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辅愚主扼腕叹息
大家都安静下来,韩成有些不安的问:“不去云梦,那去哪里?”
张良指着地图上魏国的板块:“我们去魏国大梁,我今天带来的两千骑兵是借于魏国的宁陵君,我要前去归还。云梦地势孤险,我们现在只剩下两千多步兵,徒步去那里消耗太大,况且云梦贫穷,这样一支队伍,难以生存。而宁陵君已经答应我,可收编这支队伍为魏兵,必要时再派给我们。”
韩成惊得蹦起来,指责道:“你怎可把我们韩国的兵给魏国?这支队伍是复韩的希望,这么大的事你怎可不与我商量?”
项伯几人顿时尴尬了,内部人员闹矛盾,外人是该劝呢还是该走呢?
谁知张良只是淡淡道:“王孙执意攻下颍川城时,也未曾与我商量,若非宁陵君借兵,这些士兵只怕就被困死在颍川了。再者,就算不去魏国去了云梦,公子怎么养活这支队伍呢?没有地没有兵器没有钱财,难道让他们占了山头去当强盗吗?”
韩成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他才道:“可是、可是……要是手上没了兵,何时才能复兴韩国呢?”
张良似乎有些懒得搭理他,只是和张豆豆说:“这些步兵里面,还有三百多人是张家旧人,明日启程你带着他们回淮阳吧。”
张豆豆点点头,道:“是,公子。”
晚饭很快上来了,一锅肉汤一锅粟米粥并一袋面饼,项伯和龙且早就饿了,也顾不得饭菜粗糙,光着手就上了。韩成看到他们的吃相,深呼吸了好几下终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沉音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犹犹豫豫的拿起一块饼,默默的吃起来。
“怀瑾,你明日不跟我们回楚国对吗?”吃到一半,项伯脸上挂着渣问她,明知她的回答,项伯却也忍不住一问再问。
怀瑾笑了一声:“我自然是要跟着子房一起离开的。”
项伯张了好几次嘴,终是默默吞下了想说的话,他没有办法改变她,不如闭嘴。
吃完晚饭,项伯等人都回去休息了,韩念和张景都被张良派去干活,只韩成兄妹还在营帐里。
张良看着沉音,道:“我有话和韩王孙说,你也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都被支走了,看来他是有话要和韩成单独说。
沉音看了怀瑾一眼,不满道:“她也在这里吗?”
张良没说话,只是淡漠的看着她,沉音不甘心的咬了咬唇,慢腾腾的退了出去。
韩成端坐在一旁,他换了干净的衣服,比起白天的狼狈,现在的他穿着上等的衣饰,烛火下才渐渐看出身上的那一抹贵气。
韩成看了一眼张良和怀瑾紧牵的手,轻声笑道:“子房你和夫人倒是鹣鲽情深。”
他本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谁知张良只是淡淡的神情,韩成因而有些讪讪的,过了会儿他道:“子房,你有什么话交代?”
张良拉着怀瑾坐下,端详了韩成许久,看得韩成浑身都不自在了,他才开口:“明日张豆豆回淮阳,你和公主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吧。”
韩成惊得跳了起来:“去那边?做什么?咱们的复国大计……”
张良打断:“来日再议吧。”
韩成听闻此言怔了一下,继而冷笑道:“来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子房,你莫敷衍我。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真心辅佐我,我做什么你都不赞成。但是你别忘了,你亲口起誓,你要忠心追随我,要匡复韩国,你别忘了!”
“没忘。”张良淡淡的语气里闪过一丝恼火。
韩成刚刚虽然振振有词,但一听张良的语气不好,瞬间老实下去,他放软了声音:“我也是一时着急,你知道,自国破我日日忧心。故国不在,有家不能回,子房你应当知道我心里的焦急。”
“那王孙眼下可有什么好计策?”张良揉了揉眉心,对着韩成,他很多时候都觉得心力交瘁。
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劝,韩成总是一意孤行。
沉默半晌,韩成道:“我们可以再回楚国,以楚王负刍和我的交情,他也许会再借兵给我。”
张良温柔的嗓音染上一抹讥笑:“负刍知道我没死,王孙以为再回楚国还会有什么好结果?以负刍的性子,他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
韩成一咬牙:“没有楚国还有齐国、燕国、魏国!我是韩王孙,是未来韩国的王,总会有人愿意襄助。”
怀瑾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这韩成可真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果然,张良道:“燕国已然对强秦俯首,齐国与秦国建交几十余载,魏国政权分散在各个世家;王孙觉得,这三个国家里,谁会愿意帮我们?”
韩成颓然的低下头:“听你这么说,复国是绝无可能了是吗?”
张良不语,帐篷里气氛跌至冰点。
怀瑾听了这半天,既对韩成感觉到无语,也对张良的无奈感觉到同情。
趁着这会儿安静了,她站起身道:“那个,我去找我舅舅,你们先聊。”
张良冲她点点头,又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怀瑾甜甜的笑了一声,然后掀起帘子出去了。
里面韩成的声音又响起:“子房,不如我们北上……”
随着她走远,后面的声音渐渐消失,怀瑾呼出一口气,韩成实在缠人,口口声声只有他的复国大业,偏偏本人没一点办法,只能指望别人。
因是逃亡路上,篝火不敢点得太过旺盛,借着暗淡的火光,怀瑾朝项伯和龙且的营帐中摸过去。
走至帐前,她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她听到龙且在问项伯:“外面这么乱,你放心妹妹在外面乱走?”
项伯闷声道:“她已经是个大人了,难不成把她绑回去吗?”
龙且道:“反正这是你们项家唯一的一位小姐,小叔,要是梁叔在这儿,他肯定会把妹妹带回去的。”
静默了许久,怀瑾才听到项伯叹了口气:“这一路下来,难道你还没清楚我们家小姑奶奶是什么人吗?你觉得,谁能左右得了她?”
龙且似是噎住了,项伯的声音又响起:“她不会离开张子房的。”
“张良……他有哪里好的!”龙且不服气的笑了一声,随即懒洋洋的说:“看着吧,大王知道韩成让张良诈死,肯定会追杀他们的。”
怀瑾的心一紧,只听项伯慢悠悠道:“张子房现在是我们项家的外甥女婿,他既不与我们项家作对,我父亲定会保他。负刍?他敢和我父亲叫板?”
语气中道不尽的嚣张霸道,龙且嘘了一声:“小叔,我知道你胆大,但是……无论在哪里,说话还是谨慎的好!”
听到这里,怀瑾重重的咳嗽了一下:“阿缠,可以进来吗?”
“等会!”里面项伯的声音立即紧张起来,然后一阵布料的摩擦声响了一会儿,项伯才道:“进来吧。”
怀瑾掀开帘子走进去,见项伯和龙且分别睡在两张铺盖上,项伯身上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
怀瑾挑了挑眉,颇有种抓奸的感觉。
“躺进去点!”怀瑾在项伯身上踢了一脚,项伯立即往里一滚给她腾出一个地,怀瑾在他旁边坐下,笑看着他:“明日回去?”
项伯双手枕着头,懒懒的笑:“不然呢?”
怀瑾也是笑着点点头,项伯问:“你跟着张师兄……准备去哪?”
怀瑾思索了一阵,然后说:“他还没跟我说,不过我猜想,也许会在魏国大梁住一段时间。”
项伯道:“安顿好了,记得给家里来个信,别叫我们担心你。”
“放心,不会一走杳无音讯的。”怀瑾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以示安慰。
见龙且在一旁似笑非昔,他忙瞪着眼睛:“没大没小!”
怀瑾哈哈大笑:“怎么这会儿就这么要面子了?”
龙且半坐起来,笑道:“小叔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一向最要面子了!”
项伯抓起一旁的一件衣服,揉成一团扔在龙且脸上,龙且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闹够了,项伯问道:“你身上还有钱财吗?”
听着他的关切,怀瑾浑身都暖和起来,她微微笑着:“你看我几时差过钱?”
项伯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他笑道:“以张师兄的能耐,想必也不会让你吃苦。”
说完,他忽然正儿八经的看着怀瑾,端详着她脸上的红晕,叹道:“你可算得偿所愿了。”
是呀,怀瑾也一下反应过来,往后的日子,便都是张良了。
这几日里一连串的杀戮,让她此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她有阵阵恍惚。
从今往后,她只是张良的妻。一辈子这么长,他们会永远不分开吗?
想到此,怀瑾不由感慨道自己竟然也患得患失起来。
摇摇头,她对项伯说:“战死的那些士兵,抚恤金就拜托你了,我那三千金也不知够不够。”
“不够还有家里呢,不会不管的。”项伯拍了拍她的手:“你只管好你自己,若得空,便回楚国见见家人们。”
怀瑾点点头,笑道:“我知道。”
顿了顿,她又道:“阿缠,谢谢你。”
她眼中似乎有泪,烛火昏暗,项伯看得不真切。
他沉默了一瞬,笑着在她头上揉了揉:“没大没小,叫舅舅!”
怀瑾眉头挑得高高的:“反正我从小就这么叫你了!”
项伯揉了揉脸:“好像也是。”
估摸着张良那边也快谈完了,怀瑾预备出去了,看着项伯和龙且,她道:“明天一大早还有行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早点歇着。”
两人连声答应下来。
怀瑾重新回到张良的营帐中,韩成果然已经走了,张良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看着桌上几张图在思量着什么,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有数不尽的烦扰。
“张大公子,你准备几时睡觉?”怀瑾过去,把他面前的册子和地图全收了起来。
张良眉头舒展,一把将她拉到腿上,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张良疲惫的把头埋在她怀里。
静坐了一会儿,张良松开她,起身:“现在休息吧。”
熄了灯,两人躺在铺了皮草的铺上,盖着一个小小的被子,她只能窝在张良身上,才不会被冻着。
听着耳朵下面均匀的心跳,怀瑾知道他还没睡着。
许久,张良蓦然开口:“姮儿,接下来会在大梁待很长时日。”
“好。”她什么也没问。
“你怕不怕?”又过了一会儿,张良又问道。
怀瑾反问:“你觉得呢?”
默了一会儿,身下传来两声闷笑,震得她耳朵有些痒,她听到张良带着笑意的声音:“也是。”
怀瑾满足的躺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以后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哪怕颠沛流离,她也甘之如饴。
张良的手在她腰间紧了紧,稳稳道:“那就不分开。”
嘴唇抑制不住的往上扬,怀瑾在满脸笑意中睡去。听到她渐渐缓慢的呼吸,张良知道她睡着了,怜爱的在她头顶亲了一下,然后也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2章 领兵马行军往魏
第二天怀瑾醒来时,张良已经不在帐篷里,自己身上盖着一床小被子外加一件黑色的大氅。
外面有各种各样的声响,怀瑾爬起来,清晨的凉意让她哆嗦了一下,她立即把衣服翻出来穿好。
头发随意散着,她顶着一张略带睡意的脸出去,看见外面的帐篷大多已经收起来了,士兵们各自在整理行装。
张良和项伯韩成等十来个人站在不远处一个山丘上,不知在谈论什么。
她一出来,张良就看见了她。
怀瑾见到张良对张豆豆吩咐了什么,紧接着张豆豆就朝她这里走过来了:“夫人,外面凉,先进去吧。”
怀瑾点点头,又走进了帐篷。
过了一会儿,张豆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怀瑾就着热水洗了脸,瞬间神清气爽。
洗完脸,张豆豆又端了一碗粗糙的米粥和两个饼过来,怀瑾就坐在帐篷里慢腾腾的吃着早饭。
“你们什么时辰醒的?”怀瑾见张豆豆蹲在角落,便出言询问。
张豆豆老实的笑了笑:“寅时二刻大军就起来整理行装了。”
怀瑾喝着粥,觉得实在剌嗓子,不知觉的皱了皱眉。
张豆豆就道:“军中只有这些东西,夫人将就些,等大军上路经过山林,就可以吃些野味了。”
怀瑾记起当年满脸青春的张豆豆,觉得此时眼前的这个人比从前稳重了不少,忽然生了谈兴,她问:“你今天是要去淮阳?”
这只是一个开场白,但张豆豆已然听出了怀瑾想问什么,便解释道:“公子早年在淮阳学礼,在那边置了很大一笔产业,咱们家的从前的门客仆人也都安置在那边。今天我还要带一批人回去,王孙和公主也要同行。”
说着说着,张豆豆忽然又些难过:“公子不要我陪他去大梁,韩念那家伙哪会照顾人呢?”
张良可不需要你的照顾,怀瑾心想。
不过仍是安慰:“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嘛,子房总不能让一个信不过的人带着大家伙回家啊。”
张豆豆苦大仇深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营帐的帘子被掀起,张良穿着一件单衣走进来,怀瑾立即把他的大氅给他披上了。
仔细系好带子,忽见张良深深的看着自己,怀瑾不由有些脸红,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
张良自然的拉住她的手,问:“吃过东西了?阿缠他们准备出发了,咱们一块去送送他们。”
到了外面,所有帐篷已经全都收好,只有她刚刚休息的那里还立着。
外面士兵已经分成了三队:项家的兵、去魏国的兵、以及去淮阳的张家人。
项伯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的坐在马上,笑着和龙且说着什么。
怀瑾走到跟前,仰头看着他,含笑道:“走了?”
“不走留下来吃个宵夜?”项伯模仿着她素日开玩笑的口吻说。
怀瑾哈哈大笑,看向张良:“您那嘴太能吃,我怕把我夫君吃穷了。”
张良只是坚定的执着她的手,温和的对项伯笑道:“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项伯点点头:“我素来是相信张师兄的,不过……”
项伯咧嘴笑道:“你既做了我们项家的女婿,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舅舅?”
张良满目温和,笑容里却有一丝调笑:“若论先来后到,阿缠你起先可是叫了我十年的师兄,这可怎么算呢?”
放松的氛围下,怀瑾想起后世某电影里的一个梗,忙道:“不如你俩各叫各的,阿缠管子房叫师兄,子房管阿缠叫舅舅,哈哈哈哈哈……”
话未说完,就先笑弯了腰。
“颠三倒四,礼数不分!”一旁的沉音不豫道,怀瑾瞥了她一眼,笑容微敛。
项伯的眉毛一竖,龙且就道:“沉音公主似乎有什么意见?”
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平添三分风情。
听到龙且似警告的声音,沉音不服气的还要再说什么,韩成忙道:“女子的小心思,何须计较?”
沉音脸涨得通红,叫了一声:“哥——”
韩成也不看她,只是对着项伯一揖:“此番相助,不论是为谁,韩成在此谢过了。”
他一个王孙公子,端的礼数周到。
不管这人有多让人讨厌,项伯终是认真回了个礼,礼貌道:“横阳君客气了。”
项伯和龙且调转了马头,看样子就要走了。
怀瑾想起一事,跟着他们走到项家的军阵前,对着活下来的这群士兵深深行了一个礼,她朗声道:“此番多谢诸位将士,赵姮感激不尽。”
这几天的行军,士兵们都看到了项家这位小姐的奇才。感佩、敬服都有之,看到她这么郑重的行礼道谢,这群从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八百多勇士纷纷在马上抱起了拳。
龙且温情脉脉的看着怀瑾,轻声道:“妹妹,若得空便回楚国看看。”
项伯笑了笑,抓紧了缰绳:“走了!”
项家来的都是骑兵,没多久他们的身影在视野中就逐渐变小,远处一轮朝霞高升,项伯他们的身影朝着那瑰红行去,最终消失不见。
怀瑾心中怅然若失,张良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了几步,走到张豆豆和张景面前,嘱咐道:“路上照顾好王孙和公主。”
张豆豆低落的点点头,张景则期期艾艾的表示:“哥,我也想去大梁。”
张良抚了抚他的肩,声音轻了两分,道:“阿景,回去吧,张豆豆会照顾好你的。”
沉音走过来,站在张良面前,那柔情似水的眼神,让怀瑾翻了个白眼。
只听沉音说:“子房哥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说,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夫君面前乱晃,真的很膈应。
怀瑾深吸一口气,准备拿出对付甘罗的毒舌时,韩成及时的开了口:“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子房你何时回?”
张良说了句废话:“该回的时候就回了。”
韩成默了一下,然后说:“昨日你应承的,可作数?”
张良漠然笑了一声:“子房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尽力而为。”
韩成上前重重的拍了拍张良的肩,沉声道:“要尽全力。”
“知道了。”张良的声音再无一丝温度,转头看向张豆豆和张景:“你们赶紧出发。”
见张良的冷淡,韩念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张豆豆是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张景则是幽怨的看着怀瑾。
怀瑾愣了一下,瞪过去:“你哥不带你,你看我也没用!我可是个妇道人家!”
张景慌得眼睛都挤成一团了,谁知张良听到她的话,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冷厉之色散尽,在场所有人顿时放松下来。
怀瑾观察到这一现象,觉得有些意思,这群人明显的惧怕张良,可是张良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将要慢慢了解张良的全部。
“我们也准备走了。”张良拉着她朝着大军队列那边走去,韩念牵着两匹马正在等他们。
“子房哥哥——”沉音带着哭腔的娇声在后面叫道:“沉音会等你回来的,一直等你。”
当她是死人吗?怀瑾仰头长叹。感觉到她的不快,张良捏了捏她的手,悄声道:“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值得你计较?”
怀瑾暗戳戳的在他手上重重的捏了一下,然后利落的跨上了马背。
张良站定,回身对韩成行了一个礼:“王孙一路当心。”
韩成也上了马,见张良礼仪周到,满意的点点头,郑重道:“子房也是,家国大业,劳你尽心了,韩成代韩王室在此谢过。”
张良抱了抱拳,没再多说了,看见沉音红着眼圈站在那里,张良微叹:“好好听你兄长的话,不要再淘气了。”
一副和孩子说话的口吻,却让沉音绽开了笑颜。可惜如花娇艳的笑脸还没完全展开,张良已经上了马,转身离开了。
大军阵前,着玄衣戴墨冠的谪仙公子,冷静从容的指挥大军行进,如俊美不可逼视的天神。
沉音痴痴的看着,看着那人带着另一个女子渐渐远去,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路上,怀瑾笑睨着张良:“子房对姑娘当真是温柔。”
张良笑了笑:“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怀瑾笑容冷了半截,阴阳怪气道:“哦,原来如此,那情谊更是不一般了。”
想到眼见之处,沉音对张良的痴缠,怀瑾便满心不舒服。
队伍慢慢前进着,张良稳坐在马上,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要是知道他是谁的女儿,就不会吃醋了。”
怀瑾偏过头:“管她是谁的女儿。”
张良老神在在:“沉音是韩非公子的老来女,爱若珍宝,故而养得十分骄纵。”
怀瑾诧异的回过头:“竟是韩非的女儿?那韩成是……”
张良点点头,眼神中带了丝惋惜,怀瑾重重的叹气:韩非惊才绝艳,他的儿子和女儿竟然是这个样子?
想了想,怀瑾幽幽道:“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看来未必啊!对了,你昨晚到底答应了韩成什么?”
张良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大片步兵,驾马前行了一段,道:“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复国。”
怀瑾听着便觉头痛:“他要你怎么做?”
张良道:“他让我游说魏王,让魏王助他起事。”
想起张良曾跟她说的,魏王假是个老色鬼,不由嘲笑:“这可真是难于上青天,所以呢?你答应他了?”
“只能勉励一试,不过……”张良出神的看着前方,良久没有说话。
怀瑾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仍在出神,不想打扰他,便悄悄放慢了速度,和韩念并排了。
真正的韩念总是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待着,见怀瑾过来,面具下那双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马上垂下。
怀瑾问:“此去大梁,需要多长时日?”
韩念道:“一路上、要要要清扫行军、痕迹,约莫、约莫……约莫要走、两个月。”
韩念跟她说话好似结巴得更厉害了,怀瑾同情又好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两个月的路程,怀瑾想着,到了大梁的时候,就是夏天了。
因为要避过城镇,这支军队往往都走得偏僻道路,有时候还会钻进深山老林。
幸而她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的,不过比起颍川突围那几天已经好太多了,至少每天都能吃上不同的野味和水果。
怀瑾有兴致时,便骑了马和张良一起在前面领军;日头毒的时候,她便躲进了后勤部队的小马车里,总的来说,这一路还算稳妥。
一日在山中扎营,她和张良住在一个山洞里,十多个伍长聚集在这里开会。
深夜时,诸事都已商议完,而怀瑾已经靠着一旁的岩石睡着了,其中一个伍长就好心建议道:“公子,行军艰苦,为何不让夫人先回去?”
橙红的篝火下,张良平静的拨了拨柴,道:“多谢关心,不过,我们自有打算。”
夫妻间的事,大家本就只是随口一问,说过两句便不提了,转而说起别的。
张良一边听着这些人的报告,一边解下身上的大氅,韩念见状立即过去接了,然后轻手轻脚的将大氅盖在了怀瑾身上。
白日颠簸,怀瑾只是小睡一会儿,醒来时看见开会的人正在陆续往外走,而张良坐在火堆前静静的想事。她一动,张良就看过来:“是不是吵醒你了?”
“本来也没睡多沉。”怀瑾走到他身旁坐下,自然的枕着他的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史上韩成的爹妈并没有记载,所以私设是韩非的孩子,万一是真的呢哈哈哈哈哈哈
第243章 魏国大梁遇同门
送走那些伍长们,韩念端了烤山鸡和野果进来,他把食盘放在一块略平坦的大岩石上,然后在山洞入口处架上了油布以作遮盖。
“你也一起吃吧。”怀瑾朝韩念招招手,她知道普通士兵一顿肯定吃不了多少肉。
韩念垂着头:“不、不敢!夫人和公子,用饭吧。”
说着行礼退出。
张良已经将山鸡分成了两半,大的那份放在了她面前,怀瑾也不讲究手干不干净,拿起来就啃。
张良心中有事,这段时日都不怎么说话,连吃东西的时候都在深思,怀瑾也习惯性的不打扰。
张良慢条斯理的吃完山鸡,从思绪中抽出来,看见怀瑾削尖的下巴,歉意道:“这些日子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冷落你了。”
现在本就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时候,怀瑾也不矫情:“我没觉得委屈,比起你在外面杳无音讯,至少现在我能日日看着你。”
“我在战场上看见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去哪里、去做什么,我都要你在我身边。”张良放松下来,眉目间满是温润。
她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张良便知道了她的选择。
生死相随。
怀瑾甜甜一笑:“夫君最知我。”
看见她脸上的倦意,张良道:“还要走一个月,等到了大梁,就能好好歇息了,到时候带你在大梁玩一圈,听说那里的吃食很别致……”
还没说完,她就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张良愣了一下,怜惜的亲了亲她的鬓角。
足足两个月的颠簸,一日午时,他们终于到了大梁郊外的旷野。
怀瑾足足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几个度,最让她郁闷不已的是,张良日日在外面晒,皮肤却是一点不见黑。就连韩念,也是肤如白雪。
怀瑾绝倒:为什么她就没有这种肤质!
站在旷野的一处山丘上,已经能看到大梁的城门了,张良下令在原地等待。
等到傍晚天挂彩霞时,城门方向来了一支十多人的队伍,顷刻间就到了近前。
怀瑾本在欣赏晚霞,见张良迎上前和一人打着招呼,然后目光回来四处搜寻她的身影。
怀瑾忙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后勤的车群中出去。
“这是内子赵姮。”张良跟一个年轻男子介绍着她,怀瑾望过去,只见一张正气凌然的脸,不知为何,有一丝亲切。
这男子听到张良的介绍,忙和怀瑾见了一个礼,亲和又不失尊重的笑道:“原来是张夫人,怪道如此貌美,有礼了。”
张良牵过她的手,温声道:“这位是宁陵君,魏咎公子。”
怀瑾也忙见了礼,寒暄了两句,张良切入正题:“颍川突围出来的士兵都在这里了,约莫四千人。”
魏咎点点头,朝大军那边看了一眼,经过激战后又行军两个月,这几千士兵依然恪守着严明的纪律,即使休息也是列阵有方不见颓丧。
魏咎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张良递上这些士兵的名册,魏咎带来的部下便去点兵了。
“此处交给他们,我们先进城。”魏咎上前邀请道:“府上已备好佳肴美酒,就等子房你了。”
张良含笑,拱手道:“那便多谢魏兄了。”
听他的称呼,似乎和魏咎关系很好。
怀瑾看着他们并肩而行还诧异了一下,然后随即就想到:都能借兵了,这关系能不好吗?只是不知道,张良是怎么和魏咎认识的?
“先前不知尊夫人也在,未曾备车驾。”魏咎突然不好意思的说。
张良紧了紧她的手,摇头:“无妨,她会骑马。”
听闻张良这么说,魏咎就让人牵了一匹马过来,见怀瑾稳稳当当的上了马,魏咎便放下心来,莞尔:“委屈张夫人了。”
怀瑾客客气气的笑了笑,见张良迟迟没上马,怀瑾侧头瞅着他,张良道:“我去和他们说几句话。”
指的是士兵们那边,怀瑾点点头,张良便信步走了过去。
一场激战和两个月的跋涉,张良郑重的对那边的士兵们道了谢,魏咎听着张良淡然却有力量的声音,忍不住对怀瑾道:“子房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人。”
只有在出征前,将领会为了凝聚士气而说话,像张良这样,事后还放低姿态郑重其事表示感谢的,确实不多见。
不多时,张良和韩念过来,两人上马,魏咎便带着他们往城中行去,后面跟着三两侍从。
路上魏咎和张良交谈:“取颍川本是险棋,周围尽是秦国的城池,又有数十万大军,没想到你们还能全身而退,当真神勇。不过……一个月前,秦王命人杀了韩废王。”
听他话语间满是唏嘘,张良则淡淡道:“差一点点就全军覆没,算不得神勇,运气好罢了。都要谢魏兄借的兵马,子房才有机会点燃三座城的烽火,将他们救了出来。”
魏咎感慨道:“那位横阳君当真好运气,能得子房。”
怀瑾一听到忍不住撇撇嘴,嫌弃之色尽显,韩念在一旁看到她的神色,偏头到一边笑了一声。
魏咎也看到她的神色,道:“咎可是说错话了?”
看了一眼张良,怀瑾道:“横阳君是好运气,子房嘛,运气就不怎么好了。”
魏咎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
因已经在大梁城的街道,魏咎一笑,引得路人纷纷注目。然而看了他们一眼,行人们都纷纷退散,生怕冲撞了贵人。
张良无奈的笑嗔了她一眼:“姮儿!”
虽是嗔,那语气却满是宠溺,魏咎道:“夫人真是妙语。”
顿了一下,魏咎道:“不知夫人是哪里的人?”
怀瑾怔了一下,道:“我出生在邯郸。”
“那就是……”魏咎尴尬的住了口,邯郸原先是赵国,不过赵国已经被灭了。
这是一个愿意顾及他人感受的人,才认识不到两个时辰,怀瑾便对眼前这个人生了好感。
想来以张良的人品,和他称兄道弟的人,都不是什么坏人,怀瑾于是主动道:“不知宁陵君是如何与子房识得的?”
魏咎忙解释道:“是……”
谁知张良突然打断:“魏兄先别说。”
两人均不解的看着他,张良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对她说:“你待会就知道了。”
魏咎想了一下,恍然道:“莫非他们认识?”
张良笑着点点头,魏咎有些不解:“他这些年也未出魏国,怎么会认识尊夫人?莫非是以前见过?也不对!这两人八杆子也打不着啊!”
一下子说得怀瑾好奇极了,她问:“到底是谁?我还认识?”
她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是在魏国的啊,怀瑾茫然了一下,然而张良只是神秘莫测的笑了笑,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怀瑾故作凶狠的剜了他一眼,然后觑着韩念:“你肯定知道吧?你告诉我吧。”
谁知韩念闪躲着眼神:“公子不说、我不说。”
怀瑾哼了一声,在马上伸手打了张良一下:“你说不说!”
张良好笑的摇摇头,温柔的坚定:“不说!”
怀瑾扭过头:“不说我不理你了。”
魏咎在旁看得好笑:“子房在夫人面前,倒是和平时不一样。”
“小女子脾性大,魏兄见笑了。”张良淡声道,声音里带了五分愉悦。
在街上走了一路,魏咎带他们在一处豪门大宅门口停了下来,看到宅子外面的建筑和大门,怀瑾想起了当年吕不韦的宅子,也是这么豪华。
不由侧目看了魏咎一眼,心道这么年轻就这么有钱,牛逼!
他们一下马,立即有人出来相迎。
从大门进入,穿过五处回廊四座院子,终于到了魏咎所说的……偏厅。
进去时,有侍女伺候脱了鞋,怀瑾正要踏进去时,那侍女正扯着她的袜子,怀瑾触电似的退了一步。
她和那个侍女俱是一愣。
“我这处偏厅,鞋袜尽除方知好处。”魏咎和善的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好吧,规矩真大,怀瑾心道,万一哪个客人有香港脚可怎么办?
张良一侧目,见她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偷偷咬着下嘴唇的发呆样子,像只刚偷了油的幼鼠。张良脑中一过,便知她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
“子房,你笑什么?”魏咎好奇极了,不明白张良怎么一下笑得这么开心。
谁知张良只是摇摇头,清润的声音带了强忍的笑意:“无事。”
“你们来得好生晚,饭菜都热了两回了。”一道敦厚的声音响起,怀瑾听着耳熟,抬头一看,里面一个墨绿华袍的中年男人正踱着步子缓慢走过来。
这人的脸如此熟悉,怀瑾惊疑不定:“穆师兄?”
她小的时候,穆生已然长成,时间再久五官也不会再有大的变动,因此怀瑾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张脸。
“你是……”穆生呆了一下,这表情让怀瑾更熟悉了,在稷下学宫时,穆生遇到不解的事情时,便会露出这副呆呆憨憨的模样。
怀瑾看向张良,他笑着点点头。
穆生似乎也认出了她来:“你是小八?怀瑾?”
“是我!”怀瑾走过去,穆生震惊完,便大喜,伸出手想捏捏她的胳膊,可见她一身素裙,长发垂腰,只得生生止住动作。
他搓了搓手,喜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没想到竟然又见到了你,我……你……”
穆生喜得都说不出话了,魏咎好奇道:“你何时与子房的夫人相识?”
穆生又是一呆,看向子房,然后大笑,指着怀瑾对张良道:“你们……原来你的夫人竟是怀瑾!张师兄,你怎么不告诉我?”
张良温和一笑:“此时说来话长,我们边吃饭边说吧。”
“是是是,我高兴过了头,忘了你们长途跋涉过来的,赶紧坐。”穆生立即引着他们往里走,俨然一副待客的模样,而正经主人魏咎反而被落在了后面。
魏咎摸了摸脑袋:“得!我自己招待我自己!”
席上除了他们,还有一少年在,魏咎说那是他庶弟魏豹。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穆生就拉着张良和怀瑾叙起了旧。
一顿饭下来,怀瑾得知穆生当年带着穆渔来到大梁定居,后来得宁陵君魏咎的赏识,做了魏咎的家臣。
韩国灭亡后,张良曾在魏国辗转了小半年的时间,与穆生碰面后,便由穆生把他介绍给了魏咎认识。
言谈中,怀瑾听到,张良似乎在和魏咎做什么生意,因为他们聊到了商品出口渠道。
不过她并没有很在意,专心和穆生拉着家常。穆生问及她,她便说自己前些年在秦国,后来和子房再次相遇便成亲了,中间种种过往皆被她一笔带过。
末了怀瑾问:“穆渔……还和你在一块儿吗?”
穆生带了些满足,笑道:“明日我做东,去我府上吃饭,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们?怀瑾了然:“看来明日我得准备些礼物了。”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举起杯子敬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4章 始作人妇生怯意
见那两人喝得高兴,魏咎对张良开玩笑道:“夫人和别的男子又是说笑又是喝酒,你也不吃醋?要是换成我家青儿,我酸也要酸死。”
张良淡淡笑道:“他们师出同门,感情自然要好。”
魏咎更加好奇了,旁边他的弟弟魏豹显然是了解穆生的,惊奇道:“她也是浮公的弟子?可从来没有听说浮公还有个女弟子啊?”
穆生和怀瑾对视一眼,怀瑾懒得再一一解释,只是说:“机缘巧合而已,我与穆师兄分离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再见,难免感怀。”
魏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魏咎则撑着头,郁闷的对她说:“你是第一个进了我这玉室却毫无所动的人。”
怀瑾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张良的眼睛在地板上瞟了一眼,怀瑾立即低下头。
看到地板,怀瑾的嘴顿时张大了,竟是由上好的碧玉作地砖铺满了整个房子。
脚下触感又暖又润,难怪进这里要把鞋子袜子都脱了,怀瑾羡慕的叹了一声:“有钱人!”
想当年在秦国的那座宅子,她不过是想把外面门廊的竹席换成玉席,想了好几年也没换成。
看着魏咎得意开心的表情,怀瑾喝了口酒,感叹道:“怪道今日的酒这么香,原来全是钱的味道,不错不错!”
魏咎眨了眨眼,大笑起来:“这都多亏了你夫君会挣钱,才叫我成了一个败家子。”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怀瑾虽不知跟张良有什么关系,但也跟着一起笑了。
这种男人们的场合,她并不想当主角,只是说笑两句便专心吃菜了。
酒过三巡,魏咎便问:“这次在大梁待多久?”
“还不知道。”张良说。
怀瑾观察到张良在这里十分放松,说话也舒怀,不比在韩成身边时的压抑不耐。
不等魏咎询问,张良又继续说:“不瞒魏兄,此来大梁除了归还兵马,子房还另有任务。”
魏咎坐直了身体,有点兴奋的问:“莫非又有什么发财的新路子?”
张良失笑,然后敛了些笑容,道:“我受韩王孙所托,来游说魏王帮他复国。”
魏豹一听到魏王的名字,便有些不屑:“大王日夜住在温柔乡里,哪有时间去管这些事,找他?还不如趁早作别的打算!”
穆生看了看门口,规劝道:“小公子,这些话还是少说。”
见魏咎也赞同的点点头,魏豹不服气道:“这可是在自己家里,也没用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整个魏国都知,大王无心处置国事,满心只有他的美人们。”
“我们是他的孙子,终归不好议长辈的不是。”魏咎摸了摸魏豹的头,然后看向张良,道:“这是韩王孙所托,那你自己怎么想?有哪些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怀瑾暗暗点头,魏咎倒真是仗义,然而张良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说:“王孙想事情太简单,秦国不弱,则复国无望。眼下要做的不是复国,而是抗秦。”
魏咎心有戚戚,沉声道:“秦国已经相继灭了韩赵,燕国也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不知秦国的下一剑会指向哪里。”
“不出意料,便是楚国和魏国了。”张良道,俊美的脸上带了一丝愁容:“唯一的办法,就是魏楚两国合纵抗秦,可你们魏国政权分散,君王又不作为,实在难谈合纵。”
谈话到这里,几人都沉默了,穆生便道:“今天只是接风宴,我们先不谈国事,好好喝酒才是正经。”
说着自己先举了杯。
严肃的氛围即刻消散,大家忙举杯敬酒,然后聊起了其他。
一顿饭吃到天黑,结束时魏豹早已喝醉,魏咎忙着照顾他,便让穆生带他们去住的地方。
离魏咎府上一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宅子,穆生带他们去了那里。听穆生和张良聊天,似乎张良之前在大梁时就住的这里。
推开门进去,一个院子两间房,布置得十分简单。见他们进来,里面有人拿着灯出来,怀瑾看见出来的是韩念,才想起来刚刚吃饭的时候韩念并不在。
“公子,里面都打扫干净了。”韩念把屋檐下的灯笼点亮。
“知道了,”张良点点头,然后看向穆生:“今日就先歇下了,明日再去你们那里。”
穆生微笑道:“好,明日等你们夫妻过来。小八,今天好好睡一觉,一路劳累,想必十分疲乏,我就不叨扰了。”
怀瑾跟张良一起把穆生送出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两人才进院子关上了门。
再没有旁人,怀瑾顿时吊在了张良身上,哀叹:“累死我了……”
两个月的赶路加上今天的宴饮,怀瑾几乎精疲力尽。
张良闷笑了一声,然后把她抱起来往屋里走,一边看向旁边的韩念:“水准备好了吗?”
韩念老实的低着头:“在里面了。”
“知道了,你也去歇着吧。”张良说着已经走进了卧室,他双手抱着怀瑾,只能用手肘合上了门。
怀瑾被他放在床榻上,借着灯光,怀瑾看到屏风后面有冒着热气的木桶,于是可怜兮兮的望向张良:“明天洗行不行?今天动不了了?”
张良不由分说,温柔又坚决的给她把衣服扒了。
怀瑾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张良带着温柔的笑意,将她抱进了浴桶里,然后自己也脱掉落了灰的衣服坐进来。
既洗之则安之,怀瑾决定速战速决,拿了边上放着的豆荚把全身搓了一遍,然后就准备出去。
然而看到张良安坐在浴桶中,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胸口均匀的起伏着。
他……应该也累了吧?想到他这两个月的风吹日晒,劳心劳力,怀瑾就一阵心疼。摸了摸他的脸颊,张良睁开眼,有些疲态。
怀瑾刚摸过来一块干布巾,准备擦干身体上床睡觉,可刚站起来就被张良拉回去,水花溅得如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珠帘,这下连头发都半湿了。
她立即求饶:“明天、明天!我今天快累死了。”
张良却不言语,一双旖丽的眸子变得幽深,似是有些不满意。
怀瑾讨好似的在他嘴上亲了亲,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明天你要怎么着都依你。”
想着又在他秀挺的鼻梁上亲了一下,张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轻笑,双手环上她的腰,越抱越紧。
怀瑾挫败的低下头,果然男人的精力就是比女人旺盛么?想着又幽怨的看着他,也就她这会儿累了,换个好日子不干死你丫的!
“我抱你。”谁知张良只是抱着她起身,仔仔细细给她擦干了,然后把她抱上了榻。
一睡到柔软的棉被上,困意立马浮现,怀瑾打了个哈欠,灯就灭了,旁边一个充满热量的身体躺下环住了她。
不到一分钟,怀瑾瞬间入了梦乡,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放松的睡觉。
本以为会睡到中午,谁知天才刚亮,夫妻俩双双醒了过来。但都不想动弹,被窝里抱在一起躺着,不一会儿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禁欲了好几个月,又忍了一晚上,因此这个清晨的战况格外激烈。
怀瑾满头细密的汗,骂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纵欲……张子房,你现在这么急色,非要一口气弄死我是吗?”
“咸阳离开那晚,夫人热情似火,叫良日夜惦念。”张良又堵上了她的嘴。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怀瑾头晕脑胀,耳畔只有张良压抑的呼吸和自己口中不断漫出的娇哼。
一大早精疲力尽,然后又睡到了中午。
宅子里面多了一个干活的妇人,不知道韩念是从哪里寻来的,总之怀瑾一醒来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粟米粥的味道。
张良不在卧室,怀瑾叫了一声,张良立即从外面进来:“醒了?吃饭吧。”
她看见张良脸上带着老饕般的餍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磨磨蹭蹭从被子里钻出来,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昨天的衣服已经被拿出去洗了。
“我穿什么?”怀瑾用薄被遮着胸口。
张良打开柜子,在里面翻了两下,翻出一件青色长衫递过去:“之前在这里也置了衣物,你先穿我的,过几日再去定制一些罗裙。”
怀瑾把青衫穿上,闻到一股木头的味道,应该是在柜子里搁置了很久。
穿好衣服,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话说没穿内裤就是不舒服啊。
外面的木桌上已经放好碗筷,韩念和一个大婶侍立在一旁,见夫妻二人携手出来,大婶忙上前布菜。
见怀瑾身上衣服宽松,袖子长出一截,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韩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张良和善的对这个大婶点头:“多谢黎婶了,每次来都要劳烦你照顾。”
看来是认识的,怀瑾心想。
这个黎婶笑道:“宁陵君吩咐,小人不敢不尽心呐。”
怀瑾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魏咎派来伺候的仆人。她不由看着张良发呆,这家伙去哪里似乎都挺有面子的,也好,跟个有本事的老公,省的她平日瞎操心。
“看什么呢?”发觉她盯着自己,张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怀瑾喝了一口粥,慢腾腾的说:“你好看,多看看你,不行?”
一旁黎婶惊得抬头瞟了一眼,然后立即讪讪的低下头,哪有妇人这么和丈夫说话的?
从眼缝里瞟了一眼张夫人,灵巧秀丽的脸蛋,不知为何让黎婶想起了宁陵君府上豢养的一只灵雀。
想来张公子很中意夫人,只听他宠溺的笑着说:“日后天天看,只要你别看腻就好了。”
听到他这话,怀瑾手支起了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以后就要一直跟着你了。”
怅然的语气,张良眉头一挑,反问:“听夫人的语气,似乎别有深意?”
“也不是,就是不习惯。”怀瑾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粥,漫不经心的出着神,一边说:“以前心里知道你可能随时会离开,自己早晚会是一个人,不踏实的日子就成了常态。不过也有好处,赤条条独自一人,生活总是比较随意。现在真正成了人家的妻子,往后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我……”
她有些害怕。
以前和张良在咸阳的时候,两人只是偷偷摸摸的相守在一起,现在光明正大了,她才终于有了正经做人妻子的感觉。
上辈子下辈子,她可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婆。
“姮儿,你莫不是胆怯了?”张良认真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怀瑾支着下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有些害怕,我怕我不是个好妻子。你们这里的人对妻子的要求是顺从端庄、相夫教子,我怕我做不到,将来你也许会失望。”
两个人恋爱是一回事,结婚了又是一回事。
恋爱时轰轰烈烈万般都是好,婚后未必还是那样,尤其是在古代,尤其是张良身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责任、担子、人情往来。
她以前没想过这些,昨日在魏咎府上宴饮,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日后是要跟着自己的老公一起出去交际的,便觉得压力山大。
思忖片刻,张良道:“你看我可是个正常男人?”
怀瑾张大了嘴:“你……不正常?”
她没发现啊!
一旁黎婶已经听不下去了,借口去厨房烧水,匆忙退下了。
韩念则老老实实的守在一旁,如一截木头桩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5章 庭院饮酒论少年
见张良含着了然的微笑,怀瑾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张良正色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改变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你以前什么样以后仍旧怎么样。”
说罢又停顿了一下,道:“德言容功这些东西,你觉得以你的性子,能装得了多久?”
怀瑾默默的吃了一口咸菜,她一秒都装不了!
看她面有菜色,张良笑出声,有些感动她为自己处处着想,又觉得她的担心多余又好笑。
心中欢喜得忍不住揉揉她的耳朵,温言道:“别想多了,我是张良,张良的妻子不需要与其他人一样,只要我喜欢。”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然后欢欢喜喜的把头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韩念目不斜视,负手站在一旁,眼睛坚定的看着自己的鞋尖。
“再过段时日,你就会习惯当一个妻子了。”张良捏了捏她的手,道:“况且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夫君,做得不好的地方,夫人定要多多包涵。”
怀瑾扑哧一笑,一双妙目盛不住的情意漫出,叫张良心中驰荡,目色瞬间幽深。
然而看天色却不能再耽误了,当即拍了拍她,道:“快吃,吃完饭去穆生那里。”
这么一提醒,怀瑾想起昨日穆生师兄的邀约,当即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都撇开,赶紧吃饭。
下午,张良就带着怀瑾出门了,韩念手里拿着一些礼品跟在后面。穆生家里他们住的地方很近,百来步的距离,都是围绕在魏咎府邸周围,不一会儿就到了。
一座古朴的小宅子,韩念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仆人看见张良,忙热情的将他们请进去。
“你们怎么才来?”穆生满脸喜色的从里屋出来,匆忙之下连鞋都没有穿好。
穆生今日穿得随意,然而怀瑾穿得更随意,都是老相识,不比和旁人那么讲究。
张良示意韩念把礼品放进去,口中道:“你的好师妹总也睡不醒,是而迟了一些。”
怀瑾在他手腕上揪了一把,要不是这个人,她早就起床了好吗!
穆生大笑:“小八还跟小时候似的爱睡懒觉。”
看到礼品,他又道:“人来就行,带什么东西?这不是见外了吗!”
张良轻车熟路的往会客厅进去,一边说:“姮儿是第一次来你家,我要是不带点东西,我怕她不好意思。”
穆生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怀瑾忙跟上,咬牙切齿的说:“我在三师兄这里才不会不好意思!礼物是带给嫂子的!”
“那就更不用带东西了,你嫂子见到你就会高兴,这些年她总和我说感谢你呢!”穆生一道说一道对仆人吩咐:“去把夫人叫来。”
张良早就在桌案边坐下来,穆生就上去给他倒茶,怀瑾自在的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会客厅似乎也是穆生的书房,三面墙上都砌了架子,上面摞满了书简。
怀瑾忍不住感慨:“我们这些弟子里,只有三师兄最爱看书。”
“为学患无疑,疑则有进也。”穆生微微一笑,指了指茶杯,示意她过来坐。
怀瑾撇撇嘴,三师兄就是三师兄,无论过去多少年,永远爱咬文嚼字。
过去坐下,喝了一杯茶,怀瑾不由疑惑:“这是什么茶叶,好似在哪里喝过一样。”
穆生和张良对视一眼,穆生道:“这是你四师兄家的茶叶。”
刘交师兄?
怀瑾咦了一声:“你竟和四师兄也有往来?他如今在哪呢?”
穆生故意笑说:“难道你的好夫君没有跟你说过子游师弟的事吗?”
张良只是微微笑着,盖住了她的手:“等来日回了淮阳,你便能见到他了。”
怀瑾讶然,她这些年一直待在秦国,心无旁骛的报仇,乃至于生活中乐趣寥寥。
想来张良的生活比她有意思得多呢!他做过的事情她很多都不知道。不过怀瑾又想,这些都没关系,他们的日子还长,日后她会全部知道。
正想着,门外有人进来了。
“怀瑾?”穆渔手上抱了一个没足月的小女孩儿,看着怀瑾惊疑不定。
穆渔比之当年,整个人丰腴不少,看得出来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容色娇艳满脸滋润。
怀瑾满含笑意,起来对穆渔行了一个礼:“嫂夫人好。”
与当年那个满脸讥笑的冷峻孩子不一样,眼前这个女子竟对自己满是温和亲切,穆渔赶紧回了一个礼,笑道:“昨日夫君与我说起,我脑子里还是你当年的模样,谁知经年不见,你已出落成一个貌美的女子了。”
“这是……三师兄的千金?”怀瑾看着穆渔臂弯里的一个小包袱,小女婴的睡颜甜美宁静,一下让怀瑾看入了神。
不比嬴政的那些孩子,即使再可爱也让她敬而远之,眼前这个小婴儿她才愿意近距离的逗弄。
穆渔看她喜欢的紧,就把孩子让给她抱,然后说:“这是妹妹,还有一个大小子,淘气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女婴换了个怀抱,咿咿呀呀的叫了两声,怀瑾慌得一动不敢动。穆渔看她仿佛抱了块秤砣似的,在一旁捂嘴笑起来。
张良见她抱着小婴儿满脸好奇,内心一下变得异常柔软,不等他开口,穆渔就说:“这么喜欢孩子,就赶紧和张师兄生一个!”
这话瞬间让怀瑾苦恼了起来,说起来她和张良也过了几年的夫妻生活,又没有刻意避孕,但她……
见她有些出神,穆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求助似的看了穆生一眼。
张良就道:“她害怕生孩子,听说生产很痛。”
穆渔恍然大悟,笑了一声:“其实还好,不过妇人总归都有这一关的。”
怀瑾不置可否,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婴儿,心道,若是她将来也有这么一坨柔软的小东西,疼也就疼吧。
开饭的时候,穆生和穆渔的大儿子就出现了。
七八岁大的小子不知去哪里玩了,满身的泥巴。
穆渔头痛似的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想骂人,但看了一眼怀瑾和张良,压住了火气,低声道:“还不赶紧去换衣服过来吃饭!”
这孩子一看到张良就笑开,一咧嘴就看到门牙缺了一个,他笑嘻嘻的说:“张叔叔来了!”
“又见面了。”张良正儿八经的和小孩打了个招呼,小孩儿兴奋的跑回房换衣服去了。
穆生倒不觉得有什么,只穆渔恨铁不成钢的介绍:“这是大子穆循。”
不一会儿,穆循就换好衣服冲过来了,虽淘气,礼数却半分不差。
“阿循又去哪里潇洒了?”张良含笑温和的问道。
穆循叉了一个鸡腿放在自己碗里,兴致勃勃的说:“我今天去城南那边的湖里抓螃蟹了,比我父亲巴掌还大的螃蟹呢!”
张良微笑:“那你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呢?”
穆循顿时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袋子晃了晃,里面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穆循得意的说:“我抓了一篓子蟹回来,不过路上遇到一个卖鱼的小贩,正好有个人在问他有没有螃蟹……”
“你就去和人家做生意去了?”穆渔瞬间提高了音量:“别人不知道你是穆家的公子吧?”
穆循脑袋一缩,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直接卖给那个人,我偷偷跟那个鱼贩商量,让他抬高了螃蟹的价格,然后让鱼贩把螃蟹卖了出去,我们八二分成!”
穆循把袋子里的钱倒出来,竟有五两银子,这下穆渔都懒得再数落他了,只是低声凶道:“晚上再跟你算账!”
而张良只是好奇:“你是如何把这篓螃蟹卖到五两银子之高的?”
“我让鱼贩把那个人引到了旁边一个卖螃蟹的摊子上,那人看到螃蟹小不满意,再让鱼贩把我的螃蟹拿了出来,两相对比自然我的螃蟹是最好的。我看见那个买蟹的人穿着精良,想必是哪个府里的管家,然后我就在旁边装阔绰,嘲讽了他几句,这傻子就真掏钱买了。”
穆循的得意突破天际,怀瑾好笑的是,穆生最清高,不想生的儿子倒这么……狡猾。
果然张良轻轻抚掌,赞道:“阿循好聪明。”
穆生只是摇摇头:“小聪明而已,就值得你这么张狂?”
“无论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都得有脑子才行。”张良淡淡笑着,穆循受到了鼓励,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出来放到了张良的碗里。
这么看下来,怀瑾也不意外穆循这么喜欢张良了,张良跟他说话不像对个小孩,像是对待平辈一样,哪个孩子会不喜欢呢?
几人吃着饭,渐渐天黑,穆渔让仆人把桌上的碗碟收走,上了一些下酒菜,由着穆生和张良夫妻对饮,自己带着小女儿回房睡觉了。
“婶婶,你和父亲是同一个师父呀?”穆循在席间听到这三个人追忆往事,夸张的问道。
穆生看着小儿子,故意板着脸说:“你婶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父亲在稷下学宫读书了,哪像你这不成器的,成日只知道玩。”
穆循吐了吐舌头,机灵的给自家老爹满上了酒。
怀瑾见状想起一个人,便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阿循这机灵劲有点像一个人?”
穆生一愣,不确定的问出声:“你不会是说升师弟吧?这……不至于吧……”
说着去看自己儿子,也不知是不是怀瑾的话起了作用,穆生越看越觉得有那么些相像。
怀瑾忍着笑:“不过田升肯定是没有阿循这么聪明的,他小时候天天被我和阿缠欺负,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呢?”
穆生摇头失笑:“大约在齐王宫里骂人呢。”
想起田升那张动不动就骂人的嘴,连张良都快掩饰不住笑意了,穆生感慨:“我们这几个同门都分散在天南地北,哪日还有机会,一同聚一聚就好了。”
张良声音淡如凉月,不疾不徐道:“会有那一日的。”
顶着月色回家,韩念在前面打着灯笼,她和张良手牵手走在后面。宁谧无话,怀瑾心头涌动着淡淡的欢喜。
“我们约莫会在大梁停留小半年。”张良主动跟她说起打算。
怀瑾侧头看过去:“你要在这里做什么吗?”
张良道:“我预备帮魏咎收拢魏国兵权,然后让魏楚合纵抗秦。”
怀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觉得能成吗?”
张良眼睛一下看出很远,目光有些寂寥,他道:“大概……不能吧,但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心里又过不去。”
他记得怀瑾在咸阳时告诉过他,秦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
“子房,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总是在你身边的。”怀瑾捏了捏他的手,坚定道。
张良盯着他,眼中有数不清的情意。
在家又休息了两天,张良就开始忙起来了,他总是天一亮就出门,等怀瑾醒来的时候他和韩念都已经不在,只有黎婶在家伺候她。
怀瑾闲来无聊,没事就去穆生家串门子,穆生大多数时候也不在,都去魏咎那里当差了。
她便和穆渔一块闲话、带孩子,若穆渔有空,就会带着她上大梁城里转一转。
大梁不如咸阳城的规整,也不及楚国寿春的繁荣,风土人情也及不上临淄的有特点,怀瑾不过逛个四五回就没兴趣了。
不过她是个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逛街腻了就开始装修家里。
现在住的这个小宅子,只是张良临时在大梁落脚的地方,要说住得舒服是不能了,怀瑾就拿着张良的金子叫了一帮木匠在家整修,企图打造一个古代极简风装修。
张良每每是天黑了才回来,有时候喝了酒身上也会带点酒气。
一日他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窗户都被拆了,便笑着打趣她:“你要改行当木匠了?”
“我闲来无事,把家里装扮一下。”怀瑾坐在地毯上,手里在做针线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6章 无所不能俏郎君
张良看到那歪七扭八的阵脚,莞尔:“这么大块布,你是在做衣服吗?”
“这是悬挂式窗帘!比竹帘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费钱。”怀瑾做的认真,额头上都沁了汗,想起白天黎婶看到她拿这么一整块晏月纱做窗帘,心疼得就差掉眼泪了。
张良看了她一会儿,道:“你高兴就好,反正,家里最不差的就是钱。”
听到他这么说,怀瑾僵了一下,放下针线活,蹬蹬蹬跑出去把钱箱抱进来,然后讨好的打开箱子,里面原本装的满满的金子现在只剩一些零碎。
看到她的笑,张良大笑着把她拉到腿上:“我明天让韩念再拿些金子过来。”
“夫君,你真好。”怀瑾认认真真的在他脸上香了一下。
张良意动,低下头来,怀瑾忙挣脱出来,指了指窗户:“窗子还没安好呢!”
张良摸了摸下巴,遗憾的去一旁看书了。
家里整修了半个来月,终于叫她弄成了别的模样,只是……跟极简风大相径庭。
她的预想里,墙壁是要全白的,窗户要暗红色的,地板要铺上暖黄色的席子,家中的家具全都统一色调。
可惜这个时候颜料的纯度达不到她的要求,呈现出来的效果全都打了折扣。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比最开始那个简朴的房子好看了许多,尤其是那副一拉上就如天黑的窗帘,叫张良赞不绝口。
把房子装修完,她又无聊了几日,不过好在有同为女子的穆渔。
见她逗着小女婴发呆,穆渔便拉着她一起去做衣服,怀瑾最讨厌针线活了,不过穆渔一番好意她只能装着很高兴的样子,和穆渔一起在家做衣服。
话说,她做衣服的时候,很有一种小时候过家家的感觉。
就是最后做出来的衣服,不忍直视,穆渔有心想捧场都不知道从哪夸起。
立夏的时候,张良的忙碌稍微缓了一下,有时候会连着好几天不出门。
怀瑾不知道他的事忙得怎么样了?也从不主动去问,不过老有人上门给他送礼,怀瑾便知道大约还算顺利。
张良在家休息的时候也不闲着,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信,这天看到张良在给写信,怀瑾就想起,甘罗和项伯好像自己一直都没联系他们。
于是问张良:“你在大梁有信使吗?”
张良停了笔,回答她:“我用的是宁陵君府上的信使,你要给阿缠他们写信吗?”
怀瑾点点头,张良就抽出几张洁白的绢布给她,把书桌让了一半出来。怀瑾过去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她才开始提笔。
无非是报个平安,然后问个好,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说的了。
张良瞟了一眼,看见是三封信,一封是去楚国的,两封是去秦国的。
见她仍在发呆,张良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呢?”
怀瑾道:“不知道阿罗和老尉现在在做什么……”
张良摸了摸她的头没接话,然后将信收起来,说:“明日我叫信使给你送出去,一个月之后你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说完,张良又想起来一事,说:“阿景过两天会来一趟,我知会你一声。”
“他来做什么?”怀瑾问。
张良回答说:“他过来运送一批金子,我不在淮阳,那边只能交给他和张豆豆来运作了。”
这段时日,怀瑾也知道了张良和魏咎做的是什么生意了。魏咎的封地盛产丹砂矿石,丹砂是一种用来炼丹的原料,但由于魏国并不盛行炼丹那一套,所以丹砂在这里并不值钱,魏咎也根本没管那些矿石。
而据穆生所说,张良在淮阳似乎也在与一些人做生意,他知道魏咎这里有丹砂之后,就低价买了魏咎这里的一些丹砂,然后高价卖到别处。
后来魏咎干脆就和张良一起合伙了,他负责开采,张良负责贩卖。
换言之,张良干的就是二道商人的活。明明是很市侩的一件事,可张良本人身上却毫无世俗气息,怀瑾想着就忍不住看着张良长久的出神。
“你又在想什么?”被她的目光灼得受不了,张良无奈的放下笔。
“想你。”怀瑾不假思索的甜言蜜语,其实她只是在想,张良这种十项全能型人才,若是生在现代,想必也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能干卧底能打仗,能做生意能杀人;文能指点江山洞察人心,武能领军作战排兵布阵;这样的人,竟然是她老公,想想就能乐醒,关键是长得还贼俊!
张良好笑的嗔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提笔。
几天后,张景果然来了。
晚上张良回家时,身边跟着身量纤细的张景,他已经是成年男子,个头块赶上他哥哥了。
怀瑾记得他十多岁的时候,是长得有八分像张良的,现在长开了反而变了样,这两兄弟眉眼虽是有些相似,气质就大相径庭了。
“吃饭了吗?”怀瑾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张景怔了一下,然后直愣愣的说:“在宁陵君府上吃过了。”
怀瑾耸耸肩,转身:“那我去跟黎婶说一声,让她别忙活了。”
韩念忙抢先她一步去了厨房,怀瑾省了心,然后起来烧水煮茶。
张良带着张景在里屋坐下,和张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家里还好吗?韩王孙在做什么呢?”
张景说:“韩王孙成日在外宴饮,他总是不快活。”
张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张景又说起:“这趟过来,沉音也嚷着要一起来……”
不等张景说话,怀瑾啪的一下重重的放了茶壶,张景吓得都结巴了:“我我我我怕她给兄嫂添麻烦,就没让她一起!”
张良哑然失笑,她故作生气的眸子里满是调皮,却唬得张景老老实实。果然生活里有她才时时有些乐趣,张良暗暗开怀。
怀瑾也抿着唇偷笑起来,张景见兄嫂都隐隐有着笑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当年跟怀瑾同住两年,那两年被她呼来喝去都成习惯了,以至于现在都没改掉。
想起当时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张景有些怔忪,当年她在秦国时总是阴晴不定,常常阴郁着一张脸。而今却是眉舒目展,脸上尽是欢欣,身上穿的裙子头上戴的首饰,处处彰显着她在认真的生活。
张景高兴之余,又有些惆怅。
惆怅些什么,他也不愿意去细想。
“阿景已经是要娶妻的年纪了。”怀瑾给他倒了半杯茶,笑道:“可有中意的姑娘了?若是有也别害羞,我和你哥去给你提亲,也好叫我过过大嫂的瘾哈哈哈哈哈!”
张景嘟囔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红着脸坚决的别过头:“我不和你说话了!”
夜间,和张良汗津津的抱在一起,怀瑾有了些倦意,闭着眼睛问:“明日还出门吗?”
“明日中午要去栜将军家里吃饭。”张良也有些困了,说话有些鼻音。
怀瑾嗯了一声,又问:“阿景跟你一起去吗?”
“带他一起去吧,他一个男孩子,应该多出去见见人。”张良清润的声音染上了些含糊,显然是困极了,然而还是问了一句:“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吗?宁陵君也在,他总问我,为何你从不跟着我一块儿出去。”
怀瑾扭了扭身子,没有回答。
在秦国的十年,她大部分时候过得谨慎小心,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不能不客客气气,现在日子由得她自己做主了,她现在做全职太太做得很兴起,才懒得去应付别人!
说起来,她从离开起就没有再想起秦国那十年的日子了。
张良已经睡着,怀瑾枕着他的胸膛,也慢慢睡去。
第二天醒来,家里又是她一个人,黎婶给她炖了老鸭汤,她睡眼惺忪的坐在廊下喝汤,脑子似生锈了似的。
黎婶在旁边擦地,见她有些清明过来,就如平时一样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夫人做了这么多好颜色的衣裙,也不跟着大人一块儿出去,好叫人人瞧瞧这些衣裙。”
怀瑾坐在地垫上抱着膝盖发呆,脸上犹有睡痕:“我又不认识那些人。”
“要说夫人真是好福气呢!”黎婶絮絮叨叨的说:“大人待你啊,是极好!”
黎婶这些时日看下来,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哪家的夫人都没有这位命好!家里的钱财由着花,每日睡到晌午才起身,夫婿又温柔体贴从不在外面乱来。
怀瑾醒了闷,起身去洗漱,把自己拾兜完,太阳已经挂在正空,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到了。
她坐在书桌前,想着今天中午让黎婶做什么吃的,刚想了一下红烧鱼,就见到院子外面穆循翻墙进来。他脚上也没穿鞋,一副野小子的样子。
怀瑾支着下巴,这小子没回来都不爱走正门,外面烈日炎炎,怀瑾招招手让他赶紧进来:“阿循啊,你又搞成这样子,你母亲又要骂你了。”
当年温婉倔强的清丽女子,如今做了妈之后,脾气逐渐火辣。
穆循嘿嘿笑了两声,缺了的门牙已经冒了半截头,他身上衣服湿淋淋的,裤腿上还沾了不少浮萍,怀瑾见这模样,便笑:“你今天又去哪里玩了?”
“我今天去钓鱼了,钓上来好大一条草鱼,我母亲用鱼头煲了汤,让我叫婶婶过去吃饭!”穆循喝了怀瑾递过来的茶,抹了一把汗,就急着要走。
怀瑾只能撑了一把伞跟着他出去,去穆生师兄家里,她向来是穿着随意的。
“穆循,你这样子,叫外人见了还不知怎么嘲笑你父亲呢!”穆渔竖着眉毛,拧着穆循的耳朵一通吼。
怀瑾摇头失笑:“穆师兄是宁陵君的令官,又有谁敢瞧不起他的大公子?”
眼巴巴的瞅着仆人把穆循带过去换衣服,穆渔叹气:“正是因为家业不小,才更担忧他,这么疯玩不成个体统,我是怕他小时顽皮,大了不成纨绔了吗?现在与他同龄的孩子,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习武,更有那聪明的已经随着父亲一起处事了。更别说你,你才那么点大就在临淄……唉,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偏偏夫君也不多加管束。”
大概所有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怀瑾宽慰:“我听说小时顽皮的孩子,大了往往比常人聪明,各人自有个人的缘法,想必穆师兄也深知这个道理,因而才不过分去管束,嫂嫂你也别太操心了。”
听到她的称呼,穆渔转忧为乐:“唉,我也是瞎操心,赶紧入席吧。我想着你这会儿也起床了,就叫阿循把你请过来,省得再让黎婶开火,正好那小子摸了条大鱼回来。”
怀瑾也不客气,道了声谢自发到桌边坐下了。穆渔看了一回小女儿,才扯着穆循过来坐下吃饭。
在穆家消磨了一下午,到了傍晚,她正想厚着脸皮说晚饭能不能也一块儿在这儿吃了,谁知门口穆生和张良忽然出现。
见她歪歪斜斜的坐在穆生院子里,头发也没梳,满头青丝如瀑般散在肩上,穆生就远远笑道:“这个没规矩的,倒和阿循有的一比了。”
张良在旁接了一句:“她从小就不讲规矩,你还没习惯吗?”
怀瑾跳起来,喜得迎上去:“你怎么和穆师兄一块回的?”
张良道:“今日穆生也在,就结伴回来了,刚刚回家黎婶说你在这里,我就跟着过来了。”
“阿景呢?”怀瑾挽着他的胳膊。
张良道:“在家里,跟我回去吧,换身衣服带你去外面吃饭。”
怀瑾一喜,便连忙大叫着和穆生、穆渔再见,然后高高兴兴的拉着张良回去了。
她回家换了一件汗衫,把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然后道:“我准备好了,可以出门啦!”
张良见她穿着朴素,不由笑问:“你不是新做了很多裙子,怎么不穿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7章 智公子助君促合纵
怀瑾嘟起嘴:“那都是好料子,出去吃饭会弄脏的!”
“脏了再做新的。”张良建议道,但见怀瑾已经迫不及待想出门了,他便不再继续说了,从妆奁匣里找出一只簪花给她别上了,然后就牵着她的手出门。
韩念是贴身照顾张良的,他们去哪里韩念都会跟上;韩念一跟上,张景自然而然也就跟上了。
看着后面两个大电灯泡,怀瑾和张良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爆笑出声。
张景不明所以,硬着头皮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你嫂嫂开心。”张良头也不回,满面笑意的带着她走在前面。
他们最喜欢去的一家酒肆在西边的集市,朝着落日的方向行去,二人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金黄色的光。
此时街上行人纷纷,他们走在人群中,感受到一种浓郁的烟火气息。
“你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见张良嘴角始终往上扬着,怀瑾忍不住问。
周围嘈杂声不断,张良也不避讳,直接道:“魏兄得到了魏国十余位武将的支持,他们准备联名上书,请求魏王与楚国合纵。今日在栜将军家中宴饮,魏太子也在,他愿意亲自去出使楚国促成合纵之计。”
难怪他心情这么好,想了一下,怀瑾问道:“那我们还会在大梁待多久?”
张良侧头看着她,他的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下变成了金色,满是温情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很快就可以带你回淮阳了。”
毕竟比起大梁这个临时落脚的城市,从未去过的淮阳才是张良现在的家,有什么地方比家更有归属感呢?
怀瑾微微笑着,又听张良说:“还有一事,魏兄想让我也一起跟着去楚国。”
怀瑾惊讶,问:“这终归是他们魏国的事,你又不是他们这里的官员,这种外交怎的还让你去?”
张良不置可否的笑笑:“魏兄知道你和项燕将军是血亲因此才这么提议,不过我拒绝了。”
怀瑾更奇怪了,知道有她这一层关系,不是更要好好利用吗?张良轻易就读出了她的疑惑,缓缓解释道:“我答应过阿缠,不要让你卷入到这些事情里,你只管安安心心做我的妻子就好,不用想那些事情。”
“你何时答应阿缠的?”怀瑾好奇的是这个。
张良唇角翘得更厉害:“阿缠率军离开那日,夫人还在梦里的时候。”
见张良满是揶揄,怀瑾忍不住红了脸,然后又听见张良戏谑的声音响起:“舅丈的嘱托,我还是要听的,不然项家的儿郎们来找我算账,我可吃罪不起。”
怀瑾用力在他背上锤了两下,张景就在后面小声道:“这可是在街上!”
果然,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们,怀瑾忙收起拳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大梁最出名的美食是鸽子肉,他们来的这家酒肆是当地鸽子肉烧的最好的一家,酒肆门口摆了十来个关着鸽儿的笼子,客人们选好之后由后厨现做出来。
怀瑾总是在挑选鸽子时露出不忍的神色,待鸽子肉做好之后端上来,她又吃得比谁都香。
张良早已习惯,张景却吐槽:“好吃就好吃,还装模作样不忍心!”
“吃你的吧!”怀瑾吐出一根骨头,然后把筷子倒过来在张景头上敲了一下。
张景面对她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转向自己的哥哥:“哥,你看她!哪有妇人打自己小叔子的!你也不管管!”
张良眉眼温和,恍若未闻。
韩念就道:“夫人、不打公公子,就不错了。”
怀瑾得意的瞟了一眼张景,把一块完整的肉放进韩念碗里,嘉奖道:“还是你懂事!”
夜间回了家,夫妻就寝时,怀瑾想着傍晚张良说的事,老公在忙的事她能支持还是支持一下吧!
遂主动说:“要不要我给外祖父写封信?”
张良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用不着,魏太子亲自去了楚国,外祖父一定会答应合纵的。我只担心……”
他忽然语重心长的发出一声叹息,张良一叹气,怀瑾刚涌起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忙问道:“你担心什么?”
“担心楚王负刍。”张良说。
怀瑾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张良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几绺青丝落在唇畔,平添几丝魅惑。
怀瑾凑上前在他唇上辗转的啃了两口,问:“合纵抗秦,对魏楚两国都好,负刍怎会不答应呢?”
她继续啃着张良的唇瓣,张良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将她越抱越紧。
不等张良回答,怀瑾脑子一转,自动想通了关节:她的外公项燕和楚王负刍是不太对付的,万一君臣在合纵上面起了分歧,自然就有矛盾。
可与魏国合纵不是坏事,说不定还会让外公和负刍暂时和好,子房他……在担心什么呢?
不等她继续往下问,张良彻底翻身压下,怀瑾忙着回应他,脑子一下成了一坨浆糊。
正行车入巷时,两人的动静引得隔壁突然重重的的咳嗽几声,怀瑾立即咬住唇。
韩念和黎婶一到晚上就跟锯嘴葫芦似的,敢发出声音的只有张景了。
怀瑾有些害羞起来,张良在她耳畔轻声道:“明日再去教训他!”
说罢男人不客气的压榨起她,怀瑾却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怀上孩子,她要不要找个医师看看呢?
第二日张良又是一大早出门,怀瑾中午起床时,张景正在客厅和黎婶说话,一看到她推门出来,张景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
怀瑾脸上烧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去院子里洗漱了。
吃饭时张景也低着头,怀瑾看到他的耳朵红彤彤的,忍不住好奇:“莫非你还是个童子鸡?”
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张景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他瞪着怀瑾:“哪有你这样的!”
怀瑾茫然,摊了摊手:“我哪样啊?”
“连小叔的那啥事你还要问!正经妇道人家谁会问!”张景摸着脖子,连眼睛都涨红了。
怀瑾悻悻的摸了摸下巴:“我也就问问,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不问了。”
张景只觉得一言难尽,手指着她哆嗦了两下,然后羞愤离席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怀瑾更茫然了:“我一个女人还没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害羞成这样了?”
发了一会儿呆,她继续吃饭。
一旁的黎婶也惊到了,半天没有回神,哪有妇人正大光明跟自己小叔讨论这种事的!!
看着怀瑾若无其事的吃饭,还吃得很香,黎婶默默的吞下了嘴边的话,继续保持沉默。
晚间张良回来时带了两封信——是从咸阳那边带来的。
他们派去的信使把信一送到尉缭府上,尉缭和甘罗就马上给她回信,然后让这个信使仍然带信回来。
怀瑾迫不及待的拆开竹筒,一封信是尉缭的,信中言及甘罗不在咸阳,只能由他来回信了,还说等甘罗回来他会把怀瑾的问候转达。
洋洋洒洒一大篇,尉缭说了许多趣事,说蒙恬夫人有孕了;还说蒙毅和他父亲在她离开后大吵了一架,因为蒙毅坚决不娶亲;还有李斯的儿子和嬴政的一位公主定了亲……交代了许多老朋友的事,但是就是没有说他自己。
想来以尉缭的心境,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既然没有什么波澜便也没什么好记录的。信的末尾尉缭跟她说,等到真正定居下来了,一定还要再写信回去,不要断了音讯。
然后怀瑾又打开另一封信,是夏福的。
夏福从开头到结尾说的只有同一件事:能不能让他继续待在她身边照顾。
夏福说他在咸阳颇受礼遇,原先的那栋宅子,依然是在她名下的,他现在仍住在那里。
夏福还说他马上又要回雍城了,希望她早日回信,只要她点头,他马上抛下秦国那边的一切来找她。
怀瑾感动又好笑的是其中一句,这么写的:主子身边除了我,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可心的人?万一将来生下了小主子,难道主子还要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去带吗?主子,让我去找你吧,夏福待在秦国,没有一天比在主子身边高兴。
看完这两封信,怀瑾的眼睛有些湿润,在这个什么都不发达的古代,这千里之外送来的两封信便格外珍贵。
“等回了淮阳,再给他们写信吧。”张良揽着她的肩,安慰道。
怀瑾点点头:“怎么只有咸阳那边的信?楚国那边没有回信吗?”
张良也不知道:“去楚国的信使还没回来,想来路上有事耽搁,这也是常事,再等等吧。”
等到了浴兰节时,张良在魏国的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便准备要回淮阳了。
因为过节又加上两日后要离开,魏咎便邀请张良去他府上过节,并郑重的单独给怀瑾下了请帖。
看着请帖上的镶金,怀瑾不由腹诽这个魏咎可真是个土豪!
想着这是个正式的宴饮,怀瑾便翻出一件青色的望月绫绣兰花的长裙,又将头发仔细梳好,盘了个轻巧的髻,然后带了些细碎的玉饰在头上。
她嘴上抹了深红色的唇脂——是她没事的时候捣出来,有点像是某品牌口红999的颜色。
嘴巴一红,瞬间整个人都流光溢彩,张良笑道:“夫人一妆饰,恐怕连西子的美貌都要逊色。”
怀瑾斜睨着他,红唇轻启:“你是说我不妆饰的时候丑喽?”
张良揖了一下,温柔的笑开:“夫人花容月貌,子房见而爱之。”
她不依不饶:“那我要是长得不漂亮,你就不爱我了?”
“心之美矣,形貌何比?日夜藏之,死不忘矣。”张良说罢在她鬓角亲亲吻了一下,怀瑾的脸上一点一点染上桃红,是天然的胭脂。
中午的太阳毒辣,怀瑾不过走了几分钟便出汗了,但一踏进魏咎的玉室顿觉一阵凉爽,定眼一看,四周角落摆满了冰块。
好享受啊……怀瑾忽然有些发酸了。
“张夫人好生难请,不下帖子都请不到呢。”身后魏咎的声音充满戏谑。
怀瑾回头,行了一礼,笑道:“倒不如说,只有宁陵君愿意给我这个闲人下帖子,让怀瑾不胜欢喜。”
魏咎身边还跟了一个蓝衣的貌美女子,见怀瑾看过来,那女子温婉的行了一礼,怀瑾忙不迭还礼,魏咎揽着这个女子,笑道:“这是我的青儿。”
“原来是魏夫人,有礼了。”怀瑾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魏夫人柔柔一笑,然后拉着怀瑾落座,张良便和魏咎交谈起来,张景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穆生也带着穆渔来了,穆渔和魏夫人是熟识,见夫君去了宁陵君那边,穆渔便走过来和她们一起。
三个女人正聊着天,然后魏豹带着三个男人也进来了。
见人差不多都到了,魏咎便说:“今日只是家宴,你们随意一些。”
魏咎落了座,魏夫人就歉意的笑笑,然后过去在魏咎身旁坐下。
怀瑾也回到张良身旁坐下,魏豹带进来的那三个人视线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她身上,怀瑾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正踌躇着,其中一人说:“这就是子房的夫人啊,今日可算见到了。”
她尴尬的起来行了一个礼,另外一个就笑:“难怪子房要把夫人日日藏在屋里,我要有这么一个仙女似的夫人,我也要把她藏起来,你说是不是啊泽帆兄?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他们说笑,怀瑾只是抿了抿唇,连脸都没红一下,只是带着和善的微笑道:“那你们可没有子房的运气,仙女哪是说遇就能遇到的。”
在场众人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张良也掌不住,平日里很少大笑的一个人,竟然也笑得直不起腰。他一笑,眼睛就弯弯的,瞳孔亮晶晶,像是藏着宝石在里面。
等笑够了,魏咎就道:“咱们往日给子房说亲,子房总也推脱,现在你们知道原因了吧,哪里找一个仙女来呢——”
他最后一句话特意拉长了调子,又引得其他人笑起来。
怀瑾瞟了张良一眼,凉飕飕的开了口:“你们还给他说亲?”
张良笑着朝魏咎那边抱了抱手,语调里含了笑意:“你们可少说些罢,我夫人脾性大,这会儿听你们说笑,回去就要和我耍性子了。”
看张良的态度,这帮人应该和他关系非常之好,怀瑾抿着唇,低头喝了一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8章 正青春杯酒言欢
穆渔打量着怀瑾,思绪有些飞远。这个女子,不论在哪里,她似乎都是无畏无惧,喜怒随心,言语不忌。似乎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成为中心点。
穆渔深深知道,这是和大部分女人不一样的女人。
她没有办法成为这样的人,她只能跟在夫君身后,顺从温驯的做“穆生的夫人”。
又说笑了几句,奴仆开始上菜。
宴席中除了说笑,难免谈到几句正事,张良就问:“随太子殿下一同出使楚国的人选,魏兄想好了吗?”
魏咎指了指穆生,又指了指魏豹身旁那个叫泽帆的男子,道:“穆生与项家的小公子乃是同门,由他去更好说话;泽帆的姑祖母曾是楚国的妃子,觐见楚王,泽帆也好在中间周旋。”
张良道:“此去楚国可能不会太顺利,所有人都知道,负刍与项燕将军不睦。”
穆生叹了口气:“可偏偏楚国的政权兵权分别被这两个人掌控着。”
魏咎无所谓的摆摆手:“见机行事罢,现在秦国独大,想来负刍也不想单打独斗的。”
张良沉吟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魏豹看向怀瑾:“我兄长说,张夫人与楚国项家有亲,子房你为何不带着夫人跟着一同前去?”
那这理由可就多了,怀瑾心想道。
果然,张良道:“我与负刍有隙,去了反而坏事,而夫人虽与项氏一族有亲,但也只是外嫁的女子。”
魏豹歪着头,少年的脸上露出稚气:“你为何会与楚王有过节?”
显然这里只有魏咎和穆生是知情人,因为其他人脸上都露出八卦的神情,魏咎看着兄弟们的希冀眼神,瞬间卡了壳。
怀瑾便倒:“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楚王是人,子房也是人,既然都是人,有恩怨不是很正常?”
“这番话倒是新奇,不像寻常妇人的见识。”坐在穆生左边那桌的男人奇道。
魏咎马上说:“她是穆生的师妹,同为浮公的弟子,当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原来是浮公的弟子!”那名叫泽帆的男子瞬间坐直了身子:“还是女弟子?”
怀瑾看了上首的魏咎一眼,歪头一笑,兄弟,你真的很会转移话题!
魏咎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天真的神情。
果然大家的话题就移到了她身上,怀瑾也不欲多说,敷衍的回答了两句就把嘴闭成了蚌壳,再敢来问的她就敬酒。
七八杯酒下肚,她面不改色,其他人却酒意上头,说起了别的。
“夫人海量。”张良在她耳边轻声笑道。
怀瑾晃晃脑袋:“一般一般,还好还好!”
魏咎身边,青儿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女子,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跟在魏咎身边,像这种有外男在的场合,她从不敢多言,哪怕魏咎宠爱有加。
但这个女子,她有些像个男人,敢在宴席上高谈论阔,也敢和那些男人把酒言欢,直把青儿的眼睛都看呆了。
她忽的很喜欢这位张夫人。
那边魏豹已经有些喝嗨了,不知聊到了什么,忽然满身不忿:“陛下眼里何曾有过魏国!我们这些人奔走操心,他却在宫里……简直是……要么就让太子殿下早些即位,可偏偏……”
“阿弟!”魏豹原本不羁的面容忽然沉静下来,魏豹悻悻的闭了嘴。
坐他旁边那人就叹息:“不怪二公子愤慨,其实我们这些人……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魏咎眼睛看着外面发直,过了许久,他才殷殷道:“君上有过,臣能说;长辈有错,却不是我们能在后面说的,此不是孝义之道。”
席上忽然气氛沉重,张景不自在的朝兄长啊身边挪了挪,怀瑾仿佛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吃着东西。
这时穆生主动举起杯子:“大过节的,不要谈论这些了,好好喝酒是正经。”
他这么一调节,大家便纷纷举起杯子,把满腹的牢骚全埋进肚子里。
一顿饭吃了三四个小时,席上几乎人人都喝红了脸,只有怀瑾稳坐在那里,喝酒如喝水一般。
有一瞬间的安静,怀瑾去看张良,看见他白皙如玉的皮肤里透出一层粉,得!他也喝高了!再看看张景,早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再上酒!”魏咎喝大了,在上面吆喝道。
他身旁的青儿有些担忧,小声道:“不若上些汤水解解酒,夫君以为如何?”
魏咎红着眼嘟囔:“怎么可能需要解酒?我可没喝醉,快点上酒!”
青儿无法,只能吩咐人抬酒过来。席上几个男人都喝高了,还是少年的魏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
魏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了张良这桌,坐在地上看着张良:“子房,你还能喝不?”
张良撑着头,回答:“已有一些醉意,魏兄你还是去问他们吧,我不能喝了。”
怀瑾知道他的规矩,喝酒最多喝到五分醉,便打死不再喝了。魏咎又去穆生他们那边挨个问了一圈,这些人也举手投降了,再喝?再喝就得吐了。
魏咎似是觉得有些无趣,回头一看,看见怀瑾正拿着酒杯,于是高高兴兴的踉跄着过去:“张夫人还能喝,要不要和我喝两杯?”
怀瑾愣了一下,继而有些好笑:“你要跟我喝酒?”
话一说出口她便觉不妥,一下没控制住,似乎在嘲笑人家。
魏咎果然来劲了,使劲在桌子上一拍,把自己的坐垫拿过来,对怀瑾说:“我!就要跟你喝!我!千杯不醉!”
穆渔那边坐立不安,摇了摇穆生,但穆生醉的想吐,也不张嘴,只是摆了摆手。
“行!”怀瑾看了一眼张良,望进他眼底的笑意,心道自己就给个面子吧。
把桌上的空碗空碟全拿开,怀瑾拍了拍桌子:“喝!谁先倒下谁孙子!”
张良闷笑两声,拖着张景往旁边挪了两步,好给他们腾出空间。
除了完全睡着的魏豹,其他人见魏咎要和怀瑾拼酒,都凑过来,尽管脚步已经歪得不成样子,也还是往这边凑。
青儿带着拿酒的奴仆过来时,都惊呆了,但魏咎让她把酒搬过来,她只能低着头,惊骇的把三大坛酒放在他和怀瑾中间的桌子上。
然后魏咎还把喝酒的杯子甩开,换成了大碗。
“我先来。”怀瑾先拿了碗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倒过来给他们看了一下。
魏咎也赶忙跟上喝了一碗。
张景在一旁扯了扯张良的袖子,嗫嚅:“哥,这样不好吧?”
张良摇摇头,面含春色:“你只管看热闹好了。”
他知道怀瑾有多能喝,这里的人全都倒了她都不会倒,是以他放心得很。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都是七八碗酒下肚,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还喝吗?”怀瑾笑着看向已经开始摇晃的魏咎,穆渔看到她那笑,倒是像自家大儿子回回干坏事的笑容,笑得又干净又……不怀好意。
“喝!”魏咎大喝一声,然后干了一碗酒,摇晃两下,彻底倒下了。
青儿花容失色,忙上去察看,穆渔道:“快将宁陵君扶去歇着,要请个医师看看吗?”
怀瑾摆摆手,打着哈欠摸着肚子:“给他弄点羊奶,等他清醒的时候喝,就是喝大了,睡一觉就好了。”
青儿点点头,她又要照顾魏咎,又要看顾席上喝醉的几个人,幸好府上奴仆多,不至于让她太过慌乱。
穆生也已经喝大,穆渔便提出告辞,张良和怀瑾也跟着一块走了。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明日夫君醒了再给你们赔不是。”青儿谦虚又客套。
怀瑾笑眯眯的招招手:“那就告辞了。”
见兄嫂转身,张景连忙跟上。
一出大门,张良就让韩念把穆生架到了身上,穆渔擦了擦汗,连声道谢。
离得不是很远,把穆生送到家之后,张良就带着怀瑾和张景一同归家了。
张景一回到家,立马回房倒头睡下,张良仔细的给他把汗拭去,又吩咐韩念好生照顾,最后回了自己卧室。
外面天还没黑,怀瑾图凉快只穿了一个小肚兜和一件简易手缝的四角短裤,她图方便的衣服落在张良眼里似乎就变了味道,男人轻柔的眼神瞬间深不见底。
“你喝多了,早些休息吧。”怀瑾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往角落里窜了窜,一个男人无论看上去有多清心寡欲,只要他处于二十多岁的年纪,精力简直不要太旺盛。
张良见她动作,便止住脚步。将外面一层衣服脱掉,露出里面松松垮垮的亵衣,细直的脖颈和凹陷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歪在床上,手支着头,定定的看着她。他的肌肤泛着粉红,眼睛含了春水,恰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怀瑾摸了摸下巴,这人勾引她!
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怀瑾默默的挪过去,将他的衣带扯开。张良大笑起来,双手将她举起来,骤然升高,怀瑾吓得双手攀住他的脖子。
“夫人今日想要什么样式?”张良低哑着嗓音诱惑她:“这样好不好?”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张良又凑在她耳边低喃:“还是这样?”
妖孽!怀瑾喘着气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张良吃痛哼了一声,便毫不犹豫的欺负起人来。
满室氤氲,浓重的麝味中夹杂着淡淡的兰花香,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神游离,似乎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张良近乎迷恋的注视着她,有一瞬间的快乐仿佛忽然得到了整个天地。张良想起了自己曾去泰山,站在接近苍穹的峰顶,俯瞰到的美景,也不过如此,他想。
他慢慢松开臂弯,把头埋在她颈窝里,无比放松的睡去。
见张良沉沉睡了过去,怀瑾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
浴兰节之后两天,他们就准备回淮阳了。
大清早,怀瑾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也没心思睡了。爬起来推开窗一看,张良、魏咎、穆生三人正在院子里说话,院子外面韩念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大马车,张景正在车上搬东西。
睡迷糊的脑子终于转动了一下,她想起来,原来是今天启程,她还以为是明天呢。
“不容易,你居然起了?”穆生看到窗户后面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大声调侃道,魏咎和张良纷纷看过来。
怀瑾把窗户支起来,不好意思的嘟囔了一句:“穆师兄,你别打趣我!”
她穿上长衣长袖,踩着一双木屐走出去,在院子里不甚雅观的伸了个懒腰,穆生又道:“还好是张师兄娶了你,你这样,可没几个男人能受得了你呀小八!”
怀瑾哼了一声,不予回应。
张景站在院门口,大声道:“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赶紧收拾吧。”
怀瑾揉了揉眼睛,想了一瞬:“也没什么好带的。”
黎婶在旁问:“夫人做了好些衣服,没穿的还有好几件,不带走吗?”
“衣服而已,等到了淮阳再做新的就是。”张良淡淡出声,怀瑾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魏咎和穆生是来相送的,黎婶去准备午饭了,怀瑾穿戴好之后就和他们一起出来坐好。
等饭做好了,穆生的大儿子就飞奔过来了,今日倒是穿得整整齐齐了,有些富贵小公子哥的范儿。
穆生见他一个人,就问:“你母亲呢?”
穆循说:“母亲让我给张叔叔和婶婶说一声,小妹今日不舒服她抽不开身,让我代她道个不是。”
穆生皱起眉:“你妹妹怎么了?”
“吐奶了,母亲叫了医师过去,说是因为暑热,将养几天就好了。”穆循说。
听到不是什么大毛病,穆生打结的眉毛才松开,便笑:“无碍,子房你们又不是走了就再也不来了,还愁没有见面之日吗?”
魏咎也道:“我的生意还要仰仗他张子房呢,他要消失不见,我天涯海角也给你找回来。”
张良欠身,温声笑道:“不敢不敢,魏兄说得太过骇人,子房纵有那心也没有那胆子。”
“得了吧,你没那胆子?”魏咎嘲笑似的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9章 淮阳张家女主人
“各国的国君你快得罪完了,还敢说自己没胆子!”魏咎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喷了,道:“回头你要是得罪了我,我就联合燕王和楚王,搞一个追杀张良的同盟!”
似乎是话里有话,其他人不知内情,张良却是朗声笑起来。
怀瑾白了这两人男人一眼,招呼穆循拿筷子,让他们唠吧,妇女儿童还是吃饭要紧。
因为临行,桌上没放酒,魏咎便以茶代酒相送:“待魏楚合纵事成,再邀你来共饮。”
张良和怀瑾双双举起茶杯,意思意思喝了一口。
见到怀瑾,魏咎道:“夫人海量,前日被你灌倒,来日我定把面子找回来。”
怀瑾挑挑眉:“随时恭候!”
魏咎笑了两声,感慨:“从没见过这么能喝酒的女子,你算是第一人了。”
“好说好说,”怀瑾打着哈哈。
行装已经全部打点好,吃完饭他们就要准备出发。
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怀瑾直接跳上了车,张良还在和魏咎、穆生话别。
“黎婶,这里就交给你照看啦。”怀瑾坐在车辕上和黎婶招了招手。
这座房子是魏咎的,不过据韩念说,这是魏咎专门招待张良的住所,以后也不会给别人,怀瑾就只好把这当成在外地的房产了。
黎婶乐呵呵的点点头:“夫人放心吧。”
临去,张良给魏咎递上两封信,见魏咎不解,张良道:“两封信都是给项燕将军的,这是第一封,魏太子一到楚国请立即将这封信交给项燕将军。”
张良把青黄的竹筒先递过去,然后又把第二个枯黄的竹筒递过去:“这是第二封信,若魏国使团在楚国游说超过一个月都没有谈下来,再把第二封信也交给项燕将军。”
“写了什么?”魏咎当场就想打开。
张良拦住他的手,不疾不徐的说:“回去再看。”
说着又补充一句:“若是使团在楚国一切顺利,那么第二封信就及时销毁,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张良从不做无用功,魏咎知道这两封信应该会有大用,将信收在袖袋里然后郑重的行了一个礼:“子房助我魏国良多,魏咎在此谢过了。”
“我也仅仅只是做了我能做的。”张良说。
魏咎正色道:“这小半年如果不是你,我们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就……你明白的,大恩不言谢,盼来日聚首了。”
张良好风度的回了一礼,不客气提要求:“若合纵抗秦真能奏效,将来子房要依仗魏兄的地方就多了,到时也请魏兄鼎力相助。”
“这是自然。”魏咎点点头。
这时张景也上了马车,韩念坐在车前赶马。
张良看向穆生,穆生道:“代我向四师弟问好。”
张良抱了抱手,然后上了车,怀瑾坐在外面对这两人挥挥手,又正经的向穆循做了个鬼脸:“我走啦,阿循好好听话哦。”
穆循咧嘴一笑,牙豁子全露出来了。
韩念回头看着张良:“公公子,现在、走吗?”
张良点点头,顺手把怀瑾从外面扯了进来。韩念立即就挥着鞭子,驱马前行了,马车缓缓驱动,朝着城门的方向去。
“这下真正要回家了,倒有些紧张呢。”怀瑾坐在他身旁,抱着膝吃着零食。
张良握着她的手,温言道:“你是那里的女主人,哪有什么可紧张的。”
一旁的张景只觉得在车里快坐不下去了,仿佛屁股下面垫了刺猬皮似的,坐立难安。
在颠簸中发了一会儿呆,怀瑾又问:“家里人多吗?”
她想起了张豆豆带回去的那三百多人,不会都住在一起吧?
张良只是说:“我不会让他们吵着你的。”
嗯,看来有很多人了,怀瑾摸着下巴,不知道淮阳是个什么样呢?叫她心里直痒痒,可张良一副卖关子的模样,直让怀瑾偃旗息鼓。
淮阳在楚国的北边,隶属楚国,但也曾作秦国国土,后又被楚国夺回。
淮阳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因为在秦楚交界的位置,这里向来是必争之地。但又因为太昊和神农氏都曾在此定都,这里又为人皇伏羲的故里,虽有兵戈,但各国君主都默契的在战争时不破坏这座城市。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淮阳比别的城市更加富庶。
以上都是路途中张景给她科普的,但怀瑾比较关心的是,张良是何时在淮阳定居下来的。
不等她开口问,张良就说:“父亲曾让我去淮阳学礼,我在那里置过屋舍,那是个好地方。国破之后,我就带着张家的人去了那里安置。”
路上度过十五天,临近淮阳时,张景就骑着马先回家报信了。
她又想起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子房,韩成兄妹不会也住在家里吧?”
“他们离我的居所尚有一段距离,不过难免会打照面。”张良说,见她神色不豫,便安慰道:“不要担心这些,你是当家主母,万事皆随你。”
这么想着,觉得气顺了些。
这日傍晚,马车进了一座城,怀瑾趴在窗口观察外面。
这里居住的百姓似乎很安乐,从脸上的笑容便能看出,哪怕是街边摆摊的,也能见到面上十分满足。
她又看向地面,整个城市铺满了青石,这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进城之后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他们经过成片的低矮民房,又经过了一大片瓦石筑的高门大宅,还穿过了好几片闹市,最后马车停了。
怀瑾掀开帘子,看见面前一座大门四开的宅邸,高墙延伸数米,不知道占地多少亩。
而大门台阶下,乌泱泱站了一片人,张景、沉音和张豆豆站在最前面,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怀瑾粗略一点,大约有七八十人。
张良慢悠悠的下了车,这些人齐齐跟他和怀瑾行礼,口中尊敬的称呼她为“夫人”,只除了沉音,她眼里似乎看不到别人。
“子房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宴席早就备好,哥哥在里面等着呢。”沉音热切的跑上来,见怀瑾木桩似的站在张良身旁,不由得暗戳戳的白了她一眼。
见沉音上前,在门口迎接的众人也拥上来,差点把怀瑾挤出去,然而张良只是立即拉住她的手,往里走:“进去说。”
一大片人围绕着,怀瑾倒颇觉不适应。
以前嬴政身边也动不动跟了一大票人,可那些人都是训练有序的禁卫军或者宦官,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
而眼前这些人,似乎是张良的狂热粉,各个都在热切的和张良汇报某些工作,小到连“昨日谁谁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这类的事都要说。
张良脚步不顿的往前走,怀瑾也不记得穿过了几个院子,又到了一条土路上。
咦?又是一个大门,怀瑾惊诧的抬头看着牌匾,刚刚明明进了一座宅子,莫非这是宅中宅?
正想着,张良主动给她说:“前面的宅子是给那些门客和掌事住的,里面这栋宅子和外面相连,是咱们所居之处。”
带着怀瑾走进去,一个硕大的方形院子呈现在眼前,院子里铺满了白色的碎石子,靠近左边回廊的地方有一棵大石榴树,正前方则是一个珠帘四开的门厅,有穿着朴素的仆人们穿行在里面,韩成已然在里面坐下了。
“子房,你可算回来了。”一别半年,韩成气色养得不错,皮肤白里透红的。
张良见到韩成,简单的行了一个礼,面色淡淡的,只端着微笑也不说话。
正座上有两张主位,张良带着怀瑾去右边那张红木漆的桌边坐下,韩成就坐在左边那张桌。
张良微笑着,让跟随的这一大票人落座,原本空旷的门厅顿时挤满了人。
“公子,我近日看了一块地,想着可以盘下做一个仓库。”
“公子,屠老板想压我们的价,我与他说了好几回了,他也不肯让步!”
“公子,咱们今年收的铜快跟不上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在跟张良说话,怀瑾瞬间感觉如魔音穿耳。
这些人是完全把张良看成了主心骨,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期盼和希冀。
张良手叩着桌子,沉吟不语,等这些人说完了,安静下来了,张良才道:“这些事你们在竹简上写好,然后递给我,现在吃饭的时候,就先不要提了。”
众人忙异口同声的说:“是,公子!”
张豆豆在旁憨笑:“公子,你回来大家伙是太高兴了,都知道规矩,就是见到你忍不住想跟你说几句呢!”
张良微笑着点点头,怀瑾一下察觉到,自从张良下了马车,他的笑容就若有若无了。
想起他在大梁时,常常带着真切的笑意,怀瑾便默然,他大概在这里很累吧。
韩成端起酒杯:“子房,这半年可还顺利?”
张良回答道:“一切顺利,王孙关心的事,晚间我再与你说。”
韩成遂万分满意的点头,然后指着沉音,道:“你回来好,这丫头也不必总缠着我问你了。”
张良抓着她的手摩挲着,听到韩成这话,又看到沉音热情的眼神,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底下的人忙安静下来注意着这边。
张良道:“我走的那些日子,淮阳的产业都辛苦各位了,张良在这里谢过。”
“公子这是说哪里话!”
“公子,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公子你还跟我们这些人客气什么!”
“要不是公子,我们哪还能过这么好日子?”
……大家又是一顿七嘴八舌的乱说,而有一人的话却拐了弯:“公子,你怎么不给我们说说夫人,我们大家伙可是第一次见到夫人!”
大家再次安静下来,张良嘴角噙了笑,看着怀瑾,对他们道:“这是我的妻子,她姓赵,你们往后对她一如对待我一般。”
这些门客多是些男子,听到张良这么说,就纷纷起哄玩笑。
怀瑾落落大方的朝他们举起了杯子,眼角瞟到沉音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晚饭毕,这些人便离去了,张良说他们住在外院,也就是他们下马车时进的那里。
仆妇们进来收拾残羹剩饭,张良看向沉音:“去把内院的人都叫过来,我有事交代。”
张良的吩咐,沉音看作圣旨,当下就快快乐乐的蹦跶出去了。
“我看她眼珠子快掉你身上了。”怀瑾吐槽说。
张良紧了紧她的手,低声道:“我的眼睛只掉在你身上。”
怀瑾憋着笑意,不再看他。
“子房,你有事就先交代,我先回房了,你忙完再来找我。”韩成如此说,倒像是命令一般。
张良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过了一会儿,沉音回来了,领着一帮妇女孩子,约莫三十多个人。
这些人一看到张良,面带喜色的叫了一声公子,张良则把怀瑾牵起身,淡声道:“这是夫人,是府里的主母,你们要好生照应。”
这些人愣了一下,然后纷纷给怀瑾请安,怀瑾也只是神色淡淡的点点头。
张豆豆在一旁问:“内院的一应事物是否要交给夫人打理?”
啊?她可不想管家!内心腹诽不已,却看到下面沉音一张脸黑如锅底,满脸不忿,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女孩儿嘛,就是爱甩脸色,她是个大人,还是不要计较了。
“原先怎么着,现在还怎么着,不必让那些繁琐的俗物扰了夫人的清净。”张良如是说,怀瑾看到沉音的脸有灰白转明亮,很是高兴的样子。
她了然了,大概内院管事的是沉音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0章 新主妇戏刁小姑
张良又对张豆豆道:“从今年开始,让阿景跟着你一起管账,他也老大不小了。”
“哥——”张景脸拉的老长,他可不想跟在张豆豆后面做一个账房!
可是自家兄长似乎主意已定,只是对他吩咐:“我现下要去王孙那里,你带你嫂嫂回兰院休息。”
张良握着她的手,温柔的交代:“你先回去洗漱一下,我晚些就回来。”
怀瑾有些乖巧的点头,张良就放心的出去了。
满院的仆妇们都暗暗的打量着她,见怀瑾转过头来,有一个大婶就过来笑问:“夫人需要近身伺候的奴仆吗?”
“近身伺候?”怀瑾看向木桩似的韩念,疑惑:“韩念不就是吗?”
张豆豆忙解释:“这是公子的侍从,他是男子,恐有不便。”
“还是我来挑个侍女给你吧,”沉音突然朗声说,她在人堆里看了一圈,指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儿,说:“不如就阿招吧,她机灵懂事,伺候你也方便。”
沉音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她心里想的那些小九九,怀瑾几乎一眼就看到底了,既觉得幼稚又觉得好笑。
仆人们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微妙,张豆豆也尴尬起来,张景嘴一张正准备说话,谁知怀瑾摆摆手:“我不需要什么贴身侍女,多谢你好意。”
然后看向张景:“走吧。”
张景忙不迭取了一个灯笼,领着她出了大厅。
大厅两侧分别还有回廊相通,张景带她走的右边。长长的回廊穿过一个假山,又穿过一个池塘,怀瑾看到池塘另一端,有一个倚着山林建的一栋小房子。
外面棕褐色的藤条编成的一条栅栏将房子围住,在房子正前方,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瞬间就叫怀瑾想起了张良在颍川的那个卧室。
“这里真大啊。”怀瑾忍不住感慨,后院的面积快赶上咸阳老尉和甘罗他们的府邸了,更别提甘罗和尉缭是两座宅子还是并在一起的。
张景低声解释:“后院和前院占地共有百亩,前院是那些门客们的住所,后院稍微大一些,哥哥住的这里叫兰院,旁人轻易不能进来。”
“前院的门客有多少?”
张景说:“约摸四五百人。”
怀瑾点点头,待走近了,看见这座小房子的面貌。
院子里很干净,一个白色的石桌,四个石椅,房子的墙壁下摆了许多兰花的盆栽,香气葱郁。
门廊的地板铺的是浅色的竹席,怀瑾脱了鞋进去,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整个一大开间,屏风隔开了卧室和书房,一进去就看到数不清的书简整齐的摆在架子上。
卧室的角落摆着三口老木雕刻兰花的大箱子,一张雕花老榆木的矮床,床单被罩皆是素白的颜色。
“叫人帮我打些热水,我要沐浴。”怀瑾对这个小房子非常满意,尤其是在与书房一墙之隔还有一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里面有排水孔,张景说这个房间是用来如厕和洗漱的地方。
怀瑾有些高兴的在这个洗漱间走了两圈,心道张良倒是挺会享受的。
见张景还站在门口,怀瑾疑惑道:“等什么呢?还不快去!”
张景只好默默吞下了那句话:你不要贴身侍女,反倒把我当下人使。
他黑着脸,把房子里的灯点上,然后默默的出去叫水了。
怀瑾把卧室的三口大箱子翻开,里面都是张良的衣服,全是浅色系的,怀瑾拿出一件月白的窄袖长衫,准备先穿这个。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外面池塘里的蛙鸣,怀瑾百无聊赖的在门廊下坐着。
天上点点星子,耳朵听着蛙鸣和水声,心里格外清静。
过了许久,怀瑾看见夜色中远远走来一个人,那身影再熟悉不过了,怀瑾光着脚跑过去,到了面前却发现是韩念。
她黑着脸,倒忘了有个韩念和他身形一模一样了。
韩念不安的说:“公公、子在和王孙、议事。”
怀瑾失望的哦了一声,看向假山那边,自言自语:“叫个水怎么叫这么久不来?”
然后看向韩念:“你到这儿来干嘛?”
“我、我我也住这里。”韩念指着房子对面的竹林,里面有一个小小茅草屋。
怀瑾默了一瞬,然后回去在门廊下继续呆坐。
韩念朝那座茅草屋走去,紧接着竹林里亮起了微弱的灯。
怀瑾叹了口气,张良怎么还不回来?换了个新环境,她还得要好几日适应呢!
这么念着,远处一个身影不疾不徐的往这边走,这回确定是他了,怀瑾欢呼一声然后迈着步子飞奔过去,猛的扎进了他怀里。
“让你久等了。”张良接了个满怀,刚刚在外面带来的一丝阴霾烟消云散,怀里只有心爱的妻儿,他揉了揉怀瑾的头:“你怎么又不穿鞋!”
“凉快嘛!”怀瑾说,张良不由分说就把她抱了起来。
连日赶路,他们只能在路过有水源的地方才能洗澡,现在身上都黏糊糊的,张良比她爱干净,一进屋立即换了衣服。
怀瑾则巴巴的望着外面:“我让张景叫水,怎么还不来?”
张良道:“再让韩念去叫一次!”
他说着走到门口,扯了扯门上的一根麻绳,有清脆的铃铛声从竹林那边传来,怀瑾心道,这是古代版的专线啊!
韩念来的很迅速,听张良说要叫水,他忙不迭的就去了。
不到一刻钟,就有两个粗手大脚的仆妇拎着热水进来了,怀瑾郁闷:“阿景怎地这么不靠谱!”
张良把头发散下来,回答她:“阿景是个迷糊性子,你还不知道?”
怀瑾郁闷的挠了挠头,看向那两个倒水的仆妇:“二公子没和你们说我要水沐浴吗?”
这两个仆妇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二公子就交代了一句上水,也没说什么时辰,厨房又忙乱,就耽误了,夫人见谅。”
怀瑾没想太多,数落了张景几句就钻到旁边的洗漱间去了。
洗漱间里的角落放置了许多木炭,是用来防潮的,怀瑾脱了衣服坐进浴桶,整个人完全沉了下去。
浴桶旁边有一个木架,上面有几个盒子,怀瑾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白色的脂膏。
“这是米浆膏,去污的。”张良未着寸缕的进来,那一身肌肤在黑夜中白得发光,他又打开另外一盒,里面是棕色的液体,他把棕色液体和米浆膏混在一起,然后在她头发上轻轻摩挲着,指腹温柔的擦过头皮,怀瑾惬意的闭上眼睛。
“明日还需要早起吗?”怀瑾想起他在大梁,几乎每天醒来都见不到他。
张良给她洗完头,也一同坐进了浴桶,他道:“不管忙不忙,我都习惯了早起,跟你似的睡到晌午,一天就过去了。”
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你也太能睡了些,快赶上小猪了。”
怀瑾傲娇的哼了一声,她现在的生活轻松,没什么要担心的,自然就要享受生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半年过得太好,她似乎长了一些肉。
“我肥不肥?”怀瑾掐着自己的腰,发出了疑问。
男人却坏笑着往上看了一下,然后用手在她胸前揉了一下:“这样正好。”
白了他一眼,怀瑾飞速洗完澡,然后裹着干布巾出去了。竹林那边的茅草屋已经熄了灯,怀瑾回屋穿了衣服,然后坐在窗边晾头发,要是有个吹风机就好了。
不一会儿,她的夫君也在她旁边坐下,两人对坐着,一起晾头发。
张良这会儿也不想看书了,就坐在那儿看着她出神,怀瑾被他看恼了:“别看我了!”
“夫人坐我面前,我不看你,又往哪里看?”张良顽皮的眨眨眼,他的皮囊依然俊美如昔,但怀瑾的免疫力显然是提高了很多,身子转了转,杜绝了他的视线。
张良在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从后面环住她:“干得差不多了,上榻休息吧。”
怀瑾自己也摸了一下,有八分干了,她转身朝张良伸出手,张良会心一笑,然后把她抱了个满怀。
这栋房子比起大梁的房子不可同日而语,陈设装饰一应都是最好,连床榻都软得跟棉花似的,怀瑾一躺上去,立即就犯了困。
“睡吧。”张良如往日一般在她耳边轻喃,怀瑾便安心的睡过去了。
这里的房子没有安上她特制的窗帘,尚在睡梦中,怀瑾被外面的光线叫醒,然而困意又还甚浓,意识还迷迷糊糊的。
她听见外面有铁器挥舞的声音,似乎是张良在练剑,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又听见张豆豆的声音:
“公子,前厅的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张良的声音不真切的传来:“这就去。”
“夫人不去吗?”
“让她睡吧。”
混沌的意识中就听到这两句,怀瑾再次睡过去,直到屋内开始燥热,背上汗湿了一大片,怀瑾才被难受的醒过来。
屏风这边的被褥一发出摩擦的声音,书桌旁的张良立即就听到了,朝屏风后面望去,看见薄纱那头半坐着的怀瑾,温声道:“你起来了?”
“什么时候了?”怀瑾揉着眼睛,赤脚走过去,看见房门敞开着,张良在正对着门的桌案上写字。
顺着门框看过去,又见竹林里韩念坐在一张石椅上发呆。
张良笔顿了一下,说:“再过一柱香,就是午食的时候了。”
怀瑾伸了个懒腰,在他身旁坐下。
那边韩念一看到她,立即站起身去了一旁的洗漱间,过了会他端着一盆水过来,怀瑾就着这水洗漱。洗漱完,她又翻出一件张良的旧衫胡乱穿上,袖子和裤腿都挽了起来,腰带也没系,头上一根大辫子从头扎到尾。
毫无章法的打扮,张良瞧着,却有些慵懒不经心的美感,他活动了一下胳膊,站起来揽着她:“去前厅吃饭吧。”
怀瑾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旁,他们走了几步,韩念也无声无息的跟随上。
又到了昨天吃饭的那个大厅,这次怀瑾看到这个大厅外面还有一块匾额,是一手大气沉稳的小篆:闻远堂。
大厅里,韩成、沉音、张景、张豆豆都已经在各自的桌椅上坐下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张良过来。
见她跟张良走进来,沉音立即嘲讽道:“妇勤则家业兴,妇惰则败门楣,若我为人妇,日日睡到三杆起,我是羞也要羞死了。”
“沉音!”张良瞟了她一眼,语气也没怎么威压,却让沉音不敢再开口。
随张良坐好,怀瑾才笑道:“别人羞不羞死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
“你不是曾和子房哥哥一同在齐国读书?莫非连儒家四德都不知道?”沉音冷笑一声:“儒家四德不知,周礼四德总知道吧,治家之道你难道不知道讲的什么吗?”
“沉音,吃饭!”张良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他已然不悦。
怀瑾按下他的手,笑问:“你说的这些我通通都知道,只是不知我违背了哪些德行?”
沉音看了看张良,见他没有再阻止,便道:“哪家妇人会过午才起身?又有哪家妇人像你这么打扮,穿得这样不伦不类,叫人看见不是丢了子房哥哥的脸?再说持家执业,你又有哪里做得好了?”
怀瑾对付这种小孩儿从来不带气恼的,反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夫君从不恼我,你既非公婆也非姑嫂,对人家恩爱夫妻指手画脚便是有德行了?”
她说人不带脏字,却往往能让人羞愤而死,沉音涨红了脸,看向张良,低声道:“我只是替子房哥哥不值,他应当娶一个好妻子!”
“什么样才是好妻子?”怀瑾反问。
“至少德言容工样样出色,而不是你这样,成天只知道睡懒觉的……”估计是个不好听的词,导致沉音没敢说出口。
怀瑾笑着,不慌不忙道:“凭什么睡懒觉的就不是好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1章 闻沉香忽忆前事
沉音脱口道:“丈夫都起身了你还在睡觉,如此懒惰,竟还不羞愧?”
“以前没出嫁前,我日日勤勉干活,不敢懈怠;好不容易嫁了人,过上舒坦日子,怎么就不能睡懒觉了?我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你想做个三从四德的好妻子,那就等你嫁人了自己去做吧,我可不会这么摧残我自己。”怀瑾笑眯眯的回应。
这番言论如此……奇怪,韩成几人全都看过去,但张良脸上却不见任何不悦,反而和颜悦色的。
沉音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这个女人的脸皮似乎包了浆,怎么说她都不会羞愧。
见饭菜都已上齐,沉音也不再多话,张良便道:“吃饭吧。”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羹碗汤匙的轻声碰撞,席间伺候的两个婢女连走路都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怀瑾也饿了,她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觉得略微清淡了一些,想起被她调教成大厨的夏福和思之,忽然间没了胃口。
转向盛汤的大陶碗,上面厚厚一层鸡油,怀瑾喝了一口,便习惯性的对张良说:“这个鸡汤油了点,应该先用滚水焯一下,炖的时候加两颗红枣和一把枸杞,炖出来的汤又鲜又香!”
她刚一说完,除了张良、张景、韩念,另外三个人全都看了过来。
张良只是对她笑着点点头。
韩成则看着她,好心提醒:“食不语。”
难怪刚刚吃饭这么安静,原来他们这里还这么讲究,怀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韩成:“你现在不也讲话了吗?”
众人头上一排黑线,韩成语窒,嘴张了一下最终低下头去吃饭了。
如果没看错,怀瑾认为他和他妹妹刚刚一起翻了个白眼。
张良闷笑了一声,然后赶紧低下头喝汤,怀瑾见他肩膀抖得厉害,便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张良微微侧头,眼睛里满是笑意,都快憋不住了。
她先后已经去过四个国家的王宫了,除了她本家赵国,其他国家的君主吃饭时都没有这臭规矩,韩成这些人,就可劲装吧!
傻*!怀瑾心里不屑的骂道。
“唉,昨天没吃几口,今儿一吃这里的饭菜才知道问题。”怀瑾吃着吃着又叹了一口气,张良压低了声音,道:“自然不能跟你的侍女相比,不过姮儿要是喜欢,可去指点厨娘。”
怀瑾想了想,点头:“也好,反正我没什么正事要做。”
沉音瞪着眼睛看着张良那边,她有心想数落几句,却偏偏又在吃饭,绝不能叫那个女人拿住她的把柄来数落。
好容易吃完了饭,那个女人却扬言说要去逛街,张景还没吃完饭呢,就被她拉走了。
一放下筷子,沉音就气鼓鼓的看向张良:“子房哥哥,她……”
张良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站起来打断:“我还有要务处理,先回去了,王孙慢用。”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沉音红了眼眶,看向自己哥哥。
韩成从不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眼里,只是宽慰:“人家新婚夫妻,爱怎么就怎么吧,等子房失了兴趣,自然不会再这么惯着她了。”
一旁韩念倒是想说什么,可他和张豆豆的身份,却不容他们有说话的余地。
另一边,怀瑾却饶有兴致由张景带着走在淮阳城的集市里。
要说淮阳的集市,贩卖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有秦国那边的铁、楚国那边的布料、齐国那边的铜……贸易非常发达。
怀瑾在这个摊瞧瞧在那个店看看,张景就不厌其烦的跟在身后,看她像只穿梭丛林的花蝴蝶,张景别扭的俊脸上不由染上了些许笑意。
“你看着像个小姑娘。”张景说,他记得怀瑾以前的样子,她以前十多岁的时候,活得苦大仇深,一点都不快乐。
怀瑾在一个卖香料的小摊上挑着香,没搭理他。
老板见她对一些散装香料很有兴趣,便主动给她推荐:“我这里卖的最好的是沉香,齐国那边运来的,夫人看看。”
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沉香,怀瑾闻了一下,就说:“这香不纯,应该掺了杂料。”
怀瑾这么一说,老板便不高兴了,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你这么说我倒要跟你评评理了,你凭什么说我这香料不纯?”
“我以前……”怀瑾扬起头,她以前在咸阳宫时经常闻到沉香的味道,上好纯净的沉香味道柔顺又沁香,且夹杂着淡淡的药味,是嬴政常年用的熏香。
想起嬴政,怀瑾忽然没了买香的心情,讪讪的放下香料,去了另外一家小摊。
“你怎么了?好似突然不高兴?”张景好奇的追问。
怀瑾脚步不顿,侧目瞥着他:“女人就是喜怒无常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张景老老实实的说,然而见到她马上又投入到一家卖布料的店里,似乎心情又好起来了,张景简直莫名其妙。
“你看这颜色好不好看?”她扯了一匹淡紫色的布披在身上。
其实是相当好看的,那颜色极衬她。
不过张景却是昂着头,故意摆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道:“嗯嗯……还行吧,不丑。”
“这个颜色,来十匹!”她立即跟老板说。
那个老板一听立即喜笑颜开,殷勤的凑了过来。
顾不上老板的讨好,怀瑾又一气儿挑了七八种颜色,足有七八十匹布了,那个老板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一边叫人去仓库拿布匹,一边打着算筹,最后算出一个数:“一共是三十两。”
怀瑾看向张景,张景得到示意,忙从袋子里掏出一块足量的金子,那老板接过金子放上了秤,两镒重的金块,于是叫伙计拿剪子铰了三十两下来,至于有没有多铰,怀瑾和张景都没有盯着秤,他们压根也不是很在乎。
光是布料就买了一小车,张景只能先回去叫仆人赶车过来,怀瑾则带着张景的钱包继续在集市上闲逛。
等到张景带着伙计和马车赶到的时候,她又买了一大堆陶土、颜料、皮子……脚边堆了大量杂七杂八的东西。
见到张景,怀瑾笑眯眯的把空空如也的钱袋还了回去。张景使劲抖了抖袋子,确定里面一个子都没了,满腹无语。这袋子里的钱他平时花半个月还花不完,谁知道长嫂却一天就花了个精光。
马车堆了个满满当当,怀瑾和张景只能坐在马车外面,叫过来的仆人只旁边步行。
车子直接行驶到了内院的大门口,怀瑾跳下车,对张景道:“叫人把东西给我搬到兰院。”
说完她就潇潇洒洒的先回去了,夏天出门一身汗,怀瑾迅速回到住的地方。
张良正坐在桌案上奋笔疾书,而沉音端着一碗水果在旁边等着,看着这画面,怀瑾顿时心里不舒服极了。本就热得不行,她踢掉鞋子,走进去:“你在这儿干嘛呢!谁让你来这的!”
沉音面露得意,放下手里的盘子,姿态优美的对她行了一个礼,才缓慢道:“内院很多事务需由子房哥哥过目,我只是来交这段时日的账册。”
不等怀瑾说话,沉音补充道:“这本该是当家主母的活,可惜只能由我代劳了。”
“那就多谢你了,这年头仆役总管不好找,难为你了,回头我让子房多给一些酬劳。”怀瑾满不在乎的说,然后走到屏风后面,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张良的素白长衫准备换上,她倚着屏风,看向沉音:“我现在要更衣,你要是想看我裸体,我也不介意。”
沉音恼怒的红了脸,但见张良丝毫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便慢吞吞起身出去了。
怀瑾回到屏风后面,将汗湿的衣服全脱了,半透的屏风后一副曲线完美的身体,张良不由停下笔看了一回。
怀瑾穿着衣服走出来,见张良看着这边,眉头一挑:“偷看喽!”
“明明是正大光明的看。”张良莞尔,接着继续写字,写了好一会儿,他把沉音叫进来,把写好的书简递过去:“都批好了,按着上面写的做。”
沉音重新进来,柔柔的应了一声,然后权当屋里没怀瑾这个人一般转身离去了。
张良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问:“你没买东西吗?”
“买了,在门口呢!”怀瑾在他身边舒舒服服的坐下,半倚在他怀里。
他怀里有清新的兰香,夹杂着一股沁人的清凉,怀瑾抬眼看着他:“还要写东西吗?”
张良揉着她的手,轻声道:“准备小睡一会儿,夫人一起吗?”
“我晚上睡得够多了,你睡吧,我还想去厨房呢!要不把这儿的厨娘调教好,我恐怕饭也吃不香了。”她也是一个注重享受的人,尤其是口腹之欲。
“等我睡着了再去。”不由分说,张良拉着她躺到了榻上。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屋子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徐徐的凉风从竹林那边吹过来,不绝于耳的蝉鸣让张良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
见张良睡着了,怀瑾便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她去到大厅那边,却见到自己买的东西,就那么随意放在地上,不由气恼,不是让张景给送回去吗?
然而张景此时不见人影,怀瑾就随机拉住了一个小侍女,侍女见到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让二公子把我的东西搬到兰院去,他没和你们吩咐吗?”怀瑾问。
见她并无骄矜之色,反而平易近人,小侍女便大着胆子说:“小人只是打扫院子的,这……小人也不知道啊。”
怀瑾纳闷,觉得张景有些敷衍自己,于是就跟这个小丫头交代:“你去叫人把这些东西搬到兰院去,现在去。”
小侍女答应着去了,怀瑾就放心的去了厨房。厨房里有八九个中年妇女在忙活,一见到她便笑问:“夫人怎么来这腌臢地?小心脏了您的裙子。”
“我来教你们做菜。”怀瑾看了一眼四周,从水篮里拿了一个梨子,甩了甩水就着吃了。
听到她这么说,掌勺的张婶儿便道:“夫人是金贵人,哪里会做菜,还是好好歇着,让我们把饭做好了给您端过去。”
怀瑾寻了个小马扎坐下,道:“你们做菜的方法不对,还是听我的吧。”
她指着水缸里的草鱼,笑道:“把那鱼宰了,我今天先教你第一道菜,红烧鱼。”
张婶儿的脸色便不好看,旁边的女人就道:“张婶儿可是张家的家生奴仆,在张家做了几十年的菜,可从没人说她做菜不对!”
“听我的就是,怎么那么多话!”怀瑾有些郁闷,她以前的那些下人可从来不多话的。
张婶儿便沉着脸把鱼宰了,然后木着脸问怀瑾:“敢问夫人,然后呢?”
怀瑾见到她竟然敢给自己甩脸色,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的盯着她,一边慢悠悠的啃着梨。
夫人似乎表情也没变,不过那直勾勾的眼神却让张婶儿心里一咯噔,沉默了许久,厨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低气压,都不敢说话了。
张婶儿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主母为何有如此威势,只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夫人,然后怎么做,还请夫人赐教。”
怀瑾把梨核扔在地上,然后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脸:“把锅烧的干透,再倒三勺油进去。”
张婶儿麻利的照做,再没有一句废话。
怀瑾就悠闲的坐在一旁,将步骤一点一点的教给张婶儿,时不时提醒火候。过了半个小时,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勾人口水的香味。
“这……是何处的菜肴?”张婶儿惊奇道。
面对这些人,怀瑾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只是分外想念以前跟在她身边的仆人,只要她不开口那些人一句多话都没有。
怀瑾也不解释,然后又指挥着做了另外两道炒菜,见张婶儿都做出来了,她便交代张婶儿把菜谱记住,自己背着手出去了。
又路过大厅,看见自己买的东西仍然放在门口,顿时来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可能奇怪,为什么良哥不处处替赵姐妥帖好,其实是这样的,韩成现在对于良哥来说是主,是他发誓要效忠的对象,但是同时他又觉得韩成扶不起来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其次,韩成和沉音又是韩非的孩子。他们的关系是半君臣半亲友,非常之复杂。所以赵姐和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良哥虽然不帮忙(无论从礼还是从理他在明面上帮自己的妻子说话都很艰难),但他内心很希望赵姐把他们俩diao死(仅限于语言上的)
第252章 觉怠慢大怒发威
先前答应她的那个小侍女此时不见了踪影,怀瑾只好看向大厅里的两个侍女:“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然后佝偻着腰走过来,怀瑾道:“你们现在给我把这些东西搬到兰院去,现在就动手。”
“是,夫人。”见她面色不好看,这两个侍女没有废话,立即就动手开始搬东西。
怀瑾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两个侍女来回第三趟时,张景出现在回廊上,怀瑾一声喝把他叫了过来:“不是让你叫人给搬东西,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我一回来就交代了!”张景忙叫冤:“真的!我嘱咐完才走的。”
怀瑾忽然察觉到这个府里的奴仆似乎很是怠慢她,默默然一会儿,她挥了挥手:“忙你的去吧,别在这烦我了!”
张景委委屈屈的看了她一眼,磨蹭着走了。
怀瑾站在门口,等那两个侍女来回十多趟终于把东西全搬完了,她才进到大厅里坐着。
快到晚饭时候了,张良、韩念等人就被叫了过来,日常在这个大厅吃饭的有七个人,今天却只有六个,因为韩成出去喝酒了。
桌上摆了红烧鱼、茱萸炒肉、凉拌荠菜,除了鱼,其他菜都放了重辣,因此怀瑾吃得很香。
她多吃了两碗饭,张良在一旁便暗暗的高兴。
饭后仆人们上洗漱的茶水,沉音忙完了便看向一个侍女:“今天的菜怎么有些辛辣?”
那侍女偷偷看了怀瑾一眼:“夫人好辛辣口,大约锅里炒了夫人的菜,所以别的菜也沾上了吧。”
在座的张良、张景、韩念都是跟在她身边吃过的,尤其是张良吃了好几年,即使是辣口他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有沉音,当即有些不悦,但她忍了几忍,终是没发作。
是夜,张良在书房写东西,怀瑾在旁边摆弄她白日买回来的布匹,夫妻各忙各的,一派宁静。
怀瑾想着得把府里阵线活好的找一个出来,不然她做的衣服,怕是刚上身就散架了。但是想到这几天府里的仆人们,她觉得有些奇怪。
“你说……”
张良抬起头:“怎么了?”
怀瑾想了一回,摇头:“没事。”
看向张良手边摞得厚厚的竹简——全是他今天写的,于是问:“你这天天写些什么长篇大作呢?”
张良揉了揉眉心,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剪刀修了一下灯芯,道:“外院那些人总有一些问题,不耐烦听他们说,就让他们写牌子递过来,我批注之后再发还回去,这样省了不少事。”
boss远程指挥,难怪他天天跟创作长篇小说似的,话说回来外院那些老兄们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吧!怀瑾便建议:“为何不让张景他们帮你分担一些?”
“张豆豆那里也已经堆满了竹简了,这里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张良观察着她的表情,笑道:“你这是心疼了?”
怀瑾放下布料,支着头:“只是觉得你那些门客能力不行。”
“比起夫人,自然不行。”张良挑挑眉,温润的眉眼若远山云雾。
怀瑾挪到他身旁,拿起砚台:“我来给你磨墨。”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张良笑道。
怀瑾支着头,懒洋洋的磨着墨,俏皮的回道:“无须报之,唯愿爱之。”
“珍之爱之,如若珍宝。”张良再次拿起笔,先前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怀瑾想,这样真的很幸福了,哪怕在现代,也很难找到像张良这样的另一半。
他就像一束光,让她在残酷冰冷的古代不再感到绝望。
她已经习惯了睡到中午起,也习惯了中午吃饭时沉音的一张臭脸,但她不会为谁去改变,我行我素快乐得很。
只是她越来越感觉到府中仆人对她的敷衍,尤其是她提出要厨房晚饭上红烧鱼,厨房连着两天都没做,两次的理由都是:采买多,厨娘记性不好一时忘了。
等到第三次,她亲自在池塘钓了两条草鱼送去厨房,结果晚上还是没做,怀瑾这次真动了气了,她还不是在别人手里讨生活呢!当即就问上菜的侍女:“我下午钓的那两条鱼呢?”
那个侍女被问得战战兢兢的,沉音便道:“我不喜欢鱼腥味,所以没让厨娘做,不过也不是怠慢你,我今日已吩咐工匠在厨房新筑了一个灶,等筑好了,姐姐想吃什么菜就吃什么。”
怀瑾不会错认沉音眼里压抑的得意,这小女孩连日各种耍小心思,今日实在是让她不耐烦了。
她再包容,也架不住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
怀瑾深呼吸了几口气,见其他人开始洗手准备吃饭,她只觉得自己要憋不住了。
张良正准备让人重新去做一道鱼,可还没开口,就敏锐的察觉到身边的低气压:“姮儿?”
怀瑾沉着脸,猛的一拍桌子:“谁都不许吃饭!”
拍出一声巨响,把众人吓了一跳,韩成不悦道:“在家里怎可如此放肆!子房,你好好管束管束!这成何体统啊!”
说着韩成拿起了筷子,怀瑾倏地一下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杯盏掷过去,把韩成的碗砸掉,韩成顿时大怒:“如此无礼……”
怀瑾冷漠的眼神一压过去,张景立即对韩成说:“王孙,你还是先别说了。”
“我说,现在不许吃饭!”怀瑾一字一顿的说。
她生了大气,张景吓得面如菜色,他跟在怀瑾身边两年,深知这个女人发起火来有多可怕。
张豆豆却在一旁,他只觉得夫人太小题大做,公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怀瑾对着下面跪了一地的婢女,指着一个女孩说:“去!你去把厨房里的人叫来!”
那侍女却不应答,只是闪闪躲躲的看着沉音。
张良漠然:“夫人叫你去,你为何看旁人?”
这侍女忙屁滚尿流的去了厨房,沉音和韩成都生了大气,他们出身王族,从没见过这么霸道泼辣的女子。
沉音死瞪了她一会儿,然后挑衅似的拿起了筷子,怀瑾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韩念身旁。
沉音也不知她要做什么,拿起筷子就准备夹菜,谁知怀瑾从韩念身上拿出一把匕首,然后狠狠抽出,发出“蹭”的一声寒音。
“姮儿——”张良眉心微微蹙着。
怀瑾也不理,只是把匕首狠狠往下一掷,一声厉响,匕首半截身子都被埋进木桌中。
怀瑾冷静的看着沉音:“你今天有胆子你就吃。”
沉音被吓傻了,求救似的看着张良和韩成。
韩成富丽的脸黑如锅底,看向张良:“子房,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我家,我就是道理!”怀瑾近乎蛮横的抢在张良面前开口。
你一个落魄的韩国公子,要不是我老公养着你们兄妹,你们早就流落街头了!
寂寂无声中,满厨房的人都过来了,怀瑾背着手,看向张婶儿:“我说了要吃鱼,已经说了三天了,为什么不做?”
张婶儿颤颤巍巍的看向沉音:“是公主……”
“这是她家还是我家?谁才是主母?”怀瑾神情淡漠,却有着骇人的威严。
“您您……您是主母,可是……可是……”张婶儿声音都抖了起来:“这几年一直都是沉音公主在管内务,我们……我们……”
“一个仆役总管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怀瑾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响起,沉音几乎恨的牙都咬出血了,可看到那边贯穿木桌的匕首,她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令人胆寒的沉默,怀瑾在上面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淡声吩咐:“现在去把我下午钓的那两条鱼做了,做好了端上来才许开饭。”
厨房那些人一个屁不敢放,立即就巅着脚去做菜了。
“荒唐!”韩成一掀桌板站起来就准备走。
怀瑾一眼横过去:“吃饭的时候,横阳君要去哪里?”
“这饭不吃也罢!”韩成冷着脸看向张良:“从今往后我绝不会与这个女人同席,子房,你看着办吧,有她在就千万别叫我。”
韩成刚走了一步,怀瑾就拦在他面前:“我今天非要你在这儿坐下吃饭,你敢走?”
韩成冷笑:“我为什么不敢走,你若不是子房的夫人,我早一耳光扇过去了,泼妇!”
韩成甩袖就走,怀瑾立即从后面扳住他的肩往身边一带,一个巧妙的身法,她将韩成的手反在身后,韩成竟然不能动弹了。
“你做什么!”沉音大叫起来。
怀瑾把匕首抽出来,在韩成面前晃了晃,韩成吓得面色苍白。
张良淡淡道:“姮儿,别伤了他。”
怀瑾恍若未闻,匕首在韩成脸颊上拍了拍,冷漠道:“还走吗?”
“张子房!你就这么看着吗!”韩成狼狈的看向张良。
张良仍是坐在那里,展开一个柔软的微笑:“姮儿,看在我的份上。”
“我发火的时候,你最好别说话,我不想迁怒你。”怀瑾压抑着火气看了张良一眼,然后松开韩成,冷言:“我和你们父亲是朋友,本着想跟你们和平共处,但你们也不要总想着欺负我。真得罪了我,我怕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沉音早被吓懵了,韩成嘴唇动了一下,怀瑾立即抢白,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柔滑不可捉摸:“你们知道得罪我的人都有什么下场吗?”
韩成顿时不再言语,他听张景讲过这个女子的很多事,她手上沾了无数的鲜血,她杀了许多地位尊敬的人……
想起听过的那些事,韩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整个大厅里的人噤若寒蝉,怀瑾笑了笑,松开韩成,重新在张良身边坐好:“横阳君,请坐吧,一家人当然是要在一起吃饭的。”
谁跟你是一家人!韩成两兄妹心里如是骂道,可是谁也不敢再多话。
就这么静悄悄的坐了一刻钟,张婶儿端着一盘辛辣的红烧鱼上来,怀瑾拿起筷子和颜悦色的对韩成和张景等人说:“快吃饭吧。”
张景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怀瑾立即关切的问:“阿景是没胃口?”
“不……不是!”张景又连忙加了一碗饭,当怀瑾的面大口的吞咽着。
吃饭时,内院的奴仆们就在下面跪着,怀瑾吃完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看着下面,交代:“我不管内务,是因为我懒,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不听我的,别忘了我是你们的主母。这次的事就此揭过了,再有下次,就要见血了,别怪我没提前警醒过你们。”
“是,夫人。”下面的人头埋得更低。
“你们慢慢吃。”怀瑾对张良说,然后端着假笑提前离席了。
一出大厅,怀瑾的脸色瞬间拉下,她径直回了兰院。
在书房静坐了好一会儿,那股火气还是没消下去,甚至还有一点儿委屈。
几百个深呼吸下来,张良还没回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些人肯定在跟他说自己坏话呢。
这股气顺不下来,怀瑾取下墙上的佩剑,那是张良每天早上挥的那把剑。
一拿起,手上就有了沉甸甸的重量,怀瑾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拿过武器了。
摸索着剑柄处的花纹,她眼睛一沉,然后将剑拔了出来。
夜色下,她满脸怒容的舞着剑,如在咸阳城的每一个清晨。练了十年剑术,那些招式全都成了她身体的本能动作。
怀瑾杀气腾腾的练着剑招,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池塘边的廊桥,张良和韩念回来了,但她只当没看见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253章 如玉君子难断家事
张良站在池塘边看了一会儿,她挥动剑时满眼杀气,仿佛在和一个生死仇人过招一般,看来今天这场气委实不小。
转眼又想起,她似乎很多年没这么生过大气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张良对韩念交代说,韩念立即听话的回了竹林的茅屋。
一个漂亮的剑花,怀瑾酣畅淋漓的收了剑,见张良立在一旁,漠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回了房间。
怀瑾自顾自的拿了衣服去旁边洗漱,张良就一直默默跟在身后,浴桶里有温水,怀瑾看着他:“我要沐浴。”
竟是在赶他走,张良眼神一黯,看着像是有些受伤。
怀瑾提高嗓音:“叫我赶你出去吗?”
张良只转身去了书房,书房里还有她白日里拆开的布料,散落一地杂乱无章。
张良安静的跪坐在地上,把那些布匹一块一块的叠好。
然而她洗完澡,便目不斜视的上了床,张良摸索着过去,刚一躺下,怀瑾立即坐起。
看了他一会儿,怀瑾抱着被子挪去了书房,张良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在床上无奈的发了会呆,他走过去:“姮儿,对不住,这段时日我忙于外院的事,没有注意到他们怠慢你,是我的不是。”
想着他这段时间案牍劳形,怀瑾才委委屈屈的开了口:“我哪里在这些事情上委屈过!”
“所以刚刚夫人一使性子,我也没拦着你。”张良搂着她的肩。说实话,他一点也不觉得她有违尊卑,她本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今天只是小惩大戒,若是换成她在咸阳的时候,只怕今日真是要见血了。
想到她刚刚那一通威风,一张纯净灵秀的脸上满是火辣,他倒笑了。
“你笑什么!”怀瑾捅了捅他。
张良微微叹道:“只是想到色令智昏。”
“嗯?”怀瑾微微不解,张良大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把她打横抱起到了床榻上,道:“夫人今日这威立得好,也好叫沉音那丫头收一收性子。”
想起她刚刚气头上对韩成那一番威胁,问:“横阳君可会因为我对你有什么……”
“没事,刚刚已经和他赔过礼了。”张良把她收在臂弯里,下巴搁在她发旋上,不等怀瑾再开口,他又道:“这下府里全都知道,夫人一开口,连我都不敢说话,想来他们不敢再让你不痛快了。”
怀瑾倒没想这些,她尽量尊重别人,但是她的原则事不过三,越界了她便不得不教训教训。
这个时代,她的身份对那些奴仆是绝对性的压制;而张良对她的无条件宠溺,则是让沉音和韩成不敢再要求她做一个古代好老婆典范。
但是事实上效果非常不错,自那日起,府里的奴仆见到她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内院在大厅吃饭的规矩,也就此没了,从此各人在各自的院子吃饭,怀瑾反而十分欢喜,她只跟张良、张景是一家人,其他人她可不耐烦敷衍。
这一年的夏日,怀瑾便在兰院度过。
张良总是埋头桌案,不写东西的时候便看书;怀瑾则时不时拉着张景上街游玩;有时张良空闲了,便带着她和张景一同去城外爬山露营,也曾带她去拜了伏羲陵和天神庙……
有时候天气不好,她和张良都在家里,她便让绣娘来兰院给她做衣服,于是她有了七口大箱子才装得下的衣裙。
她还用陶土做了很多花瓶、碗碟,然后用颜料上色,把这些陶器涂成五颜六色的。
和张良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渐渐活成了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夏末的太阳更加毒辣,怀瑾和张景坐在兰院边的池塘钓鱼,两人穿着丝质的单衣,头上戴着硕大的遮阳斗笠,专心的看着水面。
忽然怀瑾那边似乎有了动静,她急急收线,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不禁纳闷:“莫非我们总在这一个池子里钓鱼,那些鱼都已经认识咱俩的钩子了?”
张景撇撇嘴:“是你今天运气不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鱼篓,里面两条大鲤鱼。
“哼!”怀瑾凶巴巴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歪坐在小马扎上,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鱼上钩。
张景得得瑟瑟的神情,立即让怀瑾起了恶作剧的心,她故意站起来伸懒腰,然后装着不小心一把踢倒了他的鱼篓,那两条鱼瞬间消失在水面上。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怀瑾贱兮兮的赔礼道歉。
“你!”张景急眼了,她总是爱这么捉弄自己!他把鱼竿一放作势要过来打人,怀瑾立马脚底抹油溜了,还一边大喊:“子房,你弟弟又要打我了——”
张良莞尔,摇头道:“你不捉弄他,他怎会跟你急眼!”
见她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张良从桌案边站起身,拿出一方巾帕在她脸上擦了擦。
擦到一半,张景就追过来了,怀瑾连忙从后面的窗户溜了:“你们兄弟聊,我去厨房了!”
说完光着脚踩着滚烫的地面跑到了厨房,炕上有她吩咐炖的老母鸡汤,两个小时前吩咐的,这会儿应该用大火收汤了。
她浑身脏兮兮又赤着脚,厨房里的人也如同没见看一样,他们现在恭敬地很。
听怀瑾的话,张婶儿忙往灶上添柴起大火。怀瑾又看向灶上腌了半天的鸡爪,怀瑾见颜色差不多了,继续吩咐:“鸡爪可以放橘子汁和茱萸酱了,醋也要再加三勺。”
“是,夫人。”张婶儿忙不迭点头,然后畏缩的问:“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没了。”怀瑾从缸里捞出一根菜瓜,在水里过了一下就啃上了,要说淮阳这边土地肥沃,种出来的瓜果蔬菜比别地儿的都好呢!
在厨房消磨了一小会儿时光,一个侍女突然跑过来:“夫人,公子叫你去大厅。”
他不是在兰院吗?想着张良很少会着人找自己,怀瑾不由问:“什么事?”
侍女低着头,回答:“有客人来了。”
怀瑾倒有些好奇,这里住了好几月,除了外院那些门客时不时上内院,几乎没有什么需要她招待的客人上门。想着既然是客人,她这一身可不大好,忙对侍女说:“你去和公子说一声,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侍女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艰难的开口:“他们已经在大厅里了。”
回兰院必定是要经过大厅的,怀瑾转了一圈,找了一个梯子直接爬上了屋顶。
厨房的屋顶连着回廊,回廊和大厅的屋顶相连,从顶上走自然就能绕过去了。
满厨房的下人看见她爬上房顶,面面相觑,可就是没一个敢上去阻拦的。
见她稳稳当当的走在屋檐上,如履平地一般,下面的人既觉得无礼又觉得这景象十分的……怪异。
怀瑾飞快的顺着房檐走到了大厅上方,她特意停留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下面张良在说话的声音。
“……下午钓鱼……只怕不好意思,要回去换衣服了……”她听见下面张良这么说,不禁对客人更加好奇了,能让张良这么不见外的提起她的糗事。
然而那个客人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不必再浪费时间听下去了,赶紧回去换完衣服就能见到了。
她改趴着为站着,动作太大,一脚踩出声响,下面的声音骤然消失。
“谁在上面!”张良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染上了一丝杀气。
紧接着下面一阵脚步声,里面的人全部出来了,他们站在院子里,怀瑾尴尬的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瞬间社死。
一见是她,张良满脸的冷漠肃杀化成了一个温润的笑容,他道:“你……”
他刚想问问原因,然而转眼就知道了,更加好笑:“今天的这个客人,不需要你整顿装饰,快下来!”
“八师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让人……出乎意料啊!”一个文雅的男人笑看着她,一席暗蓝色的长衫,一双满是内蕴的眼睛,他脱出了少年时的羞涩与腼腆,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君子。
怀瑾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前面四位师兄和她一起读书时,都是已经长成的少年,就算岁月流逝,他们的长相也不会再有太多变化。
站在屋顶上遥遥望着,怀瑾脱口而出:“四师兄!”
刘交纵声大笑,对着她行了一礼,改了刚刚的称呼:“见过——张夫人!”
张良朝她张开手:“还不快下来!”
侍女们便急着要去拿梯子,谁知怀瑾忽然提着裙子跳了下来,下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见她稳稳躺在张良怀中,笑容比晨起盛开的鲜花还要甜美。
这位娇贵的夫人向来是什么规矩都不讲,幸而侍女们早已习惯。
刘交走上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点点头:“长大了,变成美丽的大姑娘了,不过眉眼依稀能见过去的时光。不过你这打扮嘛……”
怀瑾捂嘴笑了一声,然后蛮横的看着张良:“四师兄来你怎地不早跟我说!”
“信上原本说下个月的,我哪里知道他今天就来了?”张良俊美的脸上有一丝戏谑。
刘交笑道:“越地那边的货销得快,我只好提前回来提货了,不然那边断了供应,难免让买家抱怨。”
几人复又坐进大厅,张良接着刘交刚才的说道:“说明我们的东西供不应求,适时的吊一吊他们,再做买卖就更容易了,再说,他们那里也没有别的中原卖家。”
“越地是哪?卖什么呀?”韩国被灭后,张家几代人置的产业都被张良延续下来,只不过听张景说,比起韩国还在时,张家产业缩水了一半。
而怀瑾虽知张良在淮阳做了好多笔生意,但是因为没有兴趣,所以并不了解个中详情。
刘交玩笑道:“你都做了人家媳妇,怎么连家里产业都不知道?”
她懒嘛!怀瑾撇撇嘴。
张良温声解释:“南方有百越之地,因山高水险,中原内陆与其很难相通。我们低价收购了中原的粮食,然后运往了南方,卖给百越各个部族。”
百越,那不就是广东广西那边吗?怀瑾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他们都把生意做到那边去了?她感慨道:“难怪当初在洛阳时那位老大人欣赏你。”
要是吕不韦不死,估计也能把张良引为知己了。
张良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我和子游一起做的生意,不是我单独一个人。”
“你好厉害。”怀瑾支着头满眼星星,难怪他每天都伏在桌案边,几乎和桌子长在一起了,原来是真的有那么多事要忙啊!
她偶尔会拿这种醉人的眼神看自己,每每看到这眼神张良都有些心头驰荡,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女子,无论何时何地敢露出这样不加修饰的神情。
“我还在呢!”刘交忽然尴尬了一下,上首那夫妻二人的眼神便恋恋不舍的分开,刘交咳嗽了一声,说:“今日怎么不见韩王孙和沉音小姐?”
“韩成么……他天天忙着喝酒请客,又不想见我,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至于沉音,她大概在自己房里吧。”怀瑾说,这两兄妹看到她就企图用眼睛杀死她。
尤其是沉音,据上次吃饭事件过去了一段时间后,现在又敢时不时给怀瑾找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了。
刘交是个聪明人,听她这么一说,便道:“韩王孙恪守礼法,你又天性疏懒,意见相左也是常有的。至于沉音小姐,是矜傲了些,想来你也看不惯。”
至于看不惯怎么办,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怀瑾一来脾气,天王老子也敢顶撞,不知那两位有没有被气死?刘交这么想着,便有些憋不住笑意。
怀瑾听到刘交这么说,顿时就笑出声来。
要说几位师兄里,风趣幽默自然是白生,但说话最有意思的还是刘交,瞧这高材生说话,硬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百越之地旅游咯~
第254章 刘师兄送百越奴
怀瑾忍着笑,对刘交道:“晚上在这里用饭吧?家里有我酿的梅子酒,不过才放了一个多月,恐怕还不够劲道。”
刘交笑道:“我带了好酒来,不过你酿的酒,也是要喝的。”
怀瑾便提议:“那我们直接去兰院吧,正好我今日叫厨房做了我喜欢吃的菜。”
刘交好奇,他每次来都是在这个闻远堂用饭的,便问:“平日吃饭不都是在这里吗?”
张良起了身,淡淡笑道:“现在都各自吃,口味不一样,难免吃得不开心。”
“拉倒吧,明明是那两兄妹不喜欢我!”怀瑾直接道,然后看向刘交:“正好我也讨厌他们那些破规矩,吃饭时还不让说话,烦也烦死我了,真以为自己还是王公贵族,故作姿态惹人厌。我还是金枝玉叶呢,我以前也没这么装……”
话说到这里怀瑾勘勘住了口,无意提到韩国已亡国的事情,也不晓得张良会不会扎心?
小心翼翼的瞥过去,见张良只是眼含笑意,正认真听呢,见她停下,张良好奇的问:“你怎么不继续吐槽了?”
怀瑾的小心顿时变成了恼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男人似乎跟听相声一样听自己吐槽。
虽说她吐槽有益身心健康,但是也不要把人家当相声看好不好!
她飞快的在前面走着,张良和刘交在后面低声笑起来。
到了兰院,见张景正坐在外面的石桌上写字,韩念如看犯人似的在旁边站着,怀瑾知道是张良又给张景布置功课了。
她走过去便道:“今天别写了,有客人来了。”
张景刚露出一个笑脸,张良在后面又道:“明日吃完午食来我这里接着写。”
张景的脸瞬间蔫巴,然而见到刘交,他笑着上去行礼:“子游哥,你来了!”
“阿景的气色不错。”刘交笑呵呵的回了礼。
怀瑾翻了个白眼:“他天天上蹿下跳,每顿吃三大碗,气色当然好了。”
尤其是这小子一个月里有二十八天都赖在兰院吃饭,她的私房菜大多喂给张景了。
不管外面的四个男人,她刷的一下关了门,在屋里换了一身衣服。
傍晚时,厨房陆续上菜,怀瑾把竹林里埋的梅子酒挖了一坛出来,刘交也叫侍从去外面的马车里取了两坛酒过来。
刘交把酒塞一掀,怀瑾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风阳酒!”
“你喝过?”刘交好奇。
怀瑾笑了两声,看向张良,呵呵道:“简直喝得不要再多了!”
张良眼睛一眯,笑得异常风流多情,怀瑾顿时觉得颇为气顺。
这二人的眉眼官司,一旁的韩念和张景都仿佛没看到一样,刘交便知这大概是常态了,当下也对自己说要习惯、习惯就好了。
菜上好,几人都坐下。
三杯酒过肚,话匣子才开,刘交看着张良身上浓重的烟火气息,笑道:“说起来我和子房也有几年没见了,当初以为你真的亡故,还叫我大哭了一场,这几年对账时都不敢亲自来见张豆豆,生怕徒惹伤心。幸而去年又得了你的书信,叫我不至于经年遗憾。”
怀瑾问:“这些年你和子房一直都联系吗?”
张良笑道:“当年稷下学宫的人里,联系最多的就是子游了。”
刘交解释:“淮阳这边有我家的部分生意,我一早就知张师兄在这边有一处宅子,自战乱后他带着张家人来此定居,我们就开始频繁往来了。”
原来是这样,怀瑾点点头。
酒过三巡,刘交问她:“你这些年又有哪些际遇呢?我前几年从张景那里听到你的一些消息,说你在秦国做官?”
“都是往事了,没什么好提的,倒是四师兄你这些年可有什么趣事?娶亲了吗?”怀瑾话着家常,道:“上半年在魏国见到了三师兄,他二女儿都已经出生了。”
“哈哈哈哈,姻缘天定,哪及得上穆师兄好运气!”刘交不甚在意,只是想起家中父母的叮嘱,他不由有些叹气:“可我将近而立之年,母亲总是催促得很。”
怀瑾问:“你竟没有一个可心人?”
刘交面部染上了一丝惆怅,似乎不愿意再说这些,想起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交大概是伤脑筋的。
若他真是个胸无点墨的商贾,大约也就听从长辈安排定亲了。可人一旦沾了学问就偏偏怪异得很,非得找一个顺心合意又爱慕的。
若在现代其实也好说,只是这在古代,哪有那么多识文断字的文艺女青年呢?
“普通女子定是不能入眼了,只盼子游哥红鸾星动,好让你早日遇到一位中意的名门贵女!”张景在一旁笑道。
刘交摇摇头:“出身是否尊贵,这些都不重要……唉,不说了,喝酒、喝酒!”
天色暗了下来,漫天星子在夜风中飘荡,风吹过竹林,响起大自然的乐声。
刘交对张良说:“上次你让我找的人,我带回来了。”
张良点点头,怀瑾就问:“找什么人?”
张良温声道:“会说中原话的百越人。”
“找来做什么?”怀瑾更加疑惑,张良只是神秘的笑了笑,说:“好教我百越那边的语言。”
张景讪讪地看了哥哥一眼,又要处理家务又要打理产业还要教他读书,竟然还有闲暇功夫学别族的语言,简直不佩服不行!
其他人不解,怀瑾也是到晚上才琢磨出张良的用意,她问:“你是准备去百越?”
“果然还是夫人最聪明。”夏天热,她并不让张良抱她,是以张良只能轻轻握着她的手。
怀瑾纳闷:“好端端的的,去百越干什么?”
这个年头,百越那边可被称为蛮荒之地,且山高路远,通行不易。
“百越人善制兵器,性凶猛,重情义,我想……去见识见识。”张良如是说。
怀瑾抓紧他的寝衣:“你什么时候去?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张良趁机把头埋在她的颈子里,闷笑两声:“夫人和我一起去,不必关心这些,至于何时去,总得再过一两年吧。”
一听到还要过一两年,怀瑾顿时没了兴趣,推开张良,翻了个身闭眼睡了。
张良往她那边悄悄挪过去,听到她沉重的呼吸之后,才轻手轻脚的抱住了她。
如此,方可安睡了。
刘交带来的是一个百越的小奴隶,瘦瘦弱弱十五六岁的模样,第二天送到兰院,怀瑾听他说话,发现发音和现代福建那边的客家话有点相似。
张良饶有兴趣的和小奴隶交谈着,怀瑾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去客房找刘交了。
意外看到了沉音竟然在刘交的院子里,两人正在说话。
“你怎么在这儿?”怀瑾不由大为震惊,沉音自视甚高,应该瞧不上商贾人,但见她和刘交说话却是和和气气。
沉音一看到她,原本端庄的笑容顿时扭曲了一下,她冷冷道:“子房哥哥的朋友,自是要好好招待的,比不了有些人!听说你昨儿上蹿下跳的,把家里的丑都丢尽了。”
怀瑾抱着手,微笑:“我在我四师兄面前,有什么丑可丢的,倒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跑到外客的院子里,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沉音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也不是第一次招待刘大哥。”
“你别凶我啊。”怀瑾的微笑冷了一下。
沉音立即噤声,她虽讨厌死这个女人但也怕真的惹毛了她,于是敛了怒容向刘交告辞,刘交态度尊重的目送她离开。
沉音一走,刘交就笑:“真奇怪。”
“奇怪什么?”怀瑾翻了个白眼,自发往屋里走,在里面的茶桌边坐下。
刘交过来给她倒了杯茶,笑:“你性子虽懒,脾气却大,但你却很包容沉音小姐。”
“她是个小姑娘,又是故人之女,少不得忍忍她。”怀瑾说,只要沉音不作死的去缠着她老公,或是不严重损害她的利益,她都懒得和沉音见识。
刘交摇头失笑,他从床头的行李中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放在怀瑾面前,道:“里面是我从百越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你要有看上眼的就拿走。”
“我只是来瞧瞧你,又不是来讨礼物的。”话虽这么说,怀瑾却饶有兴趣的开始看箱子里的东西。
里面许多精致的小玩意,有各色珠钗、小铜器、香料、香露……似乎全是给女孩儿的东西。
百越那边算是少数民族,这些小物件颜色都很漂亮,虽不比中原的物品做工精美,但这么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怀瑾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翻出来,最后眼睛落在最下面的一把匕首上面,这下是真来了兴趣。
她拿起匕首拔出来,泛着精光的铁器看上去锋利无比,匕首背部还刻了一行字,不过她看不明白,应该是百越那边的文字。
刘交莞尔:“你可真会挑。”
“似乎是有来历?”怀瑾问。
刘交道:“也没什么来历,不过这是闽越族的族长送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怀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看到刀鞘上雕刻的大片红枫叶,又实在喜欢。
刘交笑道:“这些本就是给家里姊妹带的些礼物,应该也没人会喜欢匕首,给你正合适了。”
怀瑾喜滋滋的收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拿着匕首挥了几下,利刃在空气里发出强劲的声音,她十分满意,于是对刘交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我亲自下厨!”
刘交表示怀疑:“你亲自下厨?”
“我亲自下厨……盯着厨娘做。”怀瑾抿了抿唇,然后飞奔回兰院。
张良的语言学习似乎结束了,他又在写字了,张景坐在他旁边,苦大仇深的看书。
怀瑾跑过去,喜滋滋的炫耀着自己新得的礼物。
张良纵容的笑问:“是子游给你的?”
怀瑾点点头,张景则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得了!有了凶器,欺负人更方便了。”
怀瑾眯起眼睛,张景悻悻的闭了嘴。
她把玩着匕首,越看越觉得喜欢,张良见到她的笑颜,打趣道:“看来要多谢子游了。”
收获新礼物的快乐刚消散两天,紧接着项伯和项籍的到来更让她欢喜。
她喜欢睡懒觉,平时也无人会主动叫她起床,这天却破天荒的被叫了起来。
她像只奶狗似的眯着眼睛到处嗅,张良不由把她抱起来摇了摇,轻声道:“阿缠来了。”
“来就来吧,关我屁事……”她哼哼唧唧,张良一愣,然后见她迅速睁大眼睛,弹簧似的坐起来:“小舅舅来了!”
原来是没反应过来,张良被她逗笑了,起身拿了件衣裳递过来:“快起来吧,你那个弟弟也来了,现在在大厅里呢。”
“赶紧把四师兄叫来,他和阿缠是不是也好几年没见了?”怀瑾边穿衣服边说。
张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子游早就在大厅里坐着了!”
粗略的洗漱了一下,怀瑾风风火火的往闻远堂跑过去。
大厅里项伯和刘交正热闹的聊着,出乎意料的是,她那个弟弟项籍也来了,她站在门口笑着喊了一句:“阿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5章 客临门争执宴席
项伯一回头,看见她养得白里透红的气色,整张脸都舒展开了,与从前的压抑不乐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项伯迎上去,拽着她的手看了一圈,怀瑾大大方方的转了两下,表示:您老随便看!
“看来子房把你养得不错!”项伯满意的点点头。
项籍也走过来,发育期的公鸭嗓粗嘎不已,他对着怀瑾行礼:“姐姐!”
怀瑾重重的拍了他的肩:“一家人见什么外!”
又看向项伯:“你们怎么一个招呼不打就来了?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先前从大梁给你寄的信你收到了吗?”
项伯坐下,说:“信使到的时候,我正在营里,家里的人知道是你的信,又辗转了一些时日才到我手里。”
“那你怎地不给我回信啊!”怀瑾锤了他一拳。
项伯忙不迭道:“哎呀,你不知道,那会魏国太子出使楚国,说要合纵抗秦,父亲可高兴了,立马就应了。但是楚王却一直犹豫,这是紧急事,父亲就联名上书奏请,但楚王却觉得我们项家企图架空他,和父亲翻脸了,这会儿国内闹得正热闹呢!”
怀瑾啊了一声,秦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兵,他们居然开始内斗起来了?
张良问:“我给魏国使团的信……”
“两封信都收到了,可惜晚了一步。父亲上书之后,楚王当天就来了一回刺杀,项氏族人为父亲不平,将那些刺客的头颅送上了高堂台。君臣彻底反目后,第二天魏太子才将你的第二封信送到,但两边已经完全翻脸了。”项伯遗憾的叹了口气,若是按照张良信中的指示让父亲示弱,君臣一心,或许楚国就不会是现在这局面了。
张良只是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楚王忌惮项氏一族不是一天两天了。”
项伯默了一会儿,看向张良:“子房,你还有别的法子吗?至少让楚国不再内战,暂且先同意魏国的合纵之计。我们有消息,秦国的铁骑借着练兵的借口,已经逼近魏国边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完蛋!父亲和二哥已经骑虎难下,实在没别的法子,我只好来求助你。子房,你素有谋略,眼下可有解这僵局的法子?”
原来不是为了看她来的,怀瑾心中道,想必楚国现在局势已经白热化了,不然外爷不会派项伯亲自出来的。
张良轻轻叹了口气,他沉默良久,才道:“你们赶了几天路,先吃饭吧,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
因为已经在闻远堂坐下了,仆人们就直接在大厅摆菜,破天荒的韩成竟然也出来了,且对项伯和项羽颇为热情。
怀瑾不难猜出韩成的想法,项家实力雄厚,且指挥楚国大半兵力,他自然是要好好结交一下,好让他的“复国大计”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席间韩成热络的和项伯打听着楚国的消息,不过项伯有心事,言语之间十分敷衍,一时间有些冷场。
刘交看出气氛冷淡,便主动替项伯解释:“阿缠赶了好几天的路,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想必精神就会好些。”
项伯胡乱应了几句,心不在焉。
韩成见状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句:“难怪赵夫人举止豪爽不拘小节,原来是家学渊源。”
乍一听像是夸赞的话,项伯便道了声谢,反而把韩成气噎了,怀瑾扑哧一声笑出来。
项籍觉得有些不舒服,便道:“韩王孙似乎意有所指?”
门外一道女声传来:“我哥哥指的什么,难道你们家小姐心里没数?”
想来饭菜刚布置好,下人便去请了沉音,只是她一过来,一张口,直接让项伯和项羽脸色一变。
张良面无表情的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警示:“沉音!”
“我又没说错什么。”沉音不以为意的垂下眼,走到自己桌案前坐下。
“沉音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饶是项伯出了半天的神,但听到这兄妹两说话阴阳怪气,不由皱起了眉。
项籍讥笑道:“小叔没听出来?他们似乎对姐姐颇有微词。”
项伯瞬间沉下了脸,可不等他说话,项籍就快言快语道:“姐姐曾是赵国最尊贵的公主,如有那不知好歹的人欺负她,我们项家的男人可不是吃素的。”
小孩儿说话荤素不忌,偏生韩成没法和他争辩,不然难免落了和孩子认真之嫌。
沉音见兄长脸色铁青,犀利道:“赵国早已灭国,她算哪门子的公主!”
这话一出,在场除了韩成和怀瑾,其他人全沉下了脸。韩成是暗爽,怀瑾是无所谓,一旁张良忍耐着不快,一直垂着眼没说话。
“赵国已灭,韩国似乎灭的更早,那你又算什么呢?”项籍带着一种狡黠的坏容,语速慢下来,像是嘲笑一般:“姐姐除了是赵国的公主,更是楚国项家的贵女,这位姐姐你不会想知道,得罪我们项家会有什么下场。”
不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话这么犀利,怀瑾倒先愣了一下,然而身旁的男人头一次露出一种隐隐的怒气。
怀瑾一侧目,发觉他将怒气死死压下,她正惊疑不定,张良便淡淡开口:“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妻子,籍公子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见张良竟是在帮自己,沉音顿时高兴起来,示威似的向怀瑾笑了一下。
然而张良又看向沉音,不悲不喜的斥道:“你也不小了,诗书礼乐也学过,为何说话总是倨傲无礼夹枪带棒?你既叫我一声哥哥,那你就该尊重你的嫂嫂,不该顶撞家中主母。”
张良少有生气的时候,他语气虽不严厉,甚至语速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但沉音就是不敢再有任何反驳,连平日里的撒娇也不敢了。
怀瑾几乎是在项籍刚开口时就觉得不妥,此时忙道:“籍弟,不许无礼,还不快给你姐夫赔礼道歉。”
项籍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韩成两兄妹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他不过为自己家的姐姐分辨两句而已。
项伯和刘交转念便明白过来,韩国国破时张良的父母也一起殉国了,那是他不能提的隐痛,难怪豁达清明的张良突然生了不快。
见项籍不明所以,项伯威胁的眼神马上杀过去,项籍忙站起来行了个礼:“姐夫别生阿籍的气,我自小不爱看书,说话也不知道轻重,只是心系姐姐,所以才出言不逊。姐夫看在阿籍年纪尚小,便饶我这一回吧。”
他这话说得调皮又诚恳,和先前的犀利截然不同,倒不像他说的是个不爱看书的人。
张良唔了一声,点点头,淡然的面孔看不出多余的心绪。
项伯便接着说:“都是一家人,将来你和怀瑾生了孩子,让阿籍教弟弟妹妹们功夫,好让他们保护家人。”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张良的不悦渐渐散开。
谁知沉音忽然轻笑了一声:“说来也成亲好长时间了,兄嫂形影不离,却一直没听到好消息,还是得请个医师来瞧瞧。”
她面上满是关心,说的话也没什么毛病,但就是让人憋屈。
项伯见项籍说错了话,本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又听见沉音这句话,顿时又变了脸。
席上寂寂,仆人吩咐饭已经摆好,侍女也斟了好酒,可却没有一个人动筷。
怀瑾拿起筷子,笑眯眯的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子房身子不行?”
众人一愣,沉音瞬间涨红了脸,大声道:“子房哥哥身体怎么会有问题!”
“他有没有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怀瑾歪歪头,故作无辜的看着她。
氛围更怪了,项伯等人想笑又不敢笑,沉音更是满面通红,韩成忙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我哪里有胡言乱语?我只是顺着沉音的话说而已,刚刚是她先开口的呀!”怀瑾眼睛清澈,仿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到伪装下的促狭。
张良按了按她的手,打断了对话:“用饭吧。”
大家这才无话,不过吃了两口,怀瑾就开始旁若无人的和项伯等人说话。
韩成和沉音自然是忍不了,几次张嘴想说两句,可是自己也在吃饭,一说话难免也是无礼,两人简直异常憋闷。
饭后,张良优雅的擦了擦嘴,温声对怀瑾道:“你好好招待阿缠他们,我先回去了。”
然后又看向项伯:“你也不要着急,先好好休息,容我把事情理一理再商量。”
他今天和平时不一样,温润的眉目有些沉寂。
项伯知道张良这算是正式应承下来了,直起上半身行了一个礼,目送他出去。
韩成和沉音也相继离席,在边上毫无存在感的三个人:张景、韩念、张豆豆开始动了。
张景大咧咧的说自己出去玩了;韩念的青铜面具下一双眼睛带着请示;张豆豆则期期艾艾的表示自己的账簿还没看完。
男主人不在,家中的人只能听从主母。怀瑾挥了挥手:“赶紧去吧。”
这三人规规矩矩的退身,出了大厅各自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大厅里只剩下四个人,刘交头上都渗出汗了,他舒出一口气:“还好这场景不是天天都有,不然我可不敢在这里吃饭,只能逃命要紧了。”
项伯也笑:“四师兄应该让那两兄妹赶紧逃命!”
没有外人在,怀瑾便放松下来,看向项籍:“阿籍,日后不要在你姐夫面前提起韩国国破的事情,公婆便是在那场战争中去世的。”
“原来如此,都是阿籍的不是。”项羽忙立起来再次道歉,比之前的真诚多了,不过他还是纳闷:“韩王孙兄妹如此不尊重你,我实在看得有些生气,才出言教训的!”
末了项籍小声嘟囔道:“姐夫为何也不管管他们!”
席上三个大人互看了几眼,怀瑾苦笑连连,摇着头不说话。
项伯拍了拍项籍,解释道:“韩国国破,韩成是唯一在外的嫡系子孙,算是你姐夫的旧主。何况你姐夫曾在亡父面前发过重誓,必要匡扶韩成,你让他怎么管呢?”
项伯又道:“你姐姐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两个人只要不触及到她的防线,她也只会和他们耍耍嘴皮子的狠劲。”
怀瑾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可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好了,别在这傻坐着了,你们赶路辛苦,我让人带你们去客房,赶紧先歇一歇吧。”
说罢起身,仆人们自发的过来收拾碗筷,怀瑾唤了侍女在前面带路,然后亲自送这叔侄俩去客房,刘交也一同前往。
等安顿好他们,太阳光已经大盛,怀瑾眯着眼睛,随手在回廊外的水缸旁拿了一个斗笠戴上了。
回到兰院,却见室内燃了熏香,张良正闭目坐在里面。
“他们歇下了?”听到她靠近的声音,张良问道。
怀瑾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他在想事情,她自发去了院子里,继续自己昨天没做完的手工——制作染布的颜料。
这个时代的颜色都很沉,怀瑾拿了大量桑葚捣出浆,企图染出一种如云似雾的紫色纱布。
白纱在石臼里浸泡了一夜,已经变成了浅紫。她换了一条裤装,裤腿一直捋到了大腿根,上衣穿着窄袖瞿衣,袖子也挽到手肘处,一条大辫子垂在身上,一副乡村少女的打扮。
一忙起来就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她忙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了。
染好的布被她挂在院子里,远远看去如同一大片紫色祥云,怀瑾擦擦汗,看到屋里张良在桌案边睡着了。
他仍是跪坐的姿势,不过手肘支在桌上撑着头,眉宇间有些疲倦。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这两兄妹都快把我烦死但是他们对于良哥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乃至于是改变他人生选择关键,躲不掉,唉……
第256章 酒间走神酿新醋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一旁轻轻给他打着扇子,不经意瞥到桌案上的信,简短的文言文翻译过来是这样:负刍性情多疑,要解眼下的困局,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光速造反拥立新军,然后张良写了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事情,最后导致的局面……
可惜怀瑾刚看到一半,张良便醒了:“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习惯性的搂住怀瑾的腰,怀瑾挪开目光,她对这些东西并无太大兴趣。
轻倚着张良的头,怀瑾笑道:“才进来一会儿,累了去榻上睡吧。”
张良看了一下漏刻,揉了揉眼笑道:“马上要吃饭了,还是不睡了吧。”
两人在室内耳鬓厮磨了一小会儿,便至黄昏,兰院外面的石桌上摆了饭菜,项伯和刘交都被请了过来。
“怎么不见阿籍?”怀瑾毫无女主人的风范,只懒懒的坐在一旁。
项伯说:“张景带他去外面吃饭了,不晓得去哪里玩了。”
张景虽比项籍大了许多岁,但都是孩子心性,想来是有一些共同话题。怀瑾也不去管他们了,安然的在张良身旁坐着。
吃饭时,张良和项伯分析起来楚国的内战,一提起这个项伯便忧心忡忡。张良好言劝慰了一番,然后将下午写的两卷厚竹简交付到了项伯手上。
项伯仔细看了许久,大喜:“善!”
怀瑾心里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了现代文:你丫牛x!
项伯郑重的把竹简收在绣袋里,对张良举起杯:“若能计成,魏楚联盟,秦国必定陷入衰弱。只要强秦止步,可有五年的和平。”
又是一杯酒,项伯又有了些犹豫,爽朗的笑容微微凝固,他问:“可若是败了,楚国和魏国合纵并不成功,会怎样……”
微风乍起,空气中飘来初秋的气息,让人心底有些凄凉。
张良微微出神,片刻后,他清润的嗓音带上些沉重:“若是败了……嬴政便会所向披靡、一统天下,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会变成秦人。”
项伯面色一凝,刘交则面带惆怅。
怀瑾的思绪则飘出很远,忽然之间想起了嬴政,那个睥睨天下的男子,不知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他们最后的道别,是那么的无情,不知嬴政可否记恨她呢?
悠悠一叹,她带了些惆怅。
夜间,张良问她:“夫人吃饭的时候,为何长叹?”
沉默良久,怀瑾摇头:“没什么。”
见张良静静的看着自己,怀瑾问:“若是天下变成了秦国的天下,我们会如何?”
“我现在只是淮阳的一个商人,将来也只是淮阳的一个商人,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都是如此。”张良淡淡道,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张良又问:“你来自后世,这次魏楚的合纵,你知道最后的结局吗?”
以前在咸阳时,她常常和张良说起现代的一些事情,但涉及到历史,她几乎不怎么说。即使要说,也说不了多少,她的历史知识有限。
不过她很确定的一点是,秦国将来确实会一统天下。
见她仍是沉默着,张良自嘲道:“其实若秦国完成了一统,对百姓来说也是另一种和平,但我仍然只是一个凡人。”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清楚的明白他的意思。
政权交替乃是从古至今一直在发生的事情,秦国灭了韩国,将来也会有人灭了秦国,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这是一种必然。
对百姓而言,其实是哪个国家的子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生活平安富足。
但对他和项伯那些贵族出身的士人而言,国没有了便一切化为乌有。
所以他其实不是没恨过,父母故去、国破家亡。只是因为他比普通人看得更远,所以才能够万事豁达,但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作为韩国张家的子孙,他对秦有隐隐的恨。
可他不仅仅是颍川张氏的子孙,更是他自己,作为张良,他没有办法去真的怨恨什么。
一切都是天命罢了。
夫妻二人一同沉默了许久,怀瑾察觉到他身上是还有隐约的怒气在,只是不知他是在生谁的气?
“歇吧。”张良率先打破安静。
这一夜张良没有搂着她,满室月光,怀瑾睁着眼看着地面上斑驳的影,忽然无眠。
第二日项伯带着张良的计策匆忙告辞,项籍则被他留在了这里,他是个半大孩子,家里并不指望他现在做什么。
怀瑾明白他的意思,一口应承下来会照顾好项籍。
而项籍却是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日日都在外面玩到宵禁时才回。
怀瑾则是一律不管他,只负责给钱。
但奇怪的是,自那晚和项伯喝酒后,张良似乎就一直压着什么心事,和她说话都是淡淡的。和平时其实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神情,但就是感觉他不舒服。
“子房,你心里有什么事吗?”怀瑾忍不住关心道。
然而张良只是淡淡一笑,反问她:“为何这么问我?”
“只是感觉……你仿佛不痛快似的。”她迟疑着,对上张良幽深的眸子。
张良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抚上怀瑾的面颊,温柔的一笑:“无事。”
见到他终于有了笑颜,怀瑾舒了一口气,扎进他怀里,爱娇道:“你这几日话也少了,也不笑了,我担心得要死。”
张良心里微微叹了一声,然后认命似的抱着她:“我哪里舍得让你担心。”
然后张良又恢复了正常,怀瑾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想,女人来大姨妈的时候心情会不好,男人虽然没有大姨妈,想来偶尔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
秋风一起,就要开始加衣了。
怀瑾用桑葚汁染好的布做了一件纱裙,白底绛紫镶边的大袖交领上襦,下面则是四五层仙气飘飘的紫纱制成的长裙。这一套衣服行走起来,既飘逸又柔美,绣娘一做出来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去踏秋时,怀瑾装扮齐整,穿着这件衣服一出来,就把旁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平时不爱涂脂抹粉,也不爱梳发髻,今日忽打扮的如九天仙女下凡,让人耳目一新。
今天踏秋,除了家里的几个主子,还有前院的几位门客和刘交。
见到她,各人反应不一:前院的人和张豆豆他们对怀瑾很敬畏,不敢多看;张景和项籍在旁拍她马屁;韩成的眼神在她面上停了三秒,然后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只有张良和刘交含笑看着她。
刘交道:“小时候看不出来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娇娇,还是子房你有远见。”
张良朝她伸出手:“夫人今日甚美。”
怀瑾笑着将手搭上去,温暖的掌心,让她感到满足。
每个地方的秋季都是不一样的,淮阳的秋是宁静又悠远的,就如这座古城一样,每一丝空气都飘荡着安宁。
虽然在到处都不便利的古代,但她此刻的生活不可谓不幸福。
唯一有些小担忧的,便是一直没有孩子。她思虑之后,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喝甘罗给她开的那副汤药了,于是又重新抓了药开始每日进补。
以前也不觉得那副汤药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可喝了小半个月后,怀瑾惊奇的发现自己睡觉做梦便少了。
只是……仍然没什么好消息。
她才二十多岁,并不着急怀孕,张良也从不提起此事,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如此忧心了许久,被张良看出来了:“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我觉得我有病。”怀瑾苦着脸说。
张良一惊,叩上她的脉搏感受了一小会儿,问:“似乎没什么事,你哪里不舒服么?”
怀瑾凑上去在他耳朵便低语一阵,那轻柔的气息喷在耳边,让人心里痒痒的。
张良听完低声笑起来,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头埋在她腰间笑个不停。
怀瑾莫名其妙,张良笑够了,便道:“夫人身子好的很,只是生孩子的事,……再等几年就会有了。”
听他笃定的语气,怀瑾更奇怪了,询问的看着他。
张良拥着她,轻声道:“我吃了一味避子的凉药,这几年是要不上孩子的。”
“啊?”怀瑾大惊,坐起来:“你……为什么?什么时候”
张良慵懒的躺在一边,见她坐起来又把她重新拉回怀里,解释道:“前几年在咸阳,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后,我便悄悄去配了药。时局不太平,现在生孩子太遭罪了,可我也不愿你吃药,这些药伤害女子身体。”
“那就不伤害你吗?”怀瑾眼睛圆睁,有满满的感动爬上心头。
“放心,再过几年就完全恢复了,不至于叫我们膝下寂寞的。”张良嫣红的唇张开,在她耳廓边轻咬着,修长的手游移到她腰间开始解她的衣带。
怀瑾嘤咛一声,身子软得骨头都没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运气不错,能得这样一个夫婿,整天都跟泡在蜜罐子里似的。
刘交前段时间已经离开,家中张景有了项籍这样一个玩伴,也不常来找她玩了,怀瑾只好日日窝在张良身边陪他看书。
“这篇写周王的古籍倒是很有意思,也不知上面记载的是真是假。”怀瑾喃喃道,不知是哪里收来的一卷书,旧得都脱线了,竟被她翻了出来,
张良看了一眼,道:“这是《穆天子传》,作无聊时解闷的读物倒是不错。我少时看此书,十分羡慕周王,他去了那么多地方,不知道将来我们是否也有幸把里面记载的地方去一遍。”
怀瑾抿了抿唇,古代没有飞机高铁,这本书里面写了一百二十多个地名,想全去一遍,那可得花上个一二十年时间了。
“这卷书你是不是看过?”怀瑾看到张良正在看的那卷书,上面有一个十分眼熟的批注。
张良递过去给她看了一眼:《黄帝内经》。
怀瑾豪无兴趣,这是医理类的书,张良闲暇时便一遍又一遍的翻看学习。
见她不感兴趣,张良便拿了回来,左手拿着书,右手搂着她,继续入神阅读。
秋意正浓时,外面的消息传到了淮阳,秦国正式宣战魏国,数十万铁骑越过了边境,直逼魏国的都城大梁。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无论去酒肆还是茶楼,都听见人在议论这场战争,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觉得秦国会赢。
而项籍则是忧心忡忡,小孩儿依偎在她身边,皱眉:“除非此时楚国相助,不然……不然……唇亡齿寒。”
怀瑾意外的望了他一眼,然后赞赏的摸摸他的头:“籍弟年纪小,心胸却不小。”
项籍勉强笑了笑,望着外面萧条的冷风,他有些无措的垂下了头。
在淮阳,除了项籍,另外一个人也很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7章 魏亡楚危局势急
甫闻秦魏交战,第一个坐不住的是韩成。
刚得到消息的清晨,韩成直接冲到了兰院,也不顾怀瑾在睡觉,直接对张良道:“你回来时跟我说,若魏楚合纵必能抗秦,秦若则复国有望。可现在合纵之计还没成,秦便开始攻魏,眼下可如何是好!你有何法子!”
张良看了一眼榻上安睡的怀瑾,带着韩成走到了院子里,沉吟一会儿,他对韩成说:“只要楚国此时相助,秦攻不下魏。”
“可此时楚国内战不断,可怎生了得?”韩成着急得来回踱步。
张良道:“我已献计使项伯带回,若能有用,魏国之困半年可解。”
“若……若还是不行,那那怎么办?”韩成大口喘着气,他感觉心头仿佛有块大石头压着一样,前方路途一片迷茫。
张良沉默着,并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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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此时一片热闹,王贲小将军已经包围了魏国都城大梁,胜利可见。
章台宫各位武将都面带微笑,只有尉缭带了些许思量,嬴政见他站在一旁并不似其他人那般欢欣,便问:“国尉大人似乎有所担忧?”
尉缭回过神,不紧不慢的回答:“秉陛下,臣只是在担忧楚国。”
大家都安静下来,这时李由便道:“据在楚的细作回报,楚国内战已经好几个月,君臣失合,哪还管得了其他事?”
尉缭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色,慢慢道:“内部势力不均衡,自然有冲突,但若有了来自外面的威胁,内战顷刻便可化解。”
嬴政端坐在上方,想了一瞬,道:“可秦国并没有往楚国发兵。”
尉缭道:“但楚国必有聪明人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一句话,一旁的蒙恬瞬间明白过来,想清楚了,冷汗便冒出来:“若是楚国忽然协助魏王,从背后袭击,王贲将军的那支大军可就危了。”
嬴政坐直身子,一张风流俊俏的脸上满是肃杀,他的眼神望过群臣,望出宫殿,看着外面的一片天光,冷冷道:“那就再发兵楚国,让他们自顾不暇!”
这一年的末尾,蒙武和王翦这两名老将一同领军,往楚国的方向行去。
而在大军之前,嬴政则派了昌平君前往陈郢安抚楚民,一派势在必得的举动。
·
这一年外面战火纷飞,淮阳却一片安宁,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家中气氛一次比一次凝重。仆人们都小心谨慎的伺候着,生怕惹得主子不高兴。
而听说秦对楚发了兵,项籍便不管不顾的要回楚国去了。
“你一个孩子,回去能帮上什么忙!”怀瑾虎着脸教训项籍。
项籍大叫道:“家人们都在楚国,此时不回去战斗,何时去!”
怀瑾插着腰,正搜寻着劝阻的话,张良在旁淡声道:“此时楚魏秦三国的边境已然乱了起了,你孤身一人,要如何穿过重重包围杀进去呢?”
项籍哑了声,思量片刻,他朝张良请求道:“求姐夫借我几个人。”
张良摇了摇头,看向外面:“你先别急着走,再等一个月,必会有人来寻你。”
项籍对这个姐夫很是信服,当下便不再多言,老气横秋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练枪去了。
怀瑾看向张良:“还是你的话管用。”
张良弯了弯唇,怀瑾却叹气道:“外面又开始打仗了。”
对着少年老成的项籍一个月,怀瑾越发惆怅了,好几次都要劝不住这个小孩子,反而让项籍对她进行了一番数落:“项家的子孙都是为了家人而战,姐姐如此拦我,难道要让阿籍变成一个不忠不孝的人吗!”
怀瑾被他整得头都大了,幸而一个月后,如张良所说,来人了。
项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淮阳,怀瑾看到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不由有些心疼,盯着厨房炖了最肥的一只母鸡给他补身体。
可鸡汤还没做完,项伯便要走。
“我是来接阿籍的,”项伯哑着嗓子说,平时的风流不羁消失得无影无踪。
项籍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可是要随着祖父一同上战场?”
项伯瞪了他一眼,项籍条件反射的站直了身体,项伯便道:“我带了一千人出来,接你去会稽,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项籍疑惑道:“去会稽做什么,那里离都城可远得很!”
张良和怀瑾倒是听出了项伯话中的他意,打仗时项伯往外走?怀瑾问道:“外祖父可是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项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张良,道:“我们选了你的第二条计策,可刚和楚王议和准备出兵相助魏国时,我们就被秦国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言语间很是愤恨:“都怪负刍那蠢货,目光短浅,白白耽误了那么多时日!”
项籍催促问:“那我们去会稽做什么?”
项伯继续对张良说:“我父亲做了安排,让我带着家里的兵和阿籍避到会稽,这样即使楚国兵败,家中仍有子嗣在外存留。”
项籍顿时急白了脸,可他还没说话,张良就问:“项燕将军可是有什么险招?”
“子房还是你敏锐!”项伯苦笑一声,张良是个人精,仅凭着没头没尾的几句对话就猜出了其他意思,他道:“父亲把他手下的主力迁到了淮南,他要让负刍亲自打头阵。”
“负刍还有这胆子?”怀瑾问。
项伯恨恨的一砸桌子,然后嘲讽道:“若不是负刍,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所有人都对他有微词。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不由他退缩。”
如果胜了,负刍依然是他的楚王;如果败了,那么项燕就会退到淮南去扶持新的楚王。
怀瑾过了一会儿才想清楚外祖父如此布置的用意,不由感慨他的计策万全,狡兔三窟啊!
她这边尚在想着,张良又问:“项燕将军准备扶持哪一位?”
项伯不意外张良能想到这里,直接回答:“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几盏茶水下肚,项伯站起来催促项籍去收拾东西,即刻就要赶路了。
项籍飞快的回去收拾,项伯看向怀瑾:“福祸难料,若安稳下来我再联系你,你好好跟着子房,不要让我担心。”
怀瑾故作轻松的挑挑眉:“从小到大都是我担心你比较多!”
项籍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他只拿了随身带的长枪,项伯见状立即告辞,张良和怀瑾连忙相送。
“子房,她就交给你了。”项伯在上马前这么交代道。
“放心。”张良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礼。
怀瑾忧心道:“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来信!”
“放心吧,小姑奶奶,好好照顾自己。”项伯恨不得下马去她头上敲一下。
怀瑾又殷切嘱咐项籍:“你也好好的,莫要急躁好勇,听你小叔的的话。”
项籍坐在马上抱了抱拳:“姐姐放心,阿籍一定会听话的。”
如此告别完,这二人飞快驾着马往城外疾驰去,怀瑾站在门口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和张良转身回去。
一转身,她的心狠狠的一抽动。
“怎么了?”张良及时扶住她。怀瑾摇摇头,眼中落下了泪,她知道这一次战争的结局,楚国必败。
但是她的那些亲人——那些她以为他们之间感情浅薄的亲人们,却全都在这场战争当中,她还是不能视若无睹。
一整个秋天,怀瑾都在担忧中度过,她急切的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但又害怕真的听见什么坏消息,如此矛盾。
张良这里逐渐有一些从未谋面的人来拜访,他几乎要忙疯了,战争虽蔓延不到淮阳,但是却关系着所有人的利益。
张良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他往往一得到什么新消息就会马上告诉怀瑾。她便知道了项燕他们的消息,得知他们还好好的,便松了口气。
同时她还知道了王贲正在引黄河水灌大梁,这样的主意不是王贲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到的,怀瑾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便知道了这是谁出的主意。
终于,到了冬天,大梁城被水浸泡三个月倒塌了。
魏王假出降,被王贲杀死,魏国就算亡了。
魏国亡了,楚国却还在抵抗,新年里,整个大地弥漫着硝烟。
“完了!完了!”韩成颓丧不已:“以后便是秦人的天下了,复国……再无望了……”
于是他便日日饮酒,与人高歌,心气全然不在了。
战争让所有的人都忧愁,就连心宽的怀瑾有时都郁郁,唯有张良,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处变不惊。
冬日里,怀瑾坐在火炉边发呆,见张良穿戴整齐,她问:“你去哪里?”
张良把大氅系好,回答说:“淮阳令约我饮茶,你一同去吗?”
只是白白问一句,他知道怀瑾是不会去的,果然怀瑾兴趣缺缺的摇头:“懒待动。”
“淮阳的人可都好奇得很,他们都知我娶了妻,却从未见过你,都道我是藏了个天仙在家里。”张良笑道,深色的大氅越发衬得他一张玉颜精致绝美。
他拿上绣袋,看见上面怀瑾绣的一朵丑花,柔声道:“近日忙得很,你若是无聊,就叫阿景过来陪你玩。”
怀瑾懒懒道:“他也是个大人了,哪能老陪我玩。”
张良道:“他光长年纪不长心,和个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见韩念侍立在外面,怀瑾挥挥手:“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晚上回来再说话。”
张良过去在她额发落下一吻,然后出了门,见他带着韩念走了,怀瑾便继续看手上的书简。
看着看着,却出了神,思绪不知是飘到了楚国还是秦国。
发了半日的呆,连张景进来了都没发现,冷不丁见到旁边坐了一个人,她反而吓了一跳:“怎么进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张景并无对长嫂的尊重,翻着白眼:“你自己在那里发呆,反倒怪我吓你?”
怀瑾今天没有和他吵嘴的心思,拨了拨炭火,去外面拿了两个红薯扔进了火炉。
张景在旁边的狼皮椅上窝着,说:“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家人,我看你这段日子心情都不好。”
瞅着张景别别扭扭的问候,怀瑾故意打趣道:“我是担心你呀,你哥哥今日出门跟我说起,阿景也老大不小了,却一直也没成婚,叫我们担忧得紧呀。”
张景脸上一红,瞪了她一眼,然后低着说:“我不要你们管!”
“我们不管,谁管你呢?”怀瑾见他害羞,越发起劲,她笑得眼睛弯弯,问:“阿景可有喜欢的姑娘了吗,我叫你哥哥去给你提亲!”
一提到这个话题,张景愈加忸怩。
怀瑾笑得肚子都疼了,她说:“你觉得沉音好不好?你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年岁也相仿,不如让她嫁给你?”
“她才不会嫁给我呢,她一心只想做我长嫂!”张景飞快的说,然而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怀瑾的笑脸瞬间板了起来。
张景忙又解释道:“可我如今已有长嫂,她是决计无望了。”
“她想的美!”怀瑾冷哼一声,然后好奇的看向张景:“你当真没有意中人?”
张景红着脸,摇头:“当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8章 支援手夫妻同进退
怀瑾更好奇了:“那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总不能一直打单身吧。”
见今天似乎绕不过这个话题了,张景认命的把嘴闭成了蚌壳,可架不住怀瑾连声催问,他最后只好开口:“我娶妻,得娶一个……”
他停下来想了一拍,怀瑾就期待的等着。
等啊等,等来张景一句:“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想找喜欢的姑娘。”张景说。
“为什么?”怀瑾大为不解,莫非他要搞古代的独身主义?太前卫了吧!
张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长嫂疑惑不解的目光,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他不明白,但……或许是故意不明白;他怕自己一明白过来,便再也不能欢笑了。
见张景忽然低落起来,怀瑾只好安慰似的拍拍他:“好啦好啦,不逼问你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娶妻得娶一个你喜欢的,等你寻到了那位,我和你哥哥一定亲自上门给你提亲,好叫我们阿景高高兴兴的成婚。”
张景总不吱声,怀瑾看到红薯烤熟了,便将刚刚的对话抛之脑后了。
深冬时,秦楚之战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了,淮阳开始飘雪。
怀瑾和张良一起披着一张毛绒毡子,坐在窗边赏雪。
张良原本今天是要出去的,可是一大清早推门,外面的雪积了三尺厚,他也不便再出去了。
外面还在飘雪,两人静静的拥在一起,看大雪飞扬。
“今日不出去,不会耽误事吗?”怀瑾知道他今天约了要去外院议事的。
魏国亡了,宁陵君那边的丹砂生意便也停了下来,供应链骤然断了,想来他又要忙好一阵子。
张良摇摇头:“昨夜一晚飘雪,客人们必定会推迟一天再来的。”
“宁陵君……魏咎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怀瑾问,那个连地砖都要铺玉石的风雅男人,不知国破之后是否还安全?跟着他的穆生师兄会不会跟着一起倒霉啊?
张良道:“他是魏国除了魏王之外最有威望的君侯,秦国不会放过他,据消息称,他带着部分门客逃窜在外,正在受通缉。”
被抓到了,不一定会死,但会被贬为平民被关起来,那对于魏咎来说,是奇耻大辱。
“希望他们能平安无恙。”怀瑾衷心道。
张良搂着她的腰,点头:“魏兄身边有穆生在,不会太糟糕。”
以魏咎手下那帮士子门客,逃到哪里都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她只担心楚国那边。
她看着房间里的那个漏刻,眼神有些放空。
她曾经历过人生的骤变与逃亡,现在项伯他们也正在经历着,她无法代替他们去痛苦,也没办法去阻止任何悲剧。
外面银装素裹,北风呼啸,怀瑾忽然生了忧伤,但她只能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一日一日数着,直到外面的柳树发了芽,才传来楚国那边的消息——楚王负刍被杀死,秦国的昌平君叛秦出逃,被楚将项燕拥立为新的燕王,秦楚的战场转移到了淮南那边。
“他们竟然策反了昌平君?”怀瑾想起去年项伯来接项籍时透露出的那点子意思。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的战争,就只能拼实力了。”张良悠悠叹了一口气,谪仙般的面容露出一丝感慨:“这是自赵国李牧之外,秦国打得最艰难的一战了。”
听说战事异常惨烈,寿春城外的那片荒原,成了二十万士兵的埋骨之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年轻热血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以成全君王的野心。
一直到暮春时节,传来的消息都是楚军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秦国又相继派出了王翦、蒙武、李信、蒙恬……一连串名将的名字,让所有人几乎猜到了楚国最后的下场——必然是要败的,秦国几乎倾尽全力。
秦楚的战争持续了多久,家里就愁云惨雾了多久,怀瑾这几日几乎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这日张良又在哄她吃饭时,外面忽然来报说项籍求见。
项籍满身狼狈的站在大厅里,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沉痛,他看到怀瑾如见到救星,扑上来跪下:“姐姐,小叔他把所有人带去淮南了!姐姐,你帮帮我,去救他们!项家所有人全在淮南,姐姐!”
他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泪痕,身边还跟了一个七岁的项庄。
怀瑾颤着声音把他扶起来,安慰道:“好好说,阿缠不是带你去会稽了吗!”
项籍像是许久没喝水了,嗓音又破又刺耳,泪水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兵败……祖父自刎……梁叔和声哥哥他们都被围困在了咸阳,正在死守。小叔一听到消息,三日前带着咱们在会稽的所有兵马去淮南救人了,把我和小庄留在了会稽……”
那位老人竟然……死了……怀瑾想着那双老迈精神的眼睛,想起他对自己的殷殷嘱咐,眼中顿时涌出泪花。
“楚国……也亡了……”沉音也在大厅,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苍白。
还好韩成不在这里,不然又要听他说一顿丧气的鬼话。
怀瑾稳了稳心神,看向张良:“我要去接应阿缠和我二舅。”
项籍和项庄都期待的看着他们。
张良尚在思量,沉音便大声道:“那可是秦国的铁骑,你又想让子房哥哥经历一遍死亡的威胁吗!子房哥哥,别去,那不关我们的事!”
“子房!”怀瑾定定的看着他。
张良眼神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怀瑾的心忽然悬起来,她似乎理所当然的认为张良一定会帮自己。
但他此时不说话静静的站在那里,却让怀瑾涌上了难堪。
静默了一会儿,张良开口了,俊美的脸上不带一丝温度:“我不能再让你置身危险中。”
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怀瑾脑中空白了一下,这么久的恩爱,让她忘了现实。
压下眼眶中的热意,她许久不曾转动的脑子开始运转,须臾,她找了一肚子话准备说,但张良又道:“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带人去淮南。”
怀瑾一愣,眼泪落了下来,张良眉头一皱,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怒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我怎会袖手旁观!况且当时颍川之困,也是你带着项家的兵救了韩王孙兄妹,现在他们有难,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
他一着急就失了平素沉稳的语调,怀瑾羞愧不已的低了头,张良缓了一口气,安慰似的解释:“我刚刚只是在想淮南那边可能发生的情形,如何能把人从千军万马中救出来。”
他说完便着手要去准备了,沉音满脸担忧,但听到张良刚刚话里所提的事,倒也不好意思再阻拦,只好把满腔担忧和怒气转到了怀瑾身上,当下愤愤的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
“多谢姐夫!”项籍带着项庄深深的行礼,项籍还是极力让自己稳重,而年幼的项庄却完全是惶惑无依了。
想起之前去楚国过年时,项庄稚嫩的脸上还是白白嫩嫩的,怀瑾便心疼的让韩念先带他去客房休息了。
项籍是瞒着二舅母跑出来的,项伯的行动一切都没跟他说,但他凭着大人们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了项伯去救人的路线,怀瑾不由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见他倔强的抱着自己的长枪,怀瑾问:“你也要跟着一起去?”
项籍一脸坚定的点头,怀瑾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兰院。
卧室里挂着她的长剑,已经许久没有拿起了,她顿了几秒,然后果断的把剑取了下来。
换了一件方便行动的衣服,她拿着剑出去了。
张良的动作很快,怀瑾出来时,他已经在点人了。
外院共有四百多个门客,全是能文能武的好手,其中有三百人是曾跟着上过战场的,这次临时得到命令,他们也不见埋怨,而是迅速的整合起来,听从调遣。
“你……”张良见到她的装束,不由就是一愣。
怀瑾笑道:“你说过,无论去哪里都会带我一起。”
沉默半晌,张良便默许了。众位门客既知她能耐,又知她脾性,也纷纷把嘴闭的紧紧的。
他们这次只是前去接应,要部署的东西有限,天黑时他们就出发了,项籍也随着队伍一起。
家里有张豆豆和张景留守,韩念则跟着张良一起去淮南。
沉音站在门口,看见骑马并肩一起的那对夫妻,不禁又妒又伤。
淮阳往淮南路程很快,他们在第三天就到了淮南城后的一座荒山,穿过两道峡谷便是淮南城,前去探路的人说淮南城全是秦兵。
张良便不再急着前行,而是在峡谷两边布置了许多陷阱,然后耐心的带着人潜伏在峡谷的山上,等待项伯他们突围出来。
“万一……万一他们冲不出来怎么办?”项籍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他站在怀瑾身边,满是期待的看着她,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怀瑾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面对一个孩子,她不能有丝毫丧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的两位叔父和表哥都是数一数二的英才,我们应该相信他们。”
她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项籍面上发白,张良在一旁淡淡道:“被围困时,淮南有三万楚军,按照当时韩王孙领军在颍川的消耗经历,楚军怎么也能撑一两个月,何况阿缠又带了千人夹带物资进城,此时应该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的眼睛望向淮南城的方向,又道:“那边一直没有战鼓和硝烟,说明请秦将不愿再折损士兵,他们认为楚军已是囊中之物,按着王翦和蒙武这两位老将的稳重,应该是想把城内的人耗死。”
张良徐徐道来,如空谷幽泉般清凉的声音,瞬间浇熄了的项籍的心火。
怀瑾顺着张良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只要能找到一个机会,一定能逃出来的,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这一等待,便等了半个月。
这日艳阳高照,怀瑾正躲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到远处震天的马蹄声,站起来一看,淮南方向扬起了大片尘沙。
“来了!”张良站起来,那些门客们也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瞬间肃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迎敌。
“姮儿?”张良给了她一个眼神。
怀瑾紧紧牵着项籍的手,点点头:“放心。”
张良便不再顾着她,立即吩咐人把峡谷两侧的陷阱准备好。
那边的尘沙近了,马蹄声和厮杀声越来越近,怀瑾站在左侧峡谷上,遥遥看到项伯和项梁骑马行进在队伍前,后面黑压压一片秦兵,前后间隔不过五十米。
已经近到咫尺了,项梁和项伯的队伍一穿过峡谷,峡谷上方落下大批的山石和树枝,然后一道大火腾起,阻隔了后面的秦兵。
“阿缠——”怀瑾见状极速下山。
两侧山顶上留了几十个善弓箭的士兵,其他人则全部上了马。
“怀瑾!阿籍!”项伯看到她和项籍,眼睛瞬间亮起来,只是容不得话家常了,张良骑着马到了跟前,看了一眼项伯他们身后的士兵,问:“还有多少人?”
项梁代为回答:“两千人!”
张良当机立断:“分三路,一路留在这里断后,一路往西走,剩下的跟你们去会稽。”
张良的意思显而易见,另外两路士兵是用来被牺牲的,项梁正在想着,项伯身后的龙且就道:“怎可牺牲那些士兵?”
张良只是定定的看着项梁和项伯,这里能做决定的只有他们,山顶上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发动,张良任他们自己抉择,只道:“要快,这里顶不了多久。”
只是犹豫片刻,项梁立即按照张良的主意将大军分成了三路,最精锐的队伍护送贵族子弟往会稽,其他的两路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确定了被牺牲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9章 血海战场挚友放行
怀瑾还在不忍心,但那些士兵却视死如归。
楚国已灭,他们这些人都已失去了家乡,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就此牺牲。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气节和荣誉,在家国生命之间,他们选择放弃生命去维护一个虚无缥缈却又深根蒂固的东西。
韩念吹响随身携带的短笛,山上张家的人便立即赶了下来,所有人都骑上了马,跟着项梁这一支队伍往会稽的方向行去。
峡谷的火已经灭掉,秦兵陆续过来,断后的那队士兵嘶吼着冲上去。
怀瑾骑着马跟在张良身后,极速风声,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年轻的面孔堵在了狭窄的山谷,他们的矛划破长空,扬起金色的沙尘。他们面无表情的杀敌、被杀……
这一支楚国士兵,大约是会永远留在这个峡谷了。他们的灵魂将会百年千年的驻守在这里,吟唱着悲壮的楚歌。
越来越远,怀瑾渐渐看不见后面了,她回过头目视前方,只见到张良坚定的背影。
把那些没有意义的思绪甩掉,怀瑾把心放在如何跑路上。
疾驰了一天,直到夕阳西下,他们到了一片草地上,后面再看不到追兵了,项梁才吩咐队伍停下来。
下了马项梁、项伯、项声就去点兵了,连寒暄的时机也没有,项籍则乖乖跟在怀瑾身边。
“累不累?”张良让韩念去清点张家人,然后把一个水囊递过来,怀瑾接过,摇头:“这有什么,比起颍川那次,可算轻松得多了。”
张良揉了揉她的凌乱的头发,然后去找韩念了。
此时停下来休息,项籍便去了龙且和桓楚身边,这两位和项家关系匪浅,怀瑾也都是识得的,项籍过去问了两句,桓楚便将战场上的事和盘托出。
听到项燕自刎的细节,怀瑾和项籍纷纷沉默。
“项氏风骨,无愧天地。”龙且柔美的脸上露出一种深切的尊重。
项籍忍着眼泪,对着淮南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祖父以身殉国,乃是大义;断后的士兵是为了救我们,这是大恩,项籍终有一日会为他们报仇。”
众人默默的看着他,神情又悲壮又茫然。
家国不再,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不一会儿,项梁他们就回来了,说此次逃出来的只有八百五十人。
项声仰天长叹:“淮南二十万楚国士兵,最后只剩下八百多人,我们楚人究竟作何恶事?竟有如此下场……”
“有战争便有伤亡。”项伯抱着剑,英俊阳光的脸上满是灰暗。
“你可还好?”怀瑾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项伯神色一变,怀瑾立即意识到他身上有伤,忙把手挪开。
项伯看着她,眸子中有暖意:“我没事。”
“此次多谢子房了。”项梁此时成了这些人的顶梁柱,他朝张良道了声谢。
张良风度翩翩的回了一礼,温和道:“不管是项家士兵曾经在颍川相助解围,还是因着怀瑾的关系,我们两家都不必如此客气,子房也当不起这一礼。”
项梁点点头,然后看向怀瑾:“你不该跟着来。”
怀瑾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项籍:“阿籍很担心你们。”
“匹夫之勇!你外爷反复交代让你们待在会稽,却一个个的不听话!”面对项籍他明显严肃多了,同时也骂上了项伯:“还有你,给阿籍带的好头!”
项伯不复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模样,只是低声道:“要我看着家人受难却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我也是!”项籍壮着胆子小声辩解。
项梁眼睛一瞪,似乎还想数落几句,可是嘴唇张合,终究也没骂出来。
项声在旁询问:“父亲,是否在这里补给水源?”
项梁望了一眼后面,摇头:“再往前走一段,找有山丘的地方再扎营休息。”
于是众人又上马往前走,可是刚走没几步,后面又有情况——远处一阵马蹄声行来,项伯眺望了一会儿,大叫:“快走,追兵来了!”
没想到都走了这么远还有追兵,所有人脸色就是一变,立即驾马往前。
可是马儿已经疾驰了一整天,现在速度慢了许多,不到一刻香的功夫,怀瑾就已经能看清后面的追兵了。
“似乎只是小队的秦兵!”张良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项伯等人一边在马上颠簸一边往后看去,并不是大片的秦兵,他道:“能追赶这么久的,只有秦国的精锐铁骑,每个方阵的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却可怖,我们打不过。”
张良沉声道:“可是我们早晚会被追上。”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后面的秦军便追赶上来,环形将他们全包围住了。
可喜的是,追兵的数量并不多,目测只有一千多人。
楚军这边立即摆出阵列准备迎战,怀瑾则被张良和项伯牢牢护在中间,被迫停了下来,怀瑾望过去,待看清领兵的那个人,瞬间感慨万分。
“阿姮?”蒙恬看见唯一的一抹亮色,她的一袭长裙在男人们中间十分显眼。
“什么?”尉缭本在他后面,听见蒙恬这一声不确定的呼唤,他立即驾着马往前走了两步。
怀瑾神情复杂,又见面了,只是没想到是这种场景。
两年了,蒙恬变得更加成熟了,下巴上还蓄起了胡子,尉缭却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是他们。”张良回头看着怀瑾。
怀瑾点点头,驾马走出来,三人遥遥相对,却是好半天说不出话。
“你不是在……怎么会在这里?”尉缭看着她和张良,依然一派平和的微笑。
怀瑾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我的家人们都在这里了。”
见他们三个熟稔的语气,龙且和项籍等人都是惊疑不定,项梁想起怀瑾之前在秦国的经历,知道这三个人大约是认识的。
既是熟识,待会儿打起来岂不是为难?不由又暗暗瞅了项伯和项籍一眼,若不是这两个小子,怀瑾也不会被拖进来。
知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刻,怀瑾只是定定看着尉缭,尉缭和蒙恬对视一眼,也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一千多个士兵,要是当着他们的面放走了这群人,蒙恬的前途就算完了。
这三个人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怎么才能看上去很正常的逃脱呢?
这时张良忽然道:“连番追赶,双方体力都有所不及,楚军士兵也几乎伤亡殆尽,不如双方斗将如何?若主将败了,也不用打了,也好避免伤亡。”
蒙恬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都尉和副将,装模作样的和尉缭商量了几句:“我们秦国的铁骑,能不伤亡就尽量避免,我认为此法可行。”
尉缭心中觉得好笑,点头:“那就请先派我上场吧。”
一个副将就着急道:“这可如何使得?国尉大人可是陛下的股肱重臣!”
“无事,正好也让我活动一下筋骨。”尉缭平静的说着,然后就抽出了自己剑下了马。
“楚军这边就由我上吧。”怀瑾把袖子绑起来,跳下了马。
项声就差跳起来了:“这怎么行!妹妹一个弱女子,怎能和男人打?”
项伯摆了摆手,露出笑意:“她自有她的意思,不必担心。”
龙且和项籍等人都惊疑不定,然而见她夫君和家里长辈都没有什么异议,也只能缄口不言。
项梁询问的眼光投过来,怀瑾只是肯定的点点头,然后拔出剑走上前。
尉缭和怀瑾立于两军之间,互相行了一个礼,然后提着剑看上去。
铿锵一声,两把剑抵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僵持了片刻。
但当事人却知道,手上压根也没使多少力气,尉缭小声笑道:“你的力道弱了很多,想来许久不摸剑了。”
“你脸上倒多了两条皱纹,开始显年纪了。”近看时,怀瑾才看到尉缭脸上浅浅的纹路。
又是一招看上去十分惊险的交手,尉缭把剑架在她肩上,道:“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了,青春不再,自然就显老。”
怀瑾作势把剑横在肩前抵挡,笑道:“你变成一个老家伙了!阿罗怎么样?他在干嘛呢?”
尉缭又是一剑下去,剑锋贴在了她脖子上,他笑:“阿罗还在骊山……看风水呢。”
怀瑾一个闪身绕到尉缭身后,尉缭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剑往后一放挡住了怀瑾的一击,他听到怀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估计他脾气更坏了,夏福呢?他怎么样了?”
“他在雍城。”尉缭转过身,扎扎实实和她过了几招。
怀瑾眼缝里瞄到蒙恬的表情,道:“我们意思意思,别拖太久,你看蒙恬那厮的表情。”
“好。”尉缭应道。
与此同时,怀瑾迎面一剑砍下来,尉缭手中的剑作势脱了手。秦兵那边就是一声惊呼,怀瑾的剑立即架上了尉缭的脖子。
“国尉大人!”蒙恬假作焦急惊呼道:“休要伤人!”
怀瑾压下笑意,带着尉缭连连往后退,退到项梁的马边,朝蒙恬那边道:“退兵!”
“这……”蒙恬故作犹豫,这时他身边的副将便道:“楚王和项燕都已经殒命,这些楚国余孽不足为惧,但是国尉大人若有不测,恐怕陛下……”
正中蒙恬下怀,他当即一扬令旗,朗声道:“让路!”
身后的秦兵只好纷纷让开,怀瑾夹带着尉缭上了马,项梁他们反应过来连忙驾着马往远处逃去。
蒙恬在后面遥遥呼道:“若伤国尉大人,必取你们性命——”
怀瑾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阵爆笑。
众人纷纷瞩目,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竟然逃脱得如此轻易,但是哪里奇怪他们却又一下说不出来。
又是一阵赶路,一直到天黑,他们找了一座荒山,山脚下有一个废弃的茅草屋,他们在这里暂时驻扎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老尉,没想到再见面是这种场景!”怀瑾一下马就插着腰笑起来。
尉缭摇头失笑,看向张良和项伯:“张公子,项公子,又见面了。”
张良和项伯都向他行了一个礼:“多谢尉先生了。”
尉缭大方的受了这一谢,上下打量了一下怀瑾:“你气色好很多,想来生活如意。”
怀瑾娇笑着倚着张良:“有人疼爱,自然如意。”
众人了然,原来是旧识,怪道能如此相助。不过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相助,想来这交情也非同一般。
一天的逃亡,所有人都体力不支,这下停驻,项梁便安排人去补给、做饭。
怀瑾和张良简明说了一下,然后拉着尉缭去了僻静的地方说话。
“我欠你的人情,这辈子还也换不清了。”怀瑾心里涌动着脉脉温情。
尉缭静静站在一旁,一派风光霁月:“我们三个之间,不必说这些。”
况且楚王、项燕、昌平君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无关紧要,若是这三人任者有一个在这里,蒙恬都不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姮,你过得好吗?”话一问完他反而笑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过得好,不过总是忍不住一问再问。”
“你们呢?”怀瑾问。
尉缭平静的面容在月光下让人觉得安稳,他道:“咸阳城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少了一个你。”
“是啊,有我没我,咸阳城永远都是那样。”怀瑾怅然道。
“对我和阿罗这些好友而言,有你在,还是不一样的。”尉缭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0章 悲莫悲兮国之殇
两人在月光下静站了一会儿,怀瑾道:“据现在来看,陛下马上就要实现心中夙愿了,你将来也必定会封侯拜相,你……不考虑找个人陪着你吗?还是一个人?”
“我这样,就很好。”尉缭说,他看着天上的那轮月,道:“我想离开咸阳了。”
怀瑾默然片刻,理解了他所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然后问:“离开了能去哪里?”
随着秦国铁骑的侵略,所有的土地都将属于秦国,尉缭无论去哪里,也都在秦国。
半晌,尉缭说:“我要去找一个人。”
“谁?男人还是女人?”她对后者比较好奇。
“故人之子。”尉缭打破了她的幻想,故人之子……怀瑾想起尉缭曾说小泥巴有个儿子,想来尉缭便是要去找这个孩子了,若是还活着,今年大概也二十多岁了吧。
营地那边有人来请,说要吃饭了,怀瑾便和尉缭往那边走。
“陛下……”想来想去,她还是问了。
尉缭脚步不停,口中道:“自你离去,他再没提过你。”
那很好,怀瑾想,他们就应该这样相互忘记。
“尉先生,这是为你准备的马匹。”张良站在茅草屋外面,牵着一匹骏马看着他们,尉缭赞道:“张公子有先见。”
现在这个时间点回去是最好的,再晚了,蒙恬身边那些副将恐怕就坐不住要追上来了。
“下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再见了。”尉缭骑上马,不无遗憾道。
怀瑾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带着笑意:“只要彼此平安。”
“你保重。”尉缭牵引着缰绳,马儿的前蹄扬起,只等命令就要跑起来了。
怀瑾点头,挥了挥手:“代我向阿罗和夏福问好。”
尉缭嗯了一声,看向她身后,原来是项梁和项伯出来了。
尉缭对着后面见了礼,然后晃动缰绳离去,怀瑾目送他消失在黑夜中,然后才和张良转身。
“只有面饼和糖水能将就吃了。”龙且把吃食推到这夫妻二人面前。
面饼又干又硬,怀瑾只好将面饼泡在糖水里,泡发了也勉强能下肚。
吃完饭士兵们在外面和衣而卧,原地休息;茅草屋里却灯火通明,项梁等人仍在议事,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颓然和丧气。
“外爷的尸身……”怀瑾犹犹豫豫的问。
项梁等人眼里都涌起泪花,静默了一瞬,项声说:“祖父与楚国千万男儿一起,埋骨在淮南的战场上,这是一个将军的荣耀。”
项籍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少年沙哑的声音格外苍凉。
可是这次项梁没有再斥责他的眼泪软弱,而是轻轻把项籍揽在了怀里。
一旁的两位贵族少年——龙且和桓楚,他们也是满眼悲痛。只是比项籍长了几岁,尚能自持着稳重。
破旧的茅草屋,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悲怆,这真是国破家亡,怀瑾也不由得泛红了眼眶。
项伯抱着剑倚在门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脸颊瘦得都凹下去了,再不复往日的明朗。
“楚国已破,再去会稽,这些士兵的铠甲和马匹需得处理掉了。”张良在旁淡淡出声,他含着淡淡的悲悯,静静的看着众人。
项梁点点头:“这些东西,都要遗弃掉。”
楚国的战马、楚国的铠甲、楚人的身份,统统都要丢掉,才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与其丢了,不如卖了。楚国的战马精良,可卖高价,盔甲也能溶制成其他铁器。”张良又道,他俊秀的容颜似乎和买卖挂不上钩,只是这么淡定的说出来,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妥。
桓楚忍不住有微词:“楚国虽亡,可我们这些人依然是出自大族,怎可做此盘算?岂不成了那些卑商?”
世家大族本就瞧不起商人,现有的统治阶层更是不允许商人的子孙后代入仕,桓楚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毛病,就像张家的生意,对外都是张豆豆在管,张良从来不以商人身份露面于人前。
不过怀瑾倒觉得,到了这种时候,哪还有心思管什么贵族不贵族,能好好生存下去就不错了。
可这是张良的提议,桓楚这么说,仿佛是把张良也骂进去了。
旁边龙且长叹一声:“国都没了,我们这些人还算什么?”
“国没了,传承却不能丢,我们这些人,出身自楚国最古老的氏族,即使落魄了,可我们依然有着尊贵的姓氏,身体里留着高贵的血液。”桓楚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是要捍卫什么。
项伯听了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张良:“那些东西,都要麻烦你处理了。”
张良面对桓楚,仿佛大人对小孩儿,态度良好的冲他点点头。然后回应项伯:“放心,等出手了,我会把钱财送往会稽。”
项梁看过来:“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会稽?”
这句话应该是问的怀瑾,张良询问的看过来,怀瑾道:“子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们准备在会稽办一个葬礼,给你祖父立个牌位。”项梁解释道。
张良听了,便拉着怀瑾的手,温声道:“既如此,你们明日先行,待我把张家的人平安带回去,即刻就带着姮儿去会稽。”
如此商议,再无二话。
第二日一早,楚国的那八百多士兵便卸了铠甲和马匹,换上了平民的的衣服,由项梁他们带着去了会稽,而张家的那些人则留下处理那些兵甲良驹。
“这么大一批马,卖到哪里呢?”怀瑾见张良井井有条的指挥着那些门客,好奇问道。
张良仪容不乱,微笑:“现在兵荒马乱的时候,门路自然有。”
她忘了,张良的人脉那可谓是……通天彻地。
中午时,他们便出发先回淮阳,到了淮阳城外,韩念带着那些东西拐了个弯去了另一处,而那些门客也分散做好几十组分开进城。
淮阳已被秦国接收,城门处查的很严,进了城他们才知,原先的县令已被秦国派来的官员换掉了。
换了一个县令,对百姓的生活毫无影响,除了重新办理照身贴,该交的赋税也一样不少。
回了家安顿好那些门客,张良都没有进家门,而是直接带着怀瑾出城往会稽的方向去了。
“韩念呢?”怀瑾问。
张良道:“他去解决那批东西了,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二人坐在马上,这次不着急了,在傍晚的余晖中慢慢悠悠的前行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多日没有换衣服,张良的袖口都有些脏了,怀瑾看着他恬淡俊逸的脸庞,觉得十分委屈他:“我们应该洗个澡再出来的。”
张良好笑的瞥了她一眼,道:“一进门,王孙和沉音必揪着问个不停,你乐意?”
想想那场景,怀瑾脸上一黑,然后敬佩的竖起大拇指:“还是夫君高见。”
张良浅浅笑开,夕阳的光照在他脸上,如同镀了金身的神像,尤其是淡然出尘的一双眼睛,他道:“等从会稽回来,我们便准备去百越吧。”
眼神落到她身上,他瞬间从云端掉进了红尘。
“我们要去很久对吗?”怀瑾知道他学了近一年的百越话,做足了十分的准备。
张良点点头:“也许会去一两年。”
他望着天边,悠悠道:“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中原大陆也许就彻底换了天地,有些生意就不能再做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可惜,
怀瑾却充满了向往:“不知百越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想必很有意思!”
见她脸上满是憧憬,张良不由笑开,往往女子都向往安稳,只有她不一样。
幸而是落到了他这里,若是换成别人,谁又能真正明白她呢?
一到会稽,他们就打听项氏,项梁在这边有点出名,他们只问了两个人就问到了地址。
赶到会稽城内的一座大宅门前,只见宅前挂满白绫和灯笼。
门口并没有下人,张良和怀瑾径直走进去,里面的灵堂却跪满了人。
除去项家的人和龙且他们,另有许多陌生面孔,观他们礼仪,大约也是楚国逃亡到此处的贵族们。
“你们来了?”项梁和妻子项李氏忙站起来。
张良见了礼,道:“我和姮儿先行一步,韩念带了小庄在后面,过两日就赶到了。”
“来祭拜吧。”项伯过来将祭品奉上来。
怀瑾和张良双双接过,然后跪到了灵位前,将酒洒下,将瓜果奉在桌案上,然后规规矩矩的磕了头。
等他们做完礼,项梁才对众人介绍:“这是家中亡妹的女儿和她夫婿。”
大家都没了交际的心,只是意思意思的问了个好,众人脸上愁云惨雾。
项李氏则体贴道:“我先带你们去洗漱一下。”
把他们带到一处客房,然后遣仆人烧了热水端过来,怀瑾便什么都顾不上先钻进浴桶里,浑身上下都搓了个遍,然后张良才就着她剩下的水洗了一下。
洗干净浑身一轻松,怀瑾和张良再出去时,外面已经开席了。
这大概是怀瑾近年来吃过最伤心的席面,大家都默默无语,自顾自喝着闷酒,还有人流着泪低吟着楚国那边的歌谣。
她看向大厅里的空棺材和那副灵位,心道他们其实并不是来参加项燕的葬礼,而是来参加楚国的葬礼。
一国之葬,如此潦草简单,在史书上只会留下寥寥数语,将那些数不尽的心酸和眼泪通通隐藏了起来。
只有规整严肃的几行字,将这段悲痛描述。
“招呼不周的地方,子婿还请见谅,府中是临时买来的竖仆,规矩还不大好。”项李氏悄悄对张良说。
张良只是欠了欠身:“长者招待,小辈怎敢挑剔?”
项李氏点点头,她看向怀瑾:“人多顾不过来,你和子房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不要不好意思。”
怀瑾乖巧的点点头,项李氏才放心的去招待客人。
项伯和项声坐在临桌,两人都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满腹悲苦。
“你少喝些。”怀瑾看不下去,偷偷扯住了项伯的袖子。
项伯凄然一笑:“放心,你小舅舅的酒量好着呢。”
“高兴时喝酒是助兴,喝多少杯也没关系;难过的时候喝酒,喝得越多便越伤心。”怀瑾静静的看着他:“阿缠,我很担心你。”
项伯挤出笑,烛火下他的眼里满是晶莹,却倔强的不愿让那泪水落下,温柔的摸了摸怀瑾的头:“小姑奶奶长大啦,知道心疼人啦!”
赵怀瑾的家人,跟她最亲的就是项伯,怀瑾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就不是滋味,越发就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看着一旁淡然如水的张良,转而又想起了韩国国破时他的处境,不由满满都是心疼。
“怎么了?”饶是张良心细如发,此时也猜不出她这一小会儿为何忽然转变了好几种情绪。
怀瑾在桌案底下拉着他的手,沉重的摇摇头。
又过了几天,他们将那副空置的棺材葬在了临时买的一座墓园,怀瑾也跟着亲自送灵。
葬礼结束后,那些客人们也都各自离去,他们都是逃到此处的楚国贵族,楚国没了,他们只能各自重新开始生活。
“我准备去九江了。”龙且说,他的父亲也是楚将,战败之后退逃到了九江。
项伯道:“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龙且点点头,视线在怀瑾身上停留一瞬,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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