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不能持家但能持剑
龙且离去,桓楚则留在了项家。
客人们都散去,这个府邸一下空了下来,这是项梁早年就安置好的宅子,不过占地几十亩的普通富商住宅,比起他们在寿春的府邸简陋了许多。
“你们再多留几日吧。”项梁大家长似的开了口。
自然是要留下的,韩念和项庄都还没有到呢,怀瑾点头:“只要舅舅不嫌我们烦。”
“这里是你的娘家,怎么会嫌你呢?”项梁苍老了不少,项燕一去,他已然成为一家之主。
三人走在后院,张良问:“你们从战场上带来的那八百楚兵如何安置?会稽地远眼下是管不到这里,再过段时日秦人便会来重新立碑颁法,那么多人,难免被排查。”
项梁对这个外甥女婿十分满意,他耐心说:“那些士兵我已放他们归田了,还有十多个亲信留在了府里作门客。”
张良点点头,随即又道:“若需良帮忙的,舅舅随时遣人去淮阳报信。”
项梁满意的点头,摸着胡子道:“眼下虽逢巨变,不过项家还是有富余,在这个小地方生活还算绰绰有余。你们小两口,只需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不必忧心我们。”
一路说着,走到了正厅,项声正在帮项李氏计算家中的人情往来。项声见到他们,先恭恭敬敬的给老爹问好,然后才和张良夫妇见了礼。
“阿缠和阿籍呢?”项梁见少了两个人,不由皱起了眉:“不会还和在寿春似的,这两个混小子又出去乱逛了吧?”
项李氏忙道:“阿缠在后院教阿籍练枪呢。”
项梁一听,川字纹松了不少,还算舒心,他道:“一场战乱,让他们懂事了不少。”
项李氏和项声连忙附和了两句。
嫁出去的小姐和夫婿是贵客,项李氏一看到他们两就要按着规矩问候他们,然后让仆人上茶上果子好生招待。
项李氏继续和项声盘算家务,项梁则和张良闲聊起来,怀瑾就在一旁看着外面的大日头发呆。
这样琐碎的日常,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安稳。
又过了两日,韩念驾着马车到了府外,项庄小小一个人一溜烟的跑进来,稳稳扎进母亲的怀里。
项李氏最心疼这个小儿子,多日不见他,瞬间抱着哭出了声。
“公子,车上有有、有银钱。”韩念口吃,说话都是言简意赅,然后将一本小账册交了上来。
张良接过看了一眼,将账册给了项梁。
怀瑾偷瞄了一眼,那几百匹马和八百多副盔甲卖了五百两银子。
“现在战乱,货品的价比以前的低了不少。”张良说。
项梁默默点头,那些马匹和盔甲本是要扔的,没想到又换来这么一笔钱财,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他道:“这些钱分给那些士兵,也够他们一两年的嚼用了。”
言下之意竟是一点都不留了,怀瑾心直口快问出口:“项家在会稽可有别的产业?”
项梁一边让韩念把马车从侧门赶进去,一边回道:“会稽这边有几百亩地,不过等秦人过来接管时,恐怕又会重新划分了。”
见怀瑾神色担忧,项梁不禁笑道:“别操心银钱,项家显赫了好几代,到了我这里也不至于落魄。你呀,跟你母亲一个性子,处处操心。”
“我哪有!”怀瑾摸摸鼻子,她这么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爱操心!唯一操心的,不过就是钱而已,身份可以不再尊贵,地位可以不再显赫,但绝对不能没有钱!这是她在现代古代总结出来的深刻经验!
因为战争的缘故,外面行人少,集市也关闭了,怀瑾这几天就一直和张良在家里待着。
不过张良要比她忙很多,时常会被项梁叫过去见见外客,她则跟在项李氏身后帮忙操心家务。
可怀瑾什么也不会;让盯账册,她看两眼就犯晕;让调教下人,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让她分配钱财,她又仿佛是散财童子……
项李氏观察了两天,便涌起了深深的担忧。
“我的姑娘,你这什么都不会,平日都是怎么管家的?”项李氏拉着她担心的问道。
怀瑾一下卡了壳,半晌才吱唔说:“平时……都是子房管啊,我……我……家里的下人也有他人约束,我哪知这些庶务啊?”
“你可是名门贵女,这样是要叫人笑话的。”项李氏目瞪口呆,她还从没见过管内宅的男人,也从来没见过一点庶务都不通的小姐。
怀瑾娇美灵动的脸上眉毛挑了起来:“谁敢笑话我?奏死他丫的!”
项李氏捂着胸口屏住呼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试探着问:“子房他……他不介意?”
“他怎会介意!”怀瑾懒散的坐在软塌上,这会儿没外人她算是一点样子都不打算装了。
项李氏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看着她歪七扭八的坐姿,有心想提点两句名门闺秀的规矩和当家主母的任务,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天人交战了许久,她决定什么都不说了,兴许外甥女婿就是喜欢她这样呢?还是讨夫婿喜欢才是第一要紧事
又想了想,项李氏最后说了一句:“在外头可不兴这样!”
“放心啦,舅母,我在外面一直都是很有规矩的。”怀瑾拿起一枚杏子放进了嘴里,顿时酸的龇牙咧嘴的。
项李氏忧心忡忡看了她许久,然后夜间就寝时和项梁说了这件事。
项家女儿少,唯一一个女子还是怀瑾的母亲,项梁回想起妹妹的模样,道:“你这么一说,确是有些不妥,二妹又温柔又持家有度,怀瑾倒和她母亲完全不一样啊。”
项李氏点点头,给丈夫宽了外衣,然后道:“咱们家养女孩儿少,但我母家姊妹却多,我们打小就是严格被长辈要求的,如何持家如何待客都有说头,怀瑾倒一个也不懂。不是我挑剔自己外甥女,只是这……放在哪里都是不好的呀,等他们走的时候,你提点孩子两句。”
项梁呆了一下,回想起怀瑾平日的言行,也实在不像一个淑女,但又实在不想说她,只是摇头道:“虽不会持家,好歹能持剑,也不至叫人欺负她。”
项李氏轻轻瞪了自己丈夫一眼,说起自己担心:“我这是怕时间久了,子房会不喜。无论是哪家的大妇都是要主持中馈、管家御下的呀,这是一个女子的本份。现在他们成婚时日还短,子房还满心喜欢,可往后久了,终归心里也不舒服。”
“那……我明日找她说说?”项梁道,想了一想自己终归是个男人,于是又道:“还是你找她说吧,我怎好开这个口?”
“怀瑾虽是咱们家的姑娘,可也没在我膝下长大,我哪里好像说阿缠他们似的说她。”项李氏温柔的嗔怪一声,况且她想起怀瑾时不时耍无赖的性子,她也根本说不过。
烛灯下,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项梁才道:“可我见子房喜欢得紧,对她无有不应的,也从没在我们面前埋怨过,咱们多嘴万一坏事了怎么办?”
“白天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今天思量了一天,还是稍微提一两句的好。”项李氏说:“怀瑾和阿缠感情好,不如让阿缠跟她说一两句?”
项梁忙点头:“也好。”
一盏微弱的烛光忽闪忽闪,怀瑾躺在张良胸膛上,犹不知自己正在被项梁夫妻担忧着,她安安静静地贴着张良,细数他的心跳声。
“真好。”怀瑾忽然想起什么,笑了一声。
“什么?”张良不明所以,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摩挲着。
怀瑾抬起头,眼睛笑得弯弯的:“在淮阳的时候,你成日扑在桌案上,只有出门的时候你才不忙。”
张良挑起下巴,亲昵的在她眉心吻了一下:“你是想说我一忙起来便冷落你了?”
“哪有,夫君惯会曲解人意思!”她当即爱娇的笑倒在他臂弯里。
在会稽又待了三天,他们便准备回淮阳了。
韩念驾着一顶小车在门外等候,项梁等人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项梁和张良仿佛聊不完了一样,站在门口还在说话。
项伯则把她拉到了一边,道:“我若闲了,便去找你玩。”
怀瑾抱着手,笑道:“你哪有功夫……”
说到这里,想到楚国已灭,项伯再也不用从军了,忙又改口:“你这待不住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项伯嘴角一牵,露出个寂寥的微笑:“打从出娘胎就这样了,估计改不了。”
看着那边项李氏殷切的目光,项伯揉了揉眼睛,说:“二嫂让我跟你说,要你贤惠一点,要学什么掌家什么的。”
看着项伯敷衍的交作业的态度,怀瑾扑哧一笑,项伯也笑了:“二嫂没事爱唠叨两句,你就这么一听吧,反正你也是打小就这样,改不了。”
那边项梁终于说完了,张良也坐上了车,怀瑾也忙过去,辞别项梁和项李氏,又对项声、项籍、项庄一一道别,然后也上了车。
路上晃晃悠悠三天,回到了淮阳。
回了淮阳有忙不完的事,张良一回家就被众门客拦在了外院,怀瑾见状忙说了句先回去溜了。
经过闻远堂时,看见沉音正坐在大厅给奴仆分派活计,沉音一见到她眼睛瞬间一亮。
怀瑾正惊悚,沉音却雀跃的跳起来:“子房哥哥回来了!”
然后绕过她一路跑着去了前厅,怀瑾立即拉下了脸,奴仆们一看到她就恭敬的行礼,怀瑾不耐烦的吩咐:“给我打水,我要沐浴!”
众人连连应声,怀瑾背着手,面色不善的回了兰院。
在外面奔波一个多月,她觉得自己有点晒黑了,端详着自己手臂上的颜色,她有些怏怏不乐。
又想起刚刚在外面见到沉音真诚的笑脸,怀瑾又觉得有些气闷,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外面的声音也全被隔绝。
这么多年过去,她怕水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治好了,怀瑾在水中睁着眼睛,不由发起了呆,是因为生活的幸福让她发生了改变吧。
气息已经憋到了极限,她正准备起来,看见外面一抹白色的身影,荡漾的水波将他的脸变得不真切,下一秒他把怀瑾捞了起来。
“做什么?”张良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谁惹你不快了?”
她扒着浴桶,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笑道:“只是觉得夫君生得丰神俊朗,哪怕成亲了,也有不少女孩们趋之若鹜。”
听到她语气中的酸意,张良忍不住笑了:“她一个小孩子,你计较什么?”
“都已经及笄了,还是小孩子?”怀瑾似笑非笑的望过去,睫毛上沾了细密的水珠。
张良被她的眼神激得有些意动,将湿淋淋的她从水中抱了出来。
“干什么!”怀瑾捂着胸,有些害臊。
张良径直走进了卧室,把她放在榻上欺身压上去,将她耳边的水痕一一吻去,怀瑾的呼吸顿时变重了,双手无力的攀附着张良的脖子。
张良在她耳边低声道:“在家待一阵子,咱们就启程去百越,到时候就清净了。”
他总能轻而易举让她沉沦。
怀瑾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的,陷入梦境前,张良还在她的身体里,但她累极,什么也顾不上了,倒头便入了梦乡。
傍晚时她被沉音娇滴滴的声音吵醒,在榻上翻了一下,外面的声音就是一顿,然后便听见张良压低的声音:“等她醒了再说,别吵到她安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2章 醋妒夫君奏怨曲
沉音撅着嘴,委屈道:“我都没敢大声说话嘛!要是小事我就去找张豆豆了,子房哥哥,我也是实在拿不定主意,才来找你嘛。”
怀瑾彻底醒了,在榻上安静的听了会,又听见张良说:“你的婚嫁之事,王孙说了才算,与我说,又有何益?”
“可是……”
“况且他是私下找你的,你若不喜欢,直接拒绝就是,或者直接告诉王孙有人痴缠你。”张良清淡的语气让沉音的声音都哽咽了。
怀瑾从交谈中听出了故事,顿时感觉到一阵无语。
沉音果然还是个小姑娘,用这些一眼就看穿的小伎俩,实在叫人不忍心拆穿。
沉音哽咽难忍:“哥哥总是在外交际,哪有功夫管我呢?父母也不在了,也没有人教我这些事。子房哥哥,我从小就跟在你身后了,若是不来问你又能去问谁呢?”
外面沉默了半晌,怀瑾则侧躺着,望着窗外发呆。
许久,张良才说:“你长大了,男女有别,你不应该再和小时候一样亲近我。我已有妻子,若你时时找我,姮儿她会不开心,她不开心我就会不开心,沉音,你要让我不开心吗?”
沉音愣了一下,艰难的咬着下唇:“世间之大,我便找不到一个人可依靠吗?”
张良有些不忍,递上了一方帕子,道:“总会找到的,不过时间早晚。”
沉音捂着嘴,眼泪大颗的落下,她不愿意去找别人,只愿找眼前的人,可眼前人并不愿当她的良人,而她也始终放不下。
“再有不开心的事,或许你可以跟姮儿说。”张良温柔又保持距离的眼神让沉音心痛不已。
她道:“可是她不喜欢我,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对我。”
“那是因为你总是在耍小性子,姮儿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哪怕是身份低下的奴隶她也曾真心相待。只要你和她好好相处,她亦会回报给你情谊。”张良想起她刚刚说怀瑾不喜欢她,忍不住又道:“她已经很包容你了,沉音,你不能总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沉音紧紧拽着那一方帕子,嘴唇几乎被咬出了血,许久,她道:“我知道了,子房哥哥,我不会再让你为难的。”
张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道:“脸都哭花了,回去洗洗吧。”
沉音听话的点点头,然后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
怀瑾忽然也陷入沉思,张良和韩成、沉音是有一定感情的,抛开那个扶持韩成的誓言不提,他其实一直都很包容这两兄妹。
想来在淮阳的日子,自己和那两人总是看不顺眼,他也是很为难,虽然他什么都不说。
想着张良对自己的好,怀瑾忽然一下涌起了万千柔情。
书房那边有竹简翻动的声音,怀瑾又闭上了眼睛,躺了一会儿,外面有侍女开始上菜。
她感觉到张良走了过来,轻轻把她抱起来,柔声说:“该吃东西了。”
怀瑾睁开眼睛,跌进他绮丽温柔的眼睛里。
不知是那天张良的话起作用了,还是沉音有别的打算,怀瑾再见到沉音时,沉音居然没有瞪她,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说些有的没的。
虽然称不上和颜悦色,但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说话也十分正常。
“外面采买了一些桃,你……和子房哥哥要不要吃?”沉音别别扭扭的问她。
怀瑾笑道:“送一盘到兰院吧,晚上消暑的时候能吃。”
沉音哦了一声,然后叫了侍女去厨房挑桃子,晚上在院子里乘凉时,石桌上就摆了一盘去了皮的桃子。
见她吃着桃,竟然带着笑,张良忍不住问:“这桃子莫非有什么不一样?”
“沉音送过来的。”怀瑾把溅到手腕上的汁液舔了一下。
张良一怔,然后莞尔一笑,为她打起了扇子。
淮阳城已经彻底属于秦国了,人人都要尊秦法,新任县令已上任一个月,听说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
他曾在城中办了宴会,张良带着几个门客前去参加过,回来与她说起那个县令,却说不如原先那个忠厚,是个贪婪模样。
“想必找城中这些富户又要了不少好处。”怀瑾一边做手工一边说。
“倒是比上一个要收敛,秦法严苛,他行贿被揭发是重罪,他不敢。”张良把库房里的一把古琴搬了出来,拿了一块布擦拭上面的灰尘。
怀瑾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话没过脑子就蹦出来了:“是啊,嬴政是个刚直的性子,不会让自己的官员犯……”
说到这里她意识过来,赶忙打住。小心的看了张良一眼,却见他面上并无波澜。
心中惴惴,她不禁内心暗骂:好日子过久了,嘴巴也不把门了!
张良神色淡淡,在月光下拨动了一下弦,发出悠远宁静的一声琴响。
他看过来,微笑:“夫人适才说得极对,秦王治下严苛,以法立国,所以秦国能称霸。”
怀瑾笑了两声,夫妻再无话了,张良信手弹了几个调子,给夜色平添了一股冷凝。
“这是……狡童?”怀瑾细细听了一会儿。
张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怀瑾便知这男人心里开始醋了。
他胸襟开阔能容万事,却有一件唯一不能容忍的事情,怀瑾早就观察到了这件事情,平日里也刻意从不提起。
张良弹完一曲,怀瑾便卖力的鼓掌:“夫君好技艺,伯牙遇到你都要退避三舍。”
“夫人谬赞。”张良言简意赅回道,然后又弹起别的曲子,怀瑾又一听,却是一首幽怨满满的《小雅·白华》。
怀瑾心知肚明,张良是故意弹奏这两首曲子的,竟夸张的把他自己比作怨妇了,她不由得啼笑皆非。
怀瑾向来不喜迂回路线,直接开口:“你生气了?”
“哪里敢生夫人的气?”张良仍在弹奏,神情寡淡。
她直接上手把张良的袖子拉住,可怜巴巴的靠在他的手臂上:“错了。”
“嗯?”张良看上去好像不解其意。
怀瑾又凑近了一点,嘴巴嘟着:“真的错了。”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张良眉梢才有了一点喜色,他点着怀瑾的额头,一把好嗓子温和又宠溺:“起来,教你弹琴,何曾生你气了!”
张良把她还住拢在怀里,教她七弦琴的指法,怀瑾憋着笑,假意认真的在听。
这么个聪明人,有时候傲娇得很呢!她拼命憋着笑。
已是新的一年,刘交要再次前往百越,因为张良的来信,他去百越前特意先来了一趟淮阳。
“四师兄!今年似乎更俊了哦!”怀瑾见到刘交,揶揄道。
刘交指着她摇头,笑道:“都嫁人了这么久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没正经!”
怀瑾笑嘻嘻的给他上了茶水点心,待他喝完三盏茶,张良便问:“今年的粮食有多少?”
“这几年多有战乱,收到的粮食只有去年的一半。”刘交道:“今年要不要提一提价?”
张良放下茶盏,道:“这倒不必,去年没有说提价的事,今年的价格贸然上涨,难免失了诚信。不过,倒是可以开始引进别的生意了。”
刘交思量片刻:“引进丝缎布匹?”
张良摇摇头:“百越人人劳作,地势也复杂,他们衣饰皆以麻葛制,丝缎到那里是卖不动的。”
刘交询问:“子房有何高见?”
张良稳稳笑道:“酒。”
刘交一想,于是点头赞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张良轻轻打着扇子,鬓角的发丝摇动,一派出尘的俊俏模样,他道:“这次去百越,你叫商队中带一车好酒。”
刘交问:“一车不够吧。”
“好东西,自然越少越金贵。”张良丰润的唇往上扬起。
这时沉音带着两个侍女过来,她指着侍女手中的食盒,对怀瑾道:“这是你吩咐做的烤肉串,不知做得对不对,你来看看。”
怀瑾便光着脚蹭蹭蹭跑过去,一打开食盒,里面一把柳枝串的羊肉,已烤得滋滋冒油,她喜道:“就是这个味,多谢你了。”
沉音抿着唇,但笑不语。
怀瑾忙把肉串端到张良和刘交面前,又命人去取了一坛好酒过来,她看向沉音:“你要一起喝点酒吗?去年酿的梅子酒,你应当没喝过。”
去年喝的时候,沉音嫌是她酿的酒,死活不喝,现在怀瑾再次邀请,她点头:“好。”
刘交看她们竟然有了丝和睦相处的意味,啧啧称奇,然后看向张良,张良只是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刘交露出了一个钦佩的神情。
梅子酒取了过来,沉音便也在大厅里坐下了,她听着张良和刘交谈事,心想其实这样很好,能时常和他坐在一起吃饭了。
见怀瑾独自坐着,沉音便主动走了过去,和她说起淮阳近日流行的首饰。
“他们的手艺还是有些粗糙,那银莲花簪子也就那样,前几日看见外院申纪的夫人戴了,远看还行,近看就入不了眼了。”怀瑾点评说。
沉音顿时觉得头上戴的簪子有些碍眼,忙取了下来,黯然的笑了两声:“小地方的工匠自然只有这些水准,不比韩国还在的时候,这些东西我是看不上的。”
“改日我画了图叫工匠给你打一些首饰,包管你会喜欢。”怀瑾倒了一杯酒喝下,在竹林里埋了一年,这酒已十分香醇。
沉音心绪复杂,低声谢道:“那就多谢你了。”
沉音不与自己作对的时候,其实怀瑾看她很顺眼,毕竟长得美貌谈吐也不错,两人也都是贵族出身,总有一些话题可以聊。
怀瑾见她只喝了一小口酒,便笑道:“这酒要大口喝才有意思,你试试先咬一口羊肉再喝一杯酒,那滋味儿,简直绝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沉音半信半疑的试了一下,那稍微辛辣的酒和肉混在一起,倒别有一番柔顺的口感。
见沉音露出惊喜的样子,怀瑾笑道:“以前没这么喝过吧?”
沉音摇摇头,笑道:“以前只有节日才会喝一点酒,平时……也都没人和我喝酒。”
其实内心有点羡慕怀瑾,她总是大摇大摆的和子房哥哥喝酒,又潇洒又豪迈。
吃饭喝酒从不用袖子遮掩,虽说没规矩了些,但感觉她似乎过得很舒心,少了很多的……束缚。
沉音知道自己是完全做不来那些样子的。
“以后要没事我带你喝酒。”怀瑾哥俩好的拍了拍她的肩。
沉音虽然很不适应,也觉得这样很不礼貌,但看到她常对张景做这个动作,想来她也不是不尊重自己,于是只是含蓄的抿着唇笑了一声。
因为要去百越很长时间,张良必须要做些准备,尤其是家里要交代好。
虽然对外说张家的家主是张豆豆,可那是因为张良和韩成都是士族,暗地里做生意还行,明面上行商那是有辱斯文的。况且,韩成的身份,也没法让他们站在明面上行事。
而张良作为真正的家主,千头万绪的事全盘在他的心里,首先张豆豆那里就要交代许多事情,更别提外院住的那三百门客了。
张良做准备的这段时日,刘交便在客房住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3章 心悦君兮君已知
而怀瑾为了打发时间,就找了工匠回来做首饰。
她画了很多图纸,然后叫张景给她寻了上好的宝石和金子,在她的折磨下,工匠战战兢兢的做出了一套珠饰出来。
虽然过程中听怀瑾训斥了无数次,但成品做好时,工匠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
一支镶嵌三颗红宝石的华胜、一支白玉缠金丝的发簪,金丝上缀着细链子,链子下面吊了一颗红宝石、还有一对金丝缠宝石的桃花耳坠,款式几乎从来没有在外面出现过,新颖又精美,哪怕是作为贡品也绰绰有余了。
“好精致,戴上给我瞧瞧吧。”张良见她倚在妆奁桌上欣赏,打趣道。
见张良要拿起观看,怀瑾忙一把拍在他手上:“这是给沉音的。”
张良好颜色的笑了一声:“我就说,你平时也不爱戴这么艳丽的东西。”
第二天她把沉音叫到兰院,把那套首饰递过去,沉音不由得看直了眼,哪个姑娘不爱这些东西呢?
她爱不释手的拿起那支发簪,受宠若惊:“这都是给我的?”
“前几日不是答应你了吗?”怀瑾支着下巴笑道。
沉音想起以前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倒有些羞愧起来。偷偷瞟了一眼怀瑾的笑脸,沉音抿唇一笑,倒真是和子房哥哥说的一样,她要是把人当自己人了,便满满都是好。
“这是你们赵国的珠钗样式吗?”沉音尤其喜欢那支发簪,金丝堆砌的花瓣中间一颗白玉,精致得不得了。
她从前当公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各国的珠宝,可这样的,却是见也没见过。
怀瑾摆摆手,笑得有些得意:“这些首饰哪儿都没有,这是我自己画的,专门给你画的,你喜欢不喜欢,小沉音。”
她一愣,眼睛忽然红了。
怀瑾顿时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我说错什么话了?”
沉音慢慢摇头,道:“没有,只是父亲以前也是这么叫我,我一时想起了父亲。”
怀瑾也愣了,印象中的韩非时常爱和她说笑,幽默又机智,她想起那一年在秦国的情形。
韩非并不是因为她而亡,但她见证了韩非的死去。
“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怀瑾看着沉音,沉音其实长得有些像韩非。
沉音怔怔的看着她:“你认识我父亲?”
“子房没有跟你说起过吗?我很小的时候就与韩非相识了,后来更是打了不少交道,他还送了我一个扳指呢。”怀瑾忆起韩非,便不由得想起了咸阳,叹了口气:“可惜他已经去了。”
沉音呆呆的看着怀瑾,她这一声叹息老成得不像个年轻人,沉音黯然道:“父亲去得早,不必看到国破家亡,不知算不算幸事。”
“幸运的是他的一双儿女还好好活着,他在天之灵也算有个安慰了。”怀瑾微笑劝慰。
“可惜哥哥终日消沉……”沉音低着头,思索了半晌,然后柔和的笑道:“我……以前是我不懂事,你不要与我计较,以后……我能叫你姐姐吗?”
怀瑾大方道:“自然可以。”
“姐姐!”沉音笑着叫了一声,见怀瑾疏朗的笑容,沉音心中有着隐隐的可惜,要是她不是子房哥哥的妻子就好了。
生活中没有人找你麻烦,实在是顺心不少,怀瑾跟张良说起时,遭到了他温柔的嘲笑:“姮儿惯会察人心事,你若要讨谁喜欢实在是容易的很,偏偏等了这许久才肯用心!”
反正她不快活的那些日子,张良也好不到哪里去,怀瑾瞪着他:“谁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劳心劳力,我都是为了谁!”
她从不把这里的其他人当亲人,自然也不愿意去费心去维系关系。
张良笑着搂过她:“夫人辛苦了,都是为了我!不过夫人,你是不是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眼看着就要出发去百越了,怀瑾才开始收拾。
张良说百越那边气候炎热道路崎岖,她便只带了两件换洗的夏衣,准备到了百越再买当地的衣服;带上的还有当年甘罗给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和一些药方,平日喝的汤药药材也带上了一大包;她自制的姨妈巾带了一大包;还有捣鼓出来的各色洗漱用品,其中有上好羊油做的去污膏……
如此七零八碎的,堆了有半车,最后她拿上了贴身的长剑。
这把长剑是当年嬴政赐给她的,锋利耐用,这么些年跟着她杀了无数人,是个防身利器。
收拾了三两天,才收拾出个大概。
装行李的车里堆满了她的东西,反观张良,才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和一把剑。
“你何不把兰院整个也搬上?”张景嘲笑道。
怀瑾暗戳戳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打人:“我和你哥不在家,你老实点!”
张景一缩脖子,嘟囔:“是你出门在外老实点,别让我哥总操心!”
沉音则红着眼眶问他们:“这一走,何时回呢?”
“快的话一两年间就回了。”张良说,他拜托道:“内院的事就要交托你了。”
“我会看好内院的。”沉音低落的回答说。
四处扫了一眼,并不见韩成,大约又去和那些士人去宴饮了。
张良眼中颇有无奈,看向张景:“王孙若有事,你要多劝着些,不要……乱来。”
张景压低声音,抱怨:“与其嘱咐我,不如嘱咐张豆豆,他管家里的钱财支出,王孙对他比对我还是稍微客气点的。”
张豆豆是张家的家仆出身,韩成对他是颐指气使惯了,张豆豆如何敢置喙?张良更加无话,韩成油盐不进,只能随他去,权当供着他了。
仲夏日,张良和怀瑾便随着刘交的商队一起出发了前往百越之地,随行的只有韩念和刘交先前送来的百越奴隶,怀瑾给这个奴隶取名叫黑珍珠。
“为何选在夏天出发?这天简直绝了!”怀瑾坐在马车里疯狂扇风,出去骑马会被晒黑,坐在车里又热得发疯。
张良和刘交在外面骑马,把她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张良就解释道:“这个季节出发,到百越时正好刚入冬,气温最宜人了。”
刘交补充:“如果春天出发,到百越便是最炎热的夏天,你更受不了。”
怀瑾翻了个白眼,难怪去百越要花一两年的时间,光是来回路程就快过去一年了。
她心道这时候要有空调就好了,或者来一支防晒霜?只能梦里想想了。
“四师兄这生意不好做啊!”怀瑾直摇头。
刘交笑了笑,说:“我虽出身商贾,但却并非大富之家,自然要比常人更辛苦一些。”
听到刘交语气中的自贬,怀瑾便道:“贵族大家也不见得有多好,假清高惹人厌!”
完全没注意把自己和张良都骂了进去,刘交不禁和张良相视一笑,全是对她的纵容。
到了傍晚日头没那么强了,怀瑾便会去马车顶上坐一会,跟随商队的那八十多个伙计起先几天还诧异的盯着她,可见张良和刘交对这没规矩的行为视而不见一样,他们也都缄口不语,炎热的天气也让他们没有观看的兴趣了。
“你们百越有什么好吃的?”怀瑾坐在马车顶上,翘着二郎腿,询问一旁的黑珍珠。
黑珍珠处于青少年时期,又黑又瘦小,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怀瑾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好吃的有很多。”
怀瑾知道他说话无趣,便继续问:“比如呢?”
黑珍珠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怀瑾只好换了一种问话方式:“那你在百越最爱吃什么?”
这下黑珍珠便能开口了:“在家时,最爱吃烤长虫。”
长虫?怀瑾反应了半天才意识过来,长虫就是蛇,顿时咦了一声。
张良在旁解释:“南蛮那边许多人喜食蛇。”
怀瑾腹诽了半天,然后又问:“有没有稍微正常一点的吃食?”
黑珍珠又说:“还喜欢海里的虾蟆,煮着蘸酱吃,很香。”
黑珍珠的中原话略微有一点生硬,怀瑾哦了一声,看来黑珍珠的老家是在沿海一带啊。
又问了几句,怀瑾改用了百越话和黑珍珠说:“你看我讲你们那边的话地道吗?”
张良跟他学百越话时她也时常在旁边听,因此也学了一些,谁知黑珍珠听到她说话,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然后同样用百越话回道:“夫人……很努力了……还是有些差异……能听懂。”
怀瑾只能听明白这些,遂放弃了显摆:“还是说中原话吧。”
张良在旁边听了半晌,坐在马背上的他忽然回过头,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仿佛一具精美的塑像,他用了一串百越语,怀瑾却只听明白了几个字:“……他日相逢……”
她顿时坐不住了,手拍打着马车:“张子房,什么意思?”
张良低笑了两声:“夫人这么聪明,自己猜。”
怀瑾瞪了他一眼,看向黑珍珠:“什么意思?”
黑珍珠说:“是越地的一首歌谣,不过公子改了一些,用你们中原话来说就是:卿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卿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卿下。”
怀瑾哈哈笑起来,然后把那首著名的越人歌改了一下,大声唱道:“今夕何夕兮碧山中畔,今日何日兮得与公子同辕;幸之被好兮我心悠然,喜乐而不绝兮得知公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
能听出来意思的,只有受教过的张良和刘交,其他人是一定听不明白的,因此怀瑾大胆极了、得意极了,二郎腿快翘到天上去了。
张良朝她伸出手,放缓了马速:“不知有幸能邀小姐共乘否?”
怀瑾便从车顶站起身,跳了过去,两人共乘一匹马。
浓情蜜意刺得刘交受不了,他摇头长叹一声,往前行了几步。
“跑那么快干什么!”怀瑾冲刘交大喊。
刘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像平日里说话的稳重:“受不了你!”
张良的笑声从背后传来,震得她后脖子都发麻了,他道:“已知卿悦君,不知卿何时悦?”
又是这个问题,怀瑾抬头往后瞟了一眼:“就是不告诉你!张子房,你那么聪明,你猜啊!”
又是一阵笑声从后背传来,酥酥麻麻的震感让怀瑾浑身都软了起来,趁着没人注意,她回手在他胸前捏了一下。
“再闹就骑不了马了!”张良在她耳边说,温热的气息瞬间变得火辣,怀瑾默默不作声了。
他们翻过一座山要十多天的时间,晚上时便在半山腰有水源的地方安营扎寨。
见帐篷一座一座的升起,怀瑾倒升出一种出门旅游的感觉。
在水边生火烧饭,大家热热闹闹的吃完一顿,然后在水边擦洗了一下就钻进帐篷睡觉了,只留下守夜的韩念。
韩念功夫了得,又是干细作出身,最适合干这种事了。
正坐在篝火边出神,韩念见到张良和怀瑾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尚在愣神,就听见主子温和的声音:“我带夫人去远一点的地方洗漱。”
韩念木讷的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们走得没影了。
山中凉爽,水源清澈,怀瑾脱了衣服下了水,被激得打了个哆嗦,等适应下来她扒着石头朝张良眨眨眼:“夫君不一起吗?”
张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不疾不徐的拉开了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4章 游山玩水至百越
最看不得的,就是他面色淡定一件一件脱着衣服,那么不慌不忙,仿佛怀瑾不在眼前似的。磨着牙见他脱到只剩最后一件衣服,他忽然不继续了,反而去整理刚刚脱下的外衫。
月白的亵衣松松垮垮,露出两截锁骨。即使泡在水中,怀瑾也开始燥热,她磨着牙:“夫君,还在等什么?”
张良闲适道:“不急。”
他将怀瑾脱下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干净的木桩上,然后走到了岸边。
水声潺潺,仿佛有什么动物在河里戏耍,激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浪花。
韩念算着时辰,那两个人似乎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他默默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湿漉漉的回来。夫人是被公子抱回来的,似乎是已经睡着了,韩念注意到公子紊乱的呼吸,忙低下了头。
翌日清早,张良罕见的没有早起练剑,刘交望了望那夫妻俩的帐篷,摇摇头觉得好笑。
吃饭时,便见独张良出来了,刘交问:“怀瑾呢?”
“她起不来。”张良接过刘交递过来的粥。
刘交不置可否,这热乎劲,比刚新婚的小两口都过之而不及了。
最后直到队伍又开始行进怀瑾也没醒,张良就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车,一路颠簸与闷热中,怀瑾便揉着眼睛起床了。
她一起床,就立即有人递了油饼和羊奶进来。
怀瑾探出车窗,看见前面的张良和刘交并肩骑在一起,后面则是六十多座粮车在缓缓前行。
外面日头毒辣,显然已经到快到中午了。
到了下午一两点,终于翻过了一座山,已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们就在山脚暂停休息,顺便生火做饭。
走了好多天,终于要走出中原了,等待他们的,则是更多的高山峻岭,而方圆五十里不见一户人家。
怀瑾不由暗叹,古代运输果真不方便啊!
韩念在后面的车里睡觉,黑珍珠跟在她身边伺候,怀瑾找了棵阴凉的大树休息,黑珍珠就极有眼色的在一旁扇风送水。
“去,给我夫君也去扇扇!”怀瑾看到张良和刘交坐在另一棵树下,他也是满头大汗了。
黑珍珠就听话的去了,怀瑾把地上的草一压,整个人半躺着,又惬意又舒服。
看着伙计们忙来忙去,怀瑾嘴里叼了根草,她穿了男人的单层小口裤,头发又是一根大辫子,看着不伦不类,却也舒适至极——至少比起这些穿戴整齐的男人们来说。
有伙计在山里采了野果,张良择了最干净的送过来,怀瑾毫不客气的享用。
正吃着果子,几声马蹄响从羊肠小道上传来,所有人都立马站了起来。
在这山野里能出现马蹄声,不是土匪就是强盗,怀瑾坐起来看过去,只见他们下山的路两匹马正疾驰而来。
等近了,怀瑾惊得眼珠子掉了下来:“你们怎么来了??!”
马上坐着的,是汗流浃背的项伯和项籍。
“是自己人。”刘交说道,大家便连忙放下了武器,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项伯被晒得满面通红,下了马先要了盐水喝了几口,暑热才消了下去,他道:“我带阿籍来找你玩,谁知他们说你们去南蛮之地……”
说了这两句就开始喘气,项籍就接着说:“小叔也想去看看,就带着我追上来了。”
这么荒诞的理由,放在项伯身上是十分成立的,他曾经不远千里跑到一个穷乡僻壤——因为那里曾出了一个非常牛b的剑客,他要过去看一眼。
“你要死啊!”怀瑾在他背上拍了一把:“二舅知道吗?阿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项伯缓过气了,大剌剌的坐在她刚刚坐过的地方,示意拿着扇子的黑珍珠扇风,自在得仿佛是他的奴仆,他道:“我整日在会稽无所事事,待得有些烦闷,子房,你应该不介意的吧?”
张良好笑:“路途遥远,你能受得了就好。”
刘交摇头笑道:“这个家伙时常单枪匹马闯荡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正好路上容易遇到匪盗,有你在,顶这儿所有伙计了。”
“那你得给我工钱了!”项伯毫不客气的伸出手。
怀瑾啪的一下打在他手上,指着项籍她道:“那阿籍你怎的也带来了,他一个孩子,你也不怕他出什么意外!看二舅舅回头不收拾你!”
项籍憨笑的抓抓头表示:“我跟着小叔,叔父没什么不放心的。”
项伯则直接道:“二哥天天逼着阿籍念书,阿籍又不喜欢,我就跟二哥说把阿籍带到子房这里,子房一肚子学问必能教好他,二哥就随我们自在了。”
他噼里啪啦一大堆说完,就吩咐:“赶紧给我们找两件衣服,赶了好多天路衣服都臭了!”
怀瑾懒得搭理他,只拉着项籍去了马车那边,翻出一件韩念的紫衫让项籍赶紧换上,唠叨不停:“不好好在家待着,净跟着阿缠瞎混,可别他身上那些坏毛病学到了!你现在该是学习的时候……”
“姐姐,你快赶上叔父了!”项籍哎呀了一声,揉了揉脑袋。
怀瑾一滞,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项籍立即捂着耳朵跑去了项籍那边:“小叔,姐姐拧我耳朵!”
怀瑾走过去,把一件干净的衣服仍在项伯脸上,项伯不以为意,道:“她也时常拧我耳朵,你习惯就好,谁让这是我们家的小姑奶奶呢!”
“我的天,我真的怀疑阿籍长大以后是不是第二个项缠!”怀瑾夸张的翻了个大白眼。
张良按了按她的脖子,低声笑道:“阿籍可比阿缠聪明多了,你想想阿缠这个年纪时的心智便知道了。”
项伯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知道打架喝酒赌钱横行霸道,说话也十分直白;项籍却是聪明又有条理,想起他怼沉音时的那股机灵劲儿,还有上战场时的听话沉稳,怀瑾倒真觉得项籍比项伯强上不少。
不过项伯身上却有一股豪迈的侠气,不拘小节,长大之后成熟一点,更是粗中有细。
怀瑾这么想着项伯的优点,便有些高兴起来,不是惹她生气的时候了,自家人怎么看都顺眼。
队伍多两个人少两个人没什么区别,吃完饭略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就继续上路。
有了项伯和项籍的加入,怀瑾又更觉得热闹了一些,路上不时和项伯吵吵嘴,配合着一路的青山绿水,十分解乏。
走了两个月之后,终于见到了有村落的地方,此时距离中原也就大小几百多座山的距离,怀瑾坐马车都快坐吐了。
后来她拿了伙计们用的斗笠,把半透明的纱布悬挂在外面遮阳,然后骑着马走在外面。
已经正式进入百越之地了,那些伙计去村落里买盐的时候,怀瑾也跟去了,大家全是抄着一口难懂的百越话,且衣饰也十分有少数民族的的特点。
“百越共有□□族,这□□族又分别有许多分支,我们现在到的是邗越一带。”张良在她耳边解释道:“我们要去的是南越族,大约还要走一个月。”
路上被张良科普了不少百越地区的知识,怀瑾问:“所以你们的生意主要是在南越族?”
张良点点头:“南越是这边较为繁华的一个部族,他们先后有曾三位族长被推选为百越之地的大首领。”
百越每三年都会举行一次花期歌会,那是一次盛大的节日,百越十八个大族的族长会带着族人一起去参加,顺便选出新任的部落联盟首领。
据刘交说,现在百越众部落的大首领是骆越的族长,而下一次花期歌会,则是明年的春天。
“南越族是唯一一个不排斥和中原人做生意的部族。”刘交说:“他们这边的人大多都觉得中原人狡诈,不愿同我们交易。”
项伯吹了一声口哨,说:“我还没嫌这群野蛮人,他们倒对我们有意见了!”
刘交好脾气的笑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中原人有意见的。”
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他们于初冬季节到达了秸溪寨,就像咸阳是秦国的都城一样,秸溪寨是南越族的中心地区。
虽然已是冬季,但这里气候仍是有些炎热。
这边的风貌比起中原则充满了野性,成片的吊脚楼、茂盛的绿植、蜿蜒的溪水在寨子里横行穿过……
这边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宽阔裤腿和长袖背心,衣服上织着彩色的花纹,有许多人留着及肩的短发,装饰也常见额头上束着的一条彩带。
这里的人皮肤黢黑,身板十分壮实。怀瑾还注意到这里的女人穿着露脚趾的草鞋,顿时羡慕不已,然后就吵着也要弄一身百越的衣服草鞋来穿。
“好,等会到了地方,我立即让人去给你买。”张良纵容的揽着她。
某日下午,他们到了落脚处,在秸溪寨屋舍最密集的一带,刘交和张良合资在那里建了四幢吊楼,合起来围成了一个院子。
这里只有五个人看家,两个是中原人,另外三个是当地买的奴隶。见到张良他们到达,那两个中原管事都十分高兴。
“他们族长已经来问了好几次了,你们可算到了。”其中一个叫林式的管事说,另一个管事叫林仰,是他的弟弟。
刘交便先让伙计们卸货、交接,然后安排项伯和项籍的住处,他的忙碌和张良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
怀瑾不由扯了扯张良的衣角:“你怎的也不帮帮忙?”
张良理所当然的笑笑:“每年来这里运货的都是子游,他比我更熟悉这里,再说……”
他有些顽皮的眨了眨眼:“我把他的活都干了,那让他去干什么呢?”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怀瑾就纳闷了:“那你什么也不干,来百越是做什么呢?”
“来玩!”张良拉着她走进最里面的一处吊脚楼,怀瑾的注意力便都被里面的陈设吸引了,她站在竹地板上跳了两下,笑道:“我现在刚来,看什么都新鲜的很!”
张良笑道:“好玩的东西很多,可以慢慢看。”
她正研究天窗时,外面的伙计送了一套百越女子的服饰过来,怀瑾便兴冲冲的换上扬言要出去逛逛。
和她一样喜形于色的还有兴奋的项伯,他在外面唤怀瑾:“出去逛逛去啊!”
“走啊走啊!”怀瑾把轻便的草鞋穿上,就准备出去。
张良一把拉住她:“夫人,为夫提醒你一下,你可有七八日未曾沐浴!”
怀瑾成功的被张良劝下,而项籍又在睡觉,刘交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项伯便偃旗息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千年前百越之地的资料少得可怜,所以在百越的描写都是一边搜一边把两广乃至云南那边少数民族的习俗也都带上了
第265章 更景换地百越轶事
这边沐浴都没有浴桶,而是在吊楼后面沿着溪水建的一个露天草棚,洗澡都是在草棚里舀溪水浇身,然后污水顺着水流方向去了下游浇灌田地。
“挺好,不浪费水!”怀瑾光着身子坐在草棚里,张良则在一旁替她守着,这个草棚其实是有些粗陋的,但她却毫无嫌弃矫情,而是拿着从家里带的浴膏快快乐乐的搓着,嘴里还哼着歌。
张良听了一会儿,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曲调也从来没听过,便知道那肯定是她故乡的歌曲——来自两千年后。
他不禁好奇,未来的人听的歌怎么都那么奇怪?
怀瑾洗着洗着发现草棚四角都放了黑色的粉末,好奇的凑近了闻,味道非一般的奇怪,她问张良:“这些是什么?”
“这边多蚊虫蛇鼠,那是用来驱除蛇虫的草药。”张良说。
怀瑾瞬间涌起不详的预感,于是赶紧冲了两下就起身穿衣服了。
这边的衣服是粗葛制的,黑色的两管宽裤腿,上面绣着的花样怀瑾十分喜欢,上衣就是简单的套头背心,袖子处是轻快的纱质地的布料,若隐若现能见到手臂。
“明天把小辫子扎上,是不是就像这里的女人了?”怀瑾想到白头在路上看到不少满头小辫的女孩子。
张良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浣洗的木盆里,然后拉着她回屋,口中道:“这里的人都是皮肤黢黑,你把肌肤晒出那种颜色才像。”
明知她最怕被晒黑!怀瑾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正经人不正经起来是又可爱又讨嫌!
夜间院子里摆了十多桌宴席,运送货物的伙计们和他们坐在一起,当地以火把照明,铜盆里的火光把这个院子变成了一个聚会场景。
几个月的跋涉,大家难得安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这些伙计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劳力,张口就是些乡野村话外加几句黄段子。
刘交听他们说话偶尔都会不好意思,张良和怀瑾却是仿若未闻。
项伯更是常年混迹军营,他虽出身世家可说话更无下限,因此还能跟这些伙计说笑几句。
项籍则年纪太小,听他们说话,小孩儿好几次皱眉。
饭桌上都是当地的饮食,口味偏甜腻,怀瑾这个重口味十分不惯,又喝了这里的酒,也是米酒之类,完全没有感觉。
晚上睡觉时房间分配也是一个问题,有四栋吊楼,最里面那栋的是她和张良下榻的地方。
但因为这些伙计要待上半个多月才会返程,所以另外三栋得让这八十多个人住下。
房间实在挤不下了,于是项伯和项籍就暂时住到了怀瑾他们这栋楼。
虽有隔间,但木质墙壁,怀瑾就是咳嗽一声旁边也会听到,搞得她很郁闷。
不过幸好只有半个月,忍忍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刘交就要开始工作了。百越之地种植稻谷,而他们从中原运来的粮食是黍、麦,因为这边没有,所以十分畅销。
进入秸溪寨的路上,怀瑾就看到有路人上前来询问。
外面那栋吊楼迅速的被粮食堆满,怀瑾中午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排了长队——前来购买的人,都是提前一年和刘交预定过的。
旁边空空如也,不知张良去了何处,怀瑾磨蹭着起来,发现项伯和项籍也不知去哪里了。
她穿上衣服出门,看见韩念坐在院子里发呆,就问:“看见子房了吗?”
韩念呆愣了一下,回道:“公子出……出门了,一大早。”
怀瑾又问:“我小舅舅和阿籍呢?”
韩念说:“出去去去玩了。”
怀瑾手挡在头上,苦着脸叹了口气:“这边日头也太大了。”
她可不想被晒成非洲人呀!
“公子说、未时回。”韩念说。
怀瑾只好先去洗漱,然后让韩念给她准备吃的。
填饱肚子,怀瑾百无聊赖的坐在门槛上,和院子里呆坐的韩念一样——发呆。
不时有伙计进进出出,怀瑾见人人都在忙着,便去了外面那栋吊楼。
刘交坐在楼下的阴凉处奋笔疾书,怀瑾看了一眼不由咂舌,算得好仔细的账本!
“这些粮食卖多久才会卖完啊?”怀瑾在刘交旁边坐下。
刘交停了一下笔,说:“半个多月吧。”
“能挣多少钱呢?”怀瑾又问。
刘交又停了一下,说:“不多,每趟来回除去成本,收益只有八百两。”
“黄金?”
刘交失笑:“银子!若能挣这么多,岂不是人人都来这边做生意了?”
怀瑾便不解了:“来回要花小半年的时间,就挣这么点?岂不是亏得慌?”
刘交再度停笔,回答她:“钱哪是那么好挣的,有钱人才能挣大钱,因为他们有本金。你出身权贵,我出身商贾,你自然不知商贾人家做生意的艰难。”
想了一下,刘交又说:“不止是往这边卖东西,还要从这边进货物往中原。”
他说着继续算账,怀瑾望着外面忙得热火朝天的伙计,继续闲聊:“进什么货?”
刘交哭笑不得的停笔,道:“小八,你等我把这些写完再跟你说!”
意识到自己妨碍了他的工作,怀瑾忙一缩脖子,放刘交安安静静的在旁边算账。
有今天不干活的几个伙计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是去哪里玩了,手上抱了一串甜果子,看见她便问:“山里采来的,夫人要尝尝吗?”
怀瑾摆摆手推辞,这果子看着红彤彤的,肯定甜腻得要死。
得到回答,那个小伙子抓了抓头,然后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去了后面。
“这边的货主要是一些珠宝首饰和赏玩摆件,中原很多贵族都很喜欢,这个比粮食挣钱多了。”刘交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东西都是从子房那边脱手的,他的人脉广,认识的贵人很多。”
“难怪你们会一起做这笔生意,那你和子房是怎么分账的?”怀瑾眼睛忽闪忽闪的。
刘交神秘的摇摇头:“这个……你还是自己去问你夫君吧。”
切!神神秘秘!又想起一事,怀瑾问:“那你知道子房这次为什么要跟过来吗?”
刘交摇摇头,斯文的脸上也充满疑惑:“我也不知,我问他他说只是来玩一趟,不过……他几年前就跟我说过这事了,还为了来玩一趟特意花了两年时间学这边的语言……唉,子房行事向来有他的深意,我也不能知。”
见怀瑾遗憾的咂巴着小嘴,刘交好奇了:“你没问过他?”
怀瑾翻了个白眼:“他说来玩。”
刘交笑了一声:“好吧,可能他真的只是来玩。”
放屁!她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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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气温比中原的盛夏还要炽热,项伯带着项籍在秸溪寨转了一天,下午的时候两人衣服全都湿透了。
项籍热得不行,就道:“小叔,我想回去了。”
正好行到了山脚的溪水边,项伯就指使道:“行,你回去给我拿套干净的衣物过来。”
项籍顿时就想骂人,但他小叔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直接脱了衣服下了水。
项籍决定不管他,转头就走了。
项伯泡在溪水里,只觉得凉爽直冲头顶,他坐在石头上惬意的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头上顶了一片遮阳的蕉叶,心道这传说中蛮荒的百越竟有如此景色,幸而此次跟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冲身!”对岸忽有一声女子的训斥。
对方说的是百越话,项伯听不懂,他摘下叶子,见对面两个女子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他坐直了身子,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子往浅滩边走了两步,露出诧异之色,然后用了生硬的中原雅言:“你是中原人?”
近了,项伯见到这个女子的样貌,是一个貌美的女子,虽不比中原女子的白净肌肤,但麦色却给她平添了一股生野难驯的美丽。
又见她身上挂着叮叮咚咚的银饰,对比起她身后那个朴素的姑娘,她似乎还是个有钱人。
“你会中原话?”项伯仍是坐在水中,稍微直起身子,健硕的胸膛上挂着水珠,身上若隐若现的有数条陈年伤疤。
那个女子凶巴巴的看着项伯:“这条溪水用来饮用,你在上游冲身,叫下游的住民如何饮用?还不快起来!中原的野蛮人!”
“你这女子,说话忒凶!”项伯喃喃道,但刚刚她的话却听懂了,于是便从水中爬起来。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白色的短胫裤,那女子看见面色通红转过脸去:“不要脸!”
项伯左看右看,没看到项籍回来,只好拿起脏衣服又穿上,一边回对岸的那个女子:“我在这里好好的沐浴,是你先过来的,反倒说我不要脸,你们南越族的姑娘才不知羞!”
“你知道我是谁?”那个女子眼睛一沉,漂亮的脸上露出一股凶相。
项伯摸了摸下巴:“我管你是谁!”
“你!无礼!”那女子然后说了一连串的百越话,项伯虽听不懂,但也知道对方似乎是在骂自己。
他向来不跟女子一般见识,抱了抱手:“不与你多说了,告辞!”
项伯刚转身,后脑勺突然狠狠的挨了一下,他猛地回头,见到那女子捡起水中的石头又扔过来一块,幸好他躲得快,不然这一下就要正中脑门了。
“背后偷袭可不算好汉,我见你是女子就不与你计较了!”项伯忍了怒气,沉着脸说。
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满心怒火的想,难怪大家都说这片地方都是些不知礼不开化的野人,果真是如此!
然而那女子似乎被他的话激怒了,竟然从对岸冲了过来,抽出腰间的软鞭,在项伯背上狠狠抽了一下。
项伯也火了,在她又一鞭子过来时,大力的将那根软鞭拽住,怒道:“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
……
傍晚余晖将这片山野变成了橙红色,伙计们都收了工,结伴出去河边洗澡了。
刘交坐在院子里打算筹,项籍不知从哪里买了一把当地的弯刀正在擦拭,怀瑾仍在眼巴巴的等张良回来。
“你小叔呢?”怀瑾发觉院子里还少了一人,忍不住问道。
项籍也不是很在意,说:“大约还在哪条溪水里泡着吧。”
怀瑾其实也不是很在意项伯跑哪儿了,她单单只是等得无聊,白白问一句。
天边的橙红慢慢褪去,天擦黑的时候,张良便信步到了外面,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南越族青年男子。
怀瑾忙冲过去挽住了张良的手,那个男子见到怀瑾,用百越话问道:“这是谁?”
张良同样用百越话回答说:“这是我的妻子。”
那男子看着怀瑾片刻,然后右手捶了捶左肩,似乎是某种礼仪。
“这是我今天认识的一个朋友,叫望栗。”张良对她说。
怀瑾礼貌的冲对方笑了笑,然后用她那蹩脚的百越话说:“你好,我是赵怀瑾。”
望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对着张良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这下怀瑾彻底听不懂了。
等张良和他说完,这男子就告辞离去了,张良才对她说:“他刚刚夸你美丽。”
怀瑾哼了一声,拉着他往里走:“谁稀罕他夸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6章 民风淳朴热情越人
院子里已经摆了晚饭,刘交见到张良,忍不住笑:“你可算回来了,不然有些人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张良笑看了她一眼,温柔道:“都是我的不是,早上出去前该给你留个字条。”
怀瑾娇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叫项籍和韩念上桌吃饭,见黑珍珠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她便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却没见到黑珍珠出来。
二管事林仰从后面跑出来,道:“他和伙计们一块出去了。”
怀瑾哦了一声,然后在桌边坐下。
项伯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大家就不等了,先动起筷子来。
他们吃饭时都不爱说话,恪守着他们的那套“礼”,只有怀瑾吃饭的时候时不时问两句话,他们会言简意赅的回答。
“唉,这次忘了带些茱萸过来,这里的菜太清淡啦!”怀瑾依然没有胃口,吃了两口她看向外面:“阿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席间只有她一个人发声,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等放下了碗筷,刘交才开始和张良闲聊:“你今天去哪里了?”
“去了他们这里打铁的地方。”张良说:“顺便和打铁的师傅闲聊了几句。”
众人对他口中的“闲聊”不大相信,刘交问:“可有收获?”
张良弯了弯唇,徐徐道:“认识了一个朋友,是南越族长的侄孙。”
就是刚刚在外面见到的那个男人了,怀瑾心想。
这里不讲究礼数,阶级贵贱也没有很分明,因此这些族长、首领在刘交他们看来,也只是一群野蛮人的老大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良又问:“今天生意怎么样?”
刘交把账册递过来,道:“卖的快,我们的货不足,按照这个速度,半个月后就售空了。”
张良随意的翻了翻册子,问:“酒呢?”
“今日摆了不少,但那些人似乎不敢兴趣,也有询问的人,不过知道价格后都觉得卖得太贵。”刘交面露难色。
张良就说:“不急,美酒越放越香醇,总能卖出去的。”
天已完全黑了,他们便在院子里闲坐乘凉,怀瑾拿了一柄扇子轻摇着,看着天空的星星出神。
正一片宁谧,项伯忽然在外面大喊:“阿籍!子游!你们在不在家!”
听着十分焦急,他们连忙起身出去,见到项伯满身狼狈的背着一个眼泪汪汪的美女在外面,他的衣服都磨破了好几处。
“这是怎么搞的?”怀瑾诧异万分,尤其看到那个美貌女子,就更加惊讶了。
项伯忙背着人往里进,到了院子里,他把那个女子放下,问刘交:“此地有医师吗?她的腿折了,可能需要请医师来看一下。”
刘交便立即看向张良,张良便上前查看那个女子的伤势,然后下了结论:“是扭伤了。”
那个女子被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用百越话说了一句,其他人都听不懂,只有张良听明白了,看向项伯:“你如何惹到了族长的孙女?还把人家打成这样?”
项伯抓了抓头,急得原地转了一圈:“我就是在溪边沐浴一下,然后她就追着我打,然后不小心……闯到了一个林子里,她自己没站稳……不能怪我。”
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怀瑾也听明白过来了,仰天长叹,这个大直男啊……
命韩念在那个女子的伤处抹了跌打损伤的药油,然后张良用百越话问道:“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那个女子只是把头扭到一边,不予理会。
无法,张良只好把黑珍珠叫了过来和她沟通,而怀瑾则把项伯拉到一边一顿数落,项伯脸上都快挂不住了,看到侄儿项籍脸上看笑话的神情,他摆出长辈的款:“有外甥女这么说舅舅的吗?”
怀瑾挥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这会儿想到你是长辈了?”
项伯失声不言,缩到一边蹲着去了。
黑珍珠和女子交流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们这女子是南越族长小儿子的女儿,名叫娲拉。
“你们中原人,才是,野蛮人!”娲拉生硬的用中原话说。
见她会说中原话,怀瑾便笑眯眯的替项伯出头道歉:“这位小姐,我小舅舅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平时也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有失礼之处,我代他赔个不是。”
娲拉见眼前的女子态度和善,一下子眼睛又红了:“他!欺负我!”
“我不是故意的!”项伯急忙解释。
听出另有隐情,怀瑾瞪着眼睛望过去,然而项伯却死活不肯说了,娲拉也是面色古怪的闭上嘴。
张良便让黑珍珠赶紧去族长的居所去叫人,不多时,娲拉的父亲望山就来了。
望山是个花甲年纪的人,他识得刘交,见怀瑾等人态度真诚的赔礼道歉,而他女儿也没有受什么大伤,就把此事揭过,只是叫人抬上娲拉离开。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怀瑾声音提高了八个度。
项伯脚底抹油,如王八一样缩回了屋子里。
怀瑾扶额,张良却带了一丝笑意,刘交见他笑得古怪,便问:“子房你笑什么?”
张良慢慢摇头,温声道:“只是忽然感慨起了姻缘。”
刘交不明就里,怀瑾倒是颇有兴味:“真的假的?”
“难说。”张良笑道。
刘交看看他,又看看怀瑾:“你俩打什么哑谜?”
然而这夫妻二人只是相视一笑,然后就拉着手出去散步了,刘交看向一旁沉迷于练臂力的项籍,拍了拍自己脑门,起身回去休息了。
然而后面那个叫娲拉的南越姑娘时不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时,刘交便明白了那日张良在感慨什么。
只是彼时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也顾不上看热闹。
刘交要带着伙计去各处收货;张良和他新认识的那个朋友望栗常结伴出游;项伯结识了当地的一些青年壮士,常常在外面和人比试;项籍行踪难定,不知道成日去哪里溜达了,每日晚上才回来;怀瑾也找到了新乐子——打猎。
南越多山且路崎岖,山野之大有无数野禽,一钻进那参天密林里,至少要三五天才能走出来,所以当地人都是成群结队进林子捕猎,怀瑾便会跟着一起,黑珍珠在一旁跟随。
张良起初很是担心,想叫韩念跟着保护,但怀瑾却拒绝了,理由是:当地人对韩念那张面具下的脸很好奇,她不想人家总盯着他们。
然后见她参加了几次捕猎,回来时都兴高采烈的,张良便放下了一颗心。
时间久了,当地的许多南越人都和这对漂亮的夫妻熟了起来,不再把他们当成外来商人一样防备了。
刘交有次不禁笑道:“我来这里好几次,没见他们对我这么亲切过!”
又是一次捕猎,怀瑾随着七八个南越人在山里转了三天,这一次捕获的猎物是最多的,马身上几乎都背满了动物尸体,其中不乏五彩的雉鸟。
“赵阿姐的弓箭真厉害呢!”一个小姑娘说,在这里无论男女都会弓箭,他们对女子习武并无太多诧异。
小姑娘羡慕的看着怀瑾马背上的那只五彩鸟:“定是你家阿哥教的!”
时日久了怀瑾不再需要黑珍珠翻译,也能听懂简单的百越话,便直接回:“那可不是,我的弓箭是我的一位老师教的,他是个顶顶厉害的壮士!”
另一个小伙子便道:“我猜也是,张阿哥看着斯文,不像是会拉弓哩!”
怀瑾噗嗤一声笑出来,语气里有些炫耀的意味:“我家张阿哥可厉害咧,虽生的和姑娘一般俊美,动起手来比谁都凶哦!”
大家便纷纷笑起来,说不相信:“小阿妹肯定是在奢大泼,恁长相和身条,咋看都不像是会拿弯刀的阿哥!”
见他们都不相信,怀瑾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自得其乐的笑了笑。
这边不比中原,他们这边以健硕为美,是以张良的美貌在这边吃不开,怀瑾知道这事的时候十分开心。
“你为啥总戴着这个?”那个小姑娘又来问她。
怀瑾头上戴了一个遮阳的椎帽,其他的姑娘都很好奇,她只是说:“我怕太阳晒。”
队伍里的几个姑娘都吃吃笑起来:“皮肤太白不好相看哩,不然那些讨弃的婆姆们都以为你懒惰不干活!”
意思就是皮肤太白的人都是不干活的,未来的婆家会嫌弃你是个懒婆娘,怀瑾捂着嘴笑:“可是我已经嫁人了呀,不用再找婆家了。”
另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姑娘就说:“他们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啦,他们要讲究头面白白的,赵阿姐两口子就是白嫩。前年谷一婶想给你家大掌柜说亲,他就说不喜欢女子肤黑。”
竟有人跟刘交说过亲?怀瑾好奇的想再问几句,谁知这个女孩又道:“娲拉阿姐和你家缠阿哥走得近哦,不晓得他喜不喜欢女孩子黑?”
另外一个姑娘会意的笑了一声:“我看缠阿哥就长得蛮黑的哦!”
怀瑾哈哈笑了两声,不知道项伯是不是真和他们说的一样和娲拉好上了,自己也没去关心他。
怀瑾便和他们开着玩笑:“将来让他留下做你们南越的女婿!”
众人忙发出一阵爆笑,然后七嘴八舌的开始调侃起来。
一路说一路笑,踩着崎岖的山路,他们在傍晚时分走出了这片密林。
大家各自都要回家了,怀瑾便拿下了那只五彩鸟,给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
小姑娘的哥哥忙推辞:“这要脸红的,不能要!不能要!”
怀瑾爽朗的笑了笑:“我去山里打猎是为了好玩,这小雉鸟落到我们家里估计也做不了正经用途,小阿奇念叨了一路,就给她吧。”
于是他们也不再推辞,这对兄妹忙把自己身上的一袋酒递过去。
怀瑾还没动,另一个大哥就笑道:“他们铺里的酒卖恁贵,莫拿你这米儿酒献丑了!”
“你们不晓得,铺子里卖的酒我也喝不上,都作来卖的,大老板不许我喝!”怀瑾故作可怜巴巴的,然后笑着接了阿奇哥哥的那袋酒:“多谢你啦!”
那对兄妹笑得一脸淳朴,怀瑾当着他们的面把那袋酒打开喝了一口,如此这般说笑了一阵,大家就分开回去了。
黑珍珠牵着马走在她身后,怀瑾则脚步轻快的走在前面。
一到家,就看见家里的十多个伙计蹲在门口吃饭,看到她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怀瑾也热情的招了招手。比起淮阳那些门客的假道学,面上看着恭恭敬敬,背地里不知道吐槽她多少回没规矩无礼数,怀瑾更喜欢这里的人。
人嘛,就不能守着规矩体统过,不然少了多少乐子!
一进院子,她还没来得及炫耀自己的猎物,就看到韩念正在帮张良的手臂缠纱布,而望栗则满身是血站在一旁。
心脏一缩,怀瑾立即冲上前去:“怎么伤了?”
张良摆了摆手,安慰道:“只是一点小伤。”
南越人望栗却面色愧疚的对怀瑾行了一礼,还是个不太标准的中原礼仪,他道:“都是我不好,今日与人相斗,是张阿哥出手救了我性命。”
怀瑾本来对这个人是保持着客气疏离的态度,闻言顿时柳眉倒竖,不好意思骂外人,她只能插着腰喝骂张良:“张子房!你……”
张良闻言,温润的眉眼挤出一副无辜的神色:“姮儿……”
怀瑾一肚子火气瞬间消了,挤开韩念亲自去看他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7章 志高远一行十步
一道一指长的伤口,皮肉都有些翻起来了,怀瑾几度深呼吸,最后抿起了唇。
刘交端着汤药从后面过来,见到怀瑾面色不善,连忙放下药同情的看了一眼张良,然后溜了。他这个小师妹,发怒的时候可凶得很!
伤势被处理完,药也喝下去了,怀瑾便凶巴巴的看向韩念:“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催厨房上菜,想饿死我吗?”
然后横了刘交一眼:“四师兄你这碗药里应该下个一整斤的黄连,好给某人提个醒,免得他不知道受伤的代价,下次又是挂了彩回来。”
最后她客客气气的看向望栗,用百越话说:“家里人多地儿小,就不留您吃饭了。”
望栗抓了抓袖子,然后歉意的捶了三下左肩,看向张良:“总之,今次多谢了,这个大恩,望栗永不相忘。”
张良只是点点头,然后不疾不徐的说:“只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你赶紧回去吧,眼下最重要的事还需要你去办。”
望栗听闻,满脸感激的转身离去了。
他一走,怀瑾就凉飕飕的开口:“说吧。”
韩念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我、去厨房、看看。”
刘交则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自言自语:“今天账上似乎还有小问题,我得赶紧去看看去。”
左右全都走得一干二净,张良弯了弯唇:“夫人,我错了。”
这话有种熟悉的感觉,怀瑾心道。
但她仍是板着脸,把手抱在胸前,她正准备开口时,张良纤长的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温声道:“真的错了。”
“好吧。”怀瑾败下阵来,在他旁边坐下,殷殷问道:“疼不疼啊?”
满是难过和心疼。张良动了动胳膊,被春风吻过的嗓音犹如天籁:“本来有点疼,可是你问我了,就一点都不疼了。”
怀瑾嘟了嘟嘴,小声道:“你就知道甜言蜜语哄我!”
张良说:“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甜言蜜语。”
她抿嘴笑了一下,然后才问:“你和那个望栗到底在干嘛?似乎是在密谋什么事?”
张良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答应望栗,帮他坐上南越族长的位置。”
一个蛮夷之地的族长放在中原根本不是什么事,怀瑾瞥了他一眼,可算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来这里了,但她也疑惑:“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插手这些人的事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去帮韩成复国?得了吧,不说这里离中原山高水远,就说这里的士兵,只怕还没我能打呢!真要找士兵,该去北狄匈奴,游牧民族才能打!”
“夫人大智。”张良只是笑着点点头,满是敷衍。
怀瑾咬了一下他的手,凶道:“说不说!”
“好好,我说!”张良连忙告饶,小声道:“南越的士兵虽不善战,西瓯的士兵却是个个凶猛,只要南越族长当上百越之地的大首领……”
怀瑾猛地睁大眼睛,原来他谋的是这个,她打断:“可是你怎么把那些士兵弄到中原?就算这里有勇猛的士兵,但数量也是远远不及秦国……”
见她打断,张良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脸,道:“谁说我要他们去中原?”
怀瑾更加疑惑:“那你……”
“我所谋求的,是在将来。”张良眼神垂下,看着地上的蚂蚁。
不知白日谁在这里吃果子,汁水留在地上,现在引了一堆蚂蚁过来,张良淡泊的眼神落在那群蚂蚁上,轻声道:“蝼蚁虽渺小,但合力可撼大树。”
怀瑾道:“随便你想做什么,只要你下次别再受伤了。”
张良点点头:“我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保护自己,为了你。”
她这才展颜笑开,大呼一声,然后韩念便带着伙计们开始上菜,刘交和项籍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她脸上带着笑,纷纷呼出一口气。
见项伯又不在,怀瑾问项籍:“你小叔呢?”
项籍挠了挠头,茫然:“我不知道啊。”
刘交挽起袖子在桌边坐下,抿唇一笑:“大约和娲拉小姐出去玩了。”
想起在林中捕猎时,那些南越女孩们闲聊的话题,怀瑾一挑眉:“莫非阿缠真叫她缠住了?我的苍天,想不到他的姻缘竟然在这里!”
项伯是有几个妾婢的,全都是生的白肤大眼樱桃小嘴,怀瑾本以为他也会找一个如他妾室们长相的妻子,没想到单身将近三十年的他,竟然准备在这里找老婆?
摇了摇头,怀瑾盛起了饭:“不等他了,我们先吃吧。”
大家都坐好了,怀瑾忽想起一件事,忽急急忙忙让韩念去找外面的黑珍珠拿一样东西。
不一会,韩念拿了一个小袋过来。
“小米辣啊小米辣,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了!”怀瑾咽了咽口水,辣椒是后面才传到中国的,她前几天在山里看到小米辣还不敢置信呢!
项籍好奇的看了一会,问:“姐姐,这是什么?”
“这是……”怀瑾顿了一下,说:“当地人管这叫牛角子,嗯……跟茱萸一样,味辛辣,超级超级超级辛辣!”
她说着就米饭咬了一小口,口腔瞬间如爆炸了一样,还是这玩意吃着给力。
张良点头笑道:“看来以后不用苦于这里的清淡饮食了。”
项籍过去摸了一根,闻了闻,然后整根吃了下去,瞬间辣红了脸,他从座椅上弹跳起来奔去了后院。
怀瑾辣得直抽气,也不忘数落一声:“这死孩子!”
夜间纳凉时,张良在摆弄一堆不知道什么的玩意;刘交在看书;项籍在数星星;韩念在发呆。
这个时候项伯才回来,他满身是汗,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
怀瑾摇着扇,翘着二郎腿,捏着鼻子:“赶紧去洗澡。”
项伯应了一声,把自己随身的佩剑扔给项籍,从吊楼里拿了衣服直奔后院去了。
“你说,回去的时候,阿缠会把娲拉也带上吗?”怀瑾望着后院的方向发呆。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霍的扭过头,捅了捅张良:“问你呢!”
张良难得的滞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说:“我以为你在问子游。”
“我以为你在问你夫君。”刘交从书简中抬起头,笑看了他们一眼,复又继续阅读。
张良认真想了一下,侧过头回答:“娲拉如果跟他回了中原,不会嫁给他的。”
怀瑾问:“为什么?”
张良悠悠道:“百越人通婚,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
这个习俗怀瑾喜欢,可是想到项伯的那几个姬妾,如果他们真的好上了……要不要提前告诉娲拉呢?
正想着,项籍道:“可是小叔至今也没有娶别的女子呀!”
张良想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遂看向怀瑾。
怀瑾道:“可是阿缠不是有几个姬妾吗?”
项籍更不解了,天真道:“可那些姬妾又不算人,只是如牛马一般的。”
怀瑾气一堵,时间久了她都忘记这是一群古代人了,在战国乃至秦汉时,奴隶贱籍之人都不能算人。
可往旁边一瞟,刘交的神情分明也是赞同项籍说的。
怀瑾低下头,无端的感伤。
她要怎么和他们解释人人平等这个概念呢?可她在古代生活这么久,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奴隶的照顾,习惯为了保护自己而去杀人……
她不能贯彻平等,又有什么资格去跟他们解释?
想了想,她郁闷的说了一句:“无论良贱,都是人,只不过有些人命不好,这辈子出生就是贱籍。可即便是贱籍,那也是一个生命,和我们一样的,我们……我们不该无视他们。”
项籍呆呆道:“没有无视啊,他们都是家里的资产,若他们死了也是我们的亏损。”
怀瑾更无语了,张良察觉到她忽然的低落,便把她叫过来:“你看看这些。”
知道张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怀瑾就配合的过去了。但见到张良面前放着的却是一些头骨,看形状像是鸟、鸡之类的头,她瞬间就忘了刚刚那茬,问:“这是什么?”
“鸡骨。”张良拿起其中一个骨头,道:“百越人用鸡骨占卜,传的神乎其神,我就讨教了一个巫师,想一窥其中奥义。”
项籍一听立即坐了过来,怀瑾问:“那你学会了吗?”
连刘交都来了兴趣,问:“可看出什么了?”
张良摇头:“惭愧,看了许久,毫无启发。”
刘交道:“我记得你也曾有过一位道家的师父,道家五术你不是也曾涉猎吗?卜术无论在哪里都有,难道这两者没有相通的地方?”
张良放下骨头,拿干净的布擦了擦手,转头看见怀瑾和项籍表情如出一辙的呆滞,不由有些觉得好笑,解释道:“道家中的卜术是从《周易》演化而来,有迹可循,可这鸡骨,却是怎么看也看不明白。况且……”
他迎上怀瑾越来越期待的目光,淡定道:“道家五术,只有医术我稍微有些天赋,其他的……我那位老师说……”
他故意的停下来,怀瑾急追问:“说什么?”
“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张良道:“我那位老师说,除了医,其他的我都毫无天赋,教也白教,不是这块料。”
怀瑾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肚子笑起来。
张良总是什么都会,凡问他个什么他总是张口就来,有时候也叫怀瑾郁闷不已,就算是她老公,太聪明了总让她有时候会自卑。
终于有个什么东西是他不会,且被批毫无天赋,简直能让她乐三天。
见她笑得夸张,项籍和刘交都疑惑不已:“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好笑,我是开心!”怀瑾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张良:“难得听说有人嫌弃他,不知是哪位高人有如此妙趣,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请他喝酒!”
张良一挑眉,如玉般的容颜似笑非笑:“可惜那位老师早已仙去,夫人怕是没机会了。”
“哦?哦……”怀瑾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呀。
项伯穿着单衣从后院出来,纳闷道:“你刚刚笑什么?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的笑声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鹅,嘎呃嘎呃嘎呃~”
项伯还学起了她,大家都笑起来,怀瑾黑了脸,狠狠推了他一把,差点把他推个踉跄。
项伯堪堪稳住,离她远了些,道:“别把我衣服弄脏了,就这几件了!”
“脏了再买,这里卖衣服的多了去了!”怀集不以为意。
项伯哼了一声:“谁会穿这些蛮夷人的衣服!”
除了她总是换着各色花样的南越族衣服穿,这几个人包括那些伙计全都是穿着从中原带来的衣服。
怀瑾把扇子扔过去:“我就穿了!明天我就去买衣服,你们全都给我换上!”
项籍头摆得跟拨浪鼓一样,猛地往后退,退了一定距离然后怕狼追似的回了房。
项伯也僵住,怀瑾又道:“你既嫌弃这里,干嘛天天和人家姑娘出去玩?”
项伯忙道:“我哪里和她玩!我是在教她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8章 出意外桃林尽凋谢
项伯这么一说,其余几人都表示不相信。
怀瑾道:“教功夫需要早出晚归吗?让你连回家吃饭都赶不上?”
怀瑾的戏谑目光让项伯有些难为情,他道:“娲拉因为我受伤,我欠她人情。”
“得了吧,这话我可不信!”怀瑾笑嘻嘻的又问刘交:“四师兄你可相信?”
刘交两个呼吸下来,笑着不言语,虽不言语,但笑容却明了。
怀瑾得意的昂着头:“哼,可不是我一个人不信,承认吧,阿缠,你就是喜欢人家姑娘!”
“别胡说!”项伯居然有些严肃,尤其是对她,怀瑾诧异了:“以前也没见你身边有别的女子出现,你若不喜欢,怎会日日去见她呢?”
沉默了一会儿,项伯别过头:“总之,我不喜欢。”
月色溶溶,怀瑾就和他闲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总不能一直当个单身汉吧?”
项伯想了一圈,自己也说不上来,然而怀瑾一脸好奇追问得紧,他只好回答说:“我要找你这样的。”
刘交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水洒了大半,怀瑾的眼珠子也差点瞪出来。
见张良都有些不解了,项伯又道:“似你这样的,为了子房连命都不要的女子,我要找这样的。她无需美貌,无需贤良,只要她生死相随。”
怀瑾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看见张良满是温情的眸子。
她慢慢点头,说:“有进步了,前几年问你,你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好歹能说出个一二了。”
顿了一下,怀瑾煞风景的说:“你刚刚说的,有点矛盾。如果非要以生命来明真情,等到她真证明的那一刻,那时她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你们怎么相守?”
项伯叹了口气:“所以难啊,我压根也没抱什么指望。”
幸而项梁舅舅不在这里,否则又是一通教训,怀瑾心想道。
一阵夜风吹过,怀瑾看着院子里的三个男人,忽而扑哧一笑:“现下只有咱们几个在这里,恍惚是回到稷下学宫一样。”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刘交和项伯都笑起来,张良唇畔也带上温柔的笑意。
刘交放下书简,喝了一口茶,笑说:“一眨眼,已过去许多年了。”
项伯枕在凉席上,望着月亮:“不知其他师兄弟们怎么样了?不过想来也是如我们一样,对着月亮长吁短叹怀念过去吧。”
怀瑾轻轻踢了他一下,难得听见项伯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
深冬时,百越一带的温度终于降了一点,温度相当于中原那边的春天。
而刘交也要启程回中原了,来时装运粮食的六十辆车,有两辆装了钱,剩下的全塞满了南越这边的货物。那些跟来的伙计,仍旧是跟着回去。
一下去了那么多人,平日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空了,只有留守在当地的管事——林式林仰两兄弟还在。
项伯和项籍都搬去了左边那栋吊楼,屋内瞬间宽敞起来,怀瑾也不担心晚上说梦话被住在隔壁的项伯听到。
连着多日两人都是老老实实睡的,当天晚上,怀瑾就放开了手脚和张良胡来了几个时辰。
话说禁欲这么多天,忽然开荤简直神清气爽!
第二天见张良又出去找望栗,也不觉得他是去厮混了,而是殷殷嘱咐挥舞着手帕送他出了门。
正逢二管事在前面看店,看见她这番贤惠的模样,惊得手中的笔都掉了。
丈夫出门了,丈夫的随身侍从也跟着去了;舅舅也出门了,连黑珍珠都不知跑哪里玩去了。
只有项籍在家,怀瑾就把他叫上给自己打下手。
从林中猎回来的许多东西都需要她处理,比如说给野袍子去个皮啦拔一下野鸡毛啦……
当然并没有那么血腥,这些随时把自己弄得脏不拉几的活,韩念和黑珍珠自会效劳。
有的,只是她从山中带回来的几株珍贵的花卉,需要重新找花盆和泥土来种植。
叫项籍去外面的稻田里铲了一袋湿泥土回来,怀瑾拿出三个大花盆把土放进去,然后把植株的根部放进土里,光着手把土夯实,这一套动作下来,她不仅满手是泥还满头是汗。
“这是什么花?”项籍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看她捣弄。
怀瑾指了指桌边的一块布,项籍会意,过去把布拿起给她拭汗,怀瑾说:“这个……有些地方的人管这叫太阳花。”
这其实是向日葵,但这里的人并不认识这种花,她也是在某处山坡上看到盛开的一两株。
把花摆在吊楼下面,怀瑾欣赏了一会儿,就让项籍去给自己打水洗手。
叔侄俩都被她使唤惯了,项籍从善如流的打了水、递皂角、送干布巾,直到怀瑾干干净净的在一旁坐好了,他才起身去把脏水倒掉。
看着项籍尚且稚嫩的脸庞,和结实板直的大个头,怀瑾不由发问:“你这个年纪,正是好玩的时候,怎么天天在家憋着?”
“我去找谁玩?”项籍一跳,双手吊在房梁上——他又开始练臂力了。
怀瑾说:“寨子里很多和你年龄相仿的小少年,他们也会一些拳脚,反正在家闲着,不如出去和他们一块玩。”
项籍双臂呈现出紧实的肌肉,悬空的身子纹丝不动,少年正在发育的沙哑嗓音响起:“我才不要和那些没有教化的小子们玩!”
语气里满满的鄙夷,怀瑾想起他曾经的那些朋友,都是如龙且、桓楚之类的富二代,大约生得好就有优越感吧,怀瑾不爱说教,当即只是闭了嘴在旁喝水。
正歇着,忽又听项籍郁闷的说:“况且他们说话,我也不大能听懂。”
怀瑾就鼓励说:“百越话很好学的,你看阿缠现在就会说一点啦。”
项籍松了手,从房梁上稳稳的落下,他不屑道:“蛮夷乡言,我不要学!”
满满都是傲娇之色,怀瑾肚子里腹诽了几句,然后不搭理他了。
只要他自己待得不无聊就好,怀瑾心道,她就忍不了这无人相伴的寂寞。
无论在哪里,她还总是希望身边有人陪着,但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的。她从不强求别人干什么,即便是最亲近的人,既让自己徒增担心也让对方烦恼。
但她那位好夫君,却近来时时让她担忧。
某个午后,秸溪寨忽然人人都不平静了,怀瑾在家门口,看到大家成群结队的往寨子后面的山上走去。
这座山丘不种粮食,半山腰终年一片绯红——是盛开不败的桃花林,南越族人觉得此山有灵,便只允许族长一家和寨子里的巫师们居住。
然而今天,怀瑾却看到半山腰的那片绯红消失不见了,人人面色肃穆的往山上赶。
当夜,韩念独自一人回来,说张良让他给家里送个信,说他这几天暂时先不回来了。
“后面那座山发生什么事了?”怀瑾心情平静,又抱了一丝丝吃瓜的心情询问。
韩念说:“昨夜,桃花林,全部凋、凋谢……”
他说话太费劲了,怀瑾恨不得给他安个什么加速器就好了,听了好半天才听明白。
原来昨天夜里,族长家前头那片桃花林一夜之间全枯萎了,巫师通过鸡骨占卜,说族长年事已高还不退位,因此惹得神灵警示。
族长老头就提出让自己唯一的独子望山继位,但地位崇高的三位巫师却起了分歧,只有其中一位支持望山。
而另外两个巫师则通知了南越其他分支的小部长赶来秸溪寨,希望通过占卜的方式,在这群分支部长里选出新任的南越族长。
同时还有人提出这片桃林凋谢得不正常,说要彻查,因此寨子里人人都跑过去看热闹了。
“跟你主子有什么关系?”怀瑾削着一根高粱,似笑非笑。
韩念说:“主子要要帮、望栗……当族长。”
怀瑾呸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我问的是桃林跟他有什么关系?”
韩念这回不做声了,怀瑾逼问了几句,他才说:“要不、要不……等公子回来,您问他。”
他是张良的死忠粉,怀瑾知道自己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的,于是就放他走了。
这天晚上,从吊楼的方向往后山望去,只见到半山腰的位置灯火通明。
她和项籍、两位管事吃完饭,黑珍珠从外面回来了。
不负怀瑾给他起的这个名字,黑珍珠在晚上黑得只有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和不太整齐的白牙。他脸上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笑容,怀瑾知道他是去后山看热闹了,便问:“后面怎么样了?选出族长了吗?”
黑珍珠说:“他们在检查桃林的泥巴哩,没查出问题,大家伙都在指责族长。现在族长已经把玉盘交出来啦,明天其他的人到了,巫师们会举行祭神,等新的族长继任了,巫师们就把玉盘交给他,玉盘好漂亮咧!”
黑珍珠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怀瑾笑了笑不置可否。
权利的交接意味着流血,可这里不是中原,不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连项籍一个十岁的孩子都对这热闹不感兴趣,可想而知这里的蛮荒对于繁华的中原来说不值一提。
但,再远再偏再落后的地方,只要有人在活动,就有文明的存在。
文明嘛,无非是你先发达我在落后,你凋零了我再盛开,都是一个过程,不值得有什么优越感。
在黑珍珠激昂的讲述里,怀瑾一边含笑倾听着,一边挑着各色花样的葛麻布料,她又想做新衣服了。
她对于衣服首饰很有想法,这几天她想到了现代古装剧里那些苗疆的服饰,其实料子的花色是差不多的,只是款式不一样,或许她可以做一两身穿穿。
这一夜张良没有回来,奇怪的是项伯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怀瑾就让黑珍珠去找找,晚上黑珍珠回来的时候,说项伯也在后山。
不过项伯不是看热闹,而是陪着娲拉小姐一起,因为娲拉小姐的父亲望山,现在就是备选族长之一。
“明晚会有祭神,很热闹的,夫人不去看看吗?”黑珍珠极力渲染着祭神仪式的热闹。
怀瑾看向项籍:“阿籍想不想去?”
项籍正在练枪,闻言便调侃的看着她:“姐夫两天没有回来了,姐姐想他了吧?”
怀瑾作势要打他,项籍嘻嘻笑道:“黑珍珠不是说很多人吗?我就跟着去一趟吧,别让人唐突了姐姐。”
细细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怀瑾摸着下巴:“其实你也很想去看看吧!”
项籍脸一红,重新把长枪竖起来:“我可是一片好心来着!”
就这么说定了,怀瑾和项籍就在第二天傍晚,和黑珍珠一起上山了。
秸溪寨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很多都是怀瑾看着脸熟的人。
见到一顶熟悉的篼帽,常和她一块儿打猎的人都过来问好,怀瑾一一点头回应。
她看到那片枯萎的桃花树,然后把目光投向族长家前坪的那群人,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袭飘逸的青衣。张良正站在望栗身旁,仪态从容的浅浅笑着,和身旁那群壮实的汉子一起,看着有些格格不入的高贵感。
怀瑾又扫了一圈,在老迈的族长身后看到了面孔冷硬的娲拉小姐,以及站在娲拉身旁的项伯,他贴身的长剑此刻被娲拉拿着。
怀瑾啧啧几声,对项籍说:“佩剑都让人姑娘拿了,还说不喜欢人家!”
项籍看了看,然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天马上就要黑了,人们将篝火一一点燃,一个硕大的祭坛摆在枯败的桃林前,三个巫师穿着祭祀的衣服坐在那里念念有词。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9章 勇武少年化危险
有九个人站在祭坛正前方,其中包括了望栗、娲拉的父亲望山,这九个人都光着膀子,身上脸上都画有带颜色的符号。
巫师们拿出鸡骨放在火上烤,然后命令人开始敲打皮鼓,同时三个巫师们开始吟唱起来。
是一首古老悠长的歌谣,看热闹的族人们听到这首歌,都神情肃穆的席地坐下对天祷告。
就剩怀瑾和项籍还站着,鹤立鸡群,张良和项伯便注意到了她在这里,一齐看过来,怀瑾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自己。
张良露出一个拿她没办法的笑容,然后便扭过了头不再看她。
巫师吟唱完毕,火中的鸡骨发出炸裂的声音,三个巫师严肃的将鸡骨从火中拿了出来,然后仨老头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最后在那九个人里面选了三个人出来,分别是望栗、望山、另一个分支的小部长知行。
看到望栗入选,老族长神情惊讶,喃喃道:“天神竟然选了他!”
再接下来,就是这三个人之间的较量,是最直接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较量:比力气、比身手、比勇气。
黑珍珠给她讲了一下大概,首先这三个人需要举起烧祭品的大鼎,举起鼎之后才能进入下一关。
至于下一关是什么,黑珍珠就不知道了,他说每次选族长的规矩都不一样。
要开始举鼎了,怀瑾看到祭坛前面的那口铜鼎,心道怎么也有个一两百斤吧,望栗和知行都是年轻人,而望山已经年过四十了明显吃亏不少。
最先开始的是知行,这个皮肤黢黑的年轻人面容不算端正,浑身腱子肉有一种野蛮感。
他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然后走到大鼎前弯下身子,左手右手抓住上下的把手,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口大鼎举过了头顶。
南越族人们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
接着就是望山,他面色黑如锅底,在那口鼎边左看右看,然后才尝试着去搬动,然后只能将鼎提起一点点,就满头大汗的脱了手。
老族长在后面重重的摇了摇头,满脸遗憾。
轮到望栗时,他也有些发怵,回头看了看那位青衣公子,对方只是浅浅微笑,目光中带着笃定。
望栗用力咽下口水,然后走到祭鼎旁将手放上去。众人听到他一声大喝,然后见到那口鼎被他提起举到肩上。
再往上,就有些难了,望栗虽然也年轻,体魄却不如知行,不能像知行那样轻而易举把鼎举起。
他涨红了脸,咬着牙关坚持着。
秸溪寨的有三五个人给他鼓劲,望栗松了一口气,然后骤然发力,大喝着将祭鼎举过了头顶,只是除了零星几个人,其他人并没有给他喝彩。
唯有怀瑾大力鼓掌,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总是比历经辛苦做到的更有成就感一些。
望栗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是彰显自己的力量,他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脚下一块祭肉不留神被他踩上,大鼎直直往前方砸去。
人群惊慌失措,怀瑾看着那个笨重的玩意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朝自己的方向砸来,前面的人拥挤着跑开,怀瑾立即就要拉上项籍后退。
谁知身边的项籍忽然往前一冲,单手接住了祭鼎的把手,巨大的冲力即便大力士也受不了,可项籍只是顺着大鼎受力的方向,轮着大鼎转了一圈,然后朝着一旁没人的桃林掷过去。
瞬间数十棵大树被砸断,隔着人群,张良几乎瞬间到了眼前揽住了她,平稳的呼吸一片紊乱。
怀瑾摇摇头:“放心,我没事。”
原本惊慌的众人,瞬间又开始欢呼,只是这次的欢呼是对着项籍。
相当一个成年胖子从屋顶砸下来,然后被一个少年徒手接住了。
怀瑾轻轻挣开张良的怀抱,赶紧过去,项伯也赶到面前,两人一齐拉起项籍的手,他的那只手掌心已经开始红肿了。
“好险,刚刚幸亏有你,臭小子!”项伯拍了拍项籍的肩,满是后怕。
周围的人的目光瞬间对项籍充满了崇敬,三位巫师摇了摇铃铛,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祭坛面前。
选拔族长的仪式还要继续的,怀瑾几人虚惊一场,然后便被张良和项伯安排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坐下。
望山刚刚没有举起祭鼎,此时已被排除在继任族长之外了,只剩下望栗和知行。
怀瑾看到老族长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老大不小的儿子,还看见娲拉正在安慰父亲,而项伯则像个木鸡一般跟在娲拉屁股后面,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就是比身手——望栗和知行的较量。
“你觉得谁会赢?”怀瑾跟一旁的项籍交谈。
项籍满不在乎,道:“我看第一个人厉害,他刚刚举鼎时很轻松,他力气大!”
怀瑾咂巴咂巴嘴:“这可不好说,打架的时候又不是光用蛮力。”
项籍揉了揉手,说:“力量达到顶峰的时候,任何巧劲都用不了。”
这话倒有点道理,怀瑾目光投往前方,望栗和知行已经扭打在了一起,果然是知行占了上风,望栗因为招架不住退了好几步。
赤手空拳的肉搏,看得族人们热血澎湃,但是出乎怀瑾意料的是,给知行欢呼的人几乎占了大半。
她不由把黑珍珠叫过来,问:“为什么他们不给望栗喝彩?他不是秸溪寨的人吗?况且还是族长的亲戚!”
按照亲疏,大家伙应该更喜欢望栗才对,而不是这个从外地赶来的分支小族长。
黑珍珠虽是百越人,却不是南越族的,不过他在秸溪寨这么久,早已摸清了当地的八卦。
女主人一问,他马上道:“望栗虽然和族长有亲,可也只是侄孙,而且他母亲……是触怒了天神的罪人,要不是族长看他可怜,早就被赶出寨子了!”
“触怒天神?”怀瑾疑问道。
望栗此时被知行一拳打倒在了地上,顿时口鼻都出了血,看得怀瑾一阵肉疼。
此时给知行的喝彩声一波高似一波,望栗似乎也灰了心,有点起不来了。
黑珍珠回答怀瑾:“这……小人也不知道了,寨子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好吧。”怀瑾翘着二郎腿,看着望栗年轻的那张脸上越来越灰暗,虽然他本来就很黑。
见望栗趴在地上,知行转身对着族人们对了对拳头,好彰显自己的力量,似乎他以为望栗已经输定了。
“别忘了,你和我说过的话,你想要实现的事!”张良站在一旁,忽然用中原话对望栗说了一句,清凉如水的嗓音,平淡缓和的语气,却仿佛忽然给了望栗无限的希望。
那张脸上满是血,但他站了起来。
然而刚勉强站稳,知行又是几拳打过来,望栗几乎不能还手,又趴在了地上。
人们再次为知行喝彩。
可是欢呼还没持续多久,望栗又站起来。
站起来、又倒下;
倒下、又站起。
知行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看向三位巫师。
巫师们对视了几眼,就准备宣布结果了。
“你不想替你母亲向天神献祭赎罪吗?你要让她在罪行中永远轮回吗?”张良忽然又用百越话开始和望栗说话:“你跟我说过,为了你的母亲,为了你的族人,你愿意付出一切,难道你就这么倒下了?”
这些话有些难懂,不是日常用语,怀瑾听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只是这些话一出来,望栗又站了起来,这次没有人再给知行喝彩了,而是静静的看着他。
怀瑾讶异这些人的转变,然后让黑珍珠将张良的那番话完整翻译了出来,就了然大家为何突然沉默。
一个对母至诚又愿意奉献的少年,不会有人嘲笑他的。
见望栗又站起来,巫师们就噤声往后退了过去。
知行有些恼怒了,看着满脸血污却又异常坚定的望栗,他一脚踢过去。
然而——这次望栗躲开了,并踢向知行另一只腿。
知行倒在地上,望栗迅速的骑上去,两拳打在他脸上,然后一头狠狠撞上了知行的脑袋。
“嘶!”怀瑾瞬间只觉得自己脑门一疼。
知行被砸晕过去了,望栗晃晃悠悠的站起,举起了手。
大家沉默了半晌,然后一边欢呼一边敲起了石头——这是当地喝彩的一种方式。
望栗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才定住,他看向张良,张良只含笑点了点头。
最后就是比勇气了,巫师们早早将族长保管的玉盘用绳子放到了山顶的悬崖壁上,望栗需要再天亮前去取回来。
“如果取不回来摔死了怎么办?”怀瑾疑惑不已。
黑珍珠在旁边说:“那就再选,直到有人通过了这三关为止。”
这可真是个大无语,怀瑾朝天上翻了个大白眼,这选族长的方式也太野蛮了。
巫师们集体又作了一次法,给望栗身上又画了几道彩色的鬼画符,望栗就拖着刚被打了几十拳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往山上走去。
这次任何人都不许跟过去了。
张良便走了过来,笑问她:“这热闹看得可还过瘾。”
“一般一般,”怀瑾捏着嗓子说话,然后看着满天繁星疑惑:“所以其他看热闹的人要在这里看一夜吗?我可熬不住!”
张良摸了摸她的头:“族长影响整个族群的兴衰,别说一夜了,三夜他们也不会走的。你若是困了,就和阿籍先回去。”
怀瑾摇摇头,往项伯那边看去,他不知在和娲拉说什么,娲拉愁苦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这人,明明很喜欢人家,还嘴硬!”怀瑾托着腮看着那边。
张良和项籍也都跟着望过去,项籍摇头:“叔父不会让小叔娶一个百越女人的。”
怀瑾摇摇头,叹了一声,然后凑到张良耳边小声问:“今天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吧?”
张良修长的手指点在她嘴上,轻声道:“回去再说这些。”
她安静的点点头,然后依偎着张良打起了盹。
而南越族的三位巫师则带着所有族人开始放声吟唱,黑珍珠在旁边跟项籍解释说那是向天祷告的一种歌谣。
项籍只是不耐的轻哼一声以回应黑珍珠的周到解说。
怀瑾闭目许久,并没有真正睡着,她现在坐的姿势也没法让她睡着,只是迷迷糊糊的靠在张良身上,觉得安心得很。
那些人唱了许久,久到怀瑾都将这歌声听成了催眠曲,就在她差点真的睡过去时,歌声忽然停止了。
一瞬间的静默,怀瑾有些不习惯,她睁开眼,原来天已经微微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望栗刚刚上山的方向,怀瑾也顺着望过去,只见望栗站在山坡上,手上举着一个碧色的玉盘。
“族长!”
“族长!”
“族长!”
大家高呼起来。
望栗面上隐隐的激动,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很不均匀。
三位巫师都激动的迎上去,一连串的百越语蹦出来,怀瑾一句也听不明白。但她明白的是,南越族的新族长算是选出来了。
“我们回家吧。”张良把她扶起来,这里已尘埃落定,他不需要在待下去了。
怀瑾打了个哈欠,拍拍项籍:“你去问问你小叔,要不要一起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0章 寂寞雨夜倍思君
那边和娲拉站在一起的项伯,两人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不知在聊着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
项籍看了一眼,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还是自己先回吧。”
秸溪寨的人都一窝蜂的涌去了望栗那边,张良带着怀瑾几人就准备回去了。
隔着人群,望栗微微朝张良点了点头,张良只是神色如常的笑了笑,然后拉着怀瑾转身离去。
一下山,怀集直接回了房扑倒在床上,看了一夜的热闹,可真吃不消!
窸窣几声,张良也在她旁边躺下,怀瑾翻了个身窝进他怀里,顷刻间就要入梦了。
张良淡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道:“你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可以问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好奇,但还是迷糊的问道:“山上的桃林是你弄的吗?”
“嗯。”张良的声音轻轻的,带了些鼻音,有些困倦。
“两场比试你也做了手脚吗?”怀瑾闭着眼睛又问。
过了一会儿,张良才慢慢道:“只有取玉盘的时候帮了忙,我让他带了蜜胶过去。”
怀瑾含糊的应了两声就再没有言语了。
张良抱她在怀,困意袭来,他也随着一同睡去。
南越族的新族长这就算选出来了,三天后他们将在山坡上举行继任仪式,张良和项伯分别受望栗和娲拉之邀,于是怀瑾和项籍也不得不过去。
那是一个清晨,曦光将整座山镀上了梦幻的色彩,山坡上放满了南越族人们摘来的鲜花,人们立于花丛中神色肃穆。
三位巫师举着玉盘,站在石头上向天祝祷;望栗穿着最朴素的服饰站在最高处,静静的等待着。
巫师们唱完,然后将玉盘郑重的交到了望栗手上。
族人们排着队挨个上前给予新族长祝福。
怀瑾和张良坐在花丛中远远看着这场仪式,怀瑾笑道:“他们对天地的敬畏,远胜中原人。这样原始淳朴的情感,真让人觉得美好。”
项伯不置可否,叼着根草笑道:“淳朴?别忘了这个新族长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是靠子房的老谋深算得来的,这可跟淳朴不沾边!”
“我只是把那片桃林给弄死了,后面的两场比试,都是他自己赢的。”张良淡淡说。
怀瑾一只手挡在脸上,侧目看项伯:“怎么,为你心爱的娲拉打抱不平了?她老子都一把年纪了,当什么族长,合该在家颐养天年才是。况且望栗不也是他们家的亲戚吗?挑来挑去族长还是他们家的人。”
“小姑奶奶,你可别胡说,我和娲拉没什么!”项伯嘴硬道,但脸上却有点发热。
项籍在旁拖长了调子:“对,没什么——”
怀瑾哈哈大笑,项伯眼一瞪,手扬了起来。
项籍连忙跑到了怀瑾身后:“姐姐,小叔恼羞成怒了,要打我!”
“你个浑小子!”项伯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砸在项籍脚边。
山坡上,望栗开始带着族人们歌唱,无非是感谢上苍感谢天神之类的。
他们这几个外族人则远远的坐在花丛中聆听,显得格格不入。
项伯看向张良:“所以子房,望栗承诺了你什么,能请动你帮他。”
张良眼神悠长,声线平淡,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本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他请求我帮他,是意料之内的计划。”
“你要做什么?”项伯好奇的追问。
张良的唇扬起来,带了些慵懒在草丛中躺下,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项伯,但项伯却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不光是项伯,怀瑾和项籍也都等待着。
他慵懒的把玩着怀瑾的一束头发,答非所问:“等他们百越的花期歌会结束后,咱们就可以启程回去了。”
于是他们仨明白了:张良一定是为了花期歌会。
花期歌会是在春天举行,百越所有部族的人,只要愿意都能参加。大家会带着帐篷和足够的食物一同赶往百越人心中的神山——日月山。
可花期歌会张良一个外族人又图谋什么呢?又有什么可图谋的?大家便不得而知了,张良也没有再继续透露。
入春时,项伯和张良在吊楼下闲聊:“上一次的花期歌会是三年前,当时选出来的大首领是骆越的族长,不知这次会花落谁家。”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是娲拉告诉你的?”怀瑾揶揄道。
她动不动就拿娲拉打趣,项伯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哼了一声以示肯定。
怀瑾便和项籍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暗笑不已。
张良正在煮着青梅,小瓦罐中咕噜咕噜冒着泡,他淡声回答:“大首领的位置么,自然是落在新任的南越族长这里。”
项伯有点不太相信:“你这么肯定?”
张良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你帮望栗坐上南越族长的位置,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你对这里的环境和人都有一定了解。但是其他族的族长你肯定不了解,你又怎么这么有把握呢?”怀瑾都表示半信半疑:“况且我听黑珍珠说,骆越和西欧的族长可都凶猛的很,身量足有十尺,望栗能干得过对方吗?”
张良耐心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他们选大首领的法子直接得很,谁先猎到兽王谁就是大首领。”
“兽王?”怀瑾想了一瞬,道:“老虎?那不是容易得很!”
“一群人猎虎自然容易,可是他们是不允许带自己的侍从的,只能单枪匹马进山。”张良给他们几个一人倒了一杯酒,温言道:“这是一件险事,听说有一年花期歌会,百越□□族的族长们全都死在了兽王的口下。”
怀瑾支着下巴,心道,要是请外援的话,可以请武松。
项籍在一旁比划着一把短刀,心不在焉来了一句:“望栗连举鼎都费力,还打老虎?”
“蛮力不一定能杀虎,巧计却可以驯兽,我自有办法。”张良端着小杯子,嗅了嗅酒香,然后虚敬了怀瑾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他们并不知道张良究竟有什么办法,无论如何追问张良也不再说了,只是胸有成竹的微微笑着。
但从这日起,张良便时时和望栗一同进山狩猎,往往一走十多天。
那么多山,山又那么大,往往从这个入口进,出来时又是另一条路。
怀瑾心道,她和张良想来是缘分深重的,他去捕猎,那她也去捕猎,一定会在深山中遇见。
然而她三五不时的和秸溪寨的人们相约进山捕猎,但是没有一次碰到过张良和望栗。
几次下来,她不由有些失落,这次出山时便满是愤慨。
她骑着小矮马骂骂咧咧的回家,项籍见她这次回来什么猎物都没带,不由笑:“姐姐出去三天,连只山雉都没猎到吗?”
怀瑾下了马,黑珍珠自发的过来将马牵到草棚里去了,她径直往屋里走,回答:“我进山都不是去捕猎的。”
项籍嘿嘿笑了两声:“看来你是去找人去的,姐姐火气这么大,想必是没有遇见姐夫。”
怀瑾掀开茶壶盖,直接对嘴喝了个痛快,擦了擦下巴上的水,她问:“你小叔呢?”
“没在家。”项籍坐在吊楼外面的边缘,两条腿在空中荡来荡去,怀瑾看得有些眼花。
不用想,项伯肯定又被娲拉叫去哪里了。
怀瑾心道,不知回去的时候,项伯会不会把娲拉带回去,如果他们能成亲,想必自己很快会有小表弟或者小表妹出生。
傍晚吃完饭,天上的乌云开始翻滚,二管事林仰说:“春天雨水多,看来今夜有大雨。”
这里下雨,往往是暴雨,下过一夜第二天又是阳光灿烂。
百越天气炎热,即使是春天,气温也跟中原的夏天一样。
夜里一场大雨驱散了不少闷热,怀瑾躺在屋里,外面的雨声连绵不断,时不时还夹杂着雷鸣闪电。
实在睡不着,没有他的夜,怀瑾总是难眠。
起身将窗户支起来,她看到吊楼外面的芭蕉被豆大的雨点打的一颤一颤的。
两位管事和项籍项伯房间的灯都已经灭了,院门关的紧紧的,更远的地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吊楼的屋檐延伸得很长,即使伸出手,也接不到雨。
怀瑾惆怅的倚着窗,心中越发思念张良。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这一次他和望栗进山已经七八天了。
思念一发不可收拾,她便忍不住的埋怨望栗,要不是因为这个人,她夫君此刻该和她一起坐在窗边话巴山。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谁他妈和我剪蜡烛啊!”怀瑾失落的看着外面,喃喃道。
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她叹着气又回到了被窝,已经子夜了。
半梦半醒间,怀瑾听到外面的雨声小了,她的呼吸逐渐绵长。
她依稀是记得自己已经睡了,可是外面似乎有人进来,恍惚是张良回来了,怀瑾梦里迷迷糊糊的想,自己正做梦呢。
然而水滴声清晰入耳,怀瑾一个激灵醒过来,看见房门外面有昏黄的灯光,似乎有人在拧毛巾,水点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地上。
她披了件薄衫出门一瞧,见到淋成落汤鸡的张良。
“吵醒你了。”张良回头,对她温柔的笑了一声。
他光着上身,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肩后,裤子也全都湿透了,只是还来不及脱下。
“你怎么半夜回来了?”怀瑾忙拿了快干净的布巾过去给他擦身。
“本来就在往回走了,谁知半夜下起了雨,周围没有躲雨的地方,我们就冒雨回来了,你去后面拿两片生姜给他,韩念有些受凉了。”张良指了指左边的吊楼,怀瑾看到韩念也正在那边换衣服。
怀瑾翻出干净的衣服放在一边,然后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去了后厨。
不知道刀具放在哪里,怀瑾只好拿了一整块姜过去,韩念已换好衣服,双手接过生姜:“多谢、谢、谢夫人。”
嗓子本就被火燎坏了,加上受凉,他这一声仿佛恶鬼在说话。
“辛苦你了。”怀瑾想着他长年累月跟在张良身后也不容易。
韩念摇摇头,行了个礼回房休息了。
怀瑾回到自己房间,张良已经躺在床上了,刚刚给他拿的干净衣物没动。
怀瑾脱了外衣钻进被窝,贴在他凉沁沁的肌肤上,只觉得舒坦极了。
“我想你。”怀瑾躺在他臂弯里,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我也是。”张良搂着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张良的声音也带上了些沙哑,怀瑾不由分说给他煮了一大壶姜水,都还没放凉就勒令他全喝了。
烈日当空,张良满头是汗的坐在廊下,身上是怀瑾抱来的厚棉被。
项伯看见他这个造型,哈哈大笑:“子房你这是做什么?莫非被山中精怪迷了心智,弄得夏冬也不分了?”
张良连头发都汗湿了,他无奈的瞟了一眼屋内,怀瑾立即探出头来:“我这是给他驱寒呢!”
说罢往韩念那屋子喊了一嗓子:“你要不要也来一下?”
韩念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只是轻微受凉,并不是什么大事。
在炎炎高温中捂了半天,张良有些受不住了,好看的眉毛拧起来,朝屋内说:“姮儿,我还要捂到什么时候,再捂下去我恐怕要中暑了。”
她穿着又轻又薄的南越服饰,光着脚翻过窗户,看见张良脸上红得跟喝醉了一般,头发湿得都能拧出水了,这才把被子掀开让他去屋里擦一擦。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期歌会是取自广西歌圩以及一些少数民族每年春天时的歌会,这种节日流传千年,那么在两千年前也是存在的,或许不叫现在的名字,但是这种活动肯定有,后面会有关于花期歌会的描写,也全部搜了南方少数民族歌会的场景后自己加工的,如觉写得不好也请轻喷。
第271章 日月山下越人欢腾
晚上吃饭时,张良精神奕奕,而韩念却昏昏欲睡。
张良给他把脉,说是有些风寒,便写下了一张方子叫黑珍珠去外面买药。
怀瑾忍不住碎嘴:“让你也捂一捂,不听我话,现在吃亏了吧!”
韩念频频点头,看他嘴唇都有些泛白了,怀瑾拿了一把小米辣过去:“把这些都吃了,辣出一身汗回去捂着,比吃药强!”
这回韩念老老实实的听了话,只是整张脸被辣的通红,不停的吸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是整他吧?”项伯将信将疑。
怀瑾瞪着他,呛道:“我整他干什么?闲得发慌啊?”
项籍低着头笑个不停,项伯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让你笑!”
秸溪寨的年轻人陆陆续续的背上行李出门了,怀瑾知道,是花期歌会的时间近了。
某日,南越族长望栗上门做客,顺便邀请张良几个一同出发去日月山。
怀瑾虽然经常抱怨望栗霸占她夫君,但这个人每隔几日都往家里送礼,因此真人出现在面前时,怀瑾倒也是笑脸相迎。
“歌会时,青年男女会对歌、寻找伴侣,你家的几个阿哥也可寻心爱的阿妹了。”望栗看着一旁的项伯和项籍,热情与张良说扬越那边的姑娘有多美。
幸而项伯他们听不懂百越话,否则怀瑾都能想象项籍会用蔑视的神情回答:“小爷才看不上你们这里的黑姑娘!”
望栗说着花期歌会的热闹,张良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等望栗说完,他才悠悠问道:“捕猎兽王,族长可准备好了?”
“先生放心!”一说起这个,望栗顿时神采飞扬:“天神既派先生来助我,必定不会让我失望而归!”
张良只是风度翩翩的微笑,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几日正式要出发了,除了怀瑾和黑珍珠,其他几人都淡定得很。
黑珍珠是骆越人,对他而言花期歌会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而充满了喜悦。
怀瑾则是听说百越各地的商贩会趁此时期过去摆摊,她一想到可以买买买,便满心欢喜。
项伯和项籍都是兴致寥寥,一来瞧不上这里的人,二来语言不通,是以对怀瑾的满怀期待嗤之以鼻。
望栗身边跟了十个青年大汉,他十分自豪的介绍:“这是我的盟血勇士,他们不会娶妻不会生子,终身追随我、保护我。”
黑珍珠尽职尽责的给怀瑾等人翻译,项籍嗤笑一声,小声跟怀瑾说:“我们项家的门客就不止一千了!”
项伯瞟了他一眼,在他头上轻轻一拍,项籍不服气的噤了声。
所幸他们只是跟在后面,望栗并没有听见。
“你若知道盟血勇士的忠诚,便不会再小瞧他们了!”娲拉也在随行队伍中,她和望栗是拐着弯的亲戚,因此还是享受着种种特权。
她骑马在项伯身边,讥笑:“不过即便知道了,你们还是瞧不起他们,因为你们从来都瞧不起我们这里的人。”
望栗和张良骑马行在最前面,怀瑾把目光从张良身上收回来,笑看着娲拉:“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娲拉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娲拉只是似笑非笑的觑着项伯:“小孩子的话才是最真的,项缠,你说呢?”
项伯目视前方,笑容如一轮骄阳:“我们中原人瞧不起你们,你们也瞧不起我们中原人,大家彼此彼此,有什么可说的!”
娲拉抿唇一笑,拉起缰绳:“前日比鞭子你输给我了,今日咱们比马,你能赢吗?”
“笑话,我可是五岁就开始骑马了!”一被人拿话刺激,项伯瞬间变成了不服气的小孩儿。
“你还是拿真本事说话吧!”娲拉一夹马肚子,瞬间飞奔出去。
“我让你二十声!”项伯俊朗的面孔上满是自得,说着真的开始数了起来,数到二十,他的马如离弦之箭追了上去。
望栗和张良一齐往后望过来,望栗问:“他们在做什么?”
怀瑾用极不标准的百越话答道:“赛马!”
天将黑之时,他们翻过了一座山,项伯和娲拉的马一齐被拴在树边,两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于是他们便决定晚上在这里扎营,望栗的几个奴隶便立即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
天边只有微弱的夕阳了,怀瑾便取下了遮阳的锥帽。
韩念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粮递过来,怀瑾摆摆手:“我吃不下。”
硬巴巴的肉干嚼得腮帮子疼,她宁愿再等半个时辰,奴隶们会生火作炊。
但项籍早已是饥肠辘辘,于是把韩念那的一小袋干粮全拿了过来。
怀瑾和张良坐在树下休息,她摸着张良的手心,厚厚的一层老茧,摸起来有粗粝的质感,仿佛一把陈年的老剑。
行走在外面,生活总是比窝在家中有新意,怀瑾的五指扣下去,笑道:“我们要一起牵着手,行遍世上每一寸角落。等老了,我们可以和儿女们吹吹牛,他们的父亲母亲可是看遍了全天下所有的美景,玩遍了每一个角落。”
“行过万里路,观尽天下景,无论何时何地,咱们总在一块。”张良的手指也扣下来,相扣的双手仿佛一个纠缠在一起的结。
火堆上烤了野味,香气逐渐散发出来,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了。
这时项伯和娲拉从远处的树林里跑了回来,两人兜里、手里全是新鲜的青果,不知他们跑到哪里找到的。
“老远就闻到烤肉的味道了!”项伯把果子倒在草丛中,然后取了一块烤肉慢慢吃起来。
怀瑾笑问:“你们比马谁赢了?”
项伯被烫得龇牙咧嘴:“当然是我!”
娲拉一扭头,不服气:“你骑的马比我的好!”
要不是项伯的嘴被食物塞住了,不然肯定又是一顿拌嘴,怀瑾偷偷跟张良咬耳朵:“我觉得娲拉和阿缠可真是一对冤家,天造地设。”
一路上走得不慌不忙,他们在十日后到达了日月山。
山脚下的树林,满是兽皮扎的临时营帐,各色服饰的人穿行在河边林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尤其是日月山脚下的溪水两边,商贩沿着水流摆摊,摆了足有三里远。
还有许多人在唱歌,鼓声有节奏的敲打着伴奏。
若不是这些人衣着和语言以及周围的环境,怀瑾几乎觉得自己在参加现代的音乐节。
怀瑾立即就想去溪边的商摊看看,张良拉住她,温言道:“我们先去南越族的营地住下,晚上再出来玩。”
怀瑾只好暂时先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先去林间扎营。
山脚下的地方也是有划分的,比如挂红色彩带的便是南越族的驻地,怀瑾看到许多秸溪寨的族人也在这里。
等确定好营地,怀瑾便迫不及待的要出去了。
“走吧走吧!我们去溪边看看!”怀瑾把小包袱放在她住的帐篷里,便眼巴巴的看着张良。
张良窒了一下,然后歉意的说:“我让黑珍珠陪你去好不好,我要与望栗族长商量一些事情,明天一早他们就要上山去捕杀兽王了。”
怀瑾不满的撅起嘴巴,另一边望栗带着他的勇士们站在树下,远远的看着这边,似乎是在等待张良。
张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明天他去山上了,咱们可以玩好几天呢。”
怀瑾看着望栗那边,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望栗见到这边的情形,就带着自己的四个奴隶走过来,躬身和怀瑾行了一礼,道:“我的奴隶保护你,夫人请放心的游玩。”
她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然后眼看着张良带着韩念和望栗一群人离开,她闷闷不乐的掀开项伯的帐篷,却发现只有项籍在里面。
不消说,项伯必然是和娲拉出去了,怀瑾邀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项籍又擦拭他那柄宝贝长枪,果断的拒绝:“我不去。”
怀瑾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叫上了黑珍珠去溪边了,望栗的四个奴隶则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老实巴交的模样怀瑾也不忍多使唤他们。
太阳余光散尽,一片乌蓝笼罩着整座日月山,溪边的商贩们渐渐点亮了灯,金灿的灯光映在溪面上,像是后世欧洲某位画家笔下的星空。
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树林里有许多成双成对的身影。
不知是哪处营地的人在对歌,遥遥的歌声传来,与嘈杂的人声、叫卖声、鼓声、琴声相合成了一曲欢喜的乐章。
成片的萤火虫从树林钻出来,这些小东西也不怕人,飞得到处都是,怀瑾走在溪边,犹如置身梦幻。
“可惜张子房没在旁边……”怀瑾遗憾的自语。
黑珍珠说:“花期歌会有半个月呢,明日族长们上了山,夫人就可以让公子天天陪着你了。”
怀瑾笑着横了他一眼,然后发现宝物似的跑到一个小摊面前,居然有一个卖印度纱丽的!
她几乎没有在这古代见过如此五彩鲜亮的颜色,眼睛瞬间发着光。
“这是纱丽吗?”怀瑾拿起一块金紫相间的纱丽披在自己身上,轻薄的质地确实是印度纱丽无疑。
怀瑾的百越话并不标准,这个摊贩并没有听懂,黑珍珠于是又问了一遍。
这个矮小肤黑的老板和黑珍珠说了一长串话,又快又含糊,怀瑾几乎是一句没听懂。
黑珍珠说:“这个老板是交趾人,他说这种布料叫软彩绢,是他们那里的人去一个叫身毒的地方带回来的,很珍贵很稀少。”
“身毒是哪个地方?”怀瑾又拿起一块红得似火的纱丽,爱不释手的摸来摸去。
摊贩又说了一串,黑珍珠翻译答:“他说身毒在遥远的西方,很远很远,要走好几年。”
应该就是古印度了,只不过现在不叫这个名字。怀瑾把手上这条大红色的纱丽放在黑珍珠手上,又另选了好几条,然后让望栗的奴隶付了钱。
沿着溪边的商摊继续走,还有卖珍贵皮毛的小摊、有款式奇特却做工粗糙的首饰摊、有卖各色晒干野菜的商贩、还有从沿海的部族来摆摊的,各色晒干的海货,一股海鲜味让人不敢靠近……
怀瑾还找到卖饮料的,山泉水里面加点糖,他们管这叫仙汤,老板用荷叶装两勺,可以边走边喝。
怀瑾也特意尝了一下,喝了一口然后送给那四个奴隶了。应该用不同的果汁来兑水卖的,口感更好些,不过她不需要摆摊做生意,所以只是脑中想一想罢了。
她还看到一个卖面具的,是陶土烧制的天神、鬼怪面具,虽然有些沉,但是颜色很漂亮。
怀瑾看了半晌,选了一个狐狸精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她是中原人,肤色和百越人差别太大了,路上总有人对她侧目,不如戴着面具来得自在呢!
她在一个卖烤肉的摊子上买了一大只羊腿,作为她和几个奴隶的晚饭。
坐在溪边吃东西,还能听见不远处正在对歌的男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太喜欢写在百越这段时间的故事了,尤其花期歌会,我真的回头看了一遍又一遍,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
第272章 观天地夜遇狂人
“正月过了二月来,处处花园有花开,别树有花崖唔采,此树无花等到开。”不知是哪个部族的男子正在放情高歌,听到的人纷纷喝彩。
朦胧夜色使人的视线变得没那么清晰,怀瑾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远处,对刚刚唱歌的方向热情的回唱:“一路歌唱一路来,一路唱得百花开,妹是花开香千里,哥是蜜蜂碗里来!”
又是一阵叫好声,唱歌的男子从林中跑了出来,跑到了溪边唱歌的女子身前。
那女子的女伴们发出一阵嬉笑,然后纷纷把那女子往前一推。那个男子便拉着那个女子跑了,一路跑进密林中不见身影。
“山神会给他们祝福的。”黑珍珠对着男女消失的方向露出羡慕的眼光,他虽是奴隶,却也是个刚成年的男子,看到美丽的姑娘,也会心有向往。
怀瑾笑道:“你若遇上喜欢的姑娘,尽管去给她唱歌,我会让你和她成亲的。”
黑珍珠一呆,愣愣的点头:“谢谢夫人,不过我不想娶妻子,她们不会嫁给一个奴隶的。”
“谁说你是奴隶?”怀瑾扬眉:“等花期歌会结束了我们便回中原,你可以继续留在百越。”
黑珍珠仿佛没听明白一样,怀瑾又道:“我和子房商量过了,等离开的时候会还你自由,秸溪寨的吊楼会留一栋给你,两位林掌事会看顾你的。”
过了好半天黑珍珠才听明白过来,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泪逼到眼眶,他正想再问几句确认一下,怀瑾忽然起身去了溪边的一处商摊。
“竟然还有卖成衣的!”怀瑾眼力甚好,远远就看见了一套红色的衣裙,她觉得配上那条大红的纱丽,一定很好看。
黑珍珠带着几个奴隶跟过去,老实的在后面付钱。
“都这个时候了,不知道子房忙完了没有,我有些想他了。”怀瑾和黑珍珠说。
黑珍珠认真的说:“不如回去找先生?”
“可是我还想多逛逛呢!”怀瑾看到溪水中游后面树林里挂了一片黄色彩带,不知是哪个部族扎营的地方,她很想过去看看。
想了一下,她对黑珍珠说:“要不你回去看看吧,要是子房回来了,你就把他带过来找我。”
黑珍珠看了看旁边的四个奴隶,于是就听话的回了营地,毕竟就这么一块地方,不担心人会走丢。
见黑珍珠麻利的去了,怀瑾便带着奴隶们慢悠悠的沿着溪水往下走。
“那是哪个部族的驻扎地?”怀瑾用百越话问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奴隶。
小奴隶说:“……西瓯人的营地,他们……喜欢安静……不被吵……”
怀瑾百越话水平有限,但该听懂的还是能听懂。
她点点头,四处张望着,人群和摊贩都集中在中上游,这一带溪水两岸的草地里,只有零散的几个年轻人在私语。
怀瑾又往下游走了一段,走到挂着黄彩带的西瓯人营地附近,上游的人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两岸几乎没有人了。
而不远处的林中,有几十个帐篷,篝火已灭,想必帐篷里的人都已经休息了。
她还想往下走,身后的几个奴隶纷纷劝阻:“再往下……没人……西瓯人保护……所以住最外面……外面……野兽……危险……”
怀瑾的手放在腰际插着的一把匕首上,笑道:“放心,我会保护你们。”
四个奴隶面面相觑,不敢违逆她,只好跟上。
下游有石头横在水面,堆积的溪水从石头上面泻下去,有些湍急。再往前走,水面变宽阔了。
溪水自石头处起,便成了小河。
小溪只有一人宽,小河有三人宽,一座小断桥横亘在河面上。
四面都是巍峨的大山,月光从峰顶洒下,照亮这条银色的缎带和这座孤寂的断桥。
此时已经完全听不见上游的声音了,只是远远的能看见金色的灯光在跳跃。
怀瑾的心骤然寂寥下来,奴隶站在岸边,她走上那座断桥,站在断裂的地方看着下面的流动的水面,一轮破碎的月亮正在水底看着她。
正享受着这难得的宁谧,忽然对岸传来男人的歌声:“有情阿妹连一只,当得月光照大河。”
乍然这一声唬了怀瑾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用百越话问:“你是谁?”
“嗯?你不是百越人?”那个男人忽然这么说。
男人站起来,怀瑾只见到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并不能看清面部,他的嗓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人。
你、是、谁。
三个字,怎么就听出她不是百越人了?怀瑾静静的看着那边,那个男人居然换了她熟悉的语言:“你是中原人?”
一口标准的雅言,怀瑾有些疑惑,这里除了他们,竟还有别的中原人?
“你是谁?”她也换上了雅言。
“你的声音像莺儿一样好听。”那个男子走下水,蹚水走到了断桥下面,怀瑾俯视着他,月光下只能看见这个人明亮的眼睛,因为他也戴着面具,是一张牛头面具。
断桥离水面很近,男子的头正好到她腰间,他一低头能看见草鞋里面细长白嫩的一双足,打量了一下他看着怀瑾的眼睛,笑道:“美目扬兮,巧趋跄兮。”
这人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语调格外不正经,怀瑾当即不悦道:“你是什么人!说话放尊重些!”
“我并没有不尊重你,我是在夸你。”还是不着调的语气,但他下一个举动瞬间让怀瑾恼了,这人竟然想来摘她的面具!怀瑾顿时大怒,一脚踢了过去。
这是临时起意的攻击,谁知这男子只是微微一侧身子,精准的躲了过去,并徒手抓在了她的小腿上。
岸边几个奴隶见忽然不对劲,连忙跑过来。
怀瑾听到这个男子笑了一声,然后把她拽下了水。
怀瑾几乎是扑在他身上入的水,怀瑾屏住呼吸挣扎着想出水面,谁知这男子竟然抱着她往下一沉,大力的禁锢住她。
警铃大作,她立即去摸腰间的匕首,谁知男子忽然把她一翻,怀瑾的背贴住了他的胸膛,双手也被他一只手抓住,竟是挣脱不开。
这一连串动作瞬间完成,男子禁锢住她,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手指着水面上。
怀瑾只感觉他们正在顺着水流飘,她看见了遍布星子的天空变得扭曲,山峰在水的折射下变得如梦似幻,仿佛另一个世界。
但她气息已经憋到极致,再不上去恐怕就溺死了,求生本能让她猛烈的挣扎起来。
身后抱着她的男子忽然立起来,下一刻他们双双出了水面。
怀瑾摘了面具,抹掉脸上的水,大口的喘着气。
缓了一会儿,她再看向四周,断桥早看不见了,那几个奴隶也没看见,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究竟飘到哪里来了?
“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这个男子近在咫尺,一说话怀瑾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眼神一沉,怀瑾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去拔腰间的匕首,但男子仿佛在她脑子里安了监控,她只是一动,男子立即就把她腰间的匕首拿了起来。
“嗯?是闽越那边的匕首。”男子的手指滑过刀柄上雕刻的枫叶,赞道:“刀造得不算好,不过雕刻不错。”
怀瑾的心跳如雷,再不敢动一下了。
怀瑾镇定下来,客气的问道:“先生的雅言说得极好,想来也是中原人?不知是哪国人呢?身手又这么好,想必是哪家贵族公子,可否告知姓名?在下姓张,是故韩国人。”
“故韩国人?韩国已被灭了?是谁?秦国还是楚国?”男子似乎有些年没有在中原待过了,一应变故全然不知,只是听到这些消息,他面上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怀瑾微微笑道:“就连楚国也被秦国灭掉了,不知先生是哪国人呢?”
她又问了一次,可惜男子却没回答她,只是取下她腰间的刀鞘,将匕首放了鞘中。
怀瑾并没有感觉到对方想伤害自己的意思,冷静又略带讨好的商量:“先生把我带到这里,恐怕我的家人会着急,不如先生把我送回去,我愿送先生银钱和一个貌美的婢女。”
他仿佛闲聊似的,说:“钱财只是粪土,女人也不过是一堆骨架子,我要那些做什么。”
他抓着怀瑾上岸,将身上的衣服拧了一下,还是用那副不太正经的语气说:“喝了些酒,难得遇到一个中原人,还是个小姑娘,就忍不住想戏弄一下,对不住了。”
怀瑾倒没听出什么歉意,她老实巴交的站在一边,余光频频往远处张望,只盼着那几个奴隶赶紧追上来。
“我没兴趣对你做什么,大可放心。”男子手上拿着她的那个狐狸面具,侧耳听了一下,将匕首还给她:“你的人来了,我走了。”
他真的转身就走,怀瑾愣了一下回头,后面并没有人。
但他已经走了几步远,于是叫住他:“你是什么人?”
男子脚步未停,戏谑的声音有些不羁:“我是什么人?哈哈哈哈哈,天地间一俗人罢了!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这人竟如此自大,他以为他是谁?神吗?
怀瑾紧紧抓着匕首,看到这个人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见身影了。身后忽有脚步声近了,她回头,看见那四个奴隶正狂奔过来。
“我没事!”怀瑾说,正好买了新衣服,她让这四个奴隶转过身,自己把那套红裙子换上了。
几个奴隶四处望了望,然后问起刚刚那个人,怀瑾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摇头:“只是一个喝醉的人,我们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
四人面面相觑,然后相继低下头跟上了怀瑾的步伐。
她径直回了营地,张良正和望栗坐在篝火边说话,黑珍珠跪坐在一边给他们倒酒。
看到她,黑珍珠笑了一声:“夫人回来了。”
张良抬头冲她笑了一笑,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可以坐过来,然后继续和望栗交谈。
他说的认真,半侧的脸被火光映得轮廓分明,时而慢条斯理的回应望栗两句,时而专注聆听,怀瑾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回了营帐。
头发还是有些湿,她找出一块干布巾擦了一下,等头发半干了,她再次出来。
径直去了项伯的帐篷,伸手一掀帘子,看见方寸之地熟睡的项籍。但外面的火光扰了项籍的好梦,他眉头一皱眯着眼睛,看到怀瑾,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你小叔还没回来呢?”怀瑾把帘子往下放了一寸,将火光隔绝。
项籍揉了揉眼睛,鸡窝似的头发让他有了一个小男孩该有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爱,他摇摇头说:“别担心小叔,他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他哈欠连天,怀瑾便放他好睡,走到了张良身边坐下。
“明日尽管放心上山,不必担心旁的。”张良如是说。
怀瑾心道:想必交谈已经到了尾声。
“一切都有赖先生了。”望栗行了一个中原礼仪,言语中满是感谢。
张良欠身躲了一下,以淡泊的一个微笑回应,然后自然的拉起了怀瑾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张良一摸到她的手,眉头就微微皱起。
见他们夫妻二人说话了,望栗识趣的带着他的勇士和奴隶回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期歌会所有的歌都是在百度上找的,翻找的网页太多,有些歌都没有作者,只知道是流传下来的歌谣,我难以注释,所以解释说明一下。
另:记住这个狂人。
第273章 花期歌会拉开帷幕
篝火边还剩韩念和黑珍珠,见大部分人都已经入了帐篷,黑珍珠开始用泥土盖灭篝火。
怀瑾看了他们俩一眼,转身对张良说:“咱们也去睡觉吧,都这个时候了。”
张良点点头,然后拉着她起身回了营帐。
“晚上玩得开心吗?”张良看着她身上的纱丽,亲手摸了一下质地,赞道:“这身裙子灿若红霞,极衬你肤色。”
“少了夫君,游兴不高。”怀瑾靠在他背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抠着他的腰际。
“明天起来陪你玩。”张良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被子里,狭窄的空间怀瑾几乎能听清张良的心跳声,一下两下让她想起了夜间在溪边听到的鼓声。
唔了一声,怀瑾凑过去轻咬着张良的唇,黑暗中两人交吻在一起,少了丝情欲多了些缱绻。
但男人的某处却迅速发生了变化,怀瑾闷笑两声,停止缠绵钻进了他怀里。
欲望逐渐消退,张良不准备有别的动作,合上眼欲睡觉。
“今天……”
小女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张良再次撇开睡意。
然而等了一会儿,她并没有再说下去,张良便主动问:“今天怎么了?”
怀瑾闭上眼:“没事,睡吧。”
张良嗯了一声闭眼,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背,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夫妻二人似乎都有些心事,躺了许久也没有睡着。
外面几乎已经没有人语声了,溪边的歌声鼓声也都消失了,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摩挲和断断续续的蝉鸣。
怀瑾安心的靠着张良的胸膛,苦苦思索晚上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任何头绪。
从那几句简短的对话得出的有效信息有限,可以确定的是这人一定是个中原人,那样标准的雅言,还熟悉《诗经》和《老子》。
听他话里的意思,在七国战事未起的时候他应该就离开了中原,因此他并不知道韩国和楚国都被灭了。
耳力很好,身手也是一流,他的身体直觉非常敏锐,可以说是武功高强。这么一个人,竟然在百越这里出现,还碰巧被她遇到,简直是诡异!
苦苦想了很久,怀瑾决定把这件事忘掉。
她不知道那人的模样,那人也不知道她是谁,也许以后都不会遇到了。
刚准备睡觉,外面忽传来几声笑,怀瑾支起耳朵一听,是项伯和娲拉。
“说好了,明天一定得对上,对不上的是乌龟王八!”这是项伯的声音。
娲拉似乎拍了他一下,声音小小的:“大家都睡了,你别嚷!嗯……反正说定了,明天咱们再去给他们好看!我去睡觉了!”
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怀瑾听的一清二楚。
这二人分别回了营帐,外面再度安静下来。
不知道张良有没有睡着,怀瑾摸索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张良抱着她的那只胳膊就立即收紧了。
她声音小小:“你怎么还没睡着?”
张良不语,只是把她翻过去侧躺着,怀瑾感觉到身后滚烫的硬物,立即闭嘴了。
第二天一清早,她就被叫起,所有人要去日月山脚下的祭坛,百越十八部族的族长要上山抓老虎啦!
祭坛在山的正下方一块平地上,正对着上山的唯一一条小道,此刻所有来参加花期歌会的百越人全聚集在这里,成百上千人,全都安静肃穆的看着祭坛的方向。
现在的大首领是骆越的族长,因此场地的秩序暂时由他来维持,他和另外十七位组长站在祭坛前,每人身上都背着弓箭、斧头、短刀、粮食,他们正在聆听巫师的祝祷。
这位巫师年纪特别大,脸上全是褶子,胡子都垂到了地上。他左手拿着一面铜鼓,右手拿着一个牛头骨,正念念有词的跳大神。
怀瑾看到那十八位族长中,有一个身量又高又壮的大汉,这个人满身的伤疤,面目凶狠。
望栗正好就站在他身边,本来结实勇猛的男子汉硬生生被衬得秀气文弱。
见怀瑾一直盯着这个壮汉,张良就在她耳边解释道:“这是西瓯的族长译吁宋。”
“你怎么知道?”怀瑾疑惑道。
张良道:“昨晚他们议会,望栗带我去了。”
唱着祝祷词的巫师忽然拔高了音量,一声尖亢音拖得老长,就在怀瑾心疑这个老头会不会被过气去的时候,祝祷结束了。
这个巫师面不红心不跳,摇了摇手上的铜鼓,宣布十八位族长可以进山了。
望栗遥遥望了张良一眼,深呼一口气,对着南越的族人们挥挥手,转身坚定的往山上奔去。
陆陆续续的,这十多人纷纷踏上了上山的小路,然后一一消失在茂密浓绿的植被中。
十八位族长全都上山了,巫师指挥着各部族的勇士拿上武器,将上山的路全都堵了起来,接下来的十天内,这些勇士禁止任何人上山,同时也是防止猛虎下山(据说以前曾有这样的事发生)。
十天后若是没有一个人下山,老巫师就要带着勇士上山去救人、收尸了。
那就意味着:天神认为今年的人选中并没有出现能担任大首领的人,花期歌会则要延长一个月,各部族要推出新的人再来选拔。
老巫师又敲了敲铜鼓,然后拖着蹒跚的步子走了。
“接下来呢?”怀瑾看向张良。
“啊唷啰喂——”不知是谁起了个调子,本来严肃的人们忽然展开笑颜,大家各自走动,形成好几个方阵。
其中一个方阵的男女开始唱歌:“百里河来千里路,同客相逢到日暮,侬敲鼓伢作歌,郎仔妹耶齐相合。过岗行路唱一声,声轻便叫酒一斤,唔寨酒淡品无味,来年就到我坳来!”
怀瑾有些地方都听不懂,全靠张良和黑珍珠在旁翻译,他们并未加入,只是在一棵树下坐着看这群年轻人热情的对歌。
“咦,阿缠去哪里了?”怀瑾四下一扫,发觉项伯又不见了。
项籍拍了拍她,指着前面一群人,道:“他在那里!”
原来他正和娲拉一齐站在其中一个方阵,身边许多南越族人,项伯一身中原服饰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看他的模样似乎也不习惯周围的人拉他手,但娲拉热情的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又唱又跳,项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看得怀瑾和项籍捧腹大笑。
那边唱完,这边也开始唱,黑珍珠说现在大家一起唱的是相逢歌,接下来还要唱见面歌,要唱到辰时末。
怀瑾一算,那就得唱到上午十点咯!她打了个哈欠,起太早觉也没睡好呢!
“我可以去对歌吗?”黑珍珠看着那边的男男女女,艳羡不已。
怀瑾大手一挥:“去吧!”
然后看向韩念:“你不去?”
韩念头摇成了拨浪鼓,张良笑道:“上午唱完,听说他们午后还会成群结伴一起游戏,这几日可有的玩了。”
玩不玩的她暂时顾不了,在欢庆热闹的歌声中她打了第十个哈欠时,张良便撇下韩念他们,带着她回去睡觉了。
山上的那十八个族长,除了武器和一小袋干粮,什么都没有,想来在山上过得胆颤心惊。
但山下的几千人却载歌载舞,敲锣打鼓,怀瑾一想到这种对比,就心道当族长不如当小农民啊!自在又满足。
接下来的几天,是怀瑾来到古代二十多年,从没见到过的热闹。
中原是决计不会有这种热闹的,人们相聚在日月山脚下,每天等到日头不晒了,大约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就会相邀着出行。
他们在溪边的空草地上,成群结队的玩游戏、唱歌、跳舞……
开始两天,怀瑾只是在旁边看热闹,张良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项伯一直被娲拉带着玩,怀瑾一会儿能看见他们,一会儿又完全找不到人。
后来怀瑾被一个认识的南越族人拉进了一个叫抛花球的游戏,她一下场就玩疯了。
抛花球有点像打排球,分两队比赛。
怀瑾以为自己有蹴鞠的经验,区区一个花球必定也不在话下,谁知这些百越人个个灵活矫健,且几乎人人都比她高。
不忿之下,怀瑾就勒令项籍也下场,项籍一过来,南越人就疯了一样的欢呼。
“这是我们秸溪寨的小壮士!”
“他能把祭鼎举起来!”
秸溪寨的人纷纷吹嘘道。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项籍莫名其妙,扭头对怀瑾露出询问的眼神,怀瑾拍拍他的肩:“大家夸你长得帅呢!花球来了——”
项籍本能反应,一拳打过去,花球被打了个稀巴碎。
大家爆笑,有一个女孩子说:“真哩是小壮士,长大了不得了呀,就是生的白了点!小郎仔多照照日头,照得黑黑的就俊,才能讨个漂亮婆姨!”
大家再次哄笑起来,幸而项籍听不懂,不然怀瑾可真担心他会生气。
唯一不大方便的,便是张良,他实在是太白了,几乎每一个跟他们交谈的人,都会问一下他从哪里来。
得知他是中原人后,有些人连带看怀瑾的眼神都有些防备起来了。幸而秸溪寨的人对他们亲厚,无论玩什么都会带他们一起。
张良不会参加游戏,他只在一旁含笑看着她,时不时替她递上水囊或给她擦汗。
“侬阿哥对你真好!”一个少女见到张良照顾她的模样,不由艳羡道,她和怀瑾并不认识,但在花期歌会的时候,大家都很容易自来熟。
怀瑾冲她笑道,尽量让自己的百越话标准一点:“那你就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小哥去对歌,这样你也有人对你好了。”
她说得有些拗口,不过那少女听懂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然后跑开了。
是夜,大家围着篝火一起跳舞,他们跳的舞没有什么技巧,不过却是随心而发舒展自我,因此格外有感染力。
有跳得好的女孩子们开始斗舞,其他人就笑着往后退把场地留给她们,然后一边击掌喝彩。
“我也去!”当怀瑾看到娲拉在斗舞的时候,她也上场了。
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裙子,满头小辫,脑后披着红色纱丽,脚上一双草鞋。其实她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没有人笑她。
伴着鼓点,怀瑾开始旋转,和那些姑娘一起跳舞。
今夜她没有喝酒,却因这些人的欢喜热情而染上了醉意。
斗舞的姑娘们跳着跳着就慢慢散开,渐渐到了心仪的男子面前舞动。
娲拉站在了项伯跟前,她扭动着腰肢,眼神像是有把钩子,项伯一愣,然后举起酒囊冲娲拉举了一下,一边笑一边看着娲拉然后喝下一大口酒。
怀瑾一个旋身到了张良跟前,他和其他年轻人都坐在草地上,不过他是跪坐着的,一袭青衣不染尘埃,俊逸的容颜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双旖丽的眼睛里除她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鼓声渐渐消失,姑娘们的舞步也停了下来,有男子们开始对心爱的女子唱歌。
“橄榄好食核唔圆,相思唔敢乱开言;哑子食着单只筷,心想成双口难言。”有男子如此唱道,一唱完,叫好声连绵不断。
被唱歌的那个女子,则是羞红了脸不敢看对方——这是属于极少数比较腼腆的姑娘。
更多的是爽利泼辣的女子,她们听到阿哥对自己唱歌后会回唱,一个女子就大胆的唱到:“哦喂——郎有心来妹有心,做双草鞋打钩针。鞋面斜起胡椒眼,鞋底打起鲤鱼鳞!”
百越人淳朴,对的歌都是即兴发挥,听着也简单;
虽简单,但却直接热情;
比起中原,他们对待感情的表达方式,直接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4章 还爱相交到百年
男子们正唱歌,娲拉忽然站起来,她美丽的眸子落在项伯身上,然后张开了嫣红的唇:“十八小妹望郎亲,浑水过河不知深,丢个石子试深浅,唱支山歌试郎心。”
娲拉竟在询问项伯的意思,可看到娲拉的羞怯与项伯的意外,怀瑾便知道两人此前从没说过感情方面的事。
项伯迟迟没有回应,娲拉有些着急,转用中原话唱道:“心想上天天高,心想恋郎郎刁。铁打荷包难开口,石头破鱼唔似刀。”
她在说项伯的嘴巴闭的紧,就差拿一把刀去把这嘴打开,然而项伯仍是没有说话。
他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娲拉也不唱了,眼睛里慢慢涌起泪花。
大庭广众下,她只觉得十分难堪。
这时有旁的女子不忍娲拉尴尬,便主动又唱道:“阿育哟——阿哥有眼眼却花,不看细女看云崖!阿妹有歌藏布兜,寻个好灶再上油。”
女子幽默的解了项伯和娲拉的尴尬,然后又有旁人开始唱,娲拉感激的看了这女子一眼,然后沉默的走开。
项伯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也默默离开。
“奇怪,小叔不喜欢她吗?”项籍大为不解,这两人可是整日在一起游玩斗嘴,像对冤家!
怀瑾耸耸肩,摊手:“我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了一会儿歌声,怀瑾凑到张良耳边:“阿缠是不是嫌娲拉是百越女子,所以才不回应她?”
张良缓缓摇头,然后打趣她:“你和阿缠关系好,不如你去问问他?”
她才不问!她每次只要一问项伯关于娲拉的事,永远得不到正面回答。
项伯爱跟谁好跟谁好,她现在已经不关心了,不管他和哪个女子好,反正这个小舅舅是没得跑。
对了许久的歌,大家似乎都累了,有一个安静的空隙。
怀瑾听着溪边商摊那边传来的声音,又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声,忽然也细着嗓子唱道:“阿依啰喂——”
大家都往这边看过来,张良也看着她,她脸颊有些红,只是刚刚想到了一首很出名的山歌,她想……唱歌给他听。
“郎是岭中长年树,妹是岭中百年藤哎——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列嗨哟——郎是岭中长年树,妹是树边长生藤哎,树生藤死永不离,藤长树生万万年。”
她的声线尖尖细细的,还有些颤抖,可她刚唱完,大家都喝起彩。
张良笑弯了眼睛,朝她伸出手,她只是刚把手放上去,就被他重重的拉到了怀里。
“新打嫁妆九连环,一个连环交九年,九九还归八十一,还爱相交到百年。”张良的嗓音柔和,仿佛清晨山上的云雾。
少时在稷下学宫时他偶尔会在春季时参与踏歌,这些年他几乎再也没有开口唱过歌,怀瑾陶醉在他的眼神中,脸颊绯红。
“对的好!”黑珍珠手放在嘴上吹响了几个哨子,然后从地上采了一朵花往他们俩这边扔,这是祝福的意思。
韩念也学着黑珍珠的样子,往他们俩身上扔鲜花,项籍笑着看热闹。
周围有秸溪寨的男子,看到他们俩高声笑道:“侬都是老夫妻俩,抢我们风头作甚么!”
一语说罢,大家伙都笑起来,然后又开始新的一轮对歌。
张良拉着她站起来,往溪边的商摊走去,韩念忙起身跟上,张良道:“你们在这里玩吧,我带夫人走走。”
于是便撇下韩念几人,他们俩去溪边的商摊转了一圈,这里前几天就一起逛过了,但此时牵手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二人感觉到一种平静。
有女子在卖米酒,她的吆喝声是最大的,传出了三里地。
张良就笑道:“南夷北狄,中原人总觉得这些地方的人荒蛮无教化,但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才觉出这里的人才是真诚又简单。”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怀瑾笑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抓住了经过她身边的一只萤火虫,手心的小虫子在挣扎,她又松开,那只小生物尾巴上的光亮一闪一闪,然后从她手心飞走了。
怀瑾看着这只萤火虫飞到半空中,和其他的同伴飞在一起,她看了一会儿再分辨不出刚刚她抓的是哪只了。
她笑道:“中原虽富庶,却仅限于贵族,百姓过得苦不堪言。但在这个地方,每个人似乎都生活得很快乐。想一想,留在这里做一个他们口中的野蛮人,似乎也不错。”
她在这里每天所想的,不过是第二天吃什么菜、穿什么衣服、去哪里玩;想想她从前十多年过的日子,这里简直是桃花源一样的存在。
虽然百越之地很穷,物品也常有匮乏,可她的灵魂是自由的、放松的。
张良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怀瑾心想。
走了一会儿,两人往下游的方向过去,行人便少了,张良忽然发出一声叹息:“要是中原的百姓也能如此,就好了。”
他似乎是第一次发出这样忧国忧民的感慨。
怀瑾心道,百姓的生活取决于君王,有一个仁爱的君王百姓才会安居乐业。可中原尚未统一战乱不断,普通百姓都生活得水深火热。
“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中原是一个怎样的的局面。”怀瑾说。
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河畔,张良拿出一块白色的绢帕,怀瑾不明所以,他却说:“一起抓夜照吧,我带去去看一个东西。”
夜照,就是这个时代对萤火虫的称呼。
不一会儿,两人至少抓了二十多只,张良把萤火虫放在白绢帕里,成了一个泛荧光的小灯笼。
但怀瑾还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被张良牵着,他们往林中行去。
这片林子没有部族驻扎,一点火光也没有,入目只有树木的黑影,入耳也只有虫鸣。
张良牵着她静静的走了很久,不慌不忙,闲庭信步般的速度,怀瑾一言不发的依偎着他,心里什么都没想。
走了大概一刻钟,张良停了下来:“到了。”
周围不过是些树木植物,和刚才走过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分别,怀瑾不解:“这里怎么了?”
张良手里的萤火虫灯笼往下面一照,怀瑾看到一丛茂密的绿植,绿植上有十几朵未开的花苞。
张良拉着她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泥土,他说:“望栗说这边有夜会草,我没见过,所以来看看长什么样。”
脑海中并没有关于夜会草的信息,大概是古代的一种植物吧,怀瑾安静的坐在他身旁,靠着他的肩发呆。
“几株草,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借着幽蓝的微光,怀瑾看这堆绿植普普通通。
没有别的声音时,人也会忍不住压低声音,张良低吟道:“听说夜会草半夜才会开花,要极有运气才能见到,也没别的事,在这里等等吧。”
他的嗓音忽变得低沉,怀瑾凑上去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然后顺着脖颈亲到了耳垂边,生了挑逗之意:“夫君可知,为何他们管这叫夜会草呢?”
“夫人想来有高见。”张良将萤火虫灯笼挂在一截树枝上,然后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怀瑾挑挑眉,摸索着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全部脱掉了。
刚坐上去,张良瞬间把她放倒,天旋地转间,怀瑾勾着他的脖子往下一拉。
(删减两百字,内容是夫妻间的xxoo。)
不知过了多久,张良才停下来,两人喘着气躺在地上,天上无数繁星映入眼帘。
“如果永远像现在这样,这一生也不枉了。”怀瑾喘得厉害,她坐起来将衣服套上,却看见幽暗的蓝光下,一朵洁白的昙花正在盛开,其他的花苞也正相继打开。
“开花了!”怀瑾惊奇的发现,这百越人口中的夜会草居然是昙花。
张良坐起来,注视眼前这多洁白无瑕的正在盛开的花朵,满眼赞赏。
一朵又一朵的昙花相继盛开,在黑暗中白的灿烂而幽静。
共开了八朵花,他们亲眼见到花苞打开,柔弱的花瓣颤抖着舒展,最后盛开到极致。
怀瑾有些说不出话来,原来在黑夜中也有这样的美景,不管有没有人在旁边,这些纯白的花朵都会自顾盛放,在幽夜里寂寞的美丽着。
“这种花只会开很短的时间,盛放到极致就凋谢了。”不知为何,怀瑾忽然有些感伤,昙花一现,是不是所以的美丽都留不住呢?
她和张良的感情,会不会最后也如这昙花一样……只是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有些不详。
“人的生命短暂,对于天地而言,人也如这夜间草一般,从盛开到枯萎。”张良静静的观花,声音中突然添了丝禅意:“即便最后会凋谢,至少这样的美丽在天地间存在过,这就是它的意义,不是吗?”
“为什么美好不能永远留下?”怀瑾相信,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张良慢慢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正是因为美好只能短暂出现,所以才是美好。”
“你似乎颇为推崇道家?”怀瑾道。
张良不以为然,自嘲道:“道家说无为而治,你看我像是这种人吗?”
他要是无为、不争,那他们也不会来百越了。
她知道张良一定是有所图谋,至于图的是什么,她心里也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
“诸子百家,各派自有精髓。儒家说择其善者而从之,我不过是择其利己者而从之罢了。”他如是说。
怀瑾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尚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仁善博施,满腔正义,还曾因为她的冷漠导致两人吵过一次架。
大约是因为许多变故,张良脱去了少年的稚嫩,从几何时起,他从一块无暇的美玉成了一把藏锋的宝刀。
见她愣愣的瞧着自己,张良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温柔道:“我们都长大了,自然就不一样了,你和小时候也不一样了。”
怀瑾歪着头看他:“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样?”
张良故作沉思,说:“你小时候老是一板一眼的装大人,偏生又一肚子歪理挑不出你的错。现在么,反而有了点小姑娘的样子了,会唠叨人会小心眼,还动不动就跟我置气。”
“我何曾小心眼儿过!”这点她可真心不服气。
张良忍着笑:“那望栗找我的时候,是谁在后面给人家眼色看呀!”
“你!张子房!”怀瑾在他胸前狠狠打了一下,张良包住她的小拳头,拥她入怀笑道:“我就是喜欢你小心眼,喜欢你霸着我,姮儿,再等几年,赶紧给我生两个孩子吧。”
“生孩子很痛的!”她小声嘟囔着,然后幸幸福福的揽住他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5章 如风少年炮轰百家
花期歌会第七的时候,日月山下多了几十对情侣,怀瑾和张良笑道这日月山若有山神,必定是个爱拉红线的老头子。
张良就道:“想必娲拉小姐很需要山神的庇佑了。”
娲拉和项伯这些天都没说话,看得旁人别扭死了。怀瑾看出娲拉有好几次想和项伯说什么,但项伯往往就把项籍拖在身边当挡箭牌。
“阿缠现在怎么变这么没种了!”怀瑾和张良坐在篝火边烤肉,忍不住摇头叹息,项伯这么个敞亮爽利的人,碰到女人居然这么怂。
张良微微笑道:“大约他有自己的思量吧。”
“他既然不喜欢娲拉,为何总与她一起,何苦招惹人家?”项籍在一旁发表意见。
怀瑾神秘的笑了笑:“他才不是不喜欢呢!”
她这双眼见了太多人,项伯这种藏不住情绪的人,她不可能感知不到他对娲拉的喜欢,至于为什么不回应,她倒是想不出头绪。
远处的阳光下黑珍珠跑过来,进到树荫下面,他都没擦汗,径直走来把一袋米酒递过来:“夫人,酒买来了。”
怀瑾道了声谢,然后左右看了一下,问:“韩念呢?”
想起来,她似乎这两天都没有看见韩念,黑珍珠挠了挠头,憨厚的笑道:“可能认识了新朋友,去哪里游玩了吧。”
韩念绝不可能会离开张良去玩的,怀瑾往张良的方向看过去,却见这个男人不慌不忙的用小刀片着肉。
见怀瑾盯着自己,他眼睛往日月山上轻轻一瞟,怀瑾顿时瑾瞪大眼:“他怎么上去的?”
日月山脚下守卫了那么多勇士,韩念能钻过去?
张良见她音量拔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从另一座山绕过去的。”
想不到张良竟然会帮着作弊,怀瑾有些不敢置信,不过张良微笑:“兵不厌诈。”
“不过就算这次你帮他成了大首领,那三年后呢,难道你还来一趟?”怀瑾调侃说。
张良只是面不改色的扯了扯嘴角,谪仙般的面孔下不知还准备了什么样的计谋,怀瑾感慨的摇了摇头:“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你把纵横家那一套玩的很溜嘛,鬼谷子要是在世,不知道他会不会收你当徒弟。”
“不会,鬼谷子不会看上一个被世俗情感所束缚的弟子。纵横家的要义,是权衡利弊,天地万物皆可谋划。这个天地万物,也包括自己,我做不到。”张良坦然说。
怀瑾白了他一眼,想起那几年在秦国被他骗得日夜伤心,就不由有些心梗。
他又补充了一句,颇有些嘲讽:“可能这辈子也做不到。”
怀瑾不置可否,看向一旁的项籍:“诸子百家,可有你喜欢的?在外面玩了一年多了,回去的时候你叔父定是要查你功课的,你没事让你姐夫教教你,也好让我和你小叔交差。”
项梁那不苟言笑的性子,看到项籍越来越野,肯定不会再让他跟着出来玩了。
“儒家迂腐;道家空泛懦弱;墨家都是一群农民;法家无仁义;名家伪君子;阴阳家一堆神棍;纵横家也只是玩些阴谋诡计……”
项籍连珠带炮一顿抨击,最后掷地有声:“我才不要学这些屁玩意!”
怀瑾的心越发梗的厉害,张良似笑非笑:“倒没听你说兵家的不好。”
“因为我喜欢孙武,”项籍跪坐在一旁,尚还稚气的面庞涌起一抹向往:“若我生在孙武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拜他为师,将来……也不知能不能有那样的成就。”
各人自有各人的志向吧,怀瑾又问:“孙武只是一个将军,你也要当一个将军吗?你不想当王吗?”
项籍不以为意的瞥了她一眼:“没有将军,谁给君王打江山?将军才是真正的王,可开疆辟土守护君王,也可覆手为雨一手遮天。”
这里除了黑珍珠,也没有旁人,况且他们说的都是中原话,倒不担心被人听去。
只是怀瑾骤然听到项籍这一观点,有些没反应过来。
似乎说到了兴头上,项籍继续道:“当王总要想这想那,就比如说负刍,他这个楚王既要拉拢大臣还要平衡朝中势力,不累吗?做一个大权在握的大将军,我谁都不怕!谁也不能束缚我!”
“你……这……”怀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然后竖起大拇指:“你很有想法,我欣赏你。”
项籍翘起嘴角,有些小得意,这些话他还是第一次说,没想到怀瑾会支持他。
张良听了半晌,忽然问:“你还没有字吧?”
“叔父曾给我取字为旭,不过我不喜欢。叔父说旭是太阳的意思,他希望我如天上的太阳一样能照耀大地,带给身边的人光明。我才不想做什么太阳,它太高了,会离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孤零零的挂在天上。”项籍抬头,从树叶的缝隙中往天上望,只见到一圈圈的光晕,那样刺眼而明媚。
张良说:“那你喜欢什么?”
项籍咧嘴一笑,俊朗的模样像极了多年前的少年项伯,他说:“我喜欢自由,喜欢风。”
怀瑾笑了两声,忍不住说:“所以你才叫项羽。”
项籍眼睛一亮:“羽?我喜欢这个字,姐姐,我极喜欢这个字!”
张良赞同的点点头,轻声道:“翱翔在空中的大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那么我以后,就叫项羽!”
项籍亮晶晶的眼睛让怀瑾一愣,原来他的字是这么来的,项羽这个名字,是从一个午后的闲聊中得来……
她发了一回呆,直到张良递过来一串烤肉她才回神。
烤肉的香味把帐篷里痴睡的项伯唤了起来,他满脸疲倦的走出来,很有自觉性的吃着篝火上张良烤的肉。
项籍在一旁兴奋的摇了摇他:“小叔,我有字了,以后我叫项羽!”
“嗯嗯嗯、你高兴就好。”项伯无精打采的,活像纵欲无度的piao客。
“你先不搭理人家姑娘,这会儿又做出这幅鬼样子!”怀瑾嗤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嘲笑。
项伯难得没和她抬杠,叹了三声然后默默吃肉,吃饱了,就拿过怀瑾手里的米酒喝了半袋。
吃饱喝足之后,他又拖着沉重的面容回帐篷睡觉去了。
怀瑾直摇头:“有点大病!”
花期歌会第十天下午,祭坛那边传来了巨大的铜鼓声,正在游乐的人们全都停了手边的事,成群结伴的赶过去。
怀瑾当时正在午睡中,由于她急切的想知道望栗到底有没有打到老虎,于是也披头散发的赶过去看了。
到了祭坛处,只见到望栗满身是血,手边提着一个硕大的血淋淋的虎头。
众人都呆了,直到秸溪寨的人们开始欢呼起来:“这是我们南越的族长!我们南越的族长!望栗!望栗!望栗!”
其他部族的人有不服,有遗憾,但他们眼里却全是钦佩。
望栗一瘸一拐的走到巫师面前,把虎头放在了地上,巫师摇动铜鼓,立即有两个妙龄少女拿着一定花冠过来。
在众人注目下,巫师把花冠戴在了满身是血的望栗头上。
“接下来三年,我们百越的大首领,是南越族长!”巫师和祭坛那边的勇士们说。
望栗看了一眼张良这边,步子晃了几下,然后晕了过去。
南越族的人满场欢呼,然后上去将望栗抬走,而巫师就点燃熏烟,给山上其他的人讯号:可以回了。
同时也派了勇士们上山去找其他人踪迹。
回了营地,怀瑾跟着张良去看了望栗一眼,那满身的伤,大腿上还少了块肉,怀瑾只看了一眼就出去吐了。难为张良竟然面不改色的给他医治,不服都不行。
而当天夜里,山上其他族的族长也陆续下来,闽越和于越的两位族长不幸丧命,其他人都是轻伤。
死了族长的那两个部族,第二天就推出了新族长出来,因为大首领一选出来,马上就要开始结盟仪式。
“所以假如望栗死了,南越的人也会在一同来参加歌会中的年轻人里再挑出新的族长?”怀瑾发出自己的疑问。
娲拉正在一旁,于是解释说:“他们只会在族长的十位盟血勇士里挑选。”
怀瑾哦了一声,难怪见死了族长的那两族并不见多惊慌。
也不知是多强的意志力,在怀瑾看来致死的伤,望栗居然在第二天爬了起来。
帐篷中没有其他人,只有张良、怀瑾、娲拉,望栗嘴巴一启,张良就问:“韩念呢?”
望栗的嘴唇苍白,道:“他受了重伤,躲在山上的一个洞中。”
“知道了。”张良点点头,无悲无喜。
娲拉捂住嘴:“你们竟然……这是欺骗神明的行为,上天会降下惩罚的!”
望栗坚定道:“那么多勇士的看守,他依然能上山来助我,这难道不是神明的旨意吗?娲拉,我都是为了南越,你不想要族人拥有更多的耕地和山林吗?”
娲拉眼神一暗,迅速沉默下来。
这天黄昏,所有的人再次聚集到了祭坛面前,那些族长不复第一天上山的样子,短短十天,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按照规矩,族长们要和大首领契臂为盟,以示效忠。
过程很简单,就是划破胳膊,把血滴在酒里面,然后喝下去。
等盟誓过后,望栗站在祭坛正中央,巫师开始又开始跳大神,说是要传达神明对新任大首领的祝福。
这巫师从傍晚跳到了天黑,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点起来,巫师终于跳完了。
“天神祝福,让我成了大首领,感谢上苍。”望栗对着大山行了一个最高礼仪,他转过身面对着其他的族长们,说:“喝过盟誓酒,就是得到了你们的认同,按照传统,我可提出新的制度……”
“当上大首领还不到三天,你是不是也太心热了?”族长中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皱眉道。
众人听闻,一阵窃窃私语,老巫师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望栗说:“新的制度由大首领提出,这是他的权利,能不能通过,就要看其他族长们的意思了。”
怀瑾不解的问张良:“大首领颁布新制度,为什么还要问其他人的意思?”
“大首领并不像中原的君王拥有绝对的权利,他只能提出新制度,但需要十八部族投票表决,大多数都同意了,新规才落成。”张良说。
怀瑾暗想,这倒十分公平,少数服从多数!
老巫师问:“大首领要提出什么新制度?”
望栗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底气不足,他看了张良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大首领的选拔,应该由三年一次,变成终身制!”
如同石子激起三层浪,所有百越人都炸锅了,尤其是上面那十多位族长,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嘲讽。
有一个就说:“上百座山林,你南越要独占几十年?好大的胃口!”
更有人直接不客气:“你们南越巴掌大块地方,人数还没我们吴越一半多,你要想终生称大,我族的勇士可不会服气!”
大家嘲讽得正起劲,老巫师使劲摇了摇铜鼓才让他们安静下来,他说:“不要说些没用的话,由大家来做主吧。”
没有一个人站在望栗身边,十七位族长都投了反对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6章 天降神迹拥望栗
娲拉暗自担心,生气道:“大首领还没几天,把人全得罪了,这个傻小子在想什么!”
项伯看了一旁稳稳当当的张良一眼,对娲拉说:“你别担心……”
娲拉哼了一声,别扭的看着别处:“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
场上正热闹,怀瑾没心思去关注他们俩的八卦,只是盯着前面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同意,老巫师毫不意外,这个年轻的南越族长,虽说成了大首领,可一上来就得罪了其他部族,这可不是好事!
他正要开口打圆场,谁知望栗突然道:“我要求神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怀瑾不知道他们这里的习俗,正要询问一下张良,祭坛边上西瓯族长译吁宋说:“如果神授没有通过,南越族长将永远被剔除掉选拔大首领的资格,你……多想想吧。”
神授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东西,怀瑾发现南越族人都有慌乱,有几个都在小声央求望栗不要这么冲动。
老巫师问:“你决定好了吗?”
“我决定了,神授!”望栗坚定的说,同时他看向了张良。
张良仍是波澜不惊,站在这里,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而这里的南越人,他们却个个面如死灰,除了望栗的那十个盟血勇士之外,其他人几乎都绝望了。
娲拉低下头,喃喃:“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谁通过神授,完了……”
“大巫今晚便请神吧。”望栗瘸着一只腿走到了老巫师的面前。
老巫师愣了半晌,退了两步,频频点头。
怀瑾正要看看怎么个请神法,谁知人群突然散去,大家全部离开了,族长们也都纷纷离开。
怀瑾一头雾水,然后看到望栗也走了过来,带着南越族的人返回了营地。
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前几天歌会上人人欢声笑语,现在却个个垂头丧气。
他们似乎对望栗有满腹怨言,但却不敢说出来。
只有娲拉,一回到营地,她就泼了望栗一头酒,骂道:“你这个疯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天降灾星,只会不断的给我们南越带来祸殃。真不明白天神为何选了你做我们南越的族长,疯子!”
大家满是怨气,似乎忘了他们昨天才为望栗欢呼过,为这个族长骄傲过。
望栗一言不发,钻进了自己的帐篷中,怀瑾几人感觉气氛不对,默默的坐在角落也不敢说话。
张良坐在篝火边不动如山,他只是淡然的拨了一下火石。
怀瑾不知道望栗的一系列举动是不是出自他的授意,但是……
假如说,这都是他的指示,那么望栗明天通不过那什么神授,第一个倒霉的是望栗,紧接着就会是他们这几个外来人了。
是夜,大家都早早的入睡,只有张良几人都坐在火边。
项伯看向张良,用中原话问道:“子房,是不是你的意思?”
张良大大方方的认了:“是我的意思。”
项伯猛的站起来,摸了摸头,手足无措的原地走了两圈,然后看过来:“望栗要是倒霉了,会不会把你供出来?我们要不要连夜跑路?我虽然能打,但是这里有上百个南越人,我……我可能搞不定。”
张良带着文雅的笑,从容道:“你们放心。”
“不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项伯叹了一口气,拉着项羽回帐篷睡觉了。
怀瑾望着后面黑黢黢的大山,担忧道:“韩念他……”
张良握着她的手,笑道:“明天事了了,我就上山去接他。”
他灭了篝火,把怀瑾塞进帐篷里,自己却不进去,怀瑾拉着他:“你干嘛去?”
“我去办点事,你放心安睡。”张良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
这一夜张良没有回来,清晨他们要去祭坛那边观看神授,怀瑾看着空荡荡的帐篷发呆。
外面有人掀起帘子,是项伯,他看见怀瑾一个人,问:“子房呢?”
“跑路了。”她这么说,项伯瞪了她一眼,然后把她拉了出来。
望栗眼睛扫过来,看见张良不在,他居然也没有惊讶。
娲拉怒气冲冲的站在他身后,望栗看着沉默的族人们,嘴唇阖动:“你们相信我。”
没有人回答他,望栗失落的转身,一瘸一拐的往祭坛的方向走去。
十位盟血勇士不紧不慢的跟着他,族人们也安安静静的跟了上去。
东方一片霞光,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祭坛上燃起了大火,十七位族长全都带着族人到了。
老巫师念念有词的祷告,然后将各色祭品放入火中,最后将一头刚宰杀的小羊也放进了火里。
有勇士在击鼓,老巫师取了望栗的血滴在鸡头上,然后把公鸡也放进了大火中。
有人提着一个笼子过来,里面是一只青色的大鹰,怀瑾本以为老巫师会把大鹰也放入火中,谁知他只是提着笼子围着祭坛走了一圈。
“这是做什么?”怀瑾扭头看向娲拉。
“枭鹏怕火,如果神认定了望栗,枭鹏便会停留在他身边。”娲拉绝望不已,在她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巫师提着笼子围着大火走了三圈,笼里的大鹰不安的上下窜动,到了望栗身边时,老巫师打开笼子,那只大鹰探出头来,然后抖动了一下翅膀一飞冲天。
“我就知道……”娲拉捂着脸哀叹,那只大鹰越飞越高,已经消失不见了。
“完了……”一个南越人痛苦出声。
其他的族长们看着这一幕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望栗却还是定定的站在那里,老巫师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
项伯紧紧拉着项籍,凑到怀瑾耳边:“我们要不要撤?”
怀瑾四处扫了一圈,张良仍然不见踪影,她说:“再等一下,我总觉得还没完。”
老巫师遗憾的看着这个年轻人,刚成为大首领就失去了这个位置,南越未来的所有族长都失去了选拔大首领的资格,几乎不难想象这个年轻族长回去以后的生活。
他有些同情,但也觉得他活该,他开口道:“南越族长,你……”
一句话刚起了个头,围观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呼,老巫师看着眼前的一幕,老迈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太阳从东方升起,日月山上一道金色的光自山顶射下,投在了望栗身上。
怀瑾眯起眼睛,看向那道光的来源,然而只看到茂密的绿植如外套一样覆盖着大山。
只有这一束光,小小的一束光,给望栗镀上一层金身。
大家尚没有反应过来,空中传来一声大鹰的凶猛尖啸,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刚刚放飞的那只大鹰从山峰上飞起,径直朝望栗这边飞来。
火光冲天,即使离了三尺远的怀瑾也感觉到了灼热,但这只大鹰似乎不惧火光,绕着望栗飞了好几圈,还不时发出凶猛的戾叫。
“山神显灵了!山神显灵了——”老巫师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那些族长们也纷纷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望栗。
那道金光始终没有散去,它笼罩在望栗身上,真的仿佛神灵降世。
一个两个,全都跪下了,伏在地上心悦诚服。
这是整个百越之地,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神迹,没有人敢再直视。
“跪下!快跪下!”娲拉将项伯狠狠一扯,项伯啧了一声,无所谓的跪在了她旁边,却无一丝尊重的意思。
除了怀瑾和项籍,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叩拜神迹。
怀瑾用手遮着阳光,望向山顶,心想这人倒是很会利用光线折射啊。
大首领已选出,新制度也已落成,没有人不服气。
花期歌会还剩最后两天,人们重新开始热闹起来,抓紧了这最后的时间相会。
所有人都在讨论那天的神迹,连项籍也半信半疑,只有怀瑾嗤之以鼻。当天神授一结束,怀瑾直接把望栗单独叫到了一边,问:“我夫君去哪里了?”
望栗心情大好,笑道:“他明天就回来了。”
怀瑾抱着手,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看向他腰间的袋子,笑问:“那里面装了什么?”
望栗也不惊讶:“是张先生跟你说的?”
“我猜到的,”怀瑾有些得意。但望栗不太相信,他认定是张良告知的,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别人,他打开腰间的袋子,里面两只还不会飞的小鹰躺在里面。
难怪刚刚那只大鹰火都不怕的往下冲,原来是孩子被掳走了,她还当是什么特殊的味道把大鹰引了下来。
“飞走的和回来的,不是同一只鹰。”望栗和她说,他把那两只小鹰拿出来,然后将它们放到了树上的一个鸟窝。
不知道是哪只鸟的巢穴,回来时多了两孩子,只怕会吓死娘。
看着望栗明亮的笑容,怀瑾忍不住问:“你答应了子房什么事吗?”
“什么?”望栗不解。
怀瑾摆摆手手:“没事没事,你当我没问。”
说罢转身离开,与她无关的事情,还是少问些八卦吧,不知道比知道要快乐一点。
花期歌会的最后一天,望栗与其他十七位族长去搞聚会了,黑珍珠去了溪边的草地对歌,项伯蔫答答的在帐篷里睡觉。
项羽爬到一棵树上看着远方,怀瑾就在树下发呆,一会儿项羽利索的跳下来,说:“回来了。”
怀瑾忙站起来,看见营地深处的林子中,张良搀扶着韩念正往这边走。
怀瑾飞奔过去,张良说:“去叫黑珍珠准备草药,他伤得很重。”
韩念身上穿着张良的外衫,身上看不出什么,也不能让别人看到什么。
只是一凑近,怀瑾就闻到了韩念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面具下面的那双眼睛毫无神采。
怀瑾不疑有他,立即跑回自己营帐中找东西——甘罗当初给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她一直都带着,是绝世的好药。
怀瑾找出一个治外伤的药粉,然后镇定的往韩念的帐篷方向走去,营地里还是有三两个没有出去玩的南越人,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慌张。
韩念的营帐在最里面,怀瑾一走进去就立即放下了帘子,血腥味太重!
“他怎么样了?”怀瑾看到韩念几乎是半昏迷了,躺在毡毯上一动不动。
“被他们的兽王咬了好几处。”张良言简意赅,他飞快的将韩念的衣服扒开,怀瑾看到他肩上翻飞的皮肉瞬间有些想作呕。
“伤成这样,还能……”怀瑾欲言又止,这么重的伤,一般人早死了。
张良打了水擦拭韩念身上的伤口,沉声道:“我在山上给他敷了草药,只是肚子上这一块几乎被咬穿了,止不住血。当年我潜入咸阳也曾重伤,你用针线给我缝合了伤口才止住血,姮儿,今次恐怕也要麻烦你了。”
张良把他的衣服悉数扒下,韩念肚子上硕大两个洞,肠子几乎不曾掉出来,怀瑾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然而一直到现在,韩念几乎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痛苦的喘着气。
“这伤口乱七八糟的,我怕我弄不好……”怀瑾打了个哆嗦。
“你去找针线,我来动手。”张良冷静的看着她。
怀瑾又立即出去找了针线拿进来,见张良毫不犹豫的干脆下手,怀瑾看向韩念:“恐怕会很疼,你忍住。”
张良专注着手上的活,说:“针过皮肉之痛对比起他的伤,算不得什么。”
针线拉过韩念的皮肉,怀瑾看不下去,扭头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天更新的两章都放在六点了喔,想一下老读者六点钟要看一次,九点钟又要看一次,太折腾了。
第277章 忠心侍从揭身世
帐篷是兽皮搭的,密封性很好,饶是这样,怀瑾也在外面闻到了血腥味。
她唤来项羽,让他去营帐里拿了一个香囊过来,然后把香囊挖开取出香球在外面点燃。
“里面……”项羽是上过战场的,对血腥味尤其敏感。
“别进去!”怀瑾见他掀起帘子,好意拦了一下,但他还是看见了。
张良全神贯注的关注着韩念的伤,项羽愣了一下放下帘子走过去:“我来帮忙。”
韩念已经彻底昏了过去,怀瑾蹲在帐篷外面等待,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张良的声音:“姮儿,你去找望栗,让他找大巫要一坛祭祀用的烈酒。”
怀瑾立即起身:“我去溪边的商摊处买。”
“不行,那边卖的都是米酒,我需要烈酒。”张良的语气不容置喙。
怀瑾便连忙往祭坛那边跑去,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见到树荫下面十八位族长正在喝酒,他们带来的勇士则在一旁吃肉。
这里也有一些年轻人来来往往,因此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怀瑾,她便大声叫了望栗的名字。
那些族长们全都看过来,望栗见是她,忙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怀瑾就说明来意,望栗立刻带着她去了老巫师那边,老巫师身边挤满了年轻人,怀瑾听到他们要老巫师给他们占卜。
望栗一到,人们连忙让出一条道,老巫师一听到他要酒,毫不吝啬的直接拿了两坛过来。
望栗道了声谢就要带着怀瑾走,老巫师突然指着怀瑾:“你身上有很浓的血味。”
是吗?她低头嗅了一下,明明只有熏香的味道啊!
但这个老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周围的人也好奇的打量她,怀瑾只好说:“我弟弟不小心摔了腿,流了……很多血。”
百越话说得磕磕绊绊,老巫师只是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开口:“你是外来人,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不属于我们百越。”
“是我一位朋友的妻子,他们从北方来。”望栗出言解释说,他的身上也有伤,腿上手上都绑着绷带。
“那就是中原人了。”老巫师点点头,看向怀瑾:“伤得重吗?你弟弟。”
怀瑾直视着这位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不是很重,不过他一直喊疼,我着急就过来了,听说烈酒能让人昏睡。”
老巫师忽然把手伸到衣领里面,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这是……草。”
那个词怀瑾听不明白,望栗接过替她道了声谢,又拿上了酒,然后赶紧拉着她走了,那些年轻人再次围了上去簇拥着老巫师问东问西。
“这是鬼参草的粉末,可以镇痛,我的腿早不痛了。”望栗抬起自己的一条腿给怀瑾展示,他喝了些酒脸上黑红黑红的,怀瑾干笑两声,拿起东西就跑了。
把东西送到了张良那里,韩念已然昏了过去,他的血将里面所有东西全部浸湿了,连张良和项羽身上都是一片鲜红。
张良拿到烈酒,直接倒在了韩念的伤口处,韩念立即发出一声鬼啸般的惨叫,只是叫了半声他又紧紧咬住了嘴巴。
不知他哪来的意志力,怀瑾连忙打开老巫师给的那个粉包,然后一股脑全洒在了韩念的伤口上。
他肚子上的窟窿已经被缝起来了,只是那模样,看得怀瑾胃里一阵翻滚。
许是那鬼参草起了作用,韩念全身痉挛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他颤抖着手把面具取下来,那张遍布扭曲疤痕的脸上满是汗水。
怀瑾忽觉的他可怜得很,这样想着,眼睛就忍不住红了。
最后,张良一言不发的把碳灰抹在了韩念身上,如此才算保住了命,他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一双白皙的手仿佛在血水里泡过一样。
“这次,对不住你了。”张良眼里隐隐自责。
“我的命,是公子的。”韩念擦完汗,复又戴上面具,然后靠着带血的毡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项羽看着满帐篷的鲜血,感慨:“他是个了不起的勇士!”
韩念的这个帐篷彻底没有办法待了,项羽和张良给他换了衣服把他抬到了另一处,然后将这个帐篷收了起来扔进了火堆中烧掉了。
这个午后,怀瑾和张良一直守着韩念,也是怀瑾第一次听到韩念的身世。
张良说他曾是故韩国的贵族,韩念的父亲因为政治斗争得罪了当时的一个显贵,一场政变之后韩念家的人全都入了狱。
为了折磨韩念的父母亲,幼小的韩念被抓着头按进了炭火盆里面,他的母亲当场就疯了,父亲也随之被杀死。
“当时他只有七八岁,那些人看到他的样子以为他活不了了,就把他和其他犯人的尸体一起扔到了乱葬岗。”张良面露钦佩:“但他没死,撑着一口气爬了出去,后来被韩国细作团的察举官捡了去。再来后,我接管了这支细作团,见到了韩念。”
“那他的真名就叫韩念吗?”怀瑾看着昏睡过去的韩念,心情有些沉重。
张良摇摇头:“细作团里面的人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因为他后面成了我的影人,我才给他取了名字。”
“那为什么叫韩念?”
张良扫了她一眼:“那时候我以为你死了……”
原来如此,怀瑾抿着唇不语,张良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最后一天了,你不去出去玩?”
“大家肯定都在告别呢,我也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又去跟谁告别呢?”怀瑾想起刚刚那些去找老巫师占卜的年轻人,又说:“不过我刚刚看到很多人去找那个巫师占卜,不知道他占得准不准,倒是有些意思。”
张良爱怜的轻抚她的脸颊:“那你就去看看。”
“你陪我一起去吗?老巫师是骆越人,他口音有点重我不是很能听明白。”怀瑾央求道,黑珍珠这几天总是看不到人影。
张良看了眼韩念,把项伯拉了过来看顾,然后带着怀瑾去祭坛那边。
天色将晚,老巫师身边还是围了很多人,比下午她过来时人更多了,他们只能在后面排队。
祭坛左边,那些族长们还在喝酒,又唱又跳的,还有两个在比划。在这边排队无聊的年轻人们就往那边看热闹。
“他看着那么瘦小,没有我们族长壮呢!”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小女孩对同伴说,似乎在议论望栗。
另一个女孩就说:“可是神选了他呀,神是不会有错的。而且他还姓望,我听他们南越的人说,他是天皇氏的后人呢。”
这边的封建迷信很严重呀,怀瑾想着那天出现的神迹,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扭头看向张良:“天皇氏是谁?为什么望栗是他的后人?”
张良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在稷下学宫浮先生教过《连山》,你都不记得了?”
怀瑾仍是一脸迷茫,她读书的时候经常在课堂上睡觉,不知道漏了多少文章。
张良摇摇头,道:“《连山》就是天皇氏写的,他还创造了天干地支。天皇氏姓望名获,是天地初始时的第一位君主,在记载里,他出身于古越族。”
“想不到望栗还有这么厉害的祖先呢!所以他那个老族长叔公也是天皇氏的后代吗?”怀瑾瞬间觉得乡土气息的望栗,是那么有气质!
张良莞尔:“这是秸溪寨的人吹嘘的,望栗他们这一族的祖先并不姓望,是后面改的姓。”
她切了一声,再看望栗时,嗯,依然土鳖气息浓烈!
队伍动了一小下,怀瑾看到前面一队人,瞬间丧气的很:“这么多人,排到我们都半夜了吧!”
“中原的卜术从《周易》中来,给出生辰八字可通过对应天干地支而排出命局,是有规律可循的。但他们这里的占卜,嗯……”张良思索了一会儿,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认为全凭巫师的嘴。”
怀瑾瞪大眼睛,毛茸茸的像只小狗狗:“你觉得他们占卜不靠谱?”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被选为巫师的人,必须是能通神明的体质。这里人人都相信神明,因此占得好与不好,只要是能解神意的人说的话,他们都会深信不疑。”张良眨了眨眼:“但我没有见过神,所以我没有办法完全相信巫师占卜的准确性。”
怀瑾质疑的上下打量着他:“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就是不想在这儿继续排队了?”
张良挑了挑眉:“被夫人发现了。”
怀瑾狠狠拧了他一下,拉着他站定:“不管,我就要占卜!”
“好吧。”张良听之任之的陪她站好,过了好久队伍也只是前进了一小步。
过了会,张良拍拍她的手,往望栗那边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望栗的盟血勇士走过来,对老巫师说:“明日就要各自回去,大首领和其他族长们想请您过去喝酒,并卜算一下今年的气候。”
正在排队的人们一听,便遗憾的发出了叹息,大巫被邀请到大首领那边喝酒,恐怕就得喝到半夜了。
眼见着大巫过去了,人们徘徊了一会儿,然后相继离开了。
怀瑾捅了捅张良:“不是你搞得鬼吧?”
张良只是顽皮的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很无辜,但等人群全部离开了,她就拉着怀瑾往望栗那边去了。
望栗说他们是自己的客人,其他人就没有多问什么了,只是表示对张良的肤色有点惊讶。
望栗也没说他们是中原人,只是转移视线让老巫师赶紧占卜,大家于是都认真的盯着老巫师。
这些族长们都喝得醉醺醺的,老巫师占卜时,他们正襟危坐却又摇摇晃晃,怀瑾咬着嘴巴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老巫师占卜完,就说今年的雨水会比较充足巴拉巴拉的,这些半醉的族长们一听完就纷纷笑着说天神保佑,然后继续去喝酒了。
老巫师嘴唇颤抖了两下,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些汉子一喝酒哪还有心情听他占卜?
此时这些族长们在拼酒,老巫师则默默的坐在篝火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背了一个硕大的布袋,里面全是他占卜的各种器具。
张良就趁这个时候拉着怀瑾过去,他看着老巫师,尊重道:“大巫慢些收拾,可否最后再给我们占卜一次?感激不尽。”
老巫师认出了怀瑾,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老人家的皱纹带上了笑:“你弟弟的腿好些了吗?”
“感谢大巫的药,好多了。”怀瑾恭敬道。
老巫师点点头,从布袋中拿出一个龟壳、一个鸡头骨、一个羊头骨,然后问她:“是你要占卜吗?要知道什么呢?”
这一下可犯了难,她思索了一会儿,指着张良:“我想看看我和我丈夫将来会有几个孩子……”
她还没说完,醉醺醺的望栗突然插了过来,他拍着张良的肩膀,口齿不清的对老巫师说:“这是……我的好兄弟!”
被骤然而来的酒气熏得蒙了一下,怀瑾赶紧捂住鼻子,她看着望栗大腿上的包扎,道:“你这一身伤还喝这么多!当心明天回去骑不了马!”
望栗嘿嘿傻笑两声,正要吹嘘一下,那边闽越的族长又跑回来把他拉了回去。
张良摇头失笑,老巫师不以为意,又从布袋中拿出一截牛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8章 求卦问卜惊厄运
老巫师把牛骨扔进火堆中,然后把其他的东西收了,怀瑾问:“您为什么收起来了?不是说……帮我占卜吗?”
“生孩子,要用这个问。”老巫师指了指火中的牛骨。
接下来就是一阵静默,老巫师盯着火发呆,怀瑾看着老巫师发呆,张良面带微笑的听着一旁那群喝酒的人吹牛逼。
“你几时嫁给他的?”老巫师突然问道。
怀瑾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六年前。”
当时她抱着张良的牌位拜了天地,若说成亲,就是在那时吧。
可惜后面也没有办过婚礼,想到此,她幽幽看了张良一眼。
火堆中的骨头发出了轻微的炸裂声,老巫师用两根棍子把牛骨夹了出来,上面有许多裂纹。
老巫师递过来一把刀子:“你们滴血上去,要你们两个的。”
怀瑾就和张良把指头刺破,按着老巫师的吩咐,把血滴在了骨头两端。
鲜血顺着裂纹游走,然后在某一段相遇连接上了,老巫师看了半晌嘴里念念有词。
怀瑾则紧张的盯着他,看她的模样,张良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会生三个孩子。”老巫师念了一会突然说。
怀瑾捂住脸,从指缝中看着张良:“好可怕,我要生三个孩子!”
张良笑开,温柔得如同一汪水,然后煞有其事的行礼:“为夫先在这里谢过夫人了。”
然而老巫师再次沉吟着说:“但是……第一个孩子身带不详,会死的很早,还会给父母带来厄运。”
怀瑾和张良的笑意都僵住,篝火跳跃了一下,怀瑾打了个冷颤,张良忙搂住她。
老巫师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长叹了一声。
“你还要听吗?”他问怀瑾。
张良神色淡淡:“不必再听了,卜术之事,变化太大。就如同这次大首领之选,想必您之前也曾私下卜算过,可曾算出是南越的族长呢?”
老巫师笑了一声:“我是占卜过,卦象上说新任大首领来自北方。”
怀瑾慢慢回温,她看了那边的望栗一眼:“可南越族并不在北方,你算错了。”
“神的旨意难测,我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读准。”老巫师看着跳跃的火星,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老,就如他脸上数不清的皱纹沟壑一样。
沉默须臾,怀瑾道:“您继续说吧,神还说了什么?”
老巫师却没有继续说,只是慢悠悠的唱了一首平实直白的山歌:“郎系线妹系针,针行千步线来寻;生前同席枕,枕到半山停,水深各摆渡,终了共金罂。”
“金罂是什么?”前面尚能听懂,后面的怀瑾就有些一知半解。
张良看着她:“是用来装骸骨的瓦罐,在中原话里,就是棺材的意思。”
怀瑾笑了一声,道:“既说我们只能好到中间,怎么又死同穴?这实在不通得很,看来也没有很准嘛。”
老巫师笑了两声没有再言语了,张良礼貌的道了声谢,拉起她就准备回去了。
只是她一路上都在出神,张良观察着她的神色,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你我都是不惧天命之人,多思无益。”
怀瑾璀然一笑,豁达道:“区区一个占卜还能吓到我?我只是在想明天启程回秸溪寨之后,咱们是不是就要准备回淮阳了。”
张良牵着她的手缓步慢行:“得等韩念养好了伤再走。”
看来是要等一两个月之后了,粗略一算那时候是夏天,回到中原正好过年。
这一晚过去,花期歌会就算结束了,他们启程回南越。
这条本来满是商摊的小溪,现在空空荡荡的,各处营地也都空了,怀瑾不由生出了些寥落。
“下一次的花期歌会,咱们必定不会来了。”怀瑾骑着马经过溪边时,发出了一声感慨。
前面项伯和娲拉骑着马分别走在两边,怀瑾偷偷问项羽:“他们还是没说话吗?”
项羽摇摇头,怀瑾又叹了一声,然后看向队伍后面的黑珍珠。
黑珍珠在最后这几天对歌,对到了一个骆越的姑娘,那个姑娘约定好三个月会去找他,因此黑珍珠这几天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项羽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怀瑾说:“等韩念的伤养好我们就回去。”
项羽露出笑容,终于可以回家了,这一趟出来玩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了秸溪寨,路上颠簸了那么久,没想到韩念的伤势竟有好转的势头,这逆天的体质!
放现代,哪怕是被狗咬了都有狂犬病的风险,何况他还是被老虎咬了好几口。
怀瑾想起甘罗曾经提过的一个说法,古代人的免疫力其实是高于现代人的,古代没有疫苗,必须由身体里的细胞去杀死入侵细菌,所以细胞不断进化直到最优。
现代各种疫苗,环境卫生也好,人的免疫细胞往往就懈怠了,久而久之身体就往往是从内部出毛病。
想到这里,怀瑾不禁思念起甘罗来,不知他现在做什么呢?是在雍城还是在骊山?或者又回了咸阳城?
“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了。”张良在她脖子后面捏了一下。
怀瑾痒得缩起头:“我刚刚有些思念阿罗和老尉。”
张良的笑容淡去一些,拍拍她:“晚上望栗请我们吃饭。”
“嗯,是请你还是请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怀瑾疑惑了一下。
张良说:“我和你。”
“可以不去吗?”怀瑾支着头对他抛了个媚眼,张良露出一个拿她没办法的表情:“随你吧,我今晚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她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看得张良一阵莞尔。
张良下午出了门,她就指挥黑珍珠和两位林管事给她晒辣椒,因马上就要回中原了,她去山里摘了两大包小米辣准备腌成辣椒酱带回去,又收集了一些小米辣的种子,企图回去种一些出来。
几个人在院子里干得热火朝天,项伯却坐在芭蕉叶下面发呆。
“你这段日子安静了很多。”怀瑾累了就拄着棍子停下来休息,看到项伯无精打采的,就忍不住言语几句想逗他开心:“是因为和娲拉吵架你没吵过她?”
项伯看了她一眼,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看着地面:“她吵架才吵不过我,每次吵不过就动手,打架也打不过我。”
怀瑾好笑:“那你怎地也不让让她?”
项伯说:“我就是觉得……”
他发了一回呆,接着说:“她生气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跟中原女人不一样。”
“那天她对你唱情歌,你为什么不回应她?”怀瑾把地上一坨黏在一起的辣椒扒拉开,好让阳光晒均匀一点,她看着项伯:“我记得你说要找一个愿意与你生死与共的女人,娲拉不是那个人吗?”
这回项伯许久没说话,直到黑珍珠和两位管事给她干完活,相约着去后面洗澡了,院子里只剩下她和项伯。
项伯似如梦初醒一般,对她说:“其实她愿不愿意同我生死与共不是很重要了,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总之,假如我遇到生命危险了,她一定会与我同生共死的。”
项伯已近而立之年,但他于情爱之事从未开过窍,如今听他话里的意思,是终于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了。而且是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怀瑾想不通:“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答应她?”
“她是百越的女人……”项伯犹豫着开口。
怀瑾在他旁边坐下来,耐心的问:“你瞧不起百越的女人?”
“也不是……我……我有点说不明白。”项伯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两个手指头抠啊抠的,有点可爱。
英俊阳光的脸上多了一丝惆怅,项伯说:“我不能留在百越,她也不愿意和我去中原,就算去了中原,她也没办法做我的夫人,只能成为我的姬妾,她……不会愿意的。”
“假如楚国没有灭,父亲没有死,项氏家族依然屹立,我娶她也就娶她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我素日行事荒唐,娶一个蛮夷女人做妻子,也不过是旁人饭后的谈资罢了。”项伯有些认真的说,像是从一个少年变成了大人:“可是项家倒了,我们失了贵族的身份流落在外,我终身不娶都好过娶她为妻。”
从行事上面来看,项伯是最讨厌规矩被束缚的人,这一点项羽跟他很像。
明明是个贵族公子,但项伯十多岁起就开始在外游荡,一把剑一匹马满身侠气。
可是脱去这层热爱自由的天性,项伯骨子里终究是贵族,最看重的是家族、尊严、身份。
楚国的倾覆,让项伯不得不自强,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他必须要肩负家族的责任。
怀瑾拍了拍他的肩,长叹一口气:“你自己的事,要想好,不要让自己抱憾。”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去屋里看望韩念,项羽正在屋里看护他。
这些日子韩念一直在发热,怀瑾知道那是身体里的细胞在抵御外侵细菌,也导致韩念一直在昏沉的睡着。
上前在韩念后脖子处摸了一下,她说:“好似比昨天降下来了。”
项羽也不明白医理,只是跟怀瑾汇报道:“是,我刚刚摸了一下,他已经不发热了,刚刚他还醒了一会儿,我给他端了药,喝完又睡了。”
“那就是快好了。”怀瑾点点头,说:“今晚给他煮一只老母鸡养养身子。”
说着就去厨房吩咐做饭的伙计,在厨房忙活到饭点,怀瑾吆喝一声,项伯和项羽都出来在院子里坐好,韩念竟然也起了身。
“去,给你韩大爷拿块坐褥来!”怀瑾对黑珍珠吩咐了一声。
黑珍珠哼着小调进屋去拿东西,韩念对她弯了一下脑袋以示感谢,怀瑾顿时乐不可支。
项羽看她笑得开心,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高兴的点在哪里。
大家回房睡觉的时候,张良还没回来,怀瑾穿着一条宽腿长裤和一件南越男子下地的背心坐在吊楼外面等待。
小扇轻摇,蝉鸣不断,怀瑾惬意的看着月亮。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右边吊楼的窗户打开,项伯的脸出现在月光下。
“凉快嘛!”怀瑾说着拿了一件薄薄的衣服套在外面。
见项伯从窗户里翻出来,坐在外面的竹篾上赏月,怀瑾问:“阿籍睡着了吗?”
项伯瞟了一眼屋内,道:“这小子没心事,睡的死。”
“你睡觉不也是一挨枕头就睡了吗?今天是怎么了?”怀瑾往边上挪去,离项伯那边更近一点了,她把腿悬空放出去,能够到外面的芭蕉叶。
项伯静静的看着残月:“我心里有事。”
“娲拉的事。”怀瑾的手撑在栏杆上,肯定道。
项伯不言语,只是默默的出神;怀瑾也无话,望着院门口的方向,等待丈夫归家;百越天气热,现在接近夏天就更热了,幸而夜晚的风带来一丝凉爽;怀瑾听见远处的大山里传来两声野兽的叫声,太遥远了那声音并不真切。
忽然的,柴门有了响动,青衫公子提着一盏灯笼正在关门,那青衫被灯笼映成了温暖的橘黄色调。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9章 此情脉脉不能诉
张良径直走进来,经过右边吊楼时停了一回,看了项伯一眼后才踱着步子往她这边过来。
怀瑾上前把灯笼接过,嘱咐了项伯早点睡觉,就关上了房门。
“阿缠在做什么呢?”张良将外衣脱掉,他身上有一股酒味。
怀瑾把他的衣服收起来,说:“他为了娲拉难受呢。”
张良把头发也散开,亵衣松松垮垮的挂着露出一截锁骨,他半倚着枕头,看着怀瑾:“今天我在望栗那里吃饭,老族长一大家人也在,吃饭时提出让望栗和娲拉成亲,望栗同意了。”
怀瑾一愣,看过来:“望栗也喜欢娲拉?”
“不知道,”张良说:“不过娲拉的祖父当了几十年的族长,他和其他部族的族长们都有交易往来,且对南越各分支的首领也都有交情。望栗娶了娲拉,实际上是得了老族长之前的人脉,他不会不答应的,况且娲拉确实貌美。”
她哼了一声:“你也这么觉得?”
“觉得什么?”张良一时没听明白,一回味过来就笑了:“我是说按百越人的喜好来说,娲拉是一个貌美的姑娘。但在我心里,永远只有夫人最美。”
怀瑾傲娇的点点头,抿着唇笑了,正收拾着他的衣服,忽然从外衫中掉出一块帕子,怀瑾捡起来一看,问:“这是什么?”
一块厚实的白色织布,上面绣了半只五彩长尾的鸟,看着有点像凤凰,另外一半是残缺的,只有几滴红色的液体干在了上面。
怀瑾闻了一下,那红色的液体应该是血。
见她目光炯炯,张良直起身子,道:“这是望栗给我的一个承诺,上面的血是他的,好好收起来吧,别弄丢了。”
“好吧,只是为什么这只鸟只绣一半呐?”她咕哝着,郑重其事的把帕子收好。
等她躺下了,张良把她拉到怀里,才低喃道:“他们这里有纹身的习俗,百越人认为纹身会刻进人的灵魂。望栗欲和我结义,因此想请巫师在我背上刻下这半只神鸟的图案。不过我与他说在中原只有罪人才会在身上刺图案,所以他没有强求,只自己在肩上纹了半只神鸟,另外半只就放在了图上。”
“纹身?我们俩去纹吧!”怀瑾倒没有留意这里还有纹身的风俗,她想起之前看到有些赤膊的男人,身上似乎是有纹样的,原来竟不是画上去的。
张良不解:“只有罪犯才会受黥刑,你为何要如此?”
怀瑾凑到他耳边,说:“我们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说着她凑到张良耳边一阵低语,张良听完无奈的笑了一声,搂着她哄道:“先睡吧,明日起来再说。”
然而她打定主意了,是非要痴缠不放的,一直到他们准备离开秸溪寨的前一天,张良终于被她念叨得没办法,只好跟她妥协说:“回淮阳了,我给你纹。”
怀瑾认定是他不想去纹身,在敷衍自己,就说:“你又不会!”
“那天望栗纹神鸟时,我看到了,不难。”张良说,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挂着无可奈何。
怀瑾半信半疑,东西还没收拾完,她只好说:“你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不敢欺骗夫人!”张良连忙作揖,见她忙着搬瓶瓶罐罐,他趁着不注意就起身出去了。
一出去,就长吁一口气。
一抬头,碰见项羽目光凿凿的看着这边,张良温柔的牵了牵唇角,
这一清早,院子里来来往往,秸溪寨的人听说他们要走,纷纷过来告别,送了许多小礼物,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
两位林管事清点着行李,黑珍珠就在外面招呼各位乡亲,他不会跟着一起离开,怀瑾给他留了一栋吊楼。等他喜欢的姑娘来找他了,他就在这里安家了,因此他正努力跟这里人处好关系。
他满脸笑容,怀瑾从窗口看过去,也忍不住被他的快乐所感染。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上午时望栗也带着人来送了一回,他和张良不仅有情谊还谈了生意。
张良特意将两位林管事叫到跟前,说了什么怀瑾不太清楚,但是她知道等今年刘交再来的时候,所有的粮食和酒水会被望栗直接以高价买断。
仿佛真的只是来做了趟生意一样,怀瑾见张良的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着,心道这生意真是做得不错呢!
中午的时候就要准备出发了,项伯仍然无精打采的坐在一旁,怀瑾见到他这个死样子实在受不了,就问:“你当真不去和人家告别?”
项伯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
怀瑾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和项羽说:“阿籍,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你小叔,人家姑娘痛痛快快的不遮掩,他连回应都不敢。”
哪怕是拒绝呢,好歹给人一句话!
项羽抱住自己的长枪,捂住耳朵往外奔:“别跟我说这些,我才多大!”
“死小子!”怀瑾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去屋里取了自己的佩剑,准备要出发了。
“子游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可以开始腾仓库了。”张良站在门口对林仰管事交代:“以后在这边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求助族长。”
二位管事连连点头,张良又看向黑珍珠,风度翩翩仿佛对待一位好友:“你的喜事,我们没法喝酒了,二位掌事会替你张罗的。这几年跟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好回赠你的,只有一栋屋子和银钱。日后和你二位管事要相互扶持,好生过日子。”
他不悲不喜的温声叮嘱,黑珍珠眼睛一热。
他虽是奴隶,可张良和怀瑾从来像对奴隶一样对他,他们给他尊严给他欢笑和关心,临了还有如此丰厚的馈赠。
“天神庇佑我,让刘先生把我买了回去,带到了您面前。”黑珍珠伏在地上叩首,他知道这是中原的礼仪,虽然他做得并不标准。
张良点点头,然后上了马。
一辆大马车,项羽坐在外橼,怀瑾坐在里面,张良、韩念、项伯都骑着马。
穿过寨子,不少人都对他们点头微笑,怀瑾坐在车里不住的和他们招手。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并没有认识这里的所有人,甚至很多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但她在这里很快乐,收获过许多人的善意。
“赵阿姐!”经过某处吊楼时,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跑出来,她跑到马车边上,送过来一小束花:“今后还来玩呀!”
这是小阿奇,她经常和她哥哥一同进山捕猎,怀瑾也跟他们进过好几次山。
小女孩满是真挚,项羽停了下来,怀瑾笑着接下花束,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饴糖递过去。
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她并没有回答。
有生之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这个地方,这一走,应是永别。
马车又动起来,渐渐行驶出了宅子,怀瑾把头探出去,摇摇晃晃中秸溪寨逐渐变小、变远。
山上有人敲起了鼓,然后传来了浑厚的歌声:“今头平安去,来年盼客来,送别歌难唱,祝愿洒满坡。噢依唷啰——阿兄情谊厚,满山的鸟雀儿都来替我送,送到十八湾再过九里河,阿哥转身瞧一瞧喔——”
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听不见,张良只是面带微笑从容淡定,项伯却满腹惆怅频频回头,不知道要看什么。
走了很远,秸溪寨被绿色的山野所遮挡,往后望只有无穷无尽的山水,怀瑾恋恋不舍的回到马车坐好。
回去的路上有数不清的山,他们正要翻第一座山时,后面传来了马蹄声。
大家都停下来往后看去,只见娲拉气喘吁吁的下了马,定定的看着项伯。
没想到她会追上来,项伯先是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马上又暗淡下去。
项羽皱起眉,满是惊讶:“她不会是要和我们回中原吧?”
怀瑾听到他语气中的不爽,在他头上敲了一把,小小年纪就搞种族歧视!
“我们要先走一步吗?”张良贴心的问。
项伯只是沉思一瞬,坚定的摇摇头:“不用。”
他的马并没有掉头,他也没有下马,只是冷静的看着娲拉:“我们要走了。”
“我知道。”娲拉倔强的看着他,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话。
怀瑾等人都安静的等着,过了许久,娲拉说:“我阿爹给我定了亲,我一直没答应,但是我今天告诉他们,我必须要见你……”
“我知道!”项伯忽然脱去沉重,咧嘴一笑,阳光都比不上那笑容耀眼。
娲拉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似乎有点不能相信:“你知道?”
“是,我早就知道了。”项伯如和老朋友说话一样,他耸耸肩,故作轻松:“没有去和你告别,是怕你管我要礼物,我出来除了身上这把剑,什么都没带,不知道送什么给你。”
娲拉大声叫他的名字,坚定的看着他:“项缠!如果你今天告诉我你喜欢我,我不会嫁给别人!我会跟你去中原,我喜欢你!”
可是项伯许久都没有回答她,怀瑾有些看不过眼了,龇了他一下:“人家都问到这份上了,你能不能别再怂了!”
项羽小声对他说:“小叔,姬妾而已,叔父不会介意的。”
项伯和怀瑾不约而同的狠狠瞪了他一眼,项羽不明所以。
这时项伯看着娲拉,一字一句说:“我不喜欢你,我把你当我的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我不相信!”娲拉眼泪始终没落下了,在眼眶里转啊转的,看得怀瑾都难受起来。
“中原的狼没法脱离族群在百越存活,百越的花也没办法在中原扎根,数不清的大山阻隔开了中原和百越,这些都是注定的,永远没有办法改变。”项伯眼神清朗,态度认真。
他注视着娲拉,一字一句说:“愿你一切安好,夫婿疼爱、子孙孝顺。”
项伯回过头,看着张良:“我们出发。”
前面三匹马开始走动,项羽立即也开始驾车。
后面传来娲拉的恸哭声,怀瑾等人都不住的回头看两眼,只有项伯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晚上在山顶扎营,项羽见项伯似乎难受得厉害,不禁跑过来问怀瑾:“她都愿意和小叔走了,小叔为什么不答应,做一个妾室,即便是百越人也没什么的。”
“你现在还小,你不懂。”怀瑾飞快的打发了这个小鬼。
关于情爱的疑惑,在项伯还是个少年时也曾问过,当时他年纪尚幼不懂其中滋味,如今却是明白过来了。
等到项羽长大后,他也会明白过来:当一个人真正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给她。
为了项伯,娲拉已经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为了娲拉,项伯愿意放手,他可以将娲拉收为姬妾,但他没有。
项伯知道姬妾的地位有多低,如同牛、马、货物一般的东西。她在百越是受人尊重的小姐,去了中原就只是一个从蛮夷地来的低贱女人。
他没办法自私的把娲拉这样留在身边,但他也没办法留在百越。
只能这样了,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你会伤心的。”怀瑾这么跟他说。
项伯拨了拨火匙,平静的说:“除了女人,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我不会伤心太久的。况且,我知道她会过得幸福安乐,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如此一说,怀瑾倒没什么好说的了,路总是要继续走的,眼睛也是要往前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0章 归途时闻中原一统
他们在路上走了好久,于秋末终于走出了百越,在路上碰见了运粮进越的刘交。
一交接,从刘交那里得到了中原的消息:嬴政去年灭了燕,数日前齐国不战而降。
“中原分裂百年,如今土地已经尽归秦人。”刘交唏嘘道。
项伯和项羽脸上都是愤慨,韩念低着头站在一旁,张良只是面色如常的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继而和刘交说起百越之地发生的事。
“以后都不用再与南越的那些商贩打交道了,我们的货物一应都卖给族长,由族长去和那些商贩分配。”张良和刘交说。
刘交大喜:“看来我以后不必再这么辛苦跑进越地跑营生了!”
不愁粮食的销路,刘交可是大大省事。
两边只停了半天吃了顿饭,然后又各自上路。
慢慢悠悠的,他们到了中原。
各地的立法石碑都已更换,碑文上刻着的是秦法,守城的兵士也成了秦国人。怀瑾他们一路过了三个城市,都被严格盘查了许久。
等到了九江,项伯和项羽就要转道回会稽了。
路上走了半年,看了许多青山绿水,项伯已经忘掉了那段小小的伤情,他对怀瑾笑道:“这次出来了好久,等回去了二哥指不定要数落多久!”
怀瑾拍了拍项羽的胳膊,笑说:“回去了可以和你叔父学学兵法,别老是舞枪弄棒的,动身吧,回去替我向他们问声好。”
和项伯这次相处了太久,怀瑾并没有不舍,挥挥手:“没事了就来淮阳找我们。”
项伯点点头,看向张良抱了抱拳:“你们一路保重。”
张良微微一笑,点头:“你们也是。”
有将近两年没有回家了,项伯这个在外游荡惯了的人竟也升起了思家之情,辞别怀瑾和张良,他带着项羽驾马走了另一条小道,一溜烟两人就跑没影了。
半个月后,怀瑾他们也回到了淮阳,这次并没有谁先跑回来通知家里人,因此到了府宅外面,只见到大门紧紧闭着。
韩念上前去敲门,等了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张府的一个门客,见到他们又惊又喜,忙上前把张良和怀瑾迎进去。
穿行在外院,怀瑾感觉这里安静了很多,外院住了几百个门客还有他们家眷,平日里都是很吵闹的,今天却是静悄悄。
等进了内院,仍是安安静静,回廊上有一两个婢女通行,一看到他们就笑起来:“公子和夫人回来啦!”
闻远堂里坐着的身影一听到动静,立马望过来,确认是张良后,沉吟喜笑颜开的冲过来:“子房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两年没见,沉音长开了些,更见美艳,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待看到怀瑾,沉吟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叫了她一声姐姐。
“阿景呢?”张良第一个问的,就是嫡亲的弟弟。
沉音脸色却一变,随即笑道:“你们先把行李放回去吧,我去叫张豆豆,他这会儿在屋里算账呢,他知道你回来了,肯定很高兴。”
看来家里出了什么事故,怀瑾想到了外院的寂静。
沉音跑去叫张豆豆了,张良拉着她径直回了兰院。
走了这许久,兰院倒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没落,看来经常被仆人打扫,想来都是沉音吩咐的。
放了东西,张良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要去闻远堂,
察觉到他掩藏的忧心,怀瑾忙不迭的跟上。看着张良紧紧抿着的唇,和孤峰般的眉眼,怀瑾心里暗叹一口气,每次回淮阳,他就开启操心模式了。
这回再出去,发现不仅张豆豆到了,外院有二十多个老门客也来了,内院的仆人们都屏声静气的站在一旁,等待家主发话。
“说吧,王孙和阿景去哪里了?”张良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张豆豆笑脸刚扯开,听到张良这句瞬间耷拉下了脸,他小心道:“半年前秦国刚灭燕国时,王孙带着外院的百来个门客去了齐国,二公子也跟去了。”
张良闭着眼,指关节叩着桌子,似是有些头疼。
怀瑾纳闷:“几百人而已,去齐国能干什么?”
张良睁开眼,满脸讥诮:“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想着,准备干一番大事业。”
怀瑾满头黑线,齐国还没打就投降了,韩成算白跑一趟了。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张良看向那二十多个老门客,问张豆豆:“除了他们,其他人也都去了齐国?”
张豆豆默默点头:“这些先生得留下来运转家里的生意,加上年纪大了,也不能奔波。”
“他们想有动作,必然少不了钱财,把这两年家里的账册拿过来。”张良淡淡的出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沉音满脸惴惴,张豆豆早就准备好了账册,张良这么一说他连忙呈上。
张良粗略翻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嘲讽:“还好,没给搬空。”
“哥哥说,起事需要士兵、铠甲、马匹……没有钱就拉不到军队……”沉音难堪得很,企图给兄长找补一下,作为内院管事的人,她非常清楚韩成这次提了多少钱走。
张良揉了揉眉心,把账册扔给张豆豆,疲惫不已:“钱财都是小事。他们这些日子有来信吗?人还好吗?”
“一个月前来了信,没交代其他的,报了个平安。”张豆豆说。
“就这样吧。”张良低声道,然后对厨娘说:“准备三人份的饭食送到兰院。”
他无力的挥挥手,将众人遣散,而后拉着怀瑾快步离开。
怀瑾听话的跟在他身后,纵然没有说话,她也能感觉到张良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他生气时不爱骂人也不摆脸色,只是那清清淡淡的神色中透出一股威压,让人喘不过气。
张良在书桌边坐下,沉默的整理着书简,怀瑾则收拾着从百越带回来的物件,那些衣服在中原是没法穿了,只能收进箱子里。
她身上穿着极其简单的褥裙,是在路上买的,既然到了家,她就翻出了以前做的好衣裳换了。
虽然都是些锦绣绫罗,可怀瑾却觉得不如百越那边的衣服舒适,麻葛的衣服耐穿又耐脏,袖子和裤腿都是又大又宽的。
不比中原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套在身上,动不动就弄脏了。
身上穿了一件浅绿色的交领长裙,怀瑾坐在铜镜前盘发髻,古代待了这么些年,她盘发髻的手艺赛过现代造型师。
等拾掇完自己,外面已经上好了菜,韩念也回来了。
怀瑾这时看向张良,他的气似乎慢慢消下去了,怀瑾笑道:“用饭吧。”
张良抬头,对她展颜一笑,怀瑾心下一松。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良一生气,她也下意识的会跟着紧张。
“公子,这里有、你的信,从信使、那里拿、拿的。”韩念拿过来三个火漆封的竹筒。
也没有外人,张良就在饭桌上打开了,怀瑾也跟着偷瞄了一眼,又密又麻的小篆让她放弃了窥视。
第一封信,张良眼含笑意;第二封信,张良笑意微敛,陷入沉思。
“都是谁写给你的?”怀瑾一边扒饭一边打断他的长考。
张良说:“第一封信是魏兄的,他在陈县安顿下来了。第二封信是东方的一位朋友寄来的,都是今年夏天的时候送来的。”
第二封信没说名字,想来是她不认识的人,也想必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怀瑾没有追问,然后张良打开第三封信,只看了一眼就递过来:“你的信。”
她大疑:“除了项伯他们,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莫非是阿籍回去太思念我了?”
怀瑾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居然是甘罗给她的信。
韩念在旁解释:“信使说、信是、是三月送送送来,原先寄到、了大梁黎婶处,黎婶又、辗转托、人送了来。”
果然一看信,这是去年冬天写的,如此费尽周折才送了过来。她满是感慨的往下读,甘罗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她没良心啦、寄了一封信之后就杳无音讯了,他连她住哪里都不知道,她是个狗她是个bitch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怀瑾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笑喷了。
她连夜写了一封长信封好,然后叫张良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咸阳,只不知道这封信又会辗转多久才能送到甘罗那里了。
“甘罗说了什么?”张良见她笑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好奇的询问。
怀瑾止住笑,道:“没说什么,就是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
张良探究着她的神色,好笑的摇摇头。
此后,怀瑾的生活又安稳下来,淮阳城不大,却给足了她安全感。
天下已一统,各地开始推行秦国的文字、律法、货币……换成怀瑾的角度,嬴政结束了动荡,奠定了后世华夏的基本版图,战争也暂时没有了。
但换成六国后人的角度,嬴政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害得他们国破家亡。
当然,这些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作为历史的体验者,怀瑾能理解那些六国后人的心情;但作为历史的见证者,怀瑾从后世穿越而来,其实她是站在嬴政这边的。
作为一个帝王而言,嬴政确实前无古人,千古一帝他当得起。
她忍不住想起了初识嬴政时他的模样,端地一派风流富贵少年郎,如今她在遥远的小城里做着他的子民,听着他的种种事迹。
他以皇帝作为自己的称号,始皇帝这个名号终于出现在了历史舞台上;他废除分封制,该用郡县制,全国共设三十六郡;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
律法从咸阳一条一条的往外颁发,怀瑾从越加完善严苛的律例中逐渐遗忘了嬴政的长相,脑海中只有一个头戴冠冕的男人散发着无限威严。
冬日的暖阳中,张良带着她去伏羲陵散心,登上高耸的凤凰山,她眺望着咸阳的方向。
几年过去了?她心想,有些模糊了,她已不记得她具体是哪天离开的。
她已经开始遗忘,想必咸阳城里的人也正在将她遗忘吧。
还是这个冬日,阳光照耀着冰雪覆盖的咸阳宫,屹立在渭水之北的宫殿群巍峨庞大,章台之上传出动听的乐声,连站在雪地里被冻红了鼻子的士兵听到这乐声都露出一丝笑意。
这不是什么重大节日,殿中只有十余位臣子——都是嬴政看重的心腹重臣。
“这是宋子城献的乐师,名叫高渐离。听说宋子城听他击筑的人,无不流涕而去,朕起初还不相信。”嬴政端坐在上首,和下面的人谈笑。
他看向右手边的甘罗,带着些许寂寥开口:“可惜尉缭已经离开,王贲和蒙恬也都不在,欣赏不了这天籁之声了。”
席上的老朋友只剩下蒙毅,甘罗的目光扫过对面那几个新晋升的官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他说:“蒙恬倒也罢了,王贲小将军哪能听出什么天籁不天籁,他那……”
想到王贲有一回听琴都听睡着了,嬴政不由得有些想笑,他道:“王贲不日就要从临淄回来了,等他回来朕设个宴,咱们一块听他讲讲那边的趣事。”
已升到御史大夫的冯劫玩笑道:“听说齐女胆大开放,不知王贲小将军会不会带几个红颜回来。”
武将李信就笑:“回信说临淄那边动不动就有刺杀,王贲哪顾得上来美人?”
冯劫一听就皱起眉:“必定是田家的那些子孙,可厌得很,田建那佬儿都已降了,这些人还不安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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