牌,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宫。
怀瑾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高耸巍峨的百年老宫墙渐渐模糊了,她擦了擦眼泪,不舍的缩回了头。
咸阳宫,以后不会再来了。
——成年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7章 离咸阳万般不舍
咸阳城外的官道上,甘罗牵着一匹马闲站在路边,嘴里还叼了一根狗尾巴草,他不时张望着城门的方向。
到了下午日头渐渐偏西了,才见到熟悉的青蓬小马车出来。
来了!甘罗精神一振,往前迎了两步。
“怎么来这么迟。”甘罗上前打起帘子,看到怀瑾浑身都是血痕,惊道:“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了?”
“出了点小意外。”怀瑾身上的痛劲儿早过去了。
那些禁卫军下手有分寸,看着血流得多,实际上没多久就止住了,这会儿上了药包扎起来也没那么疼了。
甘罗皱着眉上前查看了一下:“幸好天气还没热,不然感染了又是麻烦!”
见甘罗要重新给她处理伤口,尉缭道:“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吧,天黑之前把她送到五陵原的驿馆。”
说罢出去骑上了甘罗牵着的那匹马,在前面引路,熊大在后面驾车跟随。
“幸好伤口不深……”甘罗重新给她清理着伤口,有些没好气:“是个什么情形,陛下都舍得把你弄伤了。”
怀瑾大致讲了一遍经过,甘罗眼都瞪圆了,听完竖起大拇指:“你真牛逼!”
闯出了咸阳宫还没死,他不佩服都不行。给她把伤口包扎好,甘罗殷殷叮嘱:“你这几天可千万别见水啊。”
“知道了。”怀瑾点头,含笑看着甘罗忙碌。
她想起刚刚尉缭拦在她身前的样子,似有热水烫上心头,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冷不防见了她的眼泪,甘罗跟炸毛的狗似的弹开:“干嘛,我把你弄疼了?不至于掉金豆子吧!”
“我这一辈子,说倒霉也挺倒霉,说幸运也很幸运,能有你和老尉这样的朋友。”怀瑾感激的说,每一次遇见什么事,他们总是不遗余力的帮自己,不求任何回报。
就像这次,他们不知道她为什么去颍川,可依然义无反顾的帮她周旋,不问任何理由。
他们只知道,她要走。
好,那就帮。
有这样的朋友,无憾了。
甘罗不习惯她突然的真情告白,哆嗦了一下:“我不习惯你这样。”
“死相!”怀瑾笑中带泪,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甘罗掌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海碗大的袋子,他道:“这里面有我写的一些药方,还有一些珍贵的救命药和罕见毒药,你收好了。这十多张药方里有一张用朱砂写字的,是你平时喝的汤药方子,等你安稳下来,仍然去找医馆抓药。这种汤药能增强抵抗力,还能延年益寿、青春驻颜。这年头,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别看我!我说的记住了没!”
怀瑾吸着鼻子,用力点头:“记住了。”
一个时辰后抵达五陵原,已是黄昏,旷野中的远处,一座经年的驿馆在昏黄的夕光中,像是一幅油画。
望着来时方向,已看不见咸阳城了。
“只能送到这里了。”尉缭把马儿的缰绳和准备好的包袱递给她,担忧道:“虽比不上汗血宝马,但也是良驹,够你往颍川去了。阿姮,你想好到了颍川该怎么做吗?现下率兵的是杨端和,你遇到他可占不了便宜。”
怀瑾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只是道:“我自有打算,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也是,你做事从来不叫人失望。”尉缭鼓励的看着她。
怀瑾心怀感激,深深一揖:“与君相识十载,乃我之大幸。此次离别,再见不知何日,你们保重。”
忆起当初相识之时,尉缭感慨万千,伸出手拂去她肩头的灰,笑道:“初识之际,你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了。”
怀瑾笑中带泪,天色拂晓,尉缭和甘罗得往回赶了。
“我们不会轻易搬家,等你安定了,记得来信。”甘罗最后如是说。
怀瑾听话的点头,有些乖巧的模样。
目送甘罗和尉缭上了马车,她一径上马,最后再看了他们一眼,怀瑾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驾着马往远处的驿馆行去。
旷野开始弥漫起雾气,甘罗和尉缭看到一人一马渐渐远去,那个一身绿衣的女子奔去了自己的天地,而他们也要继续自己的人生。
“回吧。”尉缭对熊大说,熊大扬起鞭子掉头往咸阳的方向走。
“没有她的咸阳城,真是寂寞。”甘罗抱着手,微微出神。
这一夜,怀瑾在五陵原的驿馆歇了一夜。
一是保持体力——接下来要开始没日没夜赶路了;二是要养伤,身上的伤口也需要休息。
这个驿馆她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出发去赵国时她也在这里休息了一夜。
驿馆人员闲杂,大多是跑江湖的在这里歇脚,幸而如此,她听了不少颍川的消息。
“恐怕这次韩国真的要复国了,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攻下来。”
“定论下太早,不好说啊,现在颍川被围,没有粮草支撑,早晚得败。”
“听说领头的是韩王孙,想不到韩国王室竟有如此血性的儿孙……”
“我怎么听说这个韩王孙才华有限,背后指挥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怀瑾坐在角落静静的听,吃饱喝足后她准备回房间休息了,刚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她出发去赵国,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青年和一个小孩儿,那青年的模样……怀瑾细细想起来,那似乎是项声。
原来那时他们已经在找自己了,怀瑾摇头失笑,慢慢走回了房。
驿馆里有不少人盯着她看,一个貌美女子身上还带伤,足够引人瞩目了。
见她消失在楼梯口,大家才收回目光,讨论:“看着像是哪家贵女。”
“贵族小姐怎么会来这种驿馆?”
有人嗤笑一声,旁边人就道:“你们没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我家二婶的姐姐是做布料生意的,那料子恐怕连公卿大臣的朝服都比不上。”
又有识货的人,神神秘秘的说:“何止,你们没看到她身上的佩剑啊,那材质可是……”
说到这里那人又故意卖了个关子,众人连忙追问,那人便洋洋得意的卖弄起来。
怀瑾并不知道外面的人在讨论自己,关上门一夜好睡。
睡到第二天中午她吃了一顿饱饭,给伤口换了药,然后骑着马往南阳的方向赶去了。
四天的路程,终于叫她赶到了南阳城外的一座无名山下,这是约定的地点,但她早到了一天。
身上的剑伤已经结痂,这几天风餐露宿,让她不免疲惫,伤口处也开始发痒。
将马拴在山下的一个废弃凉亭里,她徒步去了南阳城。
因为旁边的颍川正在打仗,南阳城门口的盘查非常严格。
进了城,她开始目测起靠近城门的地势,心里有了数,然后就找了就近的一家酒肆买了饮食出城。
夜里,她在破旧的凉亭外升了一堆火,喝着酒吃着肉想着事。
想起此地离颍川的距离,她有些心安,总算是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了。
春天的夜风还是冷的,她把尉缭准备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剑在火堆边躺下。
远处的山坡上还有十多座坟茔,她心道,要是现代的自己在这个环境里,估计会吓得尿裤子了吧。
而在这个时代生活久了,死人反倒让她觉得安心。
真是变了态了,怀瑾有些调侃的想。
抱着剑睡到半夜,突然感觉到了地面轻微的颤动,怀瑾几乎是立即醒了过来,警觉的牵起了马,随时准备逃跑。
她眯起眼睛,看到远处的山坡下,数不清的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龙,正在往自己这边过来。
看清了最前面的人,怀瑾一喜,然后立即冲过去。
“阿缠!”怀瑾喜上眉梢,冲到了队伍的前面。
项伯看到她,喜得跳下马一把将她举起来,后面众多目光让她一阵大囧,怀瑾拍着项伯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然后就看到了一身火红铠甲的龙且。
看到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龙且嘴角一撇,调侃的笑道:“妹妹你好,又见面了。”
怀瑾眉头一挑,有些意外,项伯道:“总共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人是龙且家的。”
听出项伯话中的意思,怀瑾郑重的对着马上的龙且行了一礼:“多谢你。”
龙且下了马,走到她面前,道:“谢什么,大人们不让我上战场,我的这帮兄弟们都闲出屁了,正好让他们打一仗动动骨头。”
他说得轻松,怀瑾却严肃的摇摇头。
指了指凉亭,项伯会意,让这些士兵们原地休息,然后带着龙且跟着她去了凉亭中。
“外爷他们可有意见?”第一句话怀瑾先问的这个。
项伯摇摇头,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他们要是有意见,就不会把家里一半的兵力让我带出来了,何况我带回去那么多金子,不知道多少人想跟我出来。”
私兵制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制度,是由家族自主招募的队伍,但凡是贵族,家中都会有私兵,门客也算是私兵的一种。
看着眼前的这只队伍,怀瑾心中勇气倍增,开始和项伯商量具体的行动和部署。
“这只队伍有多少弓箭手?”怀瑾问。
项伯道:“四百□□手,一百后勤,剩下的都是骑兵。”
怀瑾又问:“有车兵吗?”
她知道抛石机的威力是很大的。
论起行军作战,项伯严肃得和平时判若两人:“重型抛石机,国家不允许私人制作。”
“没有抛石机的话……”怀瑾摸着下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坚定道:“那我们就做一个。”
项伯顿时傻眼,龙且摇摇头,觉得她一个女子想事情终究太简单了,他道:“我们并没有带工匠,即便带了工匠,短时间也做不出来。”
“做个简易版的就行,攻击性可以不用太强,能起到震慑作用就好。”怀瑾说着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开始画图。
甘罗教过她很多知识,譬如说抛石机便是利用杠杆原理。
墨子曾说过:珩,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
一个半拉子文盲遇上全能型人才甘罗,且被熏陶十年之久,以至于她都能完成抛石机的制作。
画好之后对项伯解说:“大型的抛石机需要三百个人一起操作,我们做一个小的只需要五十人操作,不用放石头,放置木炭就行。现在就让士兵就地取材,砍伐树木来做抛石机。”
看到她画的图形,虽然线条扭曲,但能一眼就看出来可行性,龙且不由暗暗点头。
只听她继续说:“南阳城门处有十多个马场,里面有许多干草,等抛石机一运作起来,城门马上就会烧起来,届时留两百□□手在这里,射杀所有出城的士兵,务必要造得声势浩大,让他们以为是韩国的士兵在攻击南阳。”
到时候南阳一定会燃起烽火,见到烽火,杨端和至少会撤走一半的兵力。
她说得头头是道,以至于到后面嗓子都说干了,龙且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问:“你一个女子,怎么连行军作战也这么有经验?”
好像真的打过仗似的,发号施令无比自然。
怀瑾咕隆几口水下去,一点都不文雅,倒像个汉子。
项伯代她回答:“小时候我们一起上过学,什么兵法不曾学过!”
何止,怀瑾默默看了他们一眼,秦王政十四年的时候,她也上过战场。
虽然那一仗败了,但于她而言,却是一次宝贵且不太愉快的经验。
龙且娟秀的眉头挤在一起,半信半疑:“光是读几本书?”
看着怀瑾的样子,这可不是读几本书就有的气势。
“六年前秦国撕毁和赵国的和平盟约,秦将桓齮率兵攻打平阳城时,我也在其中。”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
夜风吹起过往,看着项伯和龙且惊讶的神色,她平静的笑了一声:“不过后来败了,那次的教训让我形象深刻。”
那次战役,龙且和项伯都曾听长辈分析过,那样的大型战役,她才多大?
想到此,龙且不敢再有任何小瞧,反而敬重的抱了抱拳。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之后女主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夫妻正大光明的婚后生活,以及各处的游历是我写的最开心的时候
第238章 以财帛凝聚军心
“今夜好好休息吧,明天起就睡不了好觉了。”怀瑾平静的笑道。
龙且去安置士兵了,怀瑾和项伯在凉亭中仍在继续商议,直到天边露了白肚皮。
怀瑾见到那些士兵们整齐划一的站在山坡上,等待着主帅的发号施令。
这些都是年轻士兵,最小的才十多岁,怀瑾对项伯说:“我想和他们说几句话。”
项伯点点头,只见她找了一块巨石站上去,虽然一夜没睡,但面上却没有任何疲态,清晨的阳光将她的脸照的明艳清晰。
士兵们知道,这次他们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这个女子。
这个娇小的女子,她看上去和楚国那些贵族小姐似乎没什么两样,可仔细看,她眼底的坚毅不输给这里的任何一个士兵。
“战士们!”怀瑾大声道,她的声音在山上回荡着,惊起树枝上停留的几只喜鹊:“我知道你们是楚国最出类拔萃的儿郎,是最骁勇的士兵;我还知道,一个士兵最大荣耀的就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但是今天我要给你们说声抱歉,这场仗或许并不能给你们带来荣耀,你们在这里,是因为我的一己私心。我的丈夫如今被困在颍川,我要去救他,哪怕牺牲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为了她的私心,可能就会让这群人做了炮灰。龙且扯了扯项伯的袖子,觉得她这么说有些不妥,战前应该统一军心,可她这么说只会让士兵们心生不满啊!
然而项伯只是拍拍他的肩,让他继续听着。
“你们跟着我舅舅来到这里,应该知道我是项家的小姐,或许你们愿意为了项家奉献生命,但面对我,想来是有很多质疑和不信任。我只是一个女子,无法给你们荣耀。但是我有钱,我还有一个好舅舅,这里所有的士兵,此战能活着回去的,一人赏赐百两黄金!有战死的,给予家属抚恤金五百两!我的舅舅项伯,他是项家的三公子,也是楚国的裨将军,今次立下重大战功的士兵,我舅舅将来必然少不了你们的前程!”怀瑾朗声道,几嗓子把泪花都嚎出来了。
一个士兵要斩杀多少敌人才能得到黄金百两?听到她的承诺,士兵们都隐隐激动起来。
其他都是虚的,只有钱和前程才是真的,那么多钱谁不心动!
怀瑾见军心凝聚起来,郑重的行了一个礼。
因在别国的土地上,士兵们也不敢如往日一样回应,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抱起了拳,沉默中怀瑾见到他们面上涌起了认真和勇毅。
见士兵们皆按着她的派遣动了起来,沉默了半晌,龙且揽了项伯的肩,笑道:“小叔,妹妹不一般呐,话都让她说完了,那我们该负责什么呢?”
“你们负责带领士兵冲锋陷阵!”怀瑾走过来,看见项伯信任自豪的笑容,听到他说:“小姑奶奶,我的人情不要钱,让你随便卖啊?”
怀瑾只是抱着手横了他一眼:“你敢问我收钱吗?”
项伯哈哈大笑,放开龙且,然后去点兵了。
制作抛石机的队伍已经去山上取材了,要在南阳留下两百弓箭手和一百骑兵,剩下的人马需要尽快赶往颍川。
“你派二十个人扮成平民,去南阳城中买一些东西回来,让他们速度快些,在出发前归队。”怀瑾说一不二,龙且仿佛回到在自家老爹面前,差点就要站个军姿回话了,幸而反应慢了一步,被她递过来的一片竹简打断。
龙且看了一下,发现居然是大量的酒和炼丹术士用的硝石和硫磺。不明所以,龙且满腹疑问,但看她忧心忡忡的眺望着颍川的方向,他只有吞下好奇,准备着手去采买了。
天黑之时,留下在南阳的士兵,他们就出发去颍川了。
南阳到颍川,半日就能到。赶路到半夜,他们终于登上了颍川城外的一座山。
颍川城正前,是一座小山丘,大约因为背后就是南阳,杨端和并没有在山顶放置哨兵。
更深露重,颍川城外驻扎的秦兵,没有发现黑夜中无声无息出现的队伍。
怀瑾站起山顶,看着紧闭的颍川城,和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地。
山顶一片漆黑,山下灯火通明。
要是这会儿有望远镜就好了,怀瑾遗憾的看着高大的城墙,要是有个望远镜,就能知道城里是个什么情形了。
“韩兵已被围困月余,伤亡惨重,即将要弹尽粮绝了。”项伯的瞳孔中映出山下的火光,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秦军攻击很猛烈,你们看,左边的城墙都被击垮了一块。”
龙且嘲笑道:“如此猛烈的进攻,那位横阳君没有被吓尿裤子吧。”
想起横阳君的德行,项伯嗤笑:“难说哦。”
项伯说着回头去看怀瑾,却见她素白的脸上有些凝重。
靠过去些,听见她在头痛不已呢喃:“怎么让子房知道是我来了呢……”
等他们打出一条路,怎么才能让城中人知道是援军呢?总不能发个微信吧?怀瑾心内腹诽不已。
万一他们引开了秦兵,城内的人不明情况趁机发起反攻,前面种种全都白瞎。而且城门紧闭,外面的人又进不去,她心道,要是能飞进去就好了。
叹了口气,她道:“要是知道城内的地形就好了。”
项伯反问:“知道地形干什么?”
“进城给他们送个信。”怀瑾看着远处紧闭的城墙,陷入了沉思。
龙且这时说:“颍川过去是新郑,秦国接手后若没有改变建筑,里面的布局应当是呈方形延伸出来的。”
怀瑾看过去,看见龙且比女人还柔美的脸,问:“你一个楚国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龙且脸上尴尬了一下,项伯就道:“龙且的哥哥是掌管楚国细作的头领……”
哦,干地下工作的,一般这种工作都是见不得光,难怪龙且那个神色。
怀瑾想着,张良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也管间谍,自己还时不时客串一下间谍,干得风生水起的。
张良跟她说过韩国的细作,私以为,地下工作干得最成功的就是韩国,大约是因为领土小兵力弱,所以只能往别的方向发展了。
怀瑾这边想得有些远了,只听龙且继续在说:“……著名的水利大师郑国就是韩国人,新郑的水渠是他设计的,引渭水进城环流,然后排水到淮河……”
“郑国我知道,秦国的郑国渠就是他修建的。”项伯说。
渭水……思绪飘的有些远,怀瑾看着山下的那条长河,应该就是渭河的支流了。
蓦地,她惊喜起来,指着山下那条河道:“是这条河的水通到城内的水渠吗?”
龙且看过去,看到河边驻扎的秦军,道:“应该就是吧。”
怀瑾难抑激动:“我要从那里潜水进去。”
项伯白了她一眼:“疯了!你知道要潜多久吗?何况水岸边还有秦国的士兵,你要死啊!”
“有办法!”怀瑾跳下马,去一旁的芦苇丛中拔了一条长长的芦苇管,笑道:“用这个就能呼吸,只要把出气口留一截在水面上!”
龙且觉得她疯了:“渭水经过城门,有大约几里的暗流,那一段人怎么过呢?”
“几里而已,憋气就能过去,何况是顺着水前行的!”怀瑾当机立断:“就这么说定了,找两个人随行,现在是子夜大军休息了,就趁现在过去!”
项伯收起嬉笑的嘴脸,严肃的拦住她,坚决道:“不行!可以派士兵去,你不能去冒险!”
山下的河水如一条银带,想到冰凉的河水,怀瑾也沉默下来。
最后只能派了两个水性好的士兵出发,她写了一封信,又拔下头上的兰花玉簪交给那两个士兵为信物。
“你们如果成事了,立即在城头燃烟以作信号。”怀瑾交代道。
那两个士兵领了命,立即下了山。剩下的士兵便露着风霜休息了,马上就有一场大仗,必须得养精蓄锐才行。
而怀瑾自那两个士兵走了后,便一直盯着城门方向。
龙且让项伯去劝她睡觉,然而项伯却摇摇头,打开一坛酒走过去和她喝起来。
龙且愣了好一小会儿,也过去在项伯身旁坐下了。
三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怀瑾撸起袖子,看到伤口已经结痂了,心道也不用上药了。
“身上的伤怎么弄的?”项伯看到那道伤口,瞧出了是新伤。
怀瑾放下袖子,淡淡道:“出咸阳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项伯呆了一下,他某些方面大大咧咧,但有时候却心细如发,光从这一句话他便得了很多信息,犹豫着他问:“你以后……”
知道他要问什么,怀瑾道:“秦国以后回不去了。”
项伯接口:“不回去正好,那就去楚国。”
怀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项伯喝了口酒忆起过往,忽然道:“那一年你遇险,我和张师兄还有田升也是这么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救你,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呢。怀瑾,你是真的很喜欢张师兄啊,为什么是他,不是其他人呢?”
他有过床第之欢,也有较为宠幸的姬妾,可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女人。像怀瑾对张良的这种情,他更是难以理解。
然而他的好外甥女却看稀罕物儿似的看着他说:“你怎么会问这种话?”
项伯纳闷:“我为什么不能问?”
“你要是问我哪里的酒好喝,哪里出了个厉害的剑士,我倒觉得没什么。”怀瑾老老实实的嘲笑了一番:“可你突然问我男女之事,就……”
她想了一下,比喻道:“就如兵马大将军突然去舞文弄墨了。”
不等项伯回嘴,怀瑾道:“反正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项伯问:“是因为张师兄聪明吗?”
怀瑾抢过他手里的酒坛,不搭理他。
项伯又问:“是因为他会说话吗?张师兄平时都怎么跟你说话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在齐国,好像没见张良对她和对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见项伯又张了嘴,怀瑾立即道:“因为他长得好看。”
项伯的嘴闭不上了,旁边龙且笑了一声。
项伯道:“龙且长得也很好看啊,很多女子都长得不如他呢。”
怀瑾撇了龙且一眼,心道龙且是长得好看,可是……
她想起张良时,其实先想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有时候像是雾里看花的朦胧,有时候又觉得如幽谷中的清风。但她,并不是仅仅只是因为这些才喜欢他。
龙且笑道:“你的丈夫,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怀瑾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微笑着,面孔柔和:“我在这里遇到他,才是我的幸运。”
就像流落到荒岛,突然看到了过往的船只。
就像身处深渊,忽看到光明。
“天亮了。”龙且看到天边已经泛白,不知道那两个士兵进城了没有?
怀瑾看着城门的方向,看得太久眼睛都有些不聚焦了,眼前一片朦胧。
忽然,一缕黑烟在城墙上晃晃悠悠的升起,断断续续的,仿佛风雨飘摇中的火种。
“消息传进去了!”怀瑾喜得低声吼道。
项伯却指着山下:“你们看!”
安静了一夜的营地忽然骚乱起来,秦军也看到这丝炊烟了,应该是以为城里有什么阴谋诡计了。
怀瑾隐匿在山顶,看到下面的士兵迅速的列阵,有序的往城门口过去。
秦兵又开始攻击了,七八抬抛石机不断砸着城墙,秦兵也架起长梯往上爬,城墙上出现了韩国士兵在对抗。
远远的,怀瑾看着这场厮杀,心如静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9章 千军阵前遇郎君
城门那边厮杀了足有半个时辰,秦兵才撤。
看了看日头,怀瑾吩咐士兵悄声准备她要的东西,而她则找了个阴凉地方睡了一觉。
囫囵睡了几个时辰,傍晚时龙且过来把她摇醒了,怀瑾看到东边方向三道狼烟冲天起,项伯则在无声的把士兵聚集起来——要准备开打了。
如她预想的一样,山下的秦兵正在迅速集结,半个时辰后,大批的士兵往南阳那边赶了过去。
不过她也不敢大意,即便走了一半人,剩下的人还有一两万之众,况且也不知道杨端和是不是跟着走了。
“等天一黑,就发动攻击。”怀瑾看着山下,骑上了马。
“阿缠,龙且,拜托你们了。”怀瑾侧头,看着项伯和龙且,淡定的开口,抓着缰绳的手却越发紧,马儿不安的动了一下。
项伯和龙且却很是激动,磨拳擦掌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打一场。
男儿好战,怀瑾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深呼吸好几下,才定下神来。
天边最后一丝曙光已经消灭,山下的军营点起了篝火,似乎是在开晚饭。
项伯刷的一下抽出腰间的剑,大吼:“先锋何在!冲——”
隐匿在山顶上的骑兵瞬间冲下了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了秦军的主阵营,秦兵一片慌乱,匆忙窜逃。
怀瑾见项伯身先士卒,定了定心神,对身后的一队士兵道:“点火!”
早就准备了大量的酒坛,还有她用硝石和硫磺制造的易燃竹管——甘罗教过她用铁瓶和油酒之物制作□□,但她没有那个时间去找铁匠做铁瓶,只能搞些易燃物碰碰运气了。
随着她的下令,弓箭手纷纷把竹管用弓箭射出去,两百弓箭手的突袭,山下的营地一半成了火海。
龙且这时带着第三路骑兵往河边冲去,士兵们把早备好的烈酒扔进起火的地方,不知道是哪一处产生了化学反应,一声爆炸震耳欲聋。
怀瑾心道,运气好,搞出了这么大声响。此时她只恨自己在现代不是研究炸药的,不然山下这一片人早搞定了。
秦军也不是吃素的,被偷袭后迅速的集结起来,原本在颍川城门口的士兵也纷纷撤回。
就是这个时候了!
“冲!”怀瑾拔出剑,领着弓箭手策马往城门口那边赶去。
秦兵主力军全回到了营地,城门处的进攻终于撤下了,怀瑾到了城门边上,立即让人吹响号角,城墙上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张景。
“快出城!”怀瑾冲他大喊。
张景来不及笑一下,人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紧闭了数日的颍川大门打开,成千上百的韩国步兵涌出来。
怀瑾看见骑着马的十多个将士中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张景、韩念、张豆豆还有那个叫沉音的女子,但是没有张良。
“子房呢!”怀瑾大声问着张景。
张景面容憔悴,他道:“我哥不在城中,先撤退!”
营地里的士兵终于发现不对劲,纷纷折返。
怀瑾面色发白,对着自己手下的兵道:“弓箭手准备!前锋准备!”
准备硝石的士兵早在靠近城门时,就沿路洒了硝石。秦兵即将到达时,前锋兵立即点了火,一条长长的火龙从地上蹿起丈把高,弓箭手立即挽弓放出一排冷箭,把蜂拥而至的秦军拦在了火龙后面。
“往淮河方向去!”怀瑾对张景他们喊道。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像一锅乱粥,这个说往汉中去那个说往泗水去,简直是一片混乱,怀瑾连喊了好几声都没让他们停下来。
火龙已经燃尽,秦军一窝蜂涌上来,怀瑾骂了一句脏话,只能迎战。
撤退的韩国步兵此时都迷茫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往哪里撤。
但秦兵已至,还有行动能力的士兵慌忙迎战,眼看大好的撤退机会就这么没了,怀瑾策马到了张景身前,看着韩念和其他的人,怒道:“你们谁指挥?”
张景看着沉音旁边的一个年轻华服男子,道:“横阳君在此。”
“往淮河方向撤!”怀瑾冷漠的看着他,喝道。
横阳君看着这个女子,脸色发白:“不,往燕国方向逃!那里有一千援军!”
“放你大爷屁,去燕国必经河内,那里全是秦兵,我昨夜托人带的信你们没看吗!”怀瑾又急又怒。
张景忙说:“看了,看了,但是……”
“子房呢!”怀瑾粗暴的打断他:“你哥哥到底在哪里?”
张景看着逼近的秦军,嗫嚅着说不出话。
怀瑾气得快吐血了,道:“我是为救子房而来,他既然不在这里,你们爱送死就送死吧,我不奉陪了!”
说罢吹响号角,对她手下的弓箭手下了命令:“撤退——”
得了她的命令,那些弓箭手立刻往渭水边撤离,只留韩国的步兵在那里对抗。
怀瑾连吹了七声号角,那边项伯和龙且也得了信,带着骑兵汇合到一起。
“张师兄呢?”项伯朝横阳君那边一扫,没见到张良。
怀瑾气急败坏,策马沿着渭水往南方去,一边骂道:“子房不在这里,他妈的这群傻逼,白瞎!赶紧撤!”
见怀瑾他们匆忙往南方走,韩念和张景也急了,韩念对横阳君道:“我们跟着夫人走吧。”
韩国的士兵在城内抵抗了数日,早就精疲力尽,眼见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横阳君只好咬牙道:“跟上!”
张景和韩念如蒙大赦,立即留下一支队伍断后,然后带着剩余的人跟着怀瑾的方向去了。
韩国的兵是步兵,根本赶不上怀瑾他们,而怀瑾见张良根本没在里面,也根本不想管身后这些人。
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快要被追上了。
“他们马上要被追上了,不回去帮忙吗?”龙且的声音在耳边呼啸。
顶着风,怀瑾铁青着脸:“让那群傻逼去死!”
这简直是历史上最搞笑的一场救援,她要救的人根本不在里面,艹了!
“停下!停下!停下!”项伯忽然拉住缰绳,左手边三个方向分别都燃起了烽火,远处一片黑压压的队伍正朝他们策马奔来。
“准备迎战——”项伯举起宝剑,以为那是敌军。
“不是秦军的战袍!”怀瑾眯着眼睛,让项伯稍安勿躁。
“是援军!是援军!”张景他们骑着马也追上了,丝顾不上后面的几千步兵,他们只能自己逃命。
看见远处幸行来的大军,吓得花容失色的沉音笑起来:“是子房哥哥来了!”
怀瑾的眼睛睁大了,迎面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肤白如雪,面如冠玉。
即便骑着马,生冷的狂风吹乱了他的发梢,可他依然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身后不远处厮杀的声音、兵戈碰撞的声音都淡去,怀瑾的眼中只有那个人。
她激动的下了马,然后朝那边奔过去。
张良看见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刚勒紧缰绳他就跳下了马,才往前走了两步,她就到了面前,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张良已经把她抱了个满怀。
身前身后都是士兵,怀瑾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只有满满的欢喜。
“你怎么来了!”张良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丝愉悦,反倒有些严厉和生气。
怀瑾还来不及说什么,项伯道:“你们那些步兵快挡不住了!”
张良一抬头看见项伯和他身后的那些士兵,冷冰冰的道:“你就这么纵着她!”
说罢放开怀瑾,重新翻身上马,对横阳君韩城道:“打一场。”
韩成似乎吓破了胆:“不行,秦军太多了。”
“秦军都撤走了一半了!”项伯说。
“不打一场就撤不了。”张良也开口,两人几乎同时说话。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明明气质迥异,一个看上去就是武夫一个看上去就是文人,可偏偏有股说不出的默契。
张良直接忽视掉韩成,看着项伯:“你那多少人马?”
项伯道:“一千骑兵,两百弓箭手,你那里呢?”
张良道:“两千骑兵,眼下三川跟河内都起了烽火,颍川城外的秦兵肯定会撤走……”
“已经撤走一半了,怀瑾在南阳那边做了部署,下午他们撤了一半兵力离开。”项伯高兴道,走了一半又走一部分,后面的追兵不会超过一万之众!
张良看了怀瑾一眼,见她安静的站在一旁,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
见他看着自己,怀瑾也翻身上马,道:“那就打!弓箭手——”
两百弓箭手瞬间猎好阵型,拉开了弓。
而断后的那些步兵,以为主上不要自己了,正厮打得绝望不已,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一个声音传来:“左下——右下——”
是军中的命令,疲惫的步兵们立即往左右后方撤去。
对面秦兵还欲厮杀,忽然正面数不清的箭雨射了过来。这一波羽箭,让仅剩的两千骑兵成功的撤了百米,而张良和项伯的骑兵则架在了前面。
韩国的步兵们看到张良,如看到天神一般:“是张公子!张公子来救我们了!”
后面韩成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张景一颗悬起的心则彻底落回了肚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怀瑾,她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前面,丝毫没有注意自己。
张景低下头,这么几年没见,她还跟以前一样,一点多余的目光也不愿意给他。
“弓箭手去右上方拉阵——”怀瑾大叫一声,然后领着弓箭手到了张良他们的右手边,先拉远了距离,吩咐他们在箭头上抹了火油,然后拉开弓先瞄准了地方。
眼下厮杀在一起,是决计不能轻易放箭的。
杀得太厉害,怀瑾完全分不清谁是谁,观望了许久,终于有敌军朝他们冲过来了,怀瑾立即下令放箭,又是一批人倒下。
终于,她看清了张良和项伯的位置,同时又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厮杀许久,双方的体力都支撑不住,停了下来,张良和项伯往后退了十多米。
秦兵也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了一个喘息的时间。
“赵姑娘?阿姮?是你吗?”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满脸惊疑,正是颍川郡守吴腾,他看到怀瑾几乎是觉得自己眼花了,然而那张脸他又决计不会认错。
怀瑾立于马上,叹了口气:“子旷,是我。”
项伯和龙且看着她:“你认识啊?”
怀瑾凝重着神色,不说话。
那边吴腾简直觉得要疯了,打马上前了几步:“你不是在咸阳城吗?怎么和叛逆分子搅在一起了?幸好杨端和不在这里,不然……”
他几乎可以猜到杨端和的态度,宁愿自己死也要把她给杀了,这两人的恩怨,秦国无人不知。
“我的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怀瑾朗声道,吴腾一愣,在项伯和张良两人间看来看去。
这时韩成驾着马上前,对张良道:“子房,他们现在只有几千人,杀回去还能重新夺回新郑!”
张良似乎很无语,过了半晌,怀瑾才听到他淡漠的说:“王孙,即便现在又夺回新郑,依然还会如之前那样被围困,我早就与你说过了,你只不信。”
怀瑾还是第一次看见张良对谁说话这么冷漠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认真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0章 辞旧人随夫过淮水
韩成阴着脸,悻悻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此时颍川的方向也升起一道狼烟,怀瑾看向吴腾,道:“子旷,这时候你们的援军一时也赶不到,你……还要跟我们打吗?”
她点明了立场,吴腾沉声道:“我是秦国的臣子,要保卫我的国家,杀退国家的敌人。”
怀瑾对着项伯和张良一点头,这两人默契的同时下令进攻,怀瑾则立即赶到了后方。
刚刚拼死抵御的步兵已经回过神来,怀瑾在张景和韩念还有张豆豆中间看了半天,最后看向张景:“阿景,带着你的小伙伴,还有这队步兵,赶紧往渭河方向跑。”
不疑有他,张景立即照办,沉音不服气的说:“凭什么听她的!”
然而此时没有人搭理她,步兵的速度本来就慢,需要靠前面的骑兵把时间线拉长,好给他们撤退的时间。
怀瑾又到韩成那边,不冷不热的说:“你也赶紧跟着先走。”
韩成这才真正开始打量她,韩成早知道张良在外面有个女人,原来就是她。
想着刚刚她在马上的风姿,韩成心绪复杂,点点头,跟上张景那边的队伍,往淮河那边撤去。
那边交战处喊叫声震天,两边人马差不了多少,估摸着再打两三个回合就差不多能撤走,秦兵也没有力气再追了。
怀瑾骑马立在大后方,看着前面断手断脚满天飞。
可真不是个美好的画面,她心想,在咸阳时她生活安稳却成宿的做噩梦、提心吊胆。在这里面对千军万马,血肉横飞,她却是出奇的安心。
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爱情中产生的多巴胺真是太可怕了,让人连死都不惧,怀瑾在人海中搜索着张良的身影,时而露出一抹身影又时而被人遮住,叫她恨不得亲自上前,把那些挡住他的人都拨开。
“他们断后,我们先撤。”龙且带着众多骑兵到了她这边。
怀瑾看向前方张良和项伯那边目测有四五百人,秦军那边也只有最后一支队伍在冲锋陷阵了,于是道:“你先走,我等他们。”
这不是矫情的时候,龙且应了一声,立即带着骑兵撤离。
又过了许久,怀瑾往撤离的方向看,那边已经走了很远了。她拿出腰间的号角急促的吹了一个节奏,一直在远处待命的弓箭手再次拉开了弓。
然后她慢慢的吹了一个长调,项伯那边立马急速收兵准备撤。
秦国的士兵果然不是盖的,断后的四五百人这一会儿就已经死伤过半了,项伯和张良策马回来,怀瑾拿起号角又是一声急促的短音,那些弓箭手瞬间放了弦,前来追击的秦军又倒下了一片。
人群中,怀瑾歉意的看了吴腾一眼,然后鸣金收兵,叫那些弓箭手在最后撤离。
身边的伍长问吴腾:“大人,要追吗?还是等援军过来?”
吴腾看着还没倒下的士兵,不过七八百之数,而对面的士兵几乎已经全撤离了。
他看着冰凉铁甲中的一席绿裙,朝那边怒喝:“阿姮——”
吴腾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你是叛国了吗?陛下怎么办呢?以后再见就是敌人了吗?
吴腾心中悲凉,可是临了只有这一声呼唤,像是质问又是挽留。
怀瑾忽放缓了速度,隔空看着这位叫人敬重的朋友,她嘴唇阖动:“对不起,再见。”
无声的一句话,吴腾渐渐的就看着她远去了,随着上千铁骑,消失在一片旷野中。
这边怀瑾他们一路狂奔过了淮河,后面的追兵终于甩掉,没法再过来。
寻了个山丘,项伯他们就让士兵扎营了。韩成与沉音几个除了头发衣服乱,再加上脸色不好,身上几乎皮都没破一块,与他们一起被围困在颍川一个多月的步兵却是个个精疲力尽浑身带伤。
再看张良这边,他和项伯、龙且身上都挂了彩,身上多条口子,兵刃上还挂着血肉沫子,沉音下了马捂着嘴去一旁狂吐起来。
韩念和张景、张豆豆则都围在了张良身边。
张良一身黑衣,要不是洁白的衣领子上有血迹,看着就仿佛被水浸透了一样,怀瑾隔着几个人看着他,眼睛都红了。
而张良推开了身边的人,径直走过去,生气又无奈的看着怀瑾,半晌,才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如获至宝。
项伯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只觉得鸡皮疙瘩从脚底心蔓延到脖子上了,转眼看到兄弟龙且失落的微笑,他过去揽住龙且:“走,去清点伤兵。”
刚刚厮杀时,满脸肃杀如阎王般的小女子,在他怀里红了眼眶。
张良不顾手上的血腥,抚摸着她的头发,按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吻在她的额头上。
韩成等人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张良与女人有这种亲密举动,都惊呆了,立即偏过头。
只有躲在面具下的韩念,似乎习以为常,木楞似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非礼勿视
松开怀瑾,张良对张景说:“去清点兵士。”
张景就带着张豆豆走开了,韩成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张良神色冷冷:“王孙先休息吧,其他的晚上再商议。”
小兵已经支好了帐篷,过来将韩成请了过去。
张良也携着她去营帐中休息,沉音委委屈屈的追上来:“子房哥哥,我不舒服……”
张良似乎一直在忍耐着怒气,不过他发火也从来不凶,只是温润的眉眼冷得能让人直接从盛夏掉进寒冬,他瞥着沉音,漠然道:“不舒服就去找军医。”
“军医都是些市井出来的男人!”沉音咬着唇:“况且军医的医术如何与你比,子房哥哥,我真的很难受。”
“你只是不习惯血腥味,躺一会儿就好了。”张良不耐的说完,立即牵着怀瑾进了营帐。
营帐中简陋到只有一块油布,怀瑾把张良按在地上,然后冷着脸去解他的衣服。
张良深深的看着她,但怀瑾却一径低着头。她拿出甘罗给她的那个药袋,找出了治刀伤的药,然后又跑出去拿了一坛酒过来,二话不说就倒在了张良的伤口上。
谁知张良哼都没哼一声,刚刚的气闷一下散了,看着玉质般的肌肤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怀瑾叹了口气:“不疼吗?”
“不疼。”张良支着头,见她渐渐抿着唇憋起笑,冰凉的指尖抹了药在他身上划过,张良心情大好。
怀瑾给他上好药,道:“我现在要去看看我舅舅了。”
不等她走,张良一把拽住她,右手轻轻磨着她的耳垂,温声道:“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凝视着这双温润又深邃的眼,怀瑾低头浅笑,声音也变细了:“我人都到这里,你还要听我说什么呢?”
张良问:“后悔吗?”
她来到这里,在秦国的十年经营,皆化为虚有。
“不悔。”她说。
如果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自由的活着,哪怕她在秦国穿金戴银呼风唤雨,又有什么滋味呢?
“姮儿,我爱你。”
怀瑾怔住,古代人都含蓄,从不会这么直白的示爱。
“我心悦你”“我中意你”“我思慕你”……可是没有人会说我爱你。
她看着张良,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见她不语,张良道:“你们那里的人,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她抿着嘴,眼睛瞟到别的地方,快乐的说:“嗯嗯,是啊,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
帐外吵吵闹闹,里面缠缠绵绵,张景一掀帘子,看见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吓得立即退了出去。
张良松开她的唇,又啄了两下,才淡淡对外面道:“进来吧。”
张景是来汇报的,怀瑾便起身去找项伯了。
她一出帐篷,看见淮河边上赤条条成百上千个□□的士兵,春日里他们跳下河洗澡,那些身上带伤的人不少,已是把河水都染成了淡红色。
怀瑾虽然对这种露天洗澡的行表示不能接受,但刚刚连番厮杀,士兵们在此清洗污秽也是正常。
她淡定的看了那边一眼,随即瞟到那群赤条条的男人堆里有一张女人般柔美的脸,果不其然,顺着龙且看过去,他的好基友项伯也在河里搓条子。
“项缠——”怀瑾的一只手挡着阳光,眯起眼睛不善的看过去。
她乍然出现在岸边,士兵们如鸭子被掐住了脖子,纷纷哑了,同时捂着某个地方背过了身。
项伯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把身子沉入水下:“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偷看爷们洗澡!”
怀瑾背着手,瞪着他:“上来!”
说着转过了身。
不多时项伯和龙且湿着头发,衣衫不整过来了,慌乱的神色像是小学生暑假瞒着大人下河游泳被抓住了一样,后面河水中发出阵阵压抑的笑声。
杀气腾腾的领着项伯进了营帐,怀瑾指着他身上的伤口一阵数落:“身上还有血口子呢,你就敢下水!万一发脓了怎么办!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日子,还没到夏天呢,你就敢往冷水里钻!回头我让外爷和二舅舅抽你!还敢回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她数落项伯的声音从帐篷中直传出好远,项家的兵士们都仿佛没听到一样。
而韩国的士兵们纷纷咂舌,这么凶的婆娘,听说是张公子的夫人,因而不约而同的看向张良的营帐,然后目露同情的别开了眼。
帐篷中张景带着十多个校尉正在汇报,听到外面清脆的骂人声音,一个正在汇报的校尉结巴了好几下才顺过来。
本来听着伤亡情况一直皱着眉的兄长突然间笑了一声,那个校尉瞬间禁了声。
张良和颜悦色道:“没事,你继续说。”
帐篷中这才继续开始汇报,张景听着外面女子明亮轻快如露珠一样的声音,不由走神了。
夜间升起篝火,后勤正在煮饭,大家坐在张良的营帐中开会。
韩成坐在上首,张良坐在他左边,但大家却把重心放在了张良身上,几乎忽略掉了韩成。
项伯铺开地图,指着上面一个地点道:“现在这里是魏国和楚国的接壤地,我们给的建议是直接南下去云梦,那里山高路险,随便找个山头就能安置。”
龙且补充:“不过出发之前,得营造出大军往魏国方向去的痕迹,不然秦国知道你们逃到楚国,我们也要开始扯皮了。”
张良沉吟不语,韩成则站起来,感激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们,楚王多次相助,待我复兴韩国,定会……”
不等他说完,项伯就客气的打断,笑:“韩王孙客气了,这次的兵不是楚国士兵,而是我项家的私兵。我是为我外甥女而来,不是为了其他人。”
韩成被一番抢白,倒也不见生气,只是向怀瑾行了一个虚礼:“多谢……姑娘了。”
韩成一直也没问她的名字,一时竟不知怎么称呼。
怀瑾挤了一个浅浅的笑,正要说话,张良的手突然从桌下过来一把握住了她。
怀瑾一愣,然后就听张良坚定又温柔的说:“她是我的夫人,赵怀瑾。”
对面沉音瞬间拉下的脸真是想看不到都难,怀瑾心里叹了口气,淡定的低下头。
拿出一个册子,看到上面的数字她心情十分沉重。
南阳城那边留下的两百弓箭手,不知道还剩几个,而带到颍川的一千三百人,白天战亡了四百八十六人。
死去的人变成了一串数字记在小竹板上,怀瑾长长叹了口气。
回过神,她听到项伯说:“明天送你们过了渭河,我们就要返程了,剩下的粮食和弓箭可以留下一半给你们……”
张良道:“多谢了,不过我不准备带大军去云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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