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建新屋新生命诞生
后天就是除夕,这两日英月和乳母阿燕频繁去集市采购,堂屋里堆满了年货,家里也被怀瑾吩咐挂上了红色的彩缎,看上去很是喜庆。
到了大年三十,黄公将附近的几家农户全都邀请了过来,堂屋挂起了挡风的帘子,十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围在火炉旁边吃饭,有说有笑。
“平时里都有赖黄公照顾咱们,咱们大家伙敬一个!”隔壁的申彦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旁边坐着他的老婆和儿子,他率先端起了酒杯。
黄公呵呵笑了两声,大大方方的受了众人的敬酒。
“咱们这些人,都是无甚背景的农人,黄公能看得起我们,是咱们的福分!”又有人这么说,然后灌了黄公一大碗酒。
怀瑾小声对桑楚说:“他一把年纪,不会醉死过去吧?”
桑楚戏谑的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跟她咬着耳朵:“小石头年轻时在匈奴待过好几年,那边的烈酒都用斗碗盛,他曾喝倒过匈奴最会喝酒的右谷蠡王。”
想来是一段很传奇的故事,怀瑾掩着嘴吃吃笑起来:“原来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这话是哪位说的,倒有些意思。”桑楚眼睛晶亮。
怀瑾撇撇嘴:“我说是我说的呢?”
桑楚眉尾上挑,摆明了告诉她自己不相信。
怀瑾正要说话,申彦的老婆突然指着他们两个笑道:“这两夫妻真是恩爱得紧呢!”然后用埋怨似的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夫妻俩?怀瑾愣了一下,低垂着眼睛,脸上涌起两团桃红。
黄公看到她的神情,突然对桑楚举起杯子:“伯盛,贺你一杯!”
桑楚回过神来,连着喝了三碗酒,惹得黄公连连发笑。
怀瑾脸上烧红,往项羽身边坐了过去,然后低啐道:“懒得理这个无赖。”
她虽是在骂人,但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让项羽心里直嘀咕,原来骂人还能这样情意绵绵呢!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桑楚一眼,桑楚本在和人说话,却突然扭过头来。项羽尚没反应过来,桑楚就朝他举起了杯子。
“半杯吧,喝多了你姐姐担心。”桑楚说。
项羽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豪迈的擦擦嘴角:“我已经是大人了!”
怀瑾好笑的摇摇头,转头又看见英月和宋天昊在说着悄悄话,这一对师兄妹,倒是登对得很。
怀瑾幽默的想着,莫非这是秦朝版的令狐冲和小师妹?可转念又想,令狐冲和岳灵珊并没有在一起,又连忙把这个念头撇开。
席上几个小孩儿乱跑,有一个略大的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肚子看,满是好奇。
孩子的母亲也是附近的民户,怕扰了怀瑾,忙过来拉孩子。
怀瑾摆摆手,笑道:“无碍的,孩子嘛。”
说罢她问这个小男孩儿,满脸温柔:“你说肚子里是小弟弟啊还是小妹妹啊。”
“小妹妹!”小男孩儿响亮的说。
刚说完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下,他母亲满脸笑容:“肯定是个公子,豆儿不懂事,净乱说!”
谁不想生个儿子?她唯恐儿子乱说话,惹了人不高兴。黄公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的朋友也必定是贵人,可别真叫得罪了。
“女儿的话,也不错呢,可以给她穿漂亮裙子。”怀瑾摸着肚子,浅浅一笑。
小男孩儿看呆了,他母亲又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瞎看什么呢!”
小男孩儿咬着手指,害羞的躲在母亲身后:“婶子笑起来好看,像桃花儿!”
怀瑾乐不可支,连连拍着小男孩儿的肩:“你前途无量啊!”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
这妇人也笑了,她问:“这是快生了吧。”
“下个月吧。”怀瑾满心期待的抚摸着肚子,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和小家伙见面了。
外面北风呼啸,屋里言笑晏晏,怀瑾隔着桌子看了一眼桑楚,他总是能随时捕捉到别人的目光,对视一眼,皆是温情。
新年刚过两天,桑楚就开始盖房子了,他把黄公宅子旁边的空地圈了起来,把附近住的几个农民全都叫了来替他夯土。
等地基打实了,他开始砌墙。项羽从来没看过人盖房子,也兴致勃勃的加入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了三天活,被桑楚嫌碍事打发他去定制木材。
怀瑾就每天搬一把小凳子坐在老树下,看桑楚跑上跑下的忙活。
第十天的时候,房屋雏形基本出来了。只是一间小小的房子,黄公库房里的榆木全被桑楚搬过来作地板了,左边的床基有膝盖那么高,方便怀瑾坐卧。
在靠窗的地方,桑楚铺了软垫,这样一推窗就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右边稍矮一些,仍旧是以榆木铺就,用来放置装衣物的箱子,顺便作吃饭的地方。
厨房在屋外的檐下,柴火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茅厕建在屋后面,桑楚在里面放置了清水,用来冲去污物,怀瑾则让英月做了一个香球挂在茅房里面。
不过二十来天,这座小木屋就建好了,不过桑楚说这房子还没有人气儿,于是把项羽赶去睡几天先暖暖屋子。
怀瑾这几日脚肿的不成样子,她心里知道,约莫就是这几天了,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桑楚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便想着办法给她弄了许多新鲜玩意儿,那日不知去哪里抱了一条幼小的白狐狸回来,怀瑾喜欢的不得了。
“给起个名字吧。”桑楚说,他和项羽围在她身边,逗弄着小狐狸。
怀瑾想了想,道:“叫小白?”
真直白!桑楚先笑了一声。
项羽连忙摇头,并道:“比白丁起的名字都不如,我看……不如叫冬雪吧,毕竟这么白。”
“行,就依你!”怀瑾乐呵呵的抱着狐狸,想给冬雪做几件衣服。可是行动不便,她只是刚拿起针线绣了一会儿,就累得腰疼。
然后转眼想到,她不给自己肚子里这个做衣服,先给宠物做衣服,孩子以后知道了岂不是生她的气?
于是决定把手上这件狐狸衣服做好了,就给她孩子做衣服,只是刚做好狐狸衣服,冬雪就跑回了山里……
山野动物有灵性,不喜被豢养,桑楚再要去抓,她就叹了口气阻止了。
然后就开始做小孩子的衣服,针线活实在烂得不行,桑楚嘲笑了一整天。怀瑾虎着脸说要拿针戳他,桑楚一个翻身就跑不见了。
夹杂着冷风的春天来临,黄公要出远门办点事情,把大徒弟宋天昊带走了,英月则被桑楚留了下来。
因为怀瑾随时会发作,家中必须有个女子。
“不会是你给我接生吧?”怀瑾问道,桑楚一直强调不要接生婆,她此时开始忐忑了。
桑楚道:“不是有英月吗?”
怀瑾看了看稚嫩的英月,少女身量未成,她如何给自己接生?
桑楚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有我在。”
怀瑾忧愁的叹了口气,只盼着一切顺利吧。
她是在半夜突然发作的,睡梦里她感觉到一阵疼痛,□□着醒来,桑楚也是即刻坐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开始痛了?”
浓郁的睡意消散开,怀瑾皱着眉点点头:“是不是要生了?”
“我去叫英月。”桑楚立刻穿上衣服,怀瑾猛一把拽住他:“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桑楚便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他们还住在黄公宅子里的,乳母阿燕率先过来,桑楚说:“你现在立刻去灶上烧水,然后准备草木灰。”
阿燕揉着没睡醒的眼睛,麻利的去了。
英月紧接着也过来了,怀瑾这时候已经痛得满头是汗,连话都说不出来。桑楚不知在和英月说些什么,英月的神情很紧张。
怀瑾有些悲观的想,她会不会难产啊?电视里很多女人都是生孩子死的,她会不会也死掉?豆大的眼泪落出来,她像是沉到了水底,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我会不会死?”阵痛稍缓,怀瑾问桑楚。
她从来没看到桑楚这么正经的样子,桑楚第一次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我在这里,你不会死,放心。”
“可是……真的很痛。”疼痛又如潮水一般涌来,像是几百个人在击打她的肚子,怀瑾咬着唇,呜咽声压抑不住。
她想起了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一日,她被痛苦的挤压、她在湿滑的水中窒息,然后看到了母亲。母亲满脸是汗,却幸福的抱着她。
母亲忍着身体的痛苦生下她,她也历经完疼痛才重生。
现在轮到她了,怀瑾心道,原来母亲当初是这样疼、这样疼啊……
怀瑾痛的眼前模糊,只有手里的触感让她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屋子里突然有了暖气,怀瑾费力的醒神,看见阿燕端了好几盆热水进来,身下支起了被子,英月守在床尾。
“生下来还有一会儿,你得吃点东西。”桑楚把她抱起来,手里拿着一块面饼,怀瑾哆嗦着咬了几口,然后就吃不下了。
桑楚不由分说,强行把半个面饼塞到她嘴里,怀瑾囫囵吞下,直到阵痛再次来临,她五官都痛得扭曲了。
恍惚中,桑楚似乎给她喂了汤药,半个时辰后她的痛楚忽然减轻了不少。
桑楚拿着几根银针在她手上和脊椎处扎了几下,道:“怎么样?你现在没有特别痛了吧!不过生的时候,疼痛还是避不了,你要忍住。”
怀瑾点点头,哽咽着问他:“我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的是吗?”
“一定会。”桑楚认真的告诉她,紧紧握着她的手,然后扭头看着英月:“怎么样了?”
英月吞咽了一下,小声道:“又开一点了,有一个鸡蛋那么大了。但是……侯先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水啊!”
应该说的就是羊水了,怀瑾也不知道羊水多少是正常,她却看到桑楚眼神一变,然后去了英月那边。
怀瑾本能的拍床,急道:“你不能看!!”
桑楚只是瞟了一眼,神色有些微恙,随即笑道:“放心,没什么大事。”
英月紧张兮兮的点点头,怀瑾也放下心来。
桑楚让乳母在旁照料她,自己先出去了一会儿,等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碗苦药。
光是闻到味儿怀瑾就要吐了,但桑楚还是扶着她的头喂她喝了下去,直苦到心里去了。
“你别不是拿了碗毒药来给我吧。”怀瑾调侃的笑了一声,桑楚却没笑,他温柔的看着自己,只是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他应当是……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吧,怀瑾能感觉出来。与桑楚四目相对,怀瑾扯了扯嘴角,笑道:“要是……”
“有木球那么大了!”英月开始惊呼。
桑楚点点头,然后俯身下来跟她说:“我现在要把针拔掉,会很痛,不过只有一小会儿,你坚持住。”
怀瑾嗯了一声,觉得自己已经积蓄了不少力气,可是桑楚把银针一拔,她痛得差点晕过去。
她活到这么大,受过不少伤,可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痛得连气都喘不了!痛得她想去死!
“现在可以用力了。”桑楚擦了擦她头上的汗,温声告诉她。
怀瑾咬着唇开始用力,眼前一片朦胧。仿佛有无数人在对她的肚子拳打脚踢,她痛得开始惊呼,可是始终没有松懈。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出来了,马上就要脱落了,可是她太疼,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然后她停了下来。
“我看到脑袋了!”英月惊喜的叫起来。
怀瑾陡然间又有了力气,咬牙一使劲,身上瞬间松了下来。
一声婴儿啼哭响起,尖声有力,怀瑾虚弱的笑了一下,然后歪头睡了过去。
英月刚剪完脐带,然后惊恐的叫起来:“好多血!好多血!”
作者有话要说:
悲伤!今天定错时间了,提前发两章吧,所以今晚六点的更新木有了喔
第322章 九死一生终忘情
怀瑾感觉到身下不断在流着液体,难道她真的就是命薄,生个孩子都能死?
她死死抓着桑楚,最后的力气是她的声音微弱:“大出血的话,要给我输血。”
“怎么输血?”万幸,桑楚没有问她输血是什么意思,不然,她真的没有力气解释那么长一段术语。
怀瑾眼前一片花白,她说:“把你们的血输到我静脉里……用针管……最好是o型血……”
只是说完了这句,怀瑾便失去了意识。
过了许久许久,她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冷,可是身上厚厚的重压,让她知道自己是盖着东西的。
可是……为什么还这么冷呢?怀瑾觉得自己躺在一片汪洋里,沉浮不定。她看到了一片蔚蓝色的海水,温暖万物的太阳照在海面上,却温暖不了她的身体。
怀瑾看到远处一袭青衫公子从海上走来,眉目含情的看着她,满是怜惜。当真有很多日没有见到他了,怀瑾心想,原来自己再次看到他,竟然再无波澜。
只是一个失神,那张脸突然变了,是桑楚亦正亦邪的笑容,他拍拍自己的头,说:“赵怀瑾,你女儿长得很可爱。”
只是这一句,怀瑾一个激灵从幻觉中醒来,眼前一片模糊,依稀能分辨几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屋子里一片大亮,可她却不能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我姐姐是不是好了?”项羽惊喜的叫起来。
桑楚声音沉沉,再无嬉笑:“熬过今天晚上,就能好起来。”
又有婴儿的哭啼声响起,怀瑾想动动嘴巴,想让他们把孩子抱过来看看,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只能听见桑楚叹气:“你小子怎么抱的崽儿?硌到她脑袋了!”
项羽委委屈屈的小声回答:“我以前又没抱过小孩儿嘛!”
有女子在嘲笑,项羽小声说:“她真好看呢,又软又糯,长大了定是个小美人。”
怀瑾意识到,自己生了一个女儿,不知是像她呢还是像张良呢?她都还没看到孩子的模样呢?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的身体一向强壮,只是生个孩子,为什么此刻虚弱的仿佛要死掉一样?
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恍惚,怀瑾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又像是已经过去了好久,她再度能感知到外界时,明亮的光已经没有了。
“怀瑾,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桑楚拉住她的手,轻声低语。
我能听见!能听见!怀瑾在心里拼命的说,她想睁开眼睛,她想说话,可却控制不住她的躯体。
桑楚看着她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忽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好玩的事情,他说:“你不是总想知道,为什么我总说我们有缘吗?”
“三年前,我在百越的花期歌会上见到了你。”桑楚的声音是说不出来的温柔:“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在她有生之年不得踏进中原一步,我只身一人在百越流浪了好多年。直到我看见了你,你让我开始想家。”
“你还记得我吗?小黄莺,”桑楚低喃着,解开她的衣带,在她身上各处都扎上了银针。
他头上已沁出了汗,但声音却平稳温柔:“那天,我并不是有意戏弄你,只是许久没有见到家乡之人,还是一个聪明又刁蛮的姑娘。”
月色清冷,远山连绵,潺潺流水;一座古老残缺的断桥上,是他们的初遇。
怀瑾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桑楚静静道:“你一定要把今夜撑过来,你女儿已经出生了,你知道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过得有多辛苦,你不能放弃她。”
这句话像是一阵强心剂,怀瑾紧紧咬住了牙。
困意不断上涌,她告诉自己不能睡,绝对不能睡!怀瑾不住的对自己这么说。终于,一个寒颤,她挣扎着醒了过来,室内一片大亮。
她看见桑楚带着笑意的眼睛,怀瑾一张嘴,未语泪先流。
桑楚撇撇嘴,笑道:“我守了你这么久我还没哭呢,你竟然抢到我前头了!”
不着调的笑音,与睡梦中听到的那个温柔声音简直判若两人,怀瑾打着精神,开口:“我的……孩子……”
“阿燕刚刚喂了一回,这会儿项羽带着睡觉吧,我去把她抱来。”桑楚立即起身。
怀瑾拉住他的手,扯扯嘴角:“谢谢你。”
桑楚只是笑笑,然后出去把孩子抱了过来,项羽也过来了。看见她清醒过来,咧嘴一笑扑过来:“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给家里写信了!”
怀瑾只是看着包袱里小小的一坨,眼泪哭个不停,这就是她的孩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个瞬间,怀瑾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了怀里这个孩子,她愿意付出一切。
转眼又看到项羽手腕上一条已经结痂的长口子,怀瑾吸了吸鼻子,拉过他的手:“这是怎么弄的?”
“你昏迷前说输血,我那几天也想不到别的法子来救你,就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行。”桑楚提起一个小壶从里面倒了一碗汤药,递过来:“喝一碗参汤,这几天就是这东西吊着你的命呢。”
怀瑾立即看向自己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伤口。
桑楚指了指她的脖子,怀瑾摸到脖子上缠了一圈净布。
“我不知你说的静脉是哪里,但想着脖子处的青脉离灵台更近,所以在你脖颈处的青脉开了一个口子,用银管把项羽的血引到你体内。”桑楚说:“这是个好法子,是你那位会医术的朋友教你的吗?”
甘罗曾经简短的讲过一两句,但她也没有完全听进去,不过一知半解而已。
也是万幸,项羽和自己是表亲而不是直系亲属,她虽不知两人血型,但没有出现排异情况,想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她还想再说,但精神已然不济,桑楚喂她喝完参汤然后扶着她躺下:“你躺着休息。”
“我好困……”怀瑾说,但她此刻不敢睡觉。
桑楚轻轻拍拍她,把孩子也放在她身旁,笑道:“想睡就睡吧,我们一直在这里。”
孩子也仿佛表示赞同,小嘴嘟了嘟,怀瑾看得一阵欣喜,在她脸上亲了亲。
“姐姐,给我外甥女起个名字吧。”项羽趴在一旁,温柔的看着这个孩子。
怀瑾看了一眼桑楚:“先叫她莺儿吧,大名……回头再说。”
“莺儿……小黄莺!”项羽轻声笑起来:“这是咱们家的小莺儿!”
桑楚别有深意的瞧着她,然后拍了拍项羽:“让你姐姐睡一会儿。”
项羽看了莺儿好几眼,恋恋不舍的走了。怀瑾抱着孩子闭上眼睛,不过一会儿就进入了睡眠,只是还没睡多久,臂弯里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怀瑾慌慌张张醒来,看见项羽拉着阿燕飞奔过来,桑楚啼笑皆非。
怀瑾茫然的看到莺儿吃完奶,安安静静地躺在项羽怀里,摇头失笑:“这孩子居然跟舅舅这么亲。”
“这几天除了吃奶,都是他抱着莺儿,孩子当然跟他亲。”桑楚抱着手,悠闲的调侃:“我看你比你姐姐还会当母亲呢!”
项羽哼了一声:“莺儿就是最喜欢我!”
怀里的小女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怀瑾伸出手想抱抱,只是项羽刚把孩子放在她手里,莺儿就大哭起来。
怀瑾手忙脚乱的哄着,直到项羽接过去,莺儿才抽抽嗒嗒的停住哭声。
怀瑾瞠目结舌,乳母阿燕就笑:“小小姐被小公子抱了两个月,早习惯这个味道了,不信你让小公子把外衣脱了。”
说着就把莺儿放在怀瑾手上,莺儿小嘴一瘪,阿燕就把项羽的衣服盖在莺儿身上,莺儿再度安静下来。项羽一脸骄傲,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莺儿安静下来,怀瑾这才有机会好好看她。明亮的眼瞳和挺直的鼻子实在像极了生父,原来女儿肖父这个说法不是白来的。
“你当真是好看极了。”怀瑾不住的欢喜,在莺儿脸上又亲了两下。
澄净的眼睛乱转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人,项羽一过来,莺儿就笑了,光秃秃的牙床都那么可爱。
项羽拿指头逗弄着她,小孩儿什么也不知道,拿牙床去咬。
项羽嘻嘻笑道:“你没长牙,舅舅不痛!”
“抱她去玩吧,莺儿在这,你姐姐可睡不好觉了。”桑楚说。
项羽便抱上莺儿跟着阿燕出去了,怀瑾恋恋不舍的目送他们出去,然后躺下。
目前身子确实不行,这么一小会儿她就有些胸闷了。
屋子里只有她和桑楚,静默了许久,怀瑾打破沉默:“你不是一直说我身子好吗?为什么我生莺儿这么艰难,差点连命都丢了。”
“就是你身子太好,别人吃补品能补二三分,你吃任何补品能补八分。你孕期时虽没有每天喝安胎药,但我们喂你吃了太多大补之物,胎儿长得太大导致胞宫收缩无力,引起了大出血。”桑楚坐在床沿边,给她掖好被子。
怀瑾不由郁闷,身体太好也不行,这回差点送了命。
又安静了一回,桑楚好像没什么话要和她说,怀瑾却期待着他能说点什么。
许久,桑楚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他背对着自己,怀瑾看不到他的脸。
“我听到了。”怀瑾率先打破沉默。
桑楚没动,仍然背对着她。
怀瑾继续:“百越、花期歌会。”
“我知道你听见了,”桑楚突然转身,认真的看着她:“知道了,又能怎样?”
她昏迷时,桑楚对她说了那么多,温柔的语气里全是情谊。可此刻面前的这个桑楚,他冷静的看着自己,仿佛一直和她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他总是这样,她进一步的时候他便退一步,她退一步时他又近几分,不远不近的距离总是暧昧。
“你那时问我,知道你喜欢我,又能怎么。”怀瑾看着他,说:“我要是说我愿意呢。”
桑楚一愣,旋即低下头,沉默片刻他说:“你并不爱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的心?”怀瑾反唇相讥,睁大眼瞪着他。
“我是个跟你们不一样的人,就应该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该多了牵挂。”桑楚突然多了些沧桑孤远,仿佛亘古以来的寂寞全在他身上。
怀瑾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桑楚此刻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反而这么伤感?想了一会儿,她说:“你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证明,你心里早就有了牵挂。无论在哪里,你都放不下了。”
桑楚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道:“尊贵的小姐,你现在的意思是,你瞧上我了,要做我真正的妻子?”
“不,是你一早瞧上我了,我现在答应你了。”怀瑾往里躺了一些,有些骄气的轻哼:“我有些冷。”
“我再去给你拿床被子。”桑楚了然的笑道,故意装听不懂。
怀瑾眼神凉凉的看着他,桑楚大笑两声,然后脱了外衣在旁边躺下。
侧身一把搂住她,桑楚在她耳边轻声说:“睡吧,小黄莺。”
他的身上滚烫,像个火炉子,怀瑾的唇弯了弯搂住他的腰闭上眼。
她的脸贴在桑楚的脖颈处,肌肤相近,却没有任何情欲的色彩,只有安心和满足。
怀敌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你一直抱着我,睡着了也不能走。”
“好,不走。”桑楚如同哄小孩似的,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怀瑾放松下来,任自己安心的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3章 昨夜新屋起秋风
这一次是真的重新开始,心灵上的,她终于又找到了可以让她依赖的人,还有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孩子。
身边没有敌人、没有危险,只有宁静和幸福。
一夜之间,项羽和英月都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不一样了。
“他们更像夫妻了。”英月支着下巴看着他们。
项羽纳闷:“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呀。”
英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思考了半晌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就是……”
项羽点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他看着那两人逗弄着莺儿,心里酸溜溜的,莺儿本来最喜欢他,这短时间姐姐身子好了日夜抱着莺儿,这个小叛徒立马反水了。
“养了这么久的身子,莺儿的满月礼也办不了。”怀瑾看着怀里软软糯糯的一团,越看越欢喜。
桑楚笑道:“不如周岁的时候再办宴席,正好把你舅舅和表哥都请过来瞧瞧,好好热闹一回,你说呢?”
怀瑾一听,连忙点头:“你说的有理。”
这边才念叨起娘家人,项伯半个月之后一人一马就到了,他旋风似的冲进来,吓得英月把雕刻的小刀都砸了。
“风风火火的,还没有阿籍稳重!”怀瑾看着项伯风尘仆仆的样子,忍不住插着腰训起来。
项伯哈哈大笑:“你果然已经有了做母亲的样子!”
怀瑾站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项羽从隔壁的木屋过来,手里抱着小莺儿。
项伯看到孩子,瞬间收敛气息,过去瞧了一回,爱怜道:“这就是我们家的小小姑奶奶,叫舅公抱抱!”
只是刚抱上,莺儿就哇哇哭起来,怀瑾白了项伯一眼,把孩子抱了回来。
项伯喜滋滋的挠挠头,然后把马背上的大包小包拿过来,说是殷氏给准备的一些东西,都是孩子能用上的。
有婴孩穿的衣服、尿布再到给怀瑾的补品,应有尽有,最下面还有一块小小的银锁,怀瑾感激项声夫妇的一片心意,忙把银锁给莺儿戴上了。
“这是表舅和舅母给莺儿的礼物,莺儿喜不喜欢。”怀瑾轻声细语的逗着。可惜小孩儿哪知道这些,只是在她怀里到处凑,怀瑾尴尬了一下,然后让项羽抱着孩子去找乳母阿燕。
“你……”项伯瞟了一眼她胸前,突然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原来是胸前湿了一块,怀瑾立即背过身去,桑楚道:“你又不给孩子喂,可不都白浪费了。”
“闭嘴!”怀瑾低啐一声,她就没想过要亲自给孩子喂奶,不然也不会专门让殷氏送个奶妈过来。
桑楚也不解的问过她几回,怀瑾都没说话。她虽然爱孩子,但是也爱自己,既然能找到乳母,她也乐得自己轻松。除了初乳让莺儿吃了一回,后面就再也没喂了。
因项伯来了,怀瑾就从黄公的大主卧搬了出来,和桑楚一起住进了隔壁修好的小木屋,原先的大主卧则让项伯和项羽住下了。
入夜去阿燕那里看了一回孩子,怀瑾就准备去睡觉。
这座桑楚亲自修建的木屋,还是怀瑾第一次住,之前项伯在这里面睡了几个月,已经不像新房了。
暖黄色的木壁染上了生活的颜色,失去了浓重的木屑味,颜色也不再鲜亮。因为如此,豆灯一点,这个小屋就格外的温馨。
入睡前,怀瑾做了一套产后瑜伽,龇牙咧嘴的做完一套动作,才打水擦了汗准备休息。
“再过两个月身子就恢复了,不必这么着急。”桑楚道,人的身体恢复能力是非常好的,但是怀瑾似乎格外在意小肚子上松弛的那一小部分。
她掀起衣服,看见肚子上的皱褶就剩那么一两条了,万分得意:“再过一个月,我又能变成细腰了,美女嘛,总是要时刻保持精致的。”
她给自己立了个flog:要做古代最时尚的潮妈,最好以后等莺儿长大了,她和女儿一走出去别人还误以为她们是姐妹。
想到这场景,怀瑾忍不住笑起来。
桑楚憋着笑,歪坐在床上大笑:“我见过不少美女,就是没见过你这么……”这么不矜持的美女,哪有美女天天把自己是美女挂在嘴上的?
怀瑾圆眼一眯,威胁道:“这么是什么?”
“就是那什么。”桑楚见她故作凶恶,珍珠似的脸上多了三分妩媚,他枕着手靠在床头,翘着唇欣赏着她的姿容。
“不准这么看着我!”怀瑾突然有些害羞。
“你不是说自己美女吗?”桑楚漫不经心的笑着,懒洋洋的说:“那我不好好看看,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怀瑾爬上炕,跪坐在铜镜前拆头发,模糊的镜子映出了桑楚的样子,她抿唇笑道:“那你看出来了吗?”
桑楚笑了一声,躺下:“没看出来。”
青丝垂落,怀瑾光着脚走过去,俯视着桑楚,然后一脚踢了上去。
桑楚挨了一下,然后拽着她的脚踝一拉,怀瑾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桑楚结结实实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睡吧。”
之前睡在黄公卧室,英月和阿燕就住在隔壁,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今夜只有他们两个,怀瑾突然有些害羞起来,睁开一只眼她偷偷看着桑楚,这人闭着眼睛嘴角仍然翘着。
正想着,桑楚突然把手伸出被子,在床头的矮柜上摸了一颗青枣直直掷出去,榻下的豆灯瞬间灭了,青枣落地砸了一声轻响。
即便是黑夜,怀瑾也能想象到桑楚的容貌。
“热了吗?”桑楚感觉到她身上开始发烫,只是却没听见她的回答,于是睁了眼。
他的目力很好,即使黑夜中,他也能看清这双明丽的眸子。
“你是男人吗?”怀瑾怔怔的问他。
这是什么问题?桑楚松开了一点,笑问:“需要鄙人证明给你看吗?”
“那你为什么……”怀瑾有些说不出口,桑楚好像从来没有对她表露过任何想要她的欲望,不是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先从想睡她开始的吗?
或者说是心灵先吸引,那吸引之后肯定也是有生理欲望的,除非是柏拉图式恋爱。
可桑楚对她,连亲都没有亲过,连拉手都是她快生产时才拉的。
“既然你想要了……”桑楚突然直起身子笼罩在她上面,不那么正经的笑声响起:“那我也不能不给面子。”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夜,桑楚的表情太过于清晰,他渐渐的近了,呼吸近在咫尺。
怀瑾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只是这么一愣神,桑楚又突然躺下,重新把她抱在了怀里。
“嗯?”怀瑾回过神来,疑问了一声。
桑楚低声一笑:“睡觉吧,小黄莺。”
可他们贴的这样近,怀瑾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反应,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来了。静默了一会儿,抵在腰间的东西已经柔软了,怀瑾有些郁闷。
桑楚太令她捉摸不透了。
“你刚刚眼里没有我。”桑楚在她耳朵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酥酥麻麻的。
怀瑾愣了一下,然后翻身趴在他身上,抵着他的额头:“你以为你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什么都看的出来?自作聪明!”
她吻住桑楚,他的唇冰凉却柔软,怀瑾浑身如有电流滑过。她有些意外,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放的全是她对桑楚的渴望。
原来她竟然渴望了他这么久。
吻了许久,桑楚溢出一声疑问:“孙悟空是谁?”
“一只猴子。”怀瑾含糊的说着话,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桑楚骤然把她翻倒压在身下,极快的解开了她的衣服。
……
“你还是忘不了他。”完事后桑楚从后面拥着她,声音平静。
怀瑾矢口否认:“我没有。”
桑楚似乎并不相信,轻笑两声,怀瑾忽有些恼羞成怒:“我们两个都这样了,你还这样!”
桑楚说:“我哪样了?”
“你……”怀瑾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他有很多秘密,自己似乎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一样。
她翻身过去面对着桑楚,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吧?”
桑楚在黑暗中定定看了她许久,然后说:“不离开。”
她满肚子的话便消失了,安心的睡在桑楚的怀中。不一会儿她的呼吸轻缓均匀,桑楚抚摸着她的背,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冬去春来,可怀瑾春天时有两个月都躺在床上养身子,她都还没来得及感受春意,马上又要到夏天了。
项伯在下邳待了十多天,便去了吴中,说是有正事要忙。临走时还问了项羽,不过项羽说在这里自在,就不跟着回去了。
阿燕说他是舍不得莺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莺儿是他的崽儿呢。
这话惹得英月和怀瑾嘲笑了项羽两日,项羽连着两天都冷着脸。
在下邳待了半年,怀瑾的行动范围只限于方圆十里,身子好利索之后她开始闲不住。
桑楚就带着她往城里去,两人时常结伴游玩,孩子就扔给乳母阿燕和项羽带着。
“没见过这样爱玩的母亲,”项羽撅着嘴在旁边给阿燕打下手,莺儿要换尿布了,只能阿燕来代劳。
他说:“要是在楚国,这样的妻子是要……”
还没说完,怀瑾和桑楚就从外面回来了。怀瑾直奔阿燕这里过来,等阿燕换好尿布她就把孩子抱了过来,把自己新买的铃铛给孩子玩,逗得莺儿咯咯发笑。
看到桑楚纵容的笑容,项羽哑了口,好吧,丈夫乐意的话,妻子爱玩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4章 异地相隔忽觉思君
已是初夏,怀瑾已换上单衣,她做了几个月的瑜伽,现在身上已不见丰腴。
午饭后她闲来无事便量了一下腰,发现自己比以前还瘦一指,瞬间又惊又喜。
“有夫有女的妇人哪有你这么好打扮的!”项羽歇在一旁,见怀瑾喜滋滋的就忍不住打击道。
怀瑾猛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真是年纪越长,说话越讨嫌!”
项羽耸耸肩,便闭上了嘴。一旁英月见他又被怀瑾数落了,就吃吃笑起来。
怀瑾道:“女子无论多少岁,都是爱美的,将来我就算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我仍然是要戴花梳髻的。”
英月觉得甚是有理,连连点头,少女娇软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女子打扮,总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侯先生陪你一辈子,你可不得要打扮一辈子么!”
她倒不是为了这个,一个女人,无论在哪里,无论贫穷富有,都需要把自己捯持得精致一些的,而不是只为了男人而装扮。
转眼见到桑楚坐在一旁闲散又温柔的笑容,她便收起了要说的话。
安静的午后时光,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莺儿在睡梦中偶尔发出的几声呓音。
英月又开始练习雕刻了,项羽自去睡午觉,桑楚安静的坐在堂屋喝酒,怀瑾坐在檐下发呆。
怀里孩子睡得香甜,怀瑾脑中空空,什么也没想。
这时外面有一人跑来,不是附近的邻居,是个眼生的人,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大约又是来拜访黄公的。
怀瑾冲英月努努嘴,英月往后看了一眼,然后端着手走到大门口,道:“这位先生,我师父外出云游尚未归来……”
“我是来找一位姓侯的先生。”这人身上配了剑,看打扮似乎是个游侠。
怀瑾和英月都是一愣,然后扭头看向桑楚。
桑楚神色自若,招呼那人进来,上下打量了许久,他笑问:“你认识我?”
“鄙人范环,月前在恒山遇到黄公,有幸相交。范某有一难事,黄公不得解。但他老人家为我指了来下邳的路,说有一位姓侯的先生必能帮我。”这个叫范环的人还拿出黄公给的信物——一片写着黄公名讳的枯树叶,看痕迹是用烧焦的树枝子写的,还真像是黄公的作风。
桑楚仍是悠闲的坐在那里喝酒,他问:“你有何事相求?”
“这……”范环看了看院中的两个女人,面露难色:“可否换一僻静地相商?”
桑楚盯了他一瞬,极不情愿的叹了口气起身,带着这人走了出去。
怀瑾心里发痒,恨不得也上去听一听,可她一动莺儿就瘪着嘴要醒了,阿燕和项羽都去睡午觉了,她只能又老实的坐下。
半个时辰后,桑楚回来,告诉她:“我要随这个人去一趟咸阳。”
“去做什么?”怀瑾拉下脸,咸阳离这边很远,一来一回得走许久吧?
桑楚捏了捏她的肩,笑道:“帮这个人弄到一味药材,小石头不会随便替我应下什么事的,想来这个人很入他的眼。”
桑楚答应的事,不会更改,怀瑾深知。她只好问:“那你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了,”桑楚摸着莺儿的脸颊,笑道:“最慢不会超过两个月,莺儿出生你都还没回会稽,不如趁此机会回去看看,等我回来了再去接你们。”
桑楚这天下午就跟着范环走了,什么都没带,只身一人。
怀瑾心里大不高兴,郁闷了一晚上,决定带着孩子回娘舅家一趟。
阿燕和项羽也是要跟着走的,宅子里就只剩下英月。怀瑾欲让她一起跟去,但英月说她要完成黄公交代的雕刻作业。
于是她让阿燕买了够吃许多天的菜屯在厨房,然后又留下一些钱,才动身回了会稽。
项伯和项梁都在吴中,会稽仍然只有项声一家人和桓楚,见到怀瑾带着莺儿,这几个人自是高兴。
当天就在项声家里摆了一桌宴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席间怀瑾看到服侍在项声身边的一个侍女腹部隆起,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项声对这个侍女态度温和,殷氏却不以为然神情冰冷,怀瑾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约是项声的姬妾怀孕了,难怪殷氏这个态度。
吃完饭男人们要喝酒,殷氏就带怀瑾去后头喝茶,殷氏道:“阿佗也快一岁了,这两兄妹都还没见过呢。”
殷氏让乳母把儿子项佗抱了出来,怀瑾就让阿燕把莺儿放在竹席上,让这两个小孩一块儿玩。
都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模样仿佛在正经交谈,看得几个大人发笑。
“阿佗已经很有哥哥的样子了。”怀瑾见项佗啃着莺儿的脸颊,忍着笑打趣道。
殷氏笑意更深:“母亲之前还来信说,让阿佗日后娶咱们小娇娇呢,好亲上作亲。”
想着项李氏信中交代的,大约也是父亲的意思,怀瑾是孤女,她一衣一饭也是靠着项家,将来嫁女嫁资也肯定不多。把莺儿嫁给阿佗,怀瑾和项氏的关系又深了一层。
想到此,殷氏不禁想,公婆真是为这位外甥女操尽了心。
听到殷氏所言,怀瑾张大嘴:“不妥吧,他们可是兄妹呢。”
“都隔了两层了,无碍的。”殷氏掩嘴笑道:“况且现在还早呢,谁知将来如何呢,儿女姻缘上天自有安排的。”
公婆虽这么安排,殷氏却不太乐意。这位表小姐对家里人都不错,聪明又不惹事,可却是个心思怪异的女子。
殷氏虽时时照顾她,但很多时候她是不赞同怀瑾的许多行为的,只是公婆、小叔和丈夫都对她纵容得很,她也不大说怀瑾。
也不是说怀瑾不好,也不是说她不喜欢怀瑾,可她……就是接受不来这样母亲教出来的女儿做媳妇。
殷氏那边自想着,怀瑾却完全不知道她想到这里去了,见殷氏出这神,还以为她在想那个怀孕的姬妾。
怀瑾只刚这么一想,那个姬妾就过来了,手里提了一盒食材,说是项声让送来给殷氏和怀瑾的。
这个姬妾把食盒放下,就准备过去,殷氏忽然冷着脸喝道:“我让你走了?”
“王姬不敢,只是大人让贱妾送完东西仍然过去侍酒。”王姬怯生生的跪在那里,因着这个孩子,主母已经打骂过她好几次了,可项大人却从来不管。
她们这些女姬,命都攥在主人们的手里,哪怕主母把她打死了,也无人会指责。
“其他人手都断了吗?非得要你伺候?”殷氏对待这个女子完全没有了往日贤淑的模样,活像一副母夜叉。
怀瑾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她就只好在一旁装聋作哑。
王姬被这两声吓得瑟瑟发抖,抱着肚子死命低着头。
殷氏只觉得这个肚子实在刺眼,抓起一盏茶就扔了过去,幸而那茶水已放了很久,不至于烫伤。
王姬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跪在地上做小伏低。
“一个贱婢,哪值得嫂子亲自动手?”怀瑾想着岔开殷氏的注意力,便打开了那个食盒,看到里面放了两碗酥酪,笑道:“声哥有心,一碗酥酪还记得嫂子呢!”
殷氏面容缓和了一下,笑道:“你看这碗,是大府里的,定然是桓楚叫人备的,你声哥哪里会这么细心?”
殷氏仍然是没叫王姬起来,慢条斯理的和怀瑾把酥酪吃完,殷氏又厉色敲打了王姬几次才让她下去。
王姬走了,殷氏继续若无其事的和怀瑾谈笑。
这个时代的妾室太惨了,概是由于从奴隶制到封建制的过渡时期,奴隶仍然是没有人权的。
不过再往后一千多年,小妾的地位可就大大提升了,至少主母是不可能说打杀就打杀的。想了半天,怀瑾郁闷了,小妾算属于小三,她他妈的为什么同情小三?
“还是你有福气,没有这些碍眼的东西扰你心绪。”殷氏叹了口气,闲闲的整理衣摆,见怀瑾呆头呆脑的样子,她又笑道:“孩子都生了,还跟个姑娘似的不懂事。”
殷氏不禁羡慕起来,这大约就是命好吧。
若怀瑾知道殷氏羡慕自己命好,只怕会一口老血吐出来。
闲聊许久,天色已晚,阿燕抱上莺儿,准备跟怀瑾回去。
正院儿里三个男人已喝高了,都没注意到她离开,怀瑾嘱咐了一回项羽,让他别喝倒了然后才走。
阿燕晚上要喂奶,怀瑾就把书桌前的竹席收拾出来,让阿燕睡在那里。
“明日,能不能回去瞧瞧我丈夫和婆母?”阿燕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怀瑾请求,她讪讪的说:“我清早去,中午就回了。不过要是夫人不愿意,那我也……”
“去吧,你也半年没回家了,跟着我们在外地也是难为你。”怀瑾说。
阿燕千恩万谢,怀瑾只是一哂,不以为意。
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带孩子睡觉,夜里莺儿醒了三四次,阿燕熟稔的喂奶哄睡,怀瑾一脸佩服。
第二天她睁着发青的眼圈起来,阿燕已经收拾妥当了,怀瑾抱着孩子去找桓楚。可桓楚昨夜醉酒还没醒,她便让桓楚的姬妾带她去了库房。
挑了三匹上好的布料和一些滋补品,她拿给阿燕:“这些也带着吧。”
今早怀瑾给了二两金子,现在又来这么多稀罕物,阿燕眼睛都看直了。
见阿燕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怀瑾尴尬的催促她快回去,别耽误了时间。
等阿燕走了,她就抱着孩子去了项声宅子上,殷氏那里有乳母,能帮她一块照看孩子。
“你就是太好讲话。”殷氏听说她放乳母回家看看,不由点着她的额头嗔笑:“她丈夫不过一个百工,只比贱商好一些,哪里就值得你这么待她了?”
她与殷氏的思想价值天差地别,许多事从不解释,因此也只是笑笑:“只是见她对莺儿上心,我想着不过半日,就放她去了。咱们也不是那等刻薄人家,没有不让人母子连面都见不着的,只是顺手行个方便。”
殷氏摇头:“你呀!”
院子里两个孩子的笑声响个不停,乳母和婢女们都跟在两个小家伙身边,怀瑾闲坐着喝茶,突然十分思念桑楚。
“你是想阿楚了吧?”殷氏瞧着她的模样,笑着打趣道。
怀瑾陡然一惊,她竟然会思念桑楚,她何时对桑楚有了这样深的感情?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怔忪着,殷氏又道:“你身边也一直没有一个近身的婢女,要不我明儿给你挑一个?”
那个近身婢女能比得上桑楚贴心?怀瑾连忙婉拒:“嫂子一片好意,怀瑾谢过了,不过……算了吧,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在会稽的时候,项家的婢女随便她使唤,在下邳,有桑楚事事替她打点。
至于近身照顾,也不过是添茶倒水做些针线,这些事她已经习惯亲力亲为了。
两个猴崽子在竹席上爬出了一身汗,婢女们带着他们去换衣服,殷氏见周围没其他人了,突然八卦道:“小妹,你告诉嫂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前头那位的?”
怀瑾噎住了,神色复杂。
殷氏见状更加肯定:“你产期是一月,认识桑楚是去年夏天,按时间推算那不就是……”
怀瑾苦笑一声:“嫂子,你别问了。”
殷氏一脸吃到瓜的表情,她道:“你放心,嫂子绝对不会往外说一句的。”
……怀瑾颇有些一言难尽,无论在哪里,大家都喜欢吃瓜。
中午时,阿燕满脸喜色的回来了,怀瑾也正好吃完午饭。今日的太阳雾蒙蒙的,并不是大热时候,怀瑾心道不如带着莺儿去城南看看韩信。
城南住着的都是项家归田的士兵,她并没有去过那边,桓楚就套上马车送她过去。
路上与桓楚闲聊,得知桓楚也即将要娶妻了,是会稽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怀瑾连忙道喜,同时开始考虑送什么贺礼,这些人情往来,她是最头痛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5章 平淡日常一二三事
到了城南一大片良田边上,怀瑾看到不远处成片的民房,地里耕作的男人们都是人高马大的,见到桓楚纷纷问好。
见桓楚与这些人聊起来,她便抱着孩子朝那片民房过去。
韩信住在最边上,一个小茅草房,篱笆扎成的院子里有鸡鸭乱走,外面的柴垛码得整整齐齐。
怀瑾推开篱笆进去,坐在门口做针线的香草一看到她,马上笑了起来。
“韩信呢?”怀瑾问,香草已是妇人打扮,身上穿的衣服,怀瑾认出是殷氏送的料子。
香草放下针线筐,往里指了一下,轻声道:“看书呢!”
看到她怀里的小莺儿,香草笑道:“小姐都出生了!生的真好。”
“叫婶婶。”怀瑾对小莺儿说,莺儿只转溜着大眼睛,张着嘴咿咿呀呀的叫着,天真无邪的模样叫怀瑾心都化了。
“你在和谁说话?”里头韩信的声音传出来。
“韩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怀瑾大声道,然后抱着孩子往里走,看见韩信坐在矮桌前,面前十多卷书。
韩信比在淮阴的时候看着精神好多了,衣服也穿的干净,可知家中的女主人擅于持家收拾。
看到她,韩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看到她怀里的孩子,韩信眼中染上了些许笑意,言简意赅:“很好,恭贺你。”
这沉默寡言的性格!香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拉着怀瑾坐下:“他就是这性子,不大会说话,心里也高兴呢。”
“我认识他就知道他这样子。”怀瑾哈哈大笑,见香草要去倒水,她连忙拦住:“别麻烦了,我就是过来坐坐,看看你们就走了。”
香草就听话的没去烧水了,家中并没有茶叶,拿白水招呼她也不大好意思。
给怀瑾拿了一个软垫,香草在旁问:“您不是和先生出去玩了?几时回来的?”
“桑楚出去办点事,要走两个月,我就带着莺儿回来小住。”两个已婚妇女拉家常,怀瑾笑道:“我们以后就在下邳定居了,你和韩信若得空,可来瞧我们。我们住在郊外,门外便是一片青山,附近也只几家农户,安静的很。”
“夫人不嫌弃的话,改日一定过去。”香草感激的笑道。
这时韩信走过来,手中拿了一小块麦糖,他面无表情的把麦糖递给莺儿。
怀瑾啼笑皆非:“她都没长牙,哪吃得动这个?”
将韩信手里的麦糖拿过来,让莺儿舔了两下,怀瑾笑:“你韩叔叔给你的,舔着玩吧。”
莺儿此前从没吃过糖,见她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奇和震惊,怀瑾和香草都大笑起来,韩信沉默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笑意。
“瞧着韩兄也是喜欢孩子,你们赶紧生一个自己玩。”怀瑾打趣道。
韩信耳朵一红,不大自然的回了矮桌前,整理着书卷,他道:“子孙之事,随缘。”
香草羞红了脸,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闲话几句,怀瑾就要告辞了,走时把香草带到马车边,把自己带来的一些新鲜肉食给了她。
和桓楚一块儿回去,见到在府里生闷气的项羽,见他们走进门,项羽飞快的跑过来,从她怀里接过莺儿。
“我买了好玩的想给莺儿,结果一回来你带着她出去了,真是的,这么大日头还带她出去!”项羽拿着一个类似风车的玩意儿逗着莺儿,逗得莺儿咯咯大笑。
怀瑾白了他一眼,桓楚瞠目结舌,在项羽背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怎么和你姐姐说话呢!又不是你闺女!”
这话说的!怀瑾白眼翻的更大了,项羽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见项羽抱着莺儿,她就自己回房去换鞋,刚刚田垄上走一遭,鞋上全是泥巴。
穿鞋时,她想起平时都是桑楚给她穿鞋,不知桑楚此时在做什么,怀瑾悠悠叹了口气。
六月时,桓楚娶亲,项李氏带着项庄回来主持婚礼。
见到怀瑾和莺儿,项李氏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连说:“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也欣慰得紧。”
怀瑾抿嘴笑了一声,然后问:“舅舅和阿缠怎么没回来?”
项李氏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他们在忙正事呢。”
见项李氏的样子,大约忙得是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怀瑾算着年份,觉得应该还不是造反,毕竟时间还早着呢。
又见到一旁的项庄,仍旧是一副男孩子的模样,不过行动间却多了知礼稳重,比前几年长进了许多。
“你夫婿几时回来?”项李氏见她笑得没心没肺,拉着她追问桑楚。一直只在信中有桑楚的信息,可桑楚本人她和项梁都没见过,只有项伯回去说起过,说是个青年才俊。
怀瑾数了一下日子,道:“约莫还有半个月吧。”
“正好,让舅母也好好瞧一瞧!”项李氏喜笑颜开。
怀瑾也高兴,桑楚说不会超过两个月,那就一定会准时回来。又看见项庄身后一个面容忧郁的孩子,怀瑾走过去拉起田安的手:“你在吴中还好吗?”
项伯去吴中时把田安也带了过去,项羽已是个半大孩子,像匹野马,田安和他处不到一块。倒是吴中项庄比他大两三岁,说是能和项庄一起作伴学习。
田安肉乎乎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一切都好,义父很照顾我,姑姑好不好?听说姑姑生了小妹妹。”
怀瑾笑道:“小妹妹在后面睡觉呢,这里太吵,明天姑姑带你过去看她。”
田安抿着唇,重重点头。
大喜之日,项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怀瑾一直知道项家在当地是名门,交际广路子多,可是看到宾客挤满了院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她才知道历史上为何项梁起事时一呼百应了,这才是真正的广交豪杰!
看到殷氏游刃有余的招待着上百位女眷,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怀瑾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废材。
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殷氏身后,等别人问起她的时候,殷氏就拉着她出来介绍一番。
“一直听说你们家的女儿就这一位,总算见到了,果真是姿容娇美。”那些夫人小姐们纷纷拿话赞她。
怀瑾心道,其实这些恭维并不是冲着她,是冲着项氏。她也只是微笑回应,一一道谢。
见到这位表小姐行云流水般的礼仪,连衣服都没皱一下,女眷们都暗自嘀咕果然是名门出身的小姐,光从礼上就区别于她们这些人。
“听说以前是公主呢……”有人小声嘀咕:“我祖父说的,梁先生的妹妹是嫁了一位赵王。”
“血统尊贵啊……唉,可惜天下已改……”
“嘘!不要说这些!”
席中嘈杂,怀瑾总是能听见一两句议论,不过也就这几句了,毕竟今天的主角不是她。
新郎官桓楚被项羽几人簇拥着,满脸笑容,项李氏亲自过来主持,又有项声坐镇,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若不是大事夹缠,项梁和项伯也会过来。不过桓楚并不再在意这个,他知道项家待自己的情份有多重,不来不是不重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黄昏时仪式开始举行,怀瑾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殷氏后面,这满堂的热闹都闯不进她的内心。
只有对桑楚的思念,在心底悄悄的蔓延。
这一夜她失眠了,抱着小小的孩儿,她思念着桑楚。
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与她有关的人不过寥寥。各有各的道要走,幸运的是她走的这条道上,有桑楚、有莺儿,不至于让她感到孤寂。
她是个永远向前看的人,过去的,都已彻底翻篇,唯有眼前。
在莺儿脸上反复亲了两下,莺儿挥着拳头揉了揉脸,哼哼唧唧两声。
怀瑾心头柔软,贴着孩子,她安静的闭上眼。
项李氏是回来主持婚礼的,准备住一阵子再回吴中。
婆婆在这里,殷氏每日要往大府里跑三次,项声也是一下了差就要赶过来侍奉在母亲身侧。
项庄见到项羽,就黏住哥哥不放,再加上一个年纪更小的田安,项羽俨然成了孩子王了,每天出门身后都跟着两个小尾巴。
因为孩子多,家里热闹了好一阵,项李氏每天盯着孩子们发笑。尤其是抱着亲孙子项佗,项李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项佗一岁了,最喜吃糖,项李氏惯着孙子,总给他拿方糖吃。
殷氏在旁就小声规劝:“母亲,阿佗牙刚长好,不要喂他太多甜的。”
“我也不是没带过孩子,还能不知道这些吗?”大约每一对婆媳都是处不好的,对怀瑾和蔼如亲妈的项李氏对殷氏就总是带着挑剔,这不又开始数落了:“大的你小叔我不说了,我进门他已经是总角小童了,小的这几个,你夫君、小庄、阿籍,哪个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
幸而周围只有怀瑾和三个贴身婢女,殷氏只是难为情的低着头,讷讷听婆母唠叨。
“还有,那个贱婢你也不可太过苛待了,肚子里毕竟是声儿的种。”项李氏突然一改语气郑重的交代:“等孩子生下来,那个叫什么汪姬还是王姬的,打死也好卖了也好,都随你,但是孩子可不能让你放肆。”
殷氏深深低下头:“儿媳知道了。”
项李氏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和气的说:“哪怕是个儿子,那也只是庶子,你只需好好养着就罢了。咱们这样的家族,庶子是最不得用的,你也莫过于吃心。”
听到婆婆劝慰,殷氏的委屈少了些:“母亲的话,儿媳都听进去了。”
怀瑾安静的坐在一旁吃茶,心中感慨贱籍女子的生存艰难,同时又庆幸自己这胎投的还算不错。
先后两次,嫁的也不错,就是中间吃了太多的亏。
也不知自己是命好,还是命苦,怀瑾心里叹了口气。
“平时花销,都是阿楚给的吗?”项李氏训完儿媳,转向怀瑾。
怀瑾回神,意识到项李氏是在问桑楚的身家,她倒也从来没有留意过钱财,回想了一下,桑楚好像也从来没差过钱。
在黄公宅子旁边起的木屋,里面家具陈设全都是名贵木材所造,全都是桑楚弄来的,至于哪来的钱……大约是从黄公那里拿的。
想了一会儿,怀瑾说:“反正他从来没有缺过钱,也从没使我吃过亏。”
“虽是如此,若你银钱短缺了,就直接往家里拿,千万别委屈自己。”项李氏道,那桑楚不过孤身一人,身后并无家族,他们也从没指望桑楚能帮到家里什么,只别委屈了她。
怀瑾哭笑不得,项李氏和项梁总是为她操心,仿佛她过得很苦一样。
她语重心长的握着项李氏的手,道:“舅母,我日常穿的、吃的都是家里供应,缺了银钱也只需给桓楚大哥支会一声,我带来的朋友家里也帮着安排,我又有哪里委屈?”
想着她补充一句:“哪怕从前在赵王宫做公主,我都没有现在过得舒心呢!都是您和舅舅待我好,怀瑾心里只有感激。”
“哪里比得上当公主金枝玉叶的日子。”项李氏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总觉得怀瑾在故意安慰他们。
思维差异还真是没法让怀瑾说清楚,她当公主的时候,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王宫里不得自由,常年担心自己被父王送给哪个大王公子和亲。
在项家,她只是个表小姐,不需要持家、银钱随便你花、婚嫁也随你开心;只要不给家族名誉抹黑,随便干啥。
可以说不用负任何责任的享受家族给她的好处。
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了。
可惜……怀瑾露出憾色,她没法永远依附着项氏。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6章 应念我,终日凝眸
六月中旬的某一天,怀瑾坐在堂屋里,和殷氏、还有桓楚的妻子任氏一起做针线,项李氏在一旁与桓楚检查家里的账册,两个小孩子在竹席上爬来跑去玩着巧板。
桑楚是这时回来的,日头正大呢,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短打,仍旧是他离去那日穿得衣服。
他轻声叫着怀瑾的名字,堂屋里的人都看过去,怀瑾绽开笑,朝他奔过去。
众目睽睽,她在桑楚面前刹了车,压抑着狂喜:“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桑楚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正好两个月?”
“嗯……”怀瑾心里还真数了一下,憋着笑:“你一向是说话算话的。”
拉着怀瑾走过去,桑楚见到项李氏,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周正的行了一个礼:“桑楚见过舅母。”
只一见面,项李氏就满意的点点头,礼仪周全可见良好出身。
可是再一到桑楚的笑脸,又觉得他有些轻浮。
“啊——咿——”莺儿循着气味爬过来,往桑楚身上钻。桑楚柔和了笑意,一把将莺儿抱起。
项李氏笑道:“娇娇很黏阿父呢!”
“阿父也想娇娇。”桑楚掂着莺儿,莺儿咯咯笑起来。
怀瑾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继而笑开。
旁边项李氏让殷氏抱着孩子去换衣服,又让桓楚带着新妇去花园转转,怀瑾便知项李氏有话要和桑楚说了。
“你带着莺儿去歇个午觉。”项李氏对她说,怀瑾一怔,连她也不许听?不过她蛮相信桑楚的,于是就让阿燕把莺儿抱起,自去回了屋里。
怀瑾把莺儿哄睡了,阿燕就道:“我带小姐去隔壁的屋子歇了。”
见到阿燕笑得暧昧,怀瑾面上一红,等阿燕带着孩子走了,怀瑾拿起一柄扇子狂扇起来。
日头渐渐大盛,晒得屋里炙热,怀瑾起身去放帘子。刚放下,就听见身后桑楚的声音:“闭门闭窗,大白日的,你想做什么?”
他总是这般悄无声息,怀瑾回头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跳下去扑进他怀里。
桑楚一把将她举起来,怀瑾吓得闭上眼睛,落下时她到了桑楚怀里,揪着桑楚的领子,她低声斥道:“你要吓死我!”
桑楚抱着她走到榻上,像抱孩子似的把她放在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肩,笑而不语的看着她。
走了两个月,桑楚没有一丝变化,连风尘都不见一点。
“刚才舅母与你说什么了?”怀瑾玩着他的衣领,小声问道。
桑楚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诱惑:“长辈问话还能有什么?”
他摸着怀瑾的长发,目光清明又悠远,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故事感,叫人挪不开神。
“你想不想我?”怀瑾的心突突跳着,桑楚不怎么爱说情话,可她今日突然很想听。
桑楚将她放在床上,欺身压上来:“你说呢?”
怀瑾抵住他的胸膛,娇声道:“我要听你说。”
桑楚慢慢的解开她的衣服,慢慢的说:“我孤身行走多年,无牵无挂,哪怕隐居山中数年也未曾觉得孤独。可这回走在路上,我心有牵绊,日夜不宁。山中偶见的奇葩、旷野上的星空、火烧云的黄昏,我每每见到都欲与你共享,可是一回头才发觉你并不在我身旁。那时候,我觉得很孤独。”
这是情话吗?怀瑾迷蒙的想,他没有说一个想字,可是他每一句都在说:我想你。
怀瑾无力的攀附着他,承受他,每一下,都让她感觉到了欢愉。
“我想你。”满室昏暗,怀瑾溢出这一声软语。
“我知道。”桑楚不着调的笑着,可他的动作满是温柔和珍视。
桑楚归来,他们并没有急着回下邳,既没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他们就在会稽住着。
会稽气候宜人,且是大城,他们决定在这里待一些时日。
“你事情办的顺利吗?”闲聊时,怀瑾问他。
桑楚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是不是顺利,范环想要的那味药我已经帮他拿到了,可是他没有救回他想救的人。”
“什么药,得去咸阳取?”怀瑾愣了一下,问道。
桑楚看了她一眼,笑:“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神神秘秘的,怀瑾也没有必须要知道的欲望,因此只撇撇嘴撒了个娇就没问了。
不过桑楚又道:“我这次去咸阳,还治了一个病人。”
她才不关心这些呢,胡乱嗯了一声,谁知桑楚道:“我受邀去咸阳宫,诊治了嬴政的一个妃子,见到了你那个小学生。”
怀瑾猛的抬头,磕到了桑楚的下巴,她吃痛的摸了摸额头,桑楚笑着帮她揉了一下。
怀瑾诧异:“咸阳宫的医师多的是,怎会要你去诊治?”
“自然是那些人都诊不了的病。”桑楚懒懒的笑着,解释:“我不是接了李斯的生意?虽然没办成,好歹也要和他交代一下,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嗯?那李斯什么反应?”
桑楚满不在乎:“他能有什么反应?我说书被送到张苍那里了,他就没反应了,反而又求我去宫里诊治一个病人。”
怀瑾好奇:“你和李斯关系很好?怎么认识的?”
“我和李斯没什么关系,不过介绍李斯给我的那个中间人和我关系很好,冲他的面子我才和李斯做买卖。”桑楚好笑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你那个小学生。”
“扶苏不需要我操心,他是个好孩子。”怀瑾说。
桑楚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说:“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人,有时觉得你多情重义,有时候有觉得你一副冷心肠。”
怀瑾不以为意的挑挑眉,桑楚嘴角一弯:“也许正是因我看不懂你,所以……”
“所以什么?”怀瑾大感兴趣,想逼着他把话说清楚。
桑楚瞟了她一眼,大声笑起来,然后跑到隔壁屋子去看孩子了。
会稽诸事打点完毕,项李氏便要回吴中了,项庄、田安、项羽这三个全都牵走了。
项羽是最不乐意的,但项李氏道这是项梁的意思:“放你在外头玩了那么久,该收心了,再耷着着脸,你叔父看到又要骂你的。”
项羽无精打采的低着头,他求救似的看向怀瑾,怀瑾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他更萎靡了,嘟囔道:“我就是舍不得莺儿。”
“找什么借口,你就是把心给玩野了!”项声在一帮帮腔。
几番数落,项羽终是跟着走了,临走时他狠亲了莺儿几口,依依不舍的模样让殷氏打趣:“看来阿籍喜欢小孩子,等长大娶媳妇了,定要先生个小闺女让他高兴。”
项羽顿时红了脸,连忙跳上马。
项李氏又嘱咐怀瑾和桑楚许多事,然后要项声、桓楚他们多看着些妹妹,只是到底放心不下,再三问:“当真不跟舅母回吴中了?阿缠也在那里,你不想过去看看?”
怀瑾看了桑楚一眼,笑道:“等天气好些了,我跟阿楚回下邳,舅母替我向两位舅舅问声好。等到莺儿周岁的时候,再请你们过去喝酒。”
如此说,项李氏便不说什么了,毕竟女子成了家是要以丈夫为先的。满腔担心搁回肚里,项李氏带着项庄和田安上了马车。
一天赛一天的热起来,看着大日头晒得土地发焦,怀瑾手里的扇子都摇出了重影儿。
桑楚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正劈着木头,他正按着怀瑾画的图纸做一个带轮子摇篮,摇篮上还有把手供人在后面推。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奇思妙想,桑楚看到图纸时有些惊讶,然后立时就开始动手了。
没几天这个婴儿车就做出来了,桑楚还在木栏上涂了一层椒泥,闻着又香还能防蚊虫。
让阿燕把莺儿放上去,怀瑾就推着莺儿满院子转悠,母女俩的笑声顿时响彻整个院子。
然后怀瑾又让桓楚开了库房,找出半匹蚕丝布,用针线收了边挂在推车上。
怀瑾对阿燕道:“再往后出门,就拿这个车推着走,省得你辛苦抱她。”
阿燕看着也觉新奇,看到那块贵重无匹的蚕丝布更是心疼,这是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竟然就这么随意的挂在这小车上了。
她连声感慨:“夫人真聪慧!”
像是附和阿燕一般,小莺儿手舞足蹈:“啊——啊——”
“阿母,叫阿母!”怀瑾逗弄着她。
桑楚笑得打颤:“哪有半岁的孩子会说话的,才刚夸你聪慧,又犯傻了!”
怀瑾不服气的回嘴:“我便是半岁说话的!”
桑楚嘲笑道:“谁又能及得上你灵巧!你的女儿自然也是要笨你一截的。”
说这又有些掌不住的笑她:“我忘了你笨起来的时候也是让人糟心,莺儿比你还要笨,将来可更让人担心了。”
怀瑾捡起手边的扇子砸过去,桑楚一把接了个正着。
知了在树上不停的叫,吃过饭大家都回去午睡,怀瑾却有些想游泳,便试探性地问桑楚想不想去河边戏耍,桑楚直接道:“不想!”
怀瑾只好蔫巴巴的在凉席上躺好,要是能在家里挖个游泳池就好了,不过也就是自己想想罢了。
谁知第二天上午吃完饭,桑楚让阿燕把孩子带到殷氏那里照看,然后带怀瑾骑马出门了。
“去哪里啊?”幸而上午的日头不算热辣,不然打死她她也是不出门的。
桑楚道:“跟着我走就是了。”
路过一片荷塘,桑楚摘了两片荷叶,一人头上顶了一片。两匹马小跑起来,一路出了城,往会稽城外的大山中行去。
一进林子,满身凉爽,怀瑾更诧异了,莫非桑楚要带自己去打野战?
“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桑楚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神色只是微动,就被桑楚察觉了。
怀瑾镇定自若:“我能想什么?不过想起莺儿了。”
“想起莺儿,你脸红什么?”桑楚看破不说破的笑道。
怀瑾折下划过她头顶的树枝,狠狠往桑楚身上打了几下,笑骂:“我热行不行!”
桑楚一夹马肚子,怀瑾瞬间够不着他了,连忙追上去。在林中穿行一阵,然后地势开始往上,等到了一个陡峭的岩石处,马儿上不去了,桑楚便下了马。
怀瑾也下了马,这时她隐隐听见水声轰隆。
把两匹马系好,桑楚一个纵身,跳上了半人高的岩壁,然后把怀瑾也拉了上去。
走了一段陡峭的路,怀瑾听到水声越发响。顺着桑楚指的方向,怀瑾看到茂密的绿植之上,一条丈把宽的瀑布飞流直下。
他们离瀑布的距离非常遥远,怀瑾站在岩壁上欣赏了一会儿,只觉得夏天的暑热散了不少。桑楚从地上捡了一根棍子,拔开植被往里走,怀瑾跟上去。
眼前一个碧绿的水潭,清澈见底。
“不是想玩水吗?这里没有旁人,尽管玩吧。”桑楚一边笑,一边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惊跑了水底的鱼苗。
他在水里如同一条健硕的大鱼,灵活又耀眼,阳光照进水底,折射得桑楚的身躯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7章 君星妾月相皎洁
怀瑾慢腾腾的脱着衣服,桑楚还是没冒头,就在她想这人会不会憋死的时候,桑楚钻了出来。
他趴在岸边看着怀瑾,笑道:“一直没问你,你身上穿的这两件,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目光落在胸前和两腿间,怀瑾心道这是文胸和内裤,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她磨磨叽叽的把这两件脱下,嘲笑:“侯先生不是能耐人吗?不是见多识广吗?怎的连这也不知?”
不等桑楚回嘴,她踩着水试探了一下,正午的阳光已把潭水晒得温热了。
慢慢往水里走,她一只手放着桑楚:“你要是敢拽我,我今天就恁死你!”
桑楚哈哈大笑,掬起一捧水炸了她一脸,怀瑾立即下水给他狂浇。
简直是疯狂的水仗!她和桑楚一块儿,成了两个顽皮的小孩。
等闹够了,怀瑾喘着气说要休战:“闹不动了!”
桑楚游过来,拉着她到了水中央,轻声道:“深呼一口气。”
怀瑾听话的照做,然后桑楚从身后抱着她,渐渐平躺下去,潭水淹没了眼睛。怀瑾适应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看见外面的景色被水波折射成了一幅抽象画。
绿的山、蓝的天、白的云……从水底望上去,是不可思议的形状。
桑楚温柔的抱着她沉在水底,怀瑾浑身都放松了,仿佛是在母亲的子宫里,自由的舒展着身体。
片刻,她支撑不住,拍了拍桑楚的手臂。然而桑楚没放手,只是把她拉了一下,两人的位置颠倒了。
桑楚在上她在下,两两相对,怀瑾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快憋死了。
可桑楚只是弯了弯嘴角,然后凑过来堵住了她的唇,一口温热的气息度了过来,他们直接沉到了潭底。
桑楚慢慢的搂紧她的腰,深深的吻着她,唇舌交缠。吻了一会儿,桑楚踩着水低一蹬,两人迅速的浮出水面。
怀瑾大口喘着气,桑楚只是笑:“好不好玩!”
怀瑾搂着他的脖子,说:“在百越的那个夜晚,你也是这样。”
现在她明白过来,桑楚当时只是想让她看看水面上的景色,这狂徒般的不羁行径,当时让她吓得半死。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两人都笑起来。
“那时你可曾想到有今天?”怀瑾贴着他,得意的问道。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所以我说我们有缘分。”桑楚说。
怀瑾却有些不豫:“散?你答应过我,永远不离开我的。”
桑楚道:“我是答应过你,可是天道无常,谁也不知哪一日就缘尽了。人生在世,只能顺应天意。”
活脱脱的道家思想,怀瑾一愣神,思绪飞了好远。半晌,她悠悠道:“难道你从未想过,与天争一争吗?”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论我争与不争皆是天意自然,结果无从更改,那我争什么呢?”桑楚一派自然,仿佛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怀瑾问道:“可若是天意有一日让你我分离,你不会痛苦伤心难过吗?”
“会。”桑楚肯定道,可他悠然一笑,道:“可天意若真如此,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只知我心中有你,那么即便有一日分离,我也会永远牵挂你,直到我的生命走到尽头。”
怀瑾沉默了,只是光想想那一日,她此刻便觉得有些难受。
她忧伤的看着桑楚:“若你有一日不在我身边,我哪里还能找到另一个你来陪我?”
桑楚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见得会发生的事情,你伤心个什么劲?”
怀瑾回过神来,颇觉有些好笑,她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心里一松,她又快活起来,桑楚摇头大笑。
日头最毒辣的午后,他们在水里泡了两个小时,才相继从水中起来。
怀瑾只是穿衣服的空档,桑楚手里就拎了一只死兔子,怀瑾张大嘴,心里默默说了一句牛逼。
桑楚的野外生存能力,是她古代现代见过最强的一个人。
吃着烤兔子肉,怀瑾晾着头发,忽然又想到桑楚说他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姑娘,不过已经死了。
对那位生了好奇,怀瑾不由的问:“你以前喜欢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桑楚不意她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她还没来得及有字,就死了。”
看来是及笄之前就去世了,怀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问:“那……你至今仍然牵挂着她?”
桑楚笑瞥了她一眼:“你是在和一个死去的人吃醋?”
“哪有!”怀瑾飞快的瞪他一眼,道:“只是觉得那位姑娘去的早,可惜了大好年华。”
“她命不好,活着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了,也算是解脱吧。”桑楚咬了一口兔子肉,有些含糊不清的说。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桑楚有些记不清楚,只知时间久的他都记不住那位姑娘的容貌。他看着怀瑾,撇了撇嘴角,或许终有那一日,他也会忘记她的样貌,然后孤身一人继续走在这个世上。
桑楚突然笑了一下,怀瑾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有时候古里古怪,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日头往西走时,他们骑着马回去。
一整天没见到爹妈,莺儿没有表现出任何思念,没心没肺的和项佗在竹席上滚来滚去,倒是怀瑾想得紧,一见到孩子就赶紧抱到了怀里亲个不停。
莺儿本在和项佗抢木球,忽被抱起,顿时苦着脸预备哭了,那顽皮的母亲又赶紧把她放下。
莺儿表情恢复正常,然后卖力的去够那只满是口水的木球。
“一点都不亲我……”怀瑾幽怨的小声说。
漫长的夏日渐渐走到尾声,怀瑾估摸着,再有半个月秋风就要起了。
听着外面的蝉鸣蛙叫,夜里睡觉时她突发奇想,不知道现在的人吃不吃蛙?
“你吃过蛙肉吗?”怀瑾突然推了推桑楚。
桑楚闭着眼,浓浓的鼻音中有笑意:“你是说蛙鱼?那东西生的丑陋,谁会去吃?你这是又有什么古怪主意了?”
怀瑾爬起来,小声道:“有一道菜叫香辣跳跳蛙,姜、薤、椒、茱萸用油爆开,然后放去皮的蛙,炒到肉焦黄,再放水煮开,最后撒上葱花,配麦酒喝最好了。”
桑楚咽了下唾沫,睁开眼,扳着她的脸,道:“这大半夜被你说饿了,你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是在哪吃过吗?”
在现代的大排档吃过!怀瑾咬着手指,说:“就是刚刚突然想到了。”
复又躺下,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桑楚坐了起来:“不如现在去抓几十只回来?”
“可是我没抓过蛙!”怀瑾有些兴奋,立马就把头发挽起来了。
桑楚摸索着点上豆灯,然后穿衣穿鞋,他笑:“你在旁边看着我抓。”
他过来给怀瑾穿鞋,夫妻两打着一盏灯笼如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过了子夜有宵禁,两人一出门就立刻灭了灯。桑楚拉着她往东面走,怀瑾任他牵着,也不问他去哪里抓青蛙。
桑楚无论去哪里,对地形都了然于心,他仿佛无所不能。
带她绕过一片高宅,又穿过三条小巷,他们到了一片池塘边上。
桑楚用火镰点亮灯笼,让怀瑾提着在一旁站着,自己挽起裤腿下了池塘,一个闪身就冲进了荷花丛里。
怀瑾看不到他的人影,只见到疯狂抖动的荷叶。
不一会儿,桑楚满腿泥巴的上岸,手里的麻袋疯狂乱动。怀瑾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不敢离麻袋太近。
桑楚见状笑话了她一声,然后把麻袋挂在树上,自去池塘边上洗净腿和手。
然而桑楚并没有急着走,又闯进了荷花丛中。
“你做什么去?”怀瑾小声喊道。
桑楚推着一条破船过来,他跳上去,邀怀瑾:“可否请小姐去菡萏丛里坐一坐?今夜星辰明亮,在下又寻得一极佳观星地。”
昏暗的灯光,桑楚的面容灿若朝霞,戏谑的神情中带着揶揄,不知是在笑这天地还是在笑自己。
桑楚伸出手,翩翩君子的姿态,可他身上没有贵气,只有一份超脱和不羁。
“夜静更长,妾愿随先生一去。”怀瑾柔声道,手刚搭上去,桑楚就把她捞上了船。
小舟摇晃了一下,怀瑾连忙扶好,桑楚拿起船桨划动了一下,驶入荷叶深处。
划了一会儿,桑楚停下来,此时他们已被绿叶粉花团团包围。
桑楚采了许多荷叶铺在船上,然后拥着怀瑾躺下。
星辰密布,无论怀瑾怎么数,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颗星子。她侧头,鼻尖是如有似无的清香,看着桑楚,万千星子全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看星星!”桑楚察觉到她的目光,仍然专注的盯着星空。
“我看见了,全在你的眼睛里。”怀瑾说,桑楚扭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他们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桑楚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果然眼睛里的星星更好看,你真会找地方。”
怀瑾被恭维的很开心,在他脸上亲了亲,笑嘻嘻的看着他。
“你说,天上真的有神明吗?”桑楚突然这么问她。
怀瑾不假思索:“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我希望有。”桑楚与她十指交握。
怀瑾好奇:“为什么?”
桑楚望着夜空,道:“你我都是凡人,将来有一天都会死,如今夜这样的美好终将会被遗忘。神明与天同寿,若真存在于世间,那他便能替我们记着今夜的美好,不至于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他们头挨头,像两个小孩,怀瑾出神道:“世间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美好,神又怎会独独只看到今夜呢?”
“那是神嘛,必定能观天下事,那么他也能看到今夜的我们。”桑楚笃定的说。
怀瑾觉得他有些幼稚,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笑话:“桑楚小朋友,你几岁啦?”
“我啊……”桑楚有些调皮的笑道:“记不清了,大概快三百岁了吧。”
怀瑾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原来我睡了一个老祖宗。”
桑楚猛的回头,两人鼻尖相触,桑楚只是一愣神,便立刻把她压在了身下。
怀瑾拨着他的腰带,调笑:“你都三百岁了,怎么还这么厉害?”
桑楚耳后有些烧的慌,怀瑾撩拨得他有些放浪形骸,让他今夜失了态。
明明没有风,可这满池塘的荷叶全都耸动起来,碰撞在一起成了一曲乐章。压抑的一两声娇笑从荷塘中传出来,惊走了旁边田里的几只田鼠。
三更半夜,两人如做贼一般的回了家,然后双双睡到第二日的晌午。
阿燕抱着莺儿在外面徘徊了许久,始终不敢进去打扰,转眼看到角落里满是淤泥的麻袋,阿燕好奇之下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尖叫,抱着莺儿逃命似的出去了。
这声太过惊骇,桓楚直以为出了什么事,叫上两个仆人冲过来,只见到满院抓蛙的桑楚和倚着门框睡眼朦胧的怀瑾。
阿燕惊魂未定的站在那里,面色煞白,莺儿仿佛觉得很好玩,扯着嗓子咯咯大笑。
问清楚这些蛙鱼是拿来当食物后,桓楚哭笑不得,又听说是这夫妻俩昨半夜出去抓的,更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晌午吃饭时,香喷喷的跳跳蛙一端上来,瞬间俘获了桓楚和任氏。
桓楚连连赞道:“从没人吃这个,倒不想有如此美味!”
怀瑾得意万分,指着另外一盆,叫侍女给项声宅子上送去。
于是入秋之前,两个宅子每顿饮食必备这么一道菜,桑楚去的那个荷塘都已听不见蛙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8章 周天子龙钮宝玺
秋天时,英月从下邳过来了,带来了黄公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已归家,回来不见挚友,思念得紧,盼桑楚带着妻儿一起去过年。
不过此时他们已敲定去吴中过年,项梁来信说想见见外甥女和外甥女婿。
桑楚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就去研磨准备回信了。
“路上走了多少天啊?”怀瑾亲自给英月端来点心,小女孩笑嘻嘻的告诉她:“我骑马过来的,方便着呢!你们这儿也好打听,一进城就问到了住址。”
怀瑾笑着与她闲话:“黄公还好吗?”
“师父身子骨硬朗着呢,这趟回来格外高兴,说是认识了几个新朋友。”英月笑道:“等开了春,师父还说要把他们邀到家里来做客呢。”
怀瑾道:“竟能入你师父的眼,想必都是些俊杰之才。”
这边正闲聊着呢,那边桑楚很快回了信,英月拿到信之后也不多做停留,立即就准备走。
十多岁的女孩儿,伶俐的上了马,笑着冲怀瑾摇摇手。
“路上当心些——”怀瑾的话刚落音,英月已经冲出去了,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桌上的点心该让她带点走的。
如今历法,过年是在秋收时节,因此秋风刚吹了几天,殷氏就张罗着准备上路了。
项声不能去,他是郡守的掾吏,决计请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假。说到会稽郡守殷通,怀瑾也是才知道,原来那是项声妻子殷氏的父亲。
除了项声,其他人都跟着一起去会稽,包括桓楚的新夫人和他两个姬妾。
三辆大马车拉着行装,殷氏带着孩子并四个侍女一辆、怀瑾一家子一辆车、桓楚一家一辆车。
随行的还有十个年轻力壮的仆人,不过他们就比较辛苦了,跟在马车后面跑。
到了吴中,项伯和项羽早早就带着人在城门口守着了,一见到他们立即就迎了上来。
进城时需要登记,见那些守城士兵都在笑嘻嘻的和项伯说话,又敬畏又敬佩,怀瑾可以想象到项氏在吴中的声望。
到了住宅处,怀瑾看到比会稽那边的房子更大的一座宅子,看来除了声望和血统让项家显赫,也脱不了钱先生的功劳啊!
“可算把你们盼到了!”项李氏早早的就等在门口,一见到孙子项佗,就抱起来亲个不停。
桑楚扶着怀瑾下了车,项李氏身后的仆人就迎上来拿行李,怀瑾只用跟着进去,行李什么的仆人全都会给安排好。
“还有我们的小娇娇!”项羽一接到他们就把莺儿抱在了怀里,活像他闺女一般。
项李氏凑上来,摸了一回莺儿的头:“娇娇越长越漂亮了,知道我是谁不?我是舅婆呀!”
“咱们进去吧,二哥还等着呢。”项伯连声催促道。
一行人就跟着项李氏进门,项伯往后落了一步,走在怀瑾身旁,小声道:“子游也在这里,晚上来我院,一道喝酒啊!”
怀瑾眼睛亮了一下,小声道:“好啊!好几年没见四师兄了!”
两人小声嘟囔着,桑楚就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们,仿佛纵容孩子的大人。
项梁坐在大厅里,见远处一贯人过来,皆是自家血亲,他大笑着站起来。
殷氏和桓楚夫妇都上前行礼,项梁摸着胡子满脸笑意。然后是怀瑾一家三口过去,项梁看到怀瑾臂弯里的小莺儿,似乎比亲孙子更疼爱一些,立马就抱了过来。
项梁抱着孩子,看向桑楚,笑容收敛了些:“你就是庚桑楚?”
“正是,见过……舅父。”桑楚嗓音里带着憋笑。
项梁是个严肃的性子,怀瑾都急了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果然,项梁的笑意又淡了些:“有什么好笑的?”
桑楚不慌不忙的正经了神情,道:“只是见舅父疼爱莺儿,故而觉得高兴。”
项梁上下打量着他,正要开口敲打几句,莺儿忽然扯住了他的胡子。项梁吃痛,脸色变了一下,颇有些滑稽。
他是一家之主,向来是都是稳如泰山的,见了这幅模样,项伯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怕项梁责骂,全都低下头憋起了笑。
怀瑾连忙把孩子抱过来,笑道:“莺儿平时见了生人都会哭,今儿第一次见舅公倒是自来熟呢,抓着胡须就不放了。”
见外甥女气色红润皮肤白皙,神态中有种说不出的安乐,项梁对桑楚的挑剔就少了许多。
指了指旁边的桌案,示意他们两口子坐下,他才道:“既然来了,都是一家子,别拘谨。”
反正这个外甥女婿现在是退不了货了,他虽更偏着张良,可也架不住怀瑾喜欢谁。
桑楚点点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送过去:“初次见舅父,不好空手来,略备了薄利,还望笑纳。”
怀瑾惊了,也没见他去准备什么礼物啊!可桑楚正经的说完这些话,忽回头对怀瑾挤了挤眼睛,满是得意。
“这是……龙钮宝玺?”项梁看了一会儿大为震惊:“此物你何处得来?”
就连项伯听到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们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这个什么宝玺是个什么玩意儿?能让他们都震惊?
怀瑾看向桑楚,只见他无所谓的笑笑:“多年前一位故友留下的遗物,那时虽是了不得的东西,放到如今也不过一件赏玩的古物。”
项羽不解了:“这是什么来历?”
对着侄儿,项梁没好气的呵斥一声:“叫你多读些书你总也不听!听闻周穆王从西王母那里求取了一块稀世美玉,他命人将此玉制了三枚玺印,龙钮宝玺就是这其中一枚。这可是……”非天子不能持有的东西。
怀瑾眼睛瞪大了,竟是这么个稀罕物,她直接问桑楚:“你那故友是谁?”
“周天子的后人。”桑楚干脆道。
众人了然,既然如此,那便不奇怪了。
项梁盯着这块玺印沉吟不语,他近年开始筹划的大事刚开了个头,桑楚此时送来这枚玺印,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想到此,他心里不由有些高兴,再看向桑楚便也不觉得不顺眼了。
他如今虽是孤身一人,但与周天子的后人有交情,还能得到这枚龙钮宝玺,可见桑楚出身尊贵不假。既然这样,也不算辱没了他的外甥女。
午后开宴,怀瑾把莺儿交到乳母阿燕手里,然后端正的坐好。她和桑楚从来不遵规矩,今天倒是十分守礼,桓楚看了这两夫妻好几眼。
作为日常和他们吃饭最多的人,桓楚十分清楚这两人吃饭什么德行,今天坐得板正还不言不语,倒让他觉得好笑。
今天可谓除了项声,项家人全都到齐了。
主桌上坐着项梁和项李氏、次桌是项伯和项羽、主桌左边坐着她和桑楚、右边是殷氏、次桌右边是项庄和田安、桓楚和任氏则坐在怀瑾旁边。
伺候的仆人就站了半屋子,怀瑾半低着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看到桑楚也是半低着头,两人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微微侧头对视一笑,像是上课时开小差的两个小学生。
吃完饭各自要回去休息,项梁却单独把怀瑾留下了。
项羽则喜滋滋抱起了莺儿,说要送桑楚去住处,实际是想多抱会儿孩子。
项梁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漱着口,怀瑾则老实的束手立在一旁,余光瞟到门口,看到项伯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
她咬着牙,给项伯甩过去一个眼刀,项伯作怪的挤眉弄眼一阵,然后一溜烟跑了。
项梁慢腾腾的吐出一口茶,拿着痰盂的仆人低着头退了出去,他才看向怀瑾,目光复杂似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这个,哪里比子房好?”项梁一开口,就表明了立场。
怀瑾呆了一下,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看着项梁惋惜的目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那回上门,苦等你多日,可你倒好,直接跑了。你晓不晓得,我和你舅母有多担心你!一个娇娇,在外面乱跑,你当自己本事足遇不到危险是吧?”项梁一开口略有薄责。
她如今大了,不好像从前似的撒娇,只是低着头羞愧道:“都是怀瑾不好。”
“唉,以你的血统和姓氏,当配一个出身尊贵的好男儿。”项梁叹了口气:“贵族女子的婚事,往往都是为了家族谋利,可我们也从没想用你的婚事去换些什么。想要你找个出身高的人,是想着你和孩子的将来。”
“将来还不知如何,如有大变故,我只盼着你的夫婿能有本事保证你们母女一世的安稳。”项梁似乎意有所指。
怀瑾撇撇嘴角,神色有些骄傲:“若有变故,我何须夫婿保护?”
她这般模样,项梁反而笑了起来,他摸着胡子,道:“刚刚那句话,倒有些像十年前的你。”
怀瑾懂得项梁的意思,这些年她随心所欲的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们大概忘了她曾经的作为。
苦笑一声,怀瑾道:“并非我不知道居安思危,只是昔年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叫我疲惫至极,不如当个平头百姓来得安心。”
“当贵女也好,当民妇也好,只盼你能安稳。”项梁语重心长,拍拍她的肩,道:“我不知桑楚的本事如何,但声儿曾来信,说他替桑楚寻过会稽的差事,不过被他推了。阿缠和阿籍都对他赞许有加,既然如此,不如劝他随我们一起做一番事业。”
怀瑾沉吟了一会儿,道:“舅父的忧心,怀瑾大约能明白,只是……桑楚性情淡泊,我们以后准备定居在下邳过过田园日子。”
项梁也不是没从项李氏那里听过他们的打算,只是觉得桑楚若能替家族办事,将来也能自立府邸发展家业,所以不放弃的一问再问。
见怀瑾神情坚毅,项梁叹气:“也罢,既然你们有打算,那我就不说了。我上年纪了,说多了,你也烦。”
“我知道,舅父都是为了我好。”怀瑾温情脉脉。
项梁点头轻叹:“你知道就好,不枉我们疼你一场。”
叙了几句,项梁便让人带着她回去休息。
怀瑾跟着侍女去了后院,他们的住处是一间朝南的一居室,项羽正坐在榻上与莺儿玩铃铛,阿燕在竹席上收拾带过来的尿布,桑楚则在一旁打坐。
莺儿现在很亲她,一见到母亲小短腿一迈就往这边爬,怀瑾大笑着把莺儿抱起来,嘴里喊着心肝肉儿。
只是略坐了一会儿,项伯就带着刘交过来了,见刘交手上拎着的小包袱,怀瑾便知他也是想来看看孩子。
“四师兄!”几年没见,刘交神色更见舒展文秀,只是终归三十多岁了,皮肉不复年轻时紧实。
刘交看到她,笑道:“小八,时光格外恩赐你,你与少时仍无二致,实在是不能相信你已是孩子的母亲。”
虽是客气话,但怀瑾听得异常开心,便把莺儿抱过来叫叔叔。
刘交亦是准备充分,把包袱里的一个五彩的陶泥娃娃拿了出来,只是在莺儿面前晃了一下,立即就吸引了孩子的眼球。
刘交把娃娃放在手心却并不递过去,莺儿在项羽的提溜下站立着,同时拼命的往刘交那边去,然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娃娃——跌到了刘交怀里。
刘交大笑着把莺儿抱起来,怀瑾莞尔笑道:“这个小东西,一个娃娃就被骗走了!”
莺儿开开心心的在刘交怀里玩着娃娃,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刘交端详了莺儿一会儿,这孩子的眉眼让他想起了张良,可是看见怀瑾身旁的那个男子……他已听项伯讲了许多事,只觉得满心惋惜。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9章 聚吴中悼忆亡友
刘交虽只字未提张良,怀瑾却仍然感受了刘交内心的波动,她只是黯然了一下,即刻就笑问:“还没问呢,四师兄这些年可好?”
“自然都好,你若有空去沛县,便能看见你嫂子和三个侄儿了。”刘交温和笑道。
“那年去百越,你还是独身一人,想不到才六年,你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怀瑾抚掌大笑,莺儿见母亲笑,也跟着拍手发出一长串笑声。
刘交看了一眼她身后打坐的桑楚,笑:“别光问我,你呢?”
这位显然是阿缠说了好几次的桑楚,屋里这么多人,他竟然一副入定之姿,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怀瑾明白刘交的意思,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然后拿起桌上一颗橘子。朝刘交和项伯使了个眼色,她陡然发力把橘子往桑楚那边掷过去。
桑楚像长了眼睛似的,只听见结结实实“ba”的一声,桑楚闭着眼准确无误的接住了那颗橘子。
他神色间似乎有些无奈,缓缓睁开眼看着怀瑾那边,目光中全是揶揄。
那边刘交满脸惊讶,项伯却见怪不怪了,桑楚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有礼了。”不等怀瑾介绍,桑楚就对刘交行了一个礼,刘交连忙还礼,然后询问的看着怀瑾。
怀瑾道:“这是我的……夫君,他叫桑楚。”
她说起桑楚时,既欢喜又有一丝羞涩,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刘交观察到她的神色,内心就叹了口气,更为惋惜。
晚上把孩子哄睡了,她去了项伯的院子,刘交和他坐在檐下对饮。项伯拿酒坛的力度来看,这两人应该喝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坛中酒已见底。
见她了来了,项伯连忙给倒上酒,道:“你久不来,我和子游就先喝上了。”
“哄莺儿睡觉呢!”怀瑾大方的坐下,举杯敬了刘交一下。
刘交亦敬回去,端详着怀瑾的面庞,他心内忍不住感慨起这位小师妹。
没有哪个女子活得似她这么坎坷,也没有谁活得她这样洒脱,那么多年的感情,居然说放就放了。
想起一年前见到的张良,刘交想起便觉得伤情,可跟怀瑾亦是多年师兄妹,他也说不出什么薄责。
最终,他只是问:“莺儿姓什么?”
怀瑾面色不惊,从容微笑:“自然是跟父亲姓,如果桑楚愿意,跟我姓赵也行。”
姓氏而已,她和桑楚都不在乎,哪怕这个时代人人看重出身姓氏。
“孩子自然是随父姓,桑楚待你再好,你也收敛着些,不要仗着我们去欺负他。”项伯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桑楚,只是觉得孩子随母姓是件荒唐的事。
项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但她深知项伯是男权社会的拥护者,因此并不与他争辩。
她分外的高兴,因为桑楚与他们所有人不一样,哪怕让孩子没有姓,桑楚依然会觉得,这也是很好的。
几杯酒慢慢酌着,怀瑾问刘交:“百越那边的生意,你还做着吗?”
一听到百越,项伯神色立即黯然。
刘交叹息道:“越来越不好做了。”
“怎么说?当初子……”怀瑾骤然止语差点咬到舌头,当年张良在百越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替望栗拿到了大首领的位置,刘交的生意当越来越好才是。
刘交是个让人相处起来非常舒服的人,见怀瑾连提都不想提起那个名字,他自然也就绕开不提,只是说:“近年皇帝修筑长城、建造宫殿,民夫一年年的越征越多,年轻伙计就变少了,往百越运粮的车队都是些年长者,如何能与年轻人相较?再则……”
刘交停顿了一下,又道:“原本从百越那边运来的器物,都有淮阳那边的关系出售。后来那边生意突然停了,我这边能联系到的卖家都只是些寻常商户,卖不了好价钱。”
当初张良与韩成龃龉,张良将所有的生意都停了,想不到对刘交也有这么大影响。
只是这么一想,那人的身影又浮上心头,怀瑾有些呼吸不过来。
幸而只是一瞬间,刘交和项伯都没反应过来,怀瑾对项伯说:“你们这边认识的都是些大家族,不如你帮着子游问一问?”
项伯正要说话,刘交就摇头笑道:“阿缠已帮了很多了,不然我如何会来吴中找他?”
“与我们交好的氏族,皆是楚国旧部,灭国后四处分散,我也只能帮着在吴中和会稽找找销路。”项伯苦笑一声,还有一层他没说,商人被贵族视为贱商,他虽帮刘交却也只是动自己的人脉,没敢用家族的关系帮刘交搭线。
话虽没说出,刘交却懂得,因此也格外感激:“我出身商户,你们却诚心相待,无论是在稷下学宫时还是如今,子游一直都记得。”
项伯见他要行礼,连忙止住:“多年相交,你这一声谢就见外了。”
提起稷下学宫,怀瑾不由就感伤:“当年和师兄们一起读书玩耍的日子,如今还历历在目,可惜了,田升师兄……”
她把被子里的酒倒在地上,唉声道:“这杯酒,小八敬你了。”
“师兄也敬你一杯。”刘交也学着她的样子把酒倒在地上。
项伯惆怅不已,他眼中晶亮有泪光,嘴角却咧着,仿佛脸上笑了心里就不会难过了。
他往地上倒了一杯酒,又自饮了一杯酒:“你小子……”刚说了三个字,便哽咽住了。
少年时项伯常与田升一起斗鸡走狗、喝酒寻欢,感情很要好,今日冷酒入肠,倒让项伯为他落了泪。
项伯好面子,怀瑾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装着不经意的扭开了头。
“还有一事……”项伯撑着头,声音有些嘶哑:“从前没想着告诉你的。不过今日倒觉得,阿升开不了口的话,我应当替他说了。”
刘交和怀瑾都看过来,项伯笑笑,低声道:“阿升他喜欢你。”
怀瑾顿时愕然,她当真是从来不知道。与田升分别时,她还是总角小童。再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二十年了,田升在她面前被杀死,临死前也不过交代了一个地址。
“他一直没娶妻,是因为他念着你。”项伯终于把心底的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那些年他在外游玩但凡经过齐国,必会去临淄看望田升。
田升被立为太子时,他去喝过酒;田升的儿子出生时,他也去喝过酒……一次又一次的见面,田升总不忘提及怀瑾,终有一日项伯忍不住问了,而田升的回答让他感到震惊。
见怀瑾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项伯嘲笑道:“后来阿升知道你还活着,写了一封信叫我转交给你,可那时你和子房……我就没有提这件事。”
“信呢?”怀瑾简直要瞳孔地震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在偷偷爱着她。
想起田升,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纨绔形象,竟不知!竟不知……怀瑾的眉眼耷拉下来。
项伯笑得很难看:“被我……被我烧了。”
见这两人都是一副悲痛的模样,刘交道:“田升师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必定不会怪你,也必定会祝福小八。小八如今生活美满,想来田升师弟泉下也会安心。”
说起来,都是生前事,怀瑾只是感念田升的一番心意而已,难过更多的,不过是她亲眼见到了田升死去。
不知田升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怀瑾想象不出来,叹息着饮下一大杯酒。
她身处历史之中,知道命运的轨迹,可那又如何?
她不是先知,没法让自己置身事外,只能一天一天的生活下去,体会着凡人的喜怒哀乐。将来……还有十多年,怀瑾知道许多人的结局,她早就已经知道,但她没有办法去改变。
总有人喜欢去算命,总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不知道的时候还能为之奋斗努力,知道了……就只有身为凡人的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她很赞同桑楚,人要顺应天意。
命运是一片海,她要学着在这片海中随波逐流,才不至于沉没。
几杯酒惹出愁思,怀瑾连着郁闷了很多日。
十月的第一天便是年,项府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项氏许多宗亲和旧部也都来了吴中,怀瑾和殷氏跟在项李氏身后,张罗着各位女眷。宴席上,怀瑾看到大厅里座无虚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意味。
只是过个年,在寿春的项襄也来了,项襄的父亲和项燕是堂兄弟,虽也有亲,但隔了几层。
除了项襄这几个远亲,还有曾经跟随项燕的将领也来了,他们带着儿孙一起,怀瑾见到了龙且,他与妻儿坐在左边的席位上,遥遥的对她点点头。
更别提,还有她曾在寿春见过的周兰、钟离昧、周殷……这些人都曾是楚国的权贵,他们的父辈皆与项家有旧。
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只是为了过年?怀瑾不相信。
吃完饭,大厅的桌椅被重新布置,男人们全都坐在一起喝茶、喝酒、谈事;女人们则被项李氏招呼到内厅,二十个多女人和一串大小孩儿。
“我出去转转。”怀瑾还在晕头转向的指挥侍女上茶水,桑楚从前厅溜了过来与她交代。
他每到一处地方,一有空闲便去了外面,有时候怀瑾跟着一起去,桑楚就带着她在外面玩。
只是不知道他一个人出去的时候,是做什么,遛大街?她嘱咐:“早些回来。”
桑楚看了一眼后面的女人和小孩,笑得很是开心,怀瑾知道他在笑话自己被拉过来招待客人,就没好气的在他腿上踢了一脚,然后把他推了出去。
“多年不见,姐姐都有白头发了。”余樊君的夫人与项李氏是手帕交,国破之后,二人随着夫君一个在吴中,一个在寿春,已是七八年没见了。
项李氏拉着老姐妹的手,泪光点点:“都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哪里还能和做姑娘时一样呢?咱们都老了。”
“母亲的白发一眼就数清了,都是为家里操劳所致,绝不是因为年岁长。”殷氏在一旁笑着恭维:“和母亲走在外面,人家只当我们是姐妹呢。”
余夫人看了一眼殷氏,笑吟吟的问项李氏:“这是你大儿媳?好巧的嘴,是哪家的闺女?”
项李氏看了一眼余夫人身后的两个儿媳,俱是出身楚国大姓的贵女,笑容不由有些暗淡。
殷氏见余夫人问起,便主动答道:“家父是会稽郡守殷通。”
余夫人笑得有些尴尬,瞬间就明白了项李氏为何对这儿媳不冷不热了,项声是她的长子,若是楚国未灭,怎么说也要娶一个王室宗亲的女孩子做媳妇的。
未免殷氏察觉出什么,余夫人正准备夸赞几句,可项李氏只是淡淡道:“跟长辈说话,岂容你随意插嘴?”
一屋子的女人,殷氏脸上瞬间红了。
这里的女人,除了殷氏和桓楚的夫人,全是出身贵族的女子,她们一出生就接受了最良好的教养,见项李氏呵斥殷氏,都只是眼观鼻子鼻观心,仿佛没听到一般。
只是殷氏自己觉得难堪,怀瑾看出来她的窘迫,忙上去扶住项李氏的胳膊,笑道:“爱之深责之切,舅母当真是有了表嫂,就不管怀瑾了!”
殷氏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怀瑾笑得开怀,项李氏心里暗叹一口气,拍拍她的手,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余夫人看着怀瑾,笑道:“这是你家表姑娘吧,那年在寿春见了一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那年也是年关时,项燕将军郑重的把她介绍给了所有人,余夫人还记得当时的小姑娘,虽只是一面,那一身华贵气度让人过目不忘。
“夫人不嫌弃怀瑾,怀瑾就叫您一声婶婶了。”怀瑾干笑一声,她还真记不得了。
余夫人对身后两个儿媳道:“这是项婶的外甥女,叫怀瑾。”
这两个儿媳,一个姓芈一个姓屈,皆出自是楚国大族。见余夫人对怀瑾这么热络,不由对视了一眼,心想项家对一个外姓的表小姐倒真不错。
“她的母亲是项燕将军的三女,嫁给了赵悼襄王。”余夫人介绍完,两个儿媳心中啊了一声,竟是一位公主,忙挤出一个和善的笑见了礼。
周兰的夫人就问:“难怪气度非凡,我幼时曾见过阿芷姐姐,当时咱们楚国第一美人是幽王的黎公主,可阿芷姐姐和黎公主走在一块儿,那可真是难分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0章 身处红尘烦事不问
她极少从别人口中听到母亲的名字,怀瑾出神的想,母亲在楚国时也是人人称羡的贵女,以项氏当时在楚国的权势,恐怕比公主也差不了多少。想必也因着这份尊贵,才能嫁入赵王宫成了父亲的妃子。
那边项李氏等人说起项芷,就忍不住说起从前在楚国时的日子。
在怀瑾看来她们现在未必生活得有多差,只不过她们更怀念的,是从前的那份尊崇。
这份尊崇,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就如同血统和姓氏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所以哪怕是当年的吕不韦腰缠万贯,依然对落魄的秦王孙异人百般讨好。
“……怀瑾如今的夫婿……”那边又聊到她,怀瑾连忙回神,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她的夫婿是从前陈国的一位贵族,”项李氏代她回答,语气虽平和却也忍不住有些炫耀:“前些时日他们从会稽过来,他还献了一块玉石,听夫婿说,那是周天子的玺印。”
龙且夫人昭氏就问:“陈国都是春秋时的诸侯国,已灭国百年,不知他是出自哪个氏族?”
太不会说话了,怀瑾心里一乐,人家正吹嘘呢,你倒好,来拆台来了。
果然项李氏笑容浅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的说:“庚桑氏。”
周兰夫人想了一圈,笑道:“这是个老姓氏,应当是源自妫姓。”
“听说婶婶的父亲曾任楚国少宰,家学渊源,难怪见识非凡。”殷氏忙笑道。
项李氏见儿媳这么懂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龙且夫人:“你是阿且的新妇?不是是哪里人?”
昭氏弯弯唇,挺直腰背:“令尹昭阳,是我的高祖父。”
昭阳在楚国的出名程度,就如吕不韦在秦国家喻户晓一般,项李氏的不满散了一些,只是点点头:“原来是昭氏的女子。”
沉寂了一小会儿,她们又开始聊孩子,怀瑾强打着精神在旁听着。
家长里短一说起来就说了个没完没了,怀瑾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幸而这时阿燕过来,说莺儿有些起烧,怀瑾立即就慌了,跟众人行了一个礼,连忙跟着阿燕回去。
一回去,就看到桑楚和莺儿玩木球玩得不亦乐乎,她松下一口气,桑楚就笑:“如何?感谢我吗?”
原来是他的主意!怀瑾擦了擦汗,在旁边坐下,问道:“你不是出去了吗?”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桑楚说:“想着你在那边必是不自在的,还得陪着笑脸和她们一块闲话,就让阿燕去叫你了。”
怀瑾撅了撅嘴:“以后不许拿孩子吓我,换个理由。”
话说她这一路心怦怦跳,唯恐莺儿哪里不好,这可是一个风寒就能要人性命的古代!
“别的理由,她们哪会放你走!”桑楚嗤笑一声,把木球扔给她,莺儿就笑嘻嘻的朝她这边爬过来。
怀瑾心道,桑楚见事极明白,她如今依靠着项家,自然是不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项家人对她纵容,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与便利,她也不能不回报一二。
“过阵子,咱们就回家吧。”桑楚倚着墙壁,慵懒的笑道。
怀瑾心中一阵暖意,那个小小的木屋,便是他们的家。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桑楚,把孩子抱起来来亲了亲,和莺儿笑说:“过几天,咱们就和阿父一起回家啦!莺儿开不开心?”
“哦——”莺儿嘟着嘴,口水从嘴角淌下来,怀瑾喷笑,然后叫阿燕拿干净的布巾来。
过完年,空气里满是焚烧麦秆的味道。
已是新年第七天,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还没走,怀瑾就和桑楚准备告辞了。
临行前一日,项梁单独把桑楚叫去了他的书房,不知要聊些什么。
怀瑾就在房间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和桑楚的衣服加起来也才五件,主要是莺儿的一堆物件。
她收拾时,项羽就在一旁逗弄孩子,阿燕在旁边护雏的照看着。项伯坐在她身旁打下手,时不时给递个东西。
“你今年还准备去哪里玩?”怀瑾与项伯闲聊。
项伯叹了口气,道:“老大不小了,再动不动离家一年半载,二哥该生我气了。”按着他的计划,今年是准备跑一趟关外的。
“既觉得自己老大不小了,至今也不见你成婚?”怀瑾玩笑道。
年前刘交走时,她特意问了百越那边的消息,娲拉的孩子都快三岁了。
项伯怅然,在一旁发起呆来,怀瑾把他手里的陶泥娃娃拿过来,在包袱里放好。
这是刘交送给莺儿的玩具,她日日都要玩一会儿的,可不能忘了!
“没有遇到合心意的。”项伯回过神,自嘲的笑了一声。
二哥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我们这样的家族,心意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你要娶的那个女子她姓什么!她身后有什么!
“阿缠,你还想着娲拉吗?”怀瑾停下来,看着他。
常年在外游历,项伯的皮肤有些粗糙,因三十多岁了,他的眼角也有了纹路;终归不复少年时的飞扬明快,岁月给了他痕迹,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昔。
“那你可还想着子房?”项伯挑眉,似是询问,可更像是挑衅。
怀瑾直面他的目光,坦然道:“我早不想了。”
见项伯似是不服气想说什么,她顽皮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和子游必然是见过他的,可你看我几时问过你们关于他的事?”
项伯败下阵来,在她头上拍了一把,怀瑾怒目而视,他连连往后退,谨防怀瑾的还手,同时还笑道:“要说我们家小姑奶奶,就是聪明。”
怀瑾哼唧唧的笑了一声,表示不与他见识,项伯又磨叽着坐过来,交代:“下邳安定,你和桑楚好好生活,有事情就赶紧给家里来信。”
“知道了。”怀瑾点点头,笑看着他:“莺儿周岁的时候,你若有空就过来瞧瞧。”
项伯看了那边哄孩子的项羽,压低了声音:“恐怕到时候不得空,家里……”
项伯犹豫了一下,道:“二哥准备……”
两次缄口他都没说出来,怀瑾心道她还能不知道吗!不就是反秦嘛!
项伯声音又压低一些:“二哥准备有些作为,家里这几年恐怕都不会像前几年一样空闲了。你有紧急事就联络我们,若无事就尽量不要提及家人,和桑楚好生安稳过日子才是你的大事。”
看来是真要有大动作了,不知他们预备如何反秦,怀瑾知道大约还有五六年,天下就彻底乱起来了。不知那时她和桑楚,又会如何?
项伯郑重的嘱咐,怀瑾就恳切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第二天桑楚和怀瑾回下邳,项伯和项羽一起把他们送了出来,刚刚去辞别项梁,项梁语重心长的叮嘱了她许久。
这会儿项伯也在不住的嘱咐她,懵然无知的莺儿听得眼皮子直打架。
“怀瑾就托付给你了。”项伯对桑楚说。
桑楚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等下回再见莺儿,她肯定已经忘了我了。”项羽不舍的摸摸莺儿的小脑袋,满眼慈爱,这眼神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怀瑾不由笑了出来。
马车驶动,她看到龙且从宅子中走出来,站在了项伯身旁。
摇晃中,她对上龙且的目光,微微弯了弯嘴角。这回再见,她和龙且只在宴席上见过,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等出了城,怀瑾坐了出去,在桑楚身旁坐下,问道:“舅父昨日和你说了什么,那么半夜才回来?”她昨夜就想问的,可惜困得不行了。
“他们有一个大计划,想让我做他们的助力。”桑楚对她从来是有话直说,没有什么为了你好就瞒着你的。
桑楚又道:“你这个舅父,很有本事,我看他将来肯定是个大人物。可惜……”
他话锋一转,笑笑:“他善于筹谋、又通交际、于领兵也有一些见解,可惜天资有限。不过于项氏来说,有这么一个领路人,已然了不得了。”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怀瑾抨击道:“你既这么有见地,怎么不留下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桑楚哈哈大笑,有些不羁的意味,同时还发出一声感慨:“天下迟早要乱。”
怀瑾纳闷的看着他,项梁莫非把反秦的事全都告诉了他?哪怕项伯和她感情再好,也不敢直接把这话跟她讲,项梁那么行事老辣的人,会对桑楚全盘托出?
“他到底跟你讲了什么?”怀瑾被吊起了胃口,追问。
桑楚道:“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你舅父的心思焉能透露给我?”
顿了一下,桑楚继续说:“他只是想让我留下替项氏效力,并许我高官厚禄。”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你们果然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哈!”
他是在嘲笑她当初也这样求他办事,怀瑾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埋怨似的盯了他一眼,怀瑾心道,桑楚嘴巴从来不肯让着自己!
正暗暗生着气,桑楚突然一把将她揽过来,另一只手拉着缰绳,他道:“等小莺儿周岁了,我带你们去塞外吧,除了雁门关,便是望不到边际的草原,是不同于中原的美景。”
“你去过吗?”
“和小石头一起去过,待了几年。”
“你怎么哪里都去过?”怀瑾羡慕的问道。
桑楚的手牢牢揽着她的肩,低沉的嗓音发出阵阵笑声。想着塞外的大草原,鲜美的牛羊肉,怀瑾也忍不住笑起来。
慢慢悠悠的回到下邳,黄公的宅子大门敞开,可以看见宋天昊正在院里雕刻。
听见外面的马车声音,他看过来,看到桑楚他跑上前,笑道:“侯先生,你回来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桑楚问:“你师父和师妹呢?”
宋天昊正在变声的嗓子如公鸭般粗嘎,他道:“家里来了一位贵客,师父今儿带他去钓鱼了,就在那边的小河边,你们过来没瞧见吗?”
还真没瞧见,今天和怀瑾说起修建长城是好是坏,两人几乎讨论了一路,哪还顾得了旁的东西?怀瑾让阿燕抱着孩子先下车,桑楚就在后头收拾,宋天昊过来帮忙。
“侯先生,师父的客人好像是来找你的。”宋天昊小声说。
怀瑾的脚步一顿,悄咪咪的在门口站着,就听宋天昊说:“好像是托你找人,师父在外头老说你追踪术很厉害!”
怀瑾重重的哼了一声:“要是这回你再出去两个月,我就搬家,不跟这老头一块儿住了!”
宋天昊尴尬的摸摸鼻子,同情的看了桑楚一眼,然后拿着两个大包袱从马车上下来。
怀瑾顺便就使唤:“灰色的包袱放去阿燕房里,小的这个放到我们那屋去。”
宋天昊如一个小厮,被她老老实实的使唤着。
桑楚站在车辕上,道:“你别欺负小孩儿!”
“不欺负小孩儿!欺负你!”怀瑾在车辕上踢了一脚,马儿惊得在原地不停的动起来,桑楚仍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上面。
见怀瑾转头就走,他纵身一跃,凌空一个翻身在她身前落下。
怀瑾满是笑意的看着他,刚刚不过是装生气罢了,桑楚拥着她往自家的小木屋里走去。
走了半年,屋里全是灰尘,桑楚就打水收拾,怀瑾就去隔壁宅子里看孩子。
“不是说让断奶嘛,你怎么还给喂!”一过去就看见阿燕把莺儿抱在怀里喂奶,阿燕一脸惊恐,道:“娇娇适才撞了一下,哭闹个不停,只好给她喂奶哄哄她了。”
一听女儿撞了,怀瑾紧张得不得了,幸而只额头上红了一块,阿燕说是碰到了床沿。
她不爱苛责人,但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阿燕一句都不敢还嘴。
莺儿喝完奶也不哭闹了,怀瑾就把她抱起来:“乖孩子,咱们去找阿父玩。”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快乐美满!
第331章 怨君恨君君可知
遂抱着孩子去了木屋,桑楚已经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他自己也换了身干净的短打,看着帅气又利落。
莺儿在怀瑾手上不住的动着,要去桑楚那里,桑楚哈哈笑了一声把她抱过来:“回家啦,小莺儿!”
“啊!啊!”莺儿瞪着大眼睛哦哦咦呀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阿父,是阿父!”怀瑾在旁边逗弄着,拿起檐下的风铃在莺儿面前晃了晃,莺儿又瞪大眼睛要来她这边。
怀瑾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小笨蛋!老被这招哄!”
“没办法,谁叫她母亲也是个笨蛋呢!”桑楚嬉笑道,怀瑾抬头瞪着他,却看到他脸上有一块灰尘。
她拿出帕子在他脸上擦了一下,温柔的笑骂:“是!是!全天下就数你最聪明!”
桑楚突然笑容凝滞了一下,往后面望去,怀瑾嗯了一声也扭头看过去。
却是黄公回来了,他今天穿得和农夫无二致,脚上也光着,一手拿着一个鱼竿一手提着一个鱼篓。
只是在他身旁还站了一个人,一袭月白儒衫,身姿似竹。羊脂白玉般的肤色,冷漠又绮丽的眼睛,他只是负手站在那里,儒雅风流,自成一派风华。
怀瑾不意在这里看到张良,顿时僵在了那里。本能的,她想转身就跑,可腿像生了根似的,有万斤重。
“你们夫妻俩总算回来了!”黄公嗓门洪亮,把竹篓递给一旁的英月,走上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小娇娇,哦哦,真好看呐,我是阿爷!”
身上脏兮兮的,黄公只站在一旁哄着莺儿。
张良牢牢的盯着她,眼中一片冰凉、漠然,然后又看了桑楚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进了黄公的宅子。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黄公见他们双双沉默下来,满是不解。
桑楚揉了揉头发,别有深意的看了怀瑾一眼,慵懒道:“我没怎么,她有什么。”
见黄公疑惑的眼神,怀瑾强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刚刚那位……是黄公的客人?”
“是我新认识的友人,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你俩等会过来一起喝茶吧。”黄公佝偻着腰往家里走,还不忘回头对桑楚道:“正好他有点小忙,你能帮的上!”
黄公还不知就里,狡猾的笑了一声,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在里面,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见他踱着步子回去,怀瑾和桑楚相看一眼,怀瑾忽满心慌张。
孩子笑得没心没肺,桑楚也翘着嘴角,只有她满脸的无措,以及……那么一点心虚。
桑楚打量了她一会儿,无谓的笑笑:“无论你怎么想,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怀瑾忽然怒了,她推了桑楚一把,他纹丝不动,她却往后踉跄,桑楚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把她拉到了怀里。
怀瑾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我不是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你……”
怀瑾喉咙酸涩,一个正常男人,不是应该强硬的把自己的妻子留在身边,哪有他这样的!
“我只要你开心。”桑楚认真的告诉她。
怀瑾的心酸软不已,她的眼角滑过一滴泪,可桑楚只是轻柔的把她的眼泪擦去,怀瑾坚定下来,重复了一遍:“对,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桑楚凝视着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英月过来请他们过去,说黄公已经煮好了茶。
人已经到了面前,无论如何,都是要面对的。
怀瑾理了理鬓角,看到桑楚伸过来的手,她紧紧牵住。
黄公在吹捧他的茶叶,张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盯着门口。她终于过来了,只是……那两双交握的手,让他觉得十分刺眼。
尤其是那个男人手中抱着的女婴,笑得天真烂漫的模样,让张良胸口滞闷。
“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侯伯盛,他极善追踪,这世界上没有他找不到的人!”黄公笑呵呵的介绍道。
“侯先生?”张良淡漠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只是这笑在了解他甚深的怀瑾看来,有些叫人慎得慌。
“在下姓侯单名一个成,张先生不介意,可随黄公叫我伯盛。”桑楚大声说出自己的另一个名字,怀瑾诧异,他今日报的竟不是本名。
桑楚和他们一起坐下,怀瑾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大声呼唤阿燕,阿燕忙不迭跑出来,怀瑾把孩子交给她:“去给娇娇换块尿布,大半天没换了。”
英月从厨房过来,把端着的点心放下,然后笑道:“我去给阿燕帮忙,好多日子没见着小莺儿了,还真叫我想她呢!”
看她们俩把孩子抱进去了,怀瑾在桑楚身边坐下,落落大方的面对张良的直视。
黄公搓着手,为老不尊的笑道:“这是我在恒山认识的新朋友,张子房,他在找他的夫人。伯盛啊,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如帮帮忙吧。”
怀瑾柳眉倒竖:“上次那个叫范环的过来,让他在外面奔波了两个月!你又来找他帮忙!”
这次回来,桑楚和怀瑾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他离开时的样子了,黄公虽有颗老顽童的心,但活了这么大岁数,没什么看不出来的。
见怀瑾为桑楚出头,黄公朝桑楚挤了挤眼睛:“伯盛啊,怀瑾平日里凶不凶你啊?”
桑楚好笑的瞥了她一眼,调子拖的极不正经:“她呀,那真是……”
怀瑾咬牙切齿的看过去,桑楚大笑着改口:“温柔至极!”
张良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只是定定的看着怀瑾,怀瑾端着笑看过去,客气而生疏的点头致意,然后便低头喝茶。
黄公给桑楚把空茶杯倒满,换上认真的神色:“伯盛,就当是……最后一个忙,我……”
“不必了,我不必再寻我夫人了。”张良出言打断,俊美的脸上满是漠然。
黄公吃了一惊,回头:“这是为何……”
那边莺儿换完尿布被英月抱了出来,黄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莺儿身上,他从小徒弟手里把孩子接过来,莺儿小脸一皱,顿时大哭出声。
黄公一辈子也没生过孩子,因此看着手忙脚乱,怎么也哄不好孩子,求助的看向桑楚。
桑楚笑了笑,把孩子接过来,莺儿立即给面子的停住了哭声。
“娇娇有名了吗?”黄公慈爱的看着孩子。
怀瑾笑道:“大名还没起呢,不过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莺儿。”
“原来是小莺儿了,阿爷走的时候你还在阿母的肚子里,阿爷时常跟你阿母说话呢,你记不记得阿爷的声音呀?”黄公掰了一小块儿糕点,莺儿嫩生生的手指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她已经长出来几颗乳牙,正是狗屎都能嚼两下的时候。
“恭喜你,做母亲了。”张良眸色幽深,语气淡然。
怀瑾看了他一眼,微笑:“多谢张先生。”
张良轻笑一声:“张先生……这个称呼,生疏得很。”
黄公如何看不出来这两人的不自然,疑惑的问道:“你们认识?”
怀瑾一边看着孩子,一边用极正常的语气回答道:“张先生的师父是我师公,我们算是……故人吧。”
“你哪位师父?”黄公依稀记得,当时在恒山与张良交谈,张良曾言带过他的有五位师父。
“荀况先生。”张良轻言道,他嘴角勾起一个浅笑,让人觉得有些凉沁沁的:“故人……”
只是这一声笑,再无其他话语。
怀瑾心中忐忑,往桑楚身旁挪了一下,避开张良锋利的眼神。
“你不是钓了鱼?”桑楚忽然起身。
黄公一愣,点点头。
桑楚笑道:“多年前咱们在黔中吃过的一道炙鱼,今儿倒想起来了,不如随我去灶房,我把那道菜再做一回。”
“成啊!”黄公满脸喜色:“平日只有你夫人能吃上你的手艺,今天不知刮了什么风,也能让我一饱口福了。”
桑楚又看着英月,笑道:“阿燕去浆洗了?”
英月说是,桑楚便道:“那就麻烦你去厨房给莺儿做些米糊。”
然后他又看向院子里的宋天昊:“还要麻烦你去老申家菜园子扯一把青菜过来。”
那就只剩下她和张良了,怀瑾一惊,就想站起来跟着去。谁知桑楚却按着她坐下,低沉的嗓音带着憋笑:“你和莺儿便在这里坐着吧,你和张先生是故人,可以叙叙旧。”
见桑楚带着黄公和英月去了厨房那边,宋天昊也放下雕刻刀出门,怀瑾恨不得夺门而逃,旁边的这道目光太过灼热,让她都不敢抬头。
静默的坐着,怀瑾侧身背对着他,女儿在她怀里扭了扭,眼皮子有些往下掉,看样子是有些困了。
“这两年,我找遍了中原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你。”张良淡淡出声,怀瑾听不出他的语气,只是僵坐在那里。
张良继续说:“谁知我找到了你,你却连看都不敢看我。”
怀瑾一个深呼吸,转过身来,可一对上张良的眼神,她瞬间又说不出任何话。
如今面对面的坐着,怀瑾觉得他比之从前,多了过分多的冷漠。
苦笑一声,怀瑾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赵怀瑾,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绝情。”张良一字字道来,怀瑾听出了恨意。
正是这淡淡的怨憎,突然让她理直气壮起来,她说:“我绝情?”
怀瑾嘲讽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需要我旧事重提吗?张先生,别忘了,是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好妹妹先把事情给做绝了!”
一提起这桩事,当初的愤恨和埋怨全都涌上了心头:“夏福死了,没关系!他只是个仆人嘛!怎么抵得过你的沉音妹妹一根头发丝儿重要,你把我撇下去找她了!不记得了吗?我当时要你别走,你还是走了。”
现在时过境迁,他跑来告诉她,是她绝情?怀瑾冷笑出声:“我绝情?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张良,你出去追沉音的时候,可想过我的心情!”
沉默了一会儿,张良说:“我如今已与他们恩断义绝,韩成他们再与我无关了。”
“那又怎么样?”怀瑾冷笑一声:“时过境迁,你以为还能回去?告诉你一句话,叫覆水难收。”
门外宋天昊手里拿着一把青菜进来,怀瑾连忙收声,见宋天昊去了厨房,她才低声对张良道:“我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你若顾念以前的情分,就莫来打扰我。”
张良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忽然冷淡道:“你面对我,其实也觉得心虚,不然为何见到我时那样慌张?你问心无愧时,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那是因为我担心桑……伯盛,我担心他会不开心!”怀瑾有些激动,声调都提了起来,她眼睛圆睁,像是在与张良对峙。
可张良只是神色冷淡,道:“当日在博浪沙,是他将你带走的,当时与他浅谈过一两句,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况且他刚刚与我一见面便称我为张先生,显然他早已知晓我们的事,不然也不会把其他人支开让我们单独说话。他并没有不开心,那么你心虚的是什么?”
见她怔在那里,张良道:“你心虚,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却又嫁给了旁人。”
“你胡说!我说不过你!你总是有一大堆的说辞!”怀瑾气道,忽然的激动把怀里的莺儿吓醒了,她哇哇大哭,怀瑾忍着泪连忙哄着孩子,在莺儿背上轻轻拍着。
“这孩子……”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张良冷硬的神情柔和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2章 常相见尴尬丛生
“这是我和伯盛的女儿。”怀瑾飞快道。
张良面色又是一僵,伸出去的手迅速的缩回来。他漠然的盯着怀瑾,她也不甘示弱的含恨看着他,仿佛是对峙的敌人。
许久,桑楚他们还没过来,厨房倒是时不时传来笑声。怀瑾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过去找阿燕。
等离了堂屋,再感受不到身后那道视线,怀瑾终于放松下来。
“夫人……”阿燕刚晾完尿布,一转头看到满脸泪痕的怀瑾,僵住了。
怀瑾忙把孩子递给她:“莺儿睡着了,你把她放到摇车里吧。”
她跌跌撞撞的去了厨房,看见小小的地方挤了四个人,黄公面脸黢黑像刚从火场出来,英月正在笑话师父连火都不会生,宋天昊坐在一旁择菜憨憨笑着。
桑楚看到她,就是一愣:“你怎么就过来了?”
怀瑾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去,经过堂屋又见张良,她脚步更快了。
后面桑楚追着过来,经过堂屋时和颜悦色的对张良抱了抱拳,然后追了过去。
张良面色死寂,只觉得自己即将要失态了。
后面见黄公也慢悠悠的出来,张良上前道了一声身体不适,然后便告辞离去了。
这三个人,今儿奇怪的很,黄公站在院子里半晌,慢慢品出了一些意思,方才好笑的摇摇头。
两个人坐在榻上,谁也没有先说一句话,直到天黑时桑楚起身点了灯。
怀瑾仍是呆呆坐在床角,抱着膝盖发呆。
桑楚偏头看了一眼墙壁,他知道外面有人,已经站了许久,他的耳力能听三里,何况外面的呼吸声?
终于,桑楚打破沉默:“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你是故意的!”怀瑾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过去,桑楚这回没接,被砸了个结实。
他无奈道:“脓疮总是要挑破的,你心里总有个疙瘩就不快乐了。”
“这个疙瘩早就消掉了。”怀瑾咬着牙道。
桑楚的眼睛往窗外瞟了一眼,不置可否:“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心里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该自欺欺人。”
下午她见到张良的第一眼,桑楚就清楚的明白,她心里还有那个人。
“我中意的是你,将来一辈子陪着我的人是你!”怀瑾冲他大喊,像是坚定某种信念,同时还对桑楚进行谴责:“你不是说好永远不离开我的!难道你要食言?”
桑楚摇摇头,笑出声,他直截了当:“张良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怀瑾想起他那双顺风耳,登时哑口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她冲上去跨坐在桑楚腿上,在他脸上一顿乱亲,桑楚笑着把她禁锢在怀里,道:“一个女人想报复一个男人,是为什么?”
“并非是因为报复,只是你让我感觉到了害怕。”怀瑾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道:“他一出现,你似乎一直在把我推到他那边,你从不害怕失去我。”
生活突然发生的变动,让她又开始对未来产生恐慌,她不要这样!好不容易又得来的安稳日子,她并不想失去,紧紧搂着桑楚,她道:“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桑楚内心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抱住她:“我说过,你是我唯一还牵挂的人,我最希望的,是你能真正开心。如果我留在你身边可以令你开心,我会留下。”
怀瑾抵着他的头,喃喃道:“不是说一起去塞外吗?我们什么时候走?”
“过阵子吧。”桑楚抚摸着他柔顺的长发,低声道。
怀瑾依偎在他怀里,一颗心飘忽不定,焦躁、愧疚、不安各种情绪在心里翻腾,怀瑾觉得胃里有一只手在翻搅,让她的内脏开始痉挛。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桑楚回抱住她,在她唇上轻啄然后将她放倒。
桑楚清净的眼睛落在她脸上,让怀瑾渐渐平静下来,他说:“一切自有命数,不必担心。”
怀瑾闭上了眼睛,一连串泪珠从眼角滑落。
·
后来的日子,张良每隔两三天就会上门来拜访黄公,每每上门怀瑾都避而不见,就算碰到,两人也只是客气的点点头。
与她不同的是,桑楚倒时不时的过去喝茶,怀瑾忍不住会猜测他们到底聊些什么,偶尔还会躲在院子外面偷听。
仅有的几次偷听,听到的是他们在谈论黄老学说,倒没有提起她,怀瑾这时就会放下心来,嘲笑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渐渐的,她也放松下来,不再刻意避着张良了,莺儿和阿燕都住在黄公宅子里,她不想每回过来看女儿都像做贼一样。
这日黄公又把张良邀请到府上品茶,怀瑾正坐在堂屋里和英月一起做脂粉,张良一进门,两人的目光瞬间接上。怀瑾只是平静的笑了笑,然后扭头去研磨花瓣。
“器皿里头一定得用浓酒擦洗一下,膏体凝固时才不会有小空洞。”怀瑾把花瓣研磨成细粉,一边和英月说起心得。
英月兴致勃勃的聆听着,她是从小被师父收养的,身边的女子只有住在附近的几个农妇,像怀瑾这样懂情趣会生活的姐姐,她十分喜欢。
那边黄公在和张良说话:“这一坛是去年的雪水,在外面树下埋了快一年了。”
“黄公风雅,连烹茶都别出心裁。”张良淡淡的笑了一声。
黄公摸着胡子,笑道:“这不是我想的点子,是伯盛夫人告诉我的,她说文人墨客喜用雨水、雪水煮茶。去岁一场大雪,冻了我一个时辰,看来做个文人墨客也不大容易啊!”
提及到自己,怀瑾就看过去笑了一声:“要收集新雪,你让天昊去不就得了?黄公聊发少年狂,可别赖在我头上!”
黄公听闻大笑几声:“不敢不敢!你这伶牙俐齿,老夫不敢赖你!今儿怎么没见着伯盛?”
“他一早上山打猎去了。”怀瑾回答说。
冬季将至,她本来是让桑楚去集市买些皮子回来的,不过桑楚却说集市上卖的都是些次货,于是一起床就只身出门了,什么都没带。
听到桑楚去打猎,黄公眼中笑意闪动:“看来今天能吃到野味了。”
怀瑾撇撇嘴:“他就徒手去的,我看也就能抓两只兔子罢了。”
“这无需担心,以伯盛的身手,他若带弓进山,满山的动物就别想有活路了。”黄公提起桑楚,满是自得。
怀瑾摇头失笑,黄公上了年纪,比年轻人还爱吹嘘。
张良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忽然道:“在恒山时,曾听您提起过一位善猎的好友,莫非就是侯先生?”
黄公与有荣焉:“正是,当年我们同去塞外的草原,有我两个壮的狼王,被伯盛一掌给打碎了头骨。当时那些匈奴人,个个惊得下巴都掉了。”
怀瑾睁大眼,她还从来没听过桑楚从前的故事呢,他竟还打过狼王?怀瑾想起他手劲奇大,隔着数十米扔出的铁钉能钉穿手掌,顿时心有戚戚:“我不怎么见他出手,不过偶尔见到的那两次,确实骇人。”
说着她又来了兴趣:“他的一身功夫,是谁教他的?”
张良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襟,慢慢道:“你们不是夫妻?你竟连他的过往也不知吗?”
怀瑾瞟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黄公笑了笑,给小火炉里加了一块碳,然后说:“伯盛之事,你自己去问他,我不好言道。”
黄公的嘴很严,怀瑾已经习惯了,她回过身继续做胭脂。
那边张良忽然问:“您去过几次塞外?”
黄公专注着小茶炉,想也不想的回答:“就那一次,在匈奴待了好几年呢!”
“可我记得您说过,您是在六十年前去的匈奴,那时候侯先生尚未出生吧。”张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然后把手边的扇子递过去:“用这个扇,快一些。”
黄公头上有汗珠,不知是不是被茶炉中的碳火熏的,半晌他拍着后脑勺笑道:“记错人了!我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大好。”
张良眼神幽深,白皙秀丽的脸上渐渐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堂屋里一时间安安静静的,只有炉子上的茶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黄公似乎突然陷入了沉思,拿着扇子满脸呆滞。
张良则在一旁浅浅的微笑,打量着檐下做雕刻的宋天昊。
怀瑾和英月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女孩子的清脆窃笑让人耳目一清。
张良的视线挪过去,看见她修长的脖颈,几丝碎发落在脸颊上,像是地里清新的雏菊。
她不知在和旁边的小姑娘说什么,那个女孩子突然羞红了脸,而怀瑾则坏笑起来,满脸的狡黠。张良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稷下学宫的那个小姑娘。
心绪疯狂的翻涌,被掩藏在平静的表皮下,张良的目色冷寂,软绵绵的日光又把他拉回现实。昨夜他在隔壁的木屋站了许久,看到的景象,叫人冷了心肠。
他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连着两次,她说放弃就放弃了。
难道在她眼里,感情就是这么容易舍弃的东西吗?往日里的那些海誓山盟,她可以毫不留情的撇开,弃如敝履。
相知相许那么多年,张良有时候会揣摩她的心思,可揣摩到最后张良便有些不明白,她明明对旁人百般宽容,为何一遇到自己的事,就百般决绝?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
一道凌厉的气息迸射,黄公陡然回了神,然而这股气息又瞬间消失。
面前的张良神色淡然的看着茶炉,轻声道:“水已煮沸。”
黄公连忙把茶叶拿出来,用抹布拿着壶柄将水倒出来,霎时间茶香四溢。
黄公先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和泉水煮出来的茶,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子房觉得如何?”
“有股寒香。”张良简约道,仪态良好的品着茶,英月见到不禁对怀瑾小声笑道:“张先生喝茶的样子真好看。”
“他是颍川的贵族,自小教养不凡,自然是好仪态。”怀瑾微微笑道,张良自带一股贵气,良好的教养已经深入骨髓,无论坐卧行立,他永远看上去又从容又淡定。
内院忽然传来一声啼哭,怀瑾把手中的物什交到英月手里,忙不迭的往里面跑过去。
半晌,她抱着刚睡醒的莺儿出来,黄公顿时笑眯了眼:“小莺儿午睡起来了,叫阿爷抱抱。”
他把茶水放远,把莺儿接了过去。
相处了一阵时日,莺儿也习惯了黄公的味道,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玩着花白的胡须,然后满脸惊奇的又笑又叫的。
“你小心莺儿把你的胡须全拔光了!”怀瑾开玩笑道。
“小莺儿还没长大,拔不了阿爷的胡须!”黄公老顽童似的点点莺儿的小手。
莺儿嘻嘻笑着,张开嘴:“爷——爷——”
一屋子人都惊奇起来,英月笑起来,和宋天昊笑道:“莺儿说话了!说话了呢!”
宋天昊只是憨厚的抓了抓头发,任由师妹激动的捏着自己的胳膊。
怀瑾又惊又喜,连忙逗孩子:“叫阿母!阿母!”
“啊——啊么——啊么!”莺儿又张开嘴,虽发音不清楚,但却叫怀瑾喜得在她脸上猛的亲了几下。
抚育孩儿的乐趣,真是一天更胜一天。见大人们个个都是笑脸,莺儿突然兴奋的拍着手,吧唧吧唧的说起婴语。
她两只腿儿一蹬,怀瑾就把她放在了席子上,莺儿现在能走个两三步了,她就慢慢锻炼孩子的行走能力。堂屋里铺的是竹席,即便摔倒,也不会磕到哪里的。
莺儿摇摇晃晃的站了一会儿,竟然往张良那边走了过去,只是走不稳眼见着就要屁股着地了。
张良伸出一只手,将孩子扶住,莺儿就扒拉着他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腿上。
怀瑾顿时心情复杂,她忙过去要把孩子抱过来,张良却主动把莺儿抱了起来。
对着孩子,他满目的冷淡都散去,带着些许温柔他凝视着这个小女婴,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这两个人皮肤颜色都白的似玉,只不过莺儿脸上多了些粉红,怀瑾的心怦怦直跳。她有些坐不住了,立即把莺儿抱了过来,然后呼唤阿燕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3章 时移世变等闲皆变
一会儿,阿燕端着一碗鸡汤煲的米粥出来,怀瑾把孩子抱到一边背对着张良和黄公。
如果张良知道这是他的女儿,他会怎么想?亦或是说,他会怎么做?怀瑾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过快的心率。
“让阿爷来喂吧。”黄公看得有趣,主动把碗拿了过去,莺儿满嘴汤湖,眼睛直勾勾的跟着那个碗,爬到了黄公面前。
怀瑾忍不住笑骂一声,有奶就是娘!
天色将晚,外面起了风,黄公和张良谈起了儒学,长篇大论直把英月和宋天昊全听懵了。
“要说最喜欢的,莫过于《孟子·梁惠王下》第五。”黄公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说。
张良不紧不慢的问道:“君子之言,可兴邦可丧邦,黄公可是欣赏孟轲的善言?”
不等黄公作答,张良便又道:“不过子房估摸着,黄公应当是欣赏那齐宣王吧。”
“子房何以见得?”黄公兴致盎然,坐直了身子。
张良浅浅笑道:“《梁惠王下第五》,是孟轲见齐宣王。此篇中虽彰显了孟轲的善言,并不足以让黄公用上最字。想着您素日的言行,必定是欣赏那齐宣王,觉得他是个少见的坦荡君王。”
黄公大笑:“宣王算不上明君,不过相较其他君王,他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哈哈哈哈哈!真是少见这么直白坦率的君主,有趣有趣!还是子房知我!”
“宣王一系列举措将稷下学宫推广至天下,而后有了百家争鸣的盛景,这大约是他最英明的决策了。”张良不置可否,说起稷下学宫,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怀瑾。
可她只是频频张望着门口,张良起了淡淡怒气,手指攥紧,他面色如初的继续与黄公谈笑。
黄公深以张良为知己,看看大徒弟又看看小徒弟,可惜了他满腔兴奋无人能理解,只能看向怀瑾:“这下你知道我为何与子房相交了吧!可真是处处投契!”
怀瑾胡乱的嗯了两声,望眼欲穿的看着门口。
张良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淡淡道:“可除了光大稷下学宫,宣王的政绩便屈指可数了,他并不是一个好君王。”
黄公给他满上茶水,泡了好几次,茶水已然变淡。黄公问:“什么样的才是好君王?”
“君王之道,应重民生、广施仁政。”张良简单道。
黄公却问:“世道已乱,哪里还有这样的君王?所有的人,只会为了权力而往上爬。”
“如今天子行霸道,百姓苦不堪言,等到民怨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这天下必有能人奋起反抗。”张良淡声道。
这话英月和宋天昊都听懂了,吓得一张脸煞白的。
张良又道:“反抗者若要推翻暴政,需得以仁义为旗,才能顺应民意。只要打出了仁义之名,那么无论他的本意是什么,他都只能将仁义贯彻下去。否则便是假仁假义,还会继续有人来夺他的权力。”
黄公击节赞叹,而后问:“那你是反抗者吗?”
“我不是。”张良风轻云淡的看过去,微微一笑:“权力和富贵,我从不渴望,这便注定了我不能成为反抗者。”
怀瑾在旁听了许久,很想问他一句,那你渴望什么?然后黄公就代她问出来了:“那你渴望什么?”
“家国被灭时,子房一心沉浸于私情小爱,唯想复国。后面那些年走了更多地方,经了更多的事,见了更多的人,子房才渐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子房有两愿,”张良望着灰蒙蒙的天,一张俊逸的脸上升起衷心的期盼:“一是盼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
“第二呢?”黄公问。
张良垂下眼,沉默着不语。
黄公见他久久不回答,便作罢了,只是摸着胡子感慨:“子房有大志,老夫佩服。”
门外终于出现了桑楚的身影,远远的怀瑾看到他赶着一个牛车往这边走。
把孩子塞到阿燕怀里,她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她的裙摆随着奔跑而飞扬,桑楚老远就见到她跑过来,等她到了近前,桑楚跳下车一把将她举起来,然后抱进了怀里。
“我一天都在想你!”怀瑾的笑容明媚,像是初升的太阳。
桑楚被她所感染,目光中的戏谑少了三分,在她头上揉了揉:“今天猎到几只老狐狸,冬天的时候可以给你制一件狐裘。”
怀瑾往牛车上看去,只见到堆成小山的动物,全都软趴趴的横放在车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更夸张的是,车上还有一只死去的成年老虎。看到老虎头上一个大血窟窿,怀瑾在桑楚身上嗅了半天,然后捏着鼻子后退一步:“你赶紧回去沐浴!”
桑楚笑了一声,看到门框中黄公和张良相对而坐,两人正齐齐望着这边。
他架着怀瑾的胳膊把她放在牛车上,然后牵着绳子往回走。
远处有墨绿的群山,寥寥白雾萦绕,一男一女一车,门框之外仿佛一卷画。
过冬之前,怀瑾得到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桑楚扒皮时,怀瑾直呼他是心狠手辣大魔头,等狐裘制好,她又不要脸的日日穿着显摆。
“阿父——阿父——”莺儿已然能开口说话了,一见到桑楚就口齿清晰的叫着阿父,喷了桑楚一脸的口水。
黄公又和张良出去垂钓了,冬日里河面结了冰,他们用锤子把冰面凿开一个洞,坐在冰面上钓鱼。
张良已在下邳待了三个月,听黄公说,他似乎是住在城里的,每日往返需要半个时辰。
她不知道张良为何在这里待这么久,究竟真是因为和黄公投契还是因为别的,她无从知晓。
她与张良,已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起先时常看到他,还觉得膈应,随着时日久了,她便和桑楚一样泰然自若了,只是两人碰面都说不了几句话。
“你想回会稽吗?”怀瑾问阿燕,莺儿已经断奶了,自然也不需要乳母。但毕竟相处了一年时间,怀瑾有意长期聘用她,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
阿燕想了想,道:“夫人待我用心,从不苛待,我是愿意留下的。只是我舍不得我家那小子,现下他也快两岁了,我也不曾陪他几回。”
怀瑾明白了她的意思,倒也不勉强:“那等开春的时候,你再回去,可以吗?”
见她有询问的意思,阿燕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就好像她在怀瑾面前是一个可以与之相交平视的朋友。
阿燕腼腆的笑了一声:“多谢夫人。”
怀瑾笑了笑,在她肩上安慰的拍了一下。
她手上正忙着针线活,话说她的手艺是十年如一日的粗糙,针脚永远对不齐,桑楚就抱着孩子在旁边嘲笑她。
宋天昊坐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打磨着一块木雕,院内一片和乐。
忽然的,英月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怀瑾姐姐,张先生掉到冰窟里去了……”
手下长针不留神深深刺进了指尖,怀瑾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的站起来,脑中空白了一瞬她往外跑去。
然而只是跑了两步她就停下来,看着英月冷冷道:“他掉到冰窟里,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英月吐了吐舌头,从背后拿了一个小锦袋出来:“拿人手软嘛。”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桑楚,可他只是无谓的笑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怀瑾心烦意乱的坐回来,重重的把手里的针线放下,莫名的生气闷气。
张良要做什么?试探她吗?搞这些一眼就戳穿的花招,有什么意义?他掉到冰窟里,英月找桑楚过去帮忙还差不多,英月又怎么会找在她眼里连话都没和张良说几句的自己?
“神经病!”怀瑾小声怒骂了一句。
桑楚走过来,翻过她的手指,血珠正在往外渗着。桑楚吮吸了一下,怀瑾感受到指尖的温热,眼圈儿忽然红了。
这个小插曲,怀瑾和桑楚心照不宣的遗忘。
再和张良打照面,怀瑾就更加客气,仿佛真的只把他当成黄公的客人。
张良看到她,也是异常冷淡,仿佛此前两人从不认识一样。他有时和桑楚闲聊几句,但怀瑾一过来,他马上又会端着一副客气的浅笑止住话语。
想着下午张良和桑楚的交谈似乎还挺开心,只是她一过去,张良立即就没说话了,夜里怀瑾睡不着,翻到桑楚怀里,问他:“你下午和他聊什么呢?”
“聊他的师父。”桑楚揽着她,低沉的嗓音在被窝里有些性感。
怀瑾更好奇了:“他师父有什么可聊的?”张良的师父好几个,他们聊谁让桑楚也感兴趣了,荀况?
“心都子是他师父,而心都子的师父又是杨朱,我觉得很有意思。”桑楚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语气中带着笑意,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没想到他和杨朱也有渊源,真是意想不到。”
她总是搞不明白桑楚的嗨点,思索了一会儿毫无头绪,怀瑾打了个哈欠睡了。
几乎是一瞬间就睡着了,桑楚侧身看着她,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
黑暗中他清晰的看见怀瑾的容貌,桑楚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冬月初九,黄公邀请他们进城,参加一个文人的聚会。
怀瑾大为惊讶,只有别人上门求见黄公的,这次不知是谁这么大面子竟然把黄公也请动了。
看他老人家穿着新制的暗绿色深衣,头发胡子都梳得整整齐齐,怀瑾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黄公还在极力劝说他们:“一道去吧,怀瑾这年纪轻轻的,成天闷在这郊外,有什么意思?你们夫妻俩也不嫌闷的慌。”
看到老头子脸上数不清的皱纹,怀瑾破天荒的被说动了,于是就准备和桑楚一起出门。
箱子里不过三五件衣服,怀瑾想起自己已有大半年没有置过新衣物了。
找出一件水绿色的曲裾,怀瑾心道在这里住得久,她也快成了隐士了。换上衣服,她只在唇上点了些口脂,然后把头发随意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以一根金簪做装饰。
门口桑楚仍旧是一身玄色短打,怀瑾道:“你就穿成这样啊?”
桑楚憋着笑看着她忙活,箱子里他总共两身衣服,还都是一模一样的。
怀瑾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从黄公那里拿了一件浅色的大袖深衣过来,勒令他穿上。然后又把他按在铜镜前,把他略显凌乱的碎发用发冠收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有些贵公子的气度了。”怀瑾掩唇笑道。
桑楚揶揄道:“皮相而已,穿什么衣服都一样。”
“不能给黄公丢脸!”怀瑾道。
去隔壁哄了一回孩子,着意交代了阿燕和英月好几句,然后他们便和黄公一起出门了,宋天昊在外面赶车。
他们到了城里的一处豪宅,黄公扶着徒弟的手下了车,大门口主人早早等在了那里。
是个面容干净,穿戴整齐的中年人,一见到黄公十分热络:“可算把您等来了!”
黄公客套了几句,就委实不客气的让那人搀扶着自己,一边往里走一边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侯伯盛,旁边是他的夫人,后边的是我徒弟宋天昊。”
“这位是姜有,下邳有名的学者,曾去齐国游学。”黄公的介绍显然让姜有异常欣喜,他搀扶着黄公一边和桑楚等人打招呼,满脸喜色,仿佛被黄公夸赞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姜有家的宅子外面看着大,其实也就两进两出,宅子的建筑材料也都是些寻常砖瓦。
怀瑾只是扫了一眼,便得出这家的实力:小富之家。不过这是在下邳,她眼里的小富,可能在这里是大富。
等进了大厅,已有七八人落座,怀瑾眼尖,一眼瞟到右手第一张席上的张良。
“子房,我迟到了,你可别和我这老头子见怪啊!”黄公显然早知道张良在这里,一进去就打招呼。
姜有搀扶着黄公在主桌上坐下,然后又在黄公身边落了座。
桑楚和怀瑾被安排在左手第一张席,正好和张良那桌对面而坐。而宋天昊则挨着黄公,在主桌旁边照顾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4章 还到冬时暗恨生
张良仪态良好的行了一个见面礼,然后道:“长者肯来,便是喜事。”
姜有连连点头,和张良笑道:“幸得张先生的面子,不然黄公也不肯来,姜某在这里谢过了。”
说罢真的朝张良长揖,黄公在下邳无人不知,那可是真是一位名家,连县丞在他面前都是尊敬有加。今天能请到家里,明日宣扬出去,他必能被一众人羡慕。
“今日既来,也不好空手。”黄公瞥了一眼宋天昊,宋天昊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到了姜有面前。
黄公道:“小徒手艺不精,以檀木雕刻了一尊木马,技艺虽不精致,但却是上好的名贵檀木,还请不要推辞。”
打开锦盒一看,一个巴掌大的木马栩栩如生,尾巴上的毛都一根根的清晰可见。
席上众人全围了过来,观赏之后对宋天昊一阵猛夸,直夸得他如坐针毡。
“这群人不好意思直接拍黄公马屁,就对着天昊开火。”怀瑾附在桑楚耳边小声笑道,桑楚听到她这句话,嘴巴都要闭不紧了。
隔着几个人,张良看到怀瑾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那个男人顿时满面笑容。握着酒樽的手就不自觉的收紧,他眼里一片寂静。
桑楚一抬头,与张良的视线一撞上,张良礼貌的一颔首以作招呼。
桑楚双手抬起,客气的还了一个礼节。
这边观赏木马的几人吹捧完,然后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这时奴仆们开始上菜。
姜有也把家中豢养的一名歌姬叫了出来,那名歌姬坐在帘子后面弹琴。
怀瑾遥遥看了一眼,姿容普通,项府随便一个侍女都比这歌姬好看,她不由又感慨,果然还是大家族有钱有品味。
音乐起,酒菜上,大家就开始高谈论阔。
有意思的是,黄公几乎不发表意见,听这些人说了好长一篇,他才笑着点头言简意赅的赞两句。看他那笑容,像是哄孩子一般。
文人聚会喝完酒,难免就要开始说点国家大事,以彰显自己心胸。
此时他们开始议论起嬴政的屯田改革,不露痕迹的表达了他们的愤怒。
此前国家一直是沿用周朝的井田制,集体耕种已经不符合时代发展了,相反土地私有制能彻底巩固农民群体。
有了自己的地农民便能专心耕种,此制度彻底落实之后,秦国庞大的兵团便不会为了粮食而发愁。
谁给国家交税这块土地就属于谁,冲撞了原先那些地主的利益,所以这些人便在这里发起了牢骚。
但从农民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好事;从国家治理方面来看,这也更利于国家长期发展。
黄公在上面听着他们的抱怨,轻微的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赞许他们的观点。
“黄公似有不同见解。”张良留意,便小声问道。
其他人讨论得热烈,并没有留意到这边,黄公只是狡猾的眯了眯眼睛,笑道:“此事我们明日再议。”
在别人家里吃饭,总不好逆着人家的意思。
张良洞若观火的眼睛里染上些笑意:“看来我们是不谋而合。”
黄公赞许得看了他一眼,见他眸色微动,便往桑楚那边看去。
那小夫妻俩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怀瑾咬着唇不敢笑出来。桑楚心性如风,很难被什么事搅动,可这回他回到中原,黄公时常都能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端看他为了怀瑾而停留,黄公便知好友的心意。
可是……一旁的张良却淡淡的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谁。他这双眼看了太多的事情,这三个人之间的猫腻他老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这个糟老头子也绝不会去招人嫌。
外面天黑了一会儿,姜有命奴仆将灯点了起来,然后神色暧昧的敲了敲桌子,大家都安静下来。
这时从外面进来七八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帘子后面弹琴的歌姬也换了音乐。
古代的有钱人总爱训练婢女学些才艺,既可娱乐宾客也是充作门面。
像上次桓楚娶亲,就有好几个贵族男子把家中服侍的婢女给睡了;再比如项声那个怀孕的王姬,之前也曾服侍过客人,只是后来怀了项声的孩子,虽还是奴隶,但她不用再当一群人的玩物了;这些事,在古代都是正常不过了。
这些婢女鱼贯而入,然后分别去伺候客人,连黄公身边都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但黄公只是让这个小姑娘倒酒,一根头发丝儿都不碰一下。
姜有不知小声跟黄公说了什么,黄公哈哈大笑:“老夫这个年纪了,已无青壮之心。”
桑楚这边,因为有怀瑾在侧,没有婢女过来。但张良那边却是坐了一个年轻小姑娘,姿色不过尔尔,但因为年轻,眉眼间有一股天然的稚嫩清纯。
这么多年,怀瑾几乎没有见到张良在宴席时身旁坐了女人,因此便多看了一眼。
“先生是哪里人?”小侍女咬着唇,一脸害羞的看着张良,家中来过许多客人,似这般俊美的她却是第一回见到。
张良侧头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笑道:“颍川人。”
小侍女见他和自己说话亲切又温柔,不禁羞红了脸,坐过去紧紧挨着他:“先生容颜甚美,是贱妾见过最好看的人。”
张良但笑不语,抬手去拿酒皿,小侍女见状忙去够酒壶,她刚按上手柄,一只温热的手掌就盖在了她的手臂上。
脸上一红,小侍女低头给他倒了一杯酒。
而席上人都已喝高,各人红着脸说话,手却不老实的在身旁的女子身上摸起来。
怀瑾还注意到最边上那个男人,他的手已经伸进了侍女的衣襟中。
“以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便尊贵了,就这定力!就这教养!放哪里都上不了台面。”怀瑾在桑楚耳畔吐槽道。不计是在赵国还是咸阳,亦或是在项家,她绝不会看到客人在席上便和侍女动手动脚,这是极度失礼的一件事。
“情欲发自本能,于是出现了礼来约束人的言行,因而贵族处处讲礼。”桑楚笑看了她一眼,见她鼓着脸,便在她脸上捏了两下:“他们又不是贵族,何需礼的约束?”
这么一想,怀瑾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不满刚才桑楚捏她的脸,怀瑾故意板着脸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这在外面其实也是很失礼的行为,因为她是妻子,不能在外对丈夫不敬,不过此时大家都沉浸在女色中,并无暇顾及其他。
“容在下去更衣。”张良忽起身对主家说话,那个小侍女也跟着起来了,然后张良便搂着这个小侍女的腰出去了。
隔得这么近,怀瑾看到那个小女孩脸上羞涩的笑意,不由就是一怔。
张良会看上一个小地方的婢女?应当不会吧,他从来不是能将就的人。
怀瑾出了一回神,又想,他也是个正常的古代男人,有这方面的需求也不是奇事。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怀瑾问桑楚。
他只是深深的看着自己,斟了一杯酒过来,笑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你要是坐不住了,我现在就陪你回去。”
黄公正在上方和姜有说着什么,怀瑾想了一下,道:“等他们聊完了,你悄悄儿的去问问黄公他要喝到什么时候。”
毕竟他们是跟着黄公来的,就这么先走了也不大好。
可谁知姜有和黄公越说越起劲儿,还拉着黄公要去书房看他写的文章,怀瑾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见黄公起身,怀瑾瞅见后面坐着的宋天昊也打着哈欠,然后他也朝姜有翻了个白眼,她一下笑出了声。
其他人喝酒的喝酒,摸小手的摸小手,倒得都差不多了。
怀瑾道:“不管他们了,我们先回去吧。”
谁知道黄公看文章会看多久呢,毕竟姜有喝醉了,喝醉的人一旦吹起牛逼来那是要相当长的时间的。
于是桑楚就拉着她起来,和宋天昊交代了一声,而后和怀瑾从帘子后面绕了出去。
只是刚出了大厅,桑楚忽停下脚步:“我还是亲自去和石头交代一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往右一拐,去了后面的院子。
怀瑾百无聊赖的坐在回廊下等待。后面的大厅里琴声未断,而外面北风呼啸,怀瑾把手缩在了袖子里,望着夜空出神。
桑楚许久没有回来,怀瑾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顺着他的方向找过去。
这个宅子构造并不复杂,怀瑾寻摸到了后院,凹字形的屋子,三面都有灯光。
正中间的屋子灯光最亮,黄公和姜有的笑声从里面传来,怀瑾便知他们在里面了。
她径直过去,路过右边的屋子时,听到了一些动静。
男女压抑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怀瑾尴尬了一下加快了脚步,可房门虚掩着,怀瑾下意识瞟了一眼。
却见到那个小侍女坐在张良身上,衣衫不整,瘦长的腿盘在张良腰间,两人抱在一起相吻。
张良的侧脸线条清晰分明,暗黄的灯光下他的肌肤看上去像一块暖玉,因喝了酒脸上泛起潮红。
许是外面的视线久久未挪开,张良忽然睁开了眼睛,狭窄的门缝中两人对望了一眼。
张良的目光似刀,他并没有停下来,他吻着这个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扶上女子光洁的背。
见怀瑾仍然呆呆的站在外面,张良立即不悦的推了一下桌角,那虚掩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女子动情的声音让人脸红耳热,怀瑾静站了半晌,北风忽然吹到身上,她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跑过来了?”桑楚从中间那间屋子出来,把她的手放进衣襟内暖着,像是听不到右边那屋的声音般,桑楚戏谑的望着她:“就这般离不得我,一时一刻都要跟着吗?”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是呀,我一时一刻都离不得你。”
她拉住桑楚的手,笑道:“阿楚,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桑楚揽着她,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家,莺儿和阿燕她们早就睡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外面的北风呼啸,怀瑾在床上辗转反侧。
桑楚把她匡在怀里,问:“你怎么了?”
“你不觉得外面的风声很刺耳吗?”怀瑾说。
桑楚坐起来,将窗户推开,外面的风刮进来,怀瑾立即把被子拢到身上。
桑楚坐在窗边,衣襟都被风吹开了,露出挺拔的胸膛,他的头发乱飞着,只一双眼睛悠然沉静。
他指着外面,笑了笑:“下雪了。”
“冬天到了。”怀瑾点点头。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怀瑾知道明天外面肯定是一片纯白,她望着外面,心内空空。
许久,桑楚把窗关上了,笑嘻嘻的看着她。怀瑾忽从被窝里爬了出去,紧紧抱住了他,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胸口却还是温热的。
怀瑾急性的扒掉他的衣服,亲上去,桑楚不紧不慢的回应着。
在身体极致的快乐中,她将一切抛之脑后。仅有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若要问怀瑾,桑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说桑楚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而只有在欢爱之时,桑楚才会流露出那么一丁点的欲望。
这个时候的桑楚,才最像人。
“你爱我吗?”欢愉过后,怀瑾闭着眼趴在他的身上。
桑楚没有犹豫:“甚爱。”
“爱是什么?”刚刚的大汗淋漓让她有些疲惫。
桑楚抚摸着她的长发,好似在欣赏一段丝绸,他慢慢说着:“爱是一种情感,出现得没有原因,也不由人控制。爱是付出也是索取,爱是成全也是占有,爱既快乐又痛苦。”
“那你的爱是什么?”怀瑾问。
桑楚说:“你快乐,我便快乐。”
“听上去很无私。”怀瑾笑了一声,翻过身看着他:“如你所说,爱是占有,那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5章 十全九美君子之瑕
桑楚的手指滑过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既冷漠又多情,就像眼睛的主人一样矛盾。
桑楚从来没见过如此矛盾的人,有时候她很俏皮可爱,有时候她也蛮不讲理。在项家时明明周围都是她的至亲,桑楚却能在她行事说话中感受到她的周全妥帖,甚至是……客气。
家族愿意接纳她,她就好好维持着关系,却从不关心家族的事情,不把自己和他们看成一体。
她看上去似乎很凉薄,可她对待项伯等人,却又是真切关心;哪怕对待刚刚相识的韩信,她也能不计回报的施以援手。但若是说她古道热肠,她心底却跟谁都保持着距离。
与怀瑾相识久了,桑楚会觉得她与自己是如此相似。
天地之大,他们却孤身行走在这个世间。
时间让他留不住任何东西,所以他游离在外,做一个出世之人;而怀瑾活在红尘中,她有很多关心她的朋友、亲人,可她不想留住任何东西。
他们都是孤身一人,他是被迫;而她……是主动选择。
看着这双眼睛,桑楚心中难得涌起了苦涩的情绪,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她。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除了平静他再也没有感受过别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回答?”怀瑾见他沉默了许久,催问道。
桑楚说:“你是你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占有你,我也不行。于我而言,只要你开心安乐,我便会感觉到快乐,那么无所谓这快乐是谁带给你的。”
他一直在重复希望自己快乐,怀瑾想,难道她不快乐吗?
和桑楚在一起,她没有再感觉到孤独,生活也很安稳,这是她在咸阳时想象过的日子。那时候想着报完仇了,就和夏福去沿海的城市生活,然后终老在秦朝。
现在看来,其实已经实现了当时的愿望,只是身边陪伴的人换成了桑楚。
想了许久,怀瑾重重的告诉桑楚:“我现在就很快乐。”
“好,那我也快乐。”桑楚摸摸她的头,把她抱进了怀里。
怀瑾早上起来时,旁边已没人了,被窝还是温热的,显然桑楚也才起没多久。
她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来,听见外面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门被推开,桑楚从外面走进来,手上端了一盆温水。他头上有点点雪花,怀瑾立即裹紧被子推开窗,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往左边瞧去,老树下英月和宋天昊正在堆雪人,阿燕抱着莺儿在旁边看他们笑闹。
“冷不冷呀!”看到孩子在外面,怀瑾顾不得其他,踩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到了近前,看到莺儿脸上笑开了花,还一个劲的往她身上扑,响亮而清晰的喊着:“阿母!”
“先进来洗漱!”桑楚把孩子抱了过来,另一手拉着她进了屋,单手把她按在榻上坐下,桑楚道:“这么冷的天,你就穿件单衣出门,当心风寒。”
怀瑾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短打,薄薄的一层,嘲笑的哼了一声。
洗漱完,他们去了黄公那边。
昨日黄公回的晚,这时都还没起床,张良今天也没有过来,堂屋里只有一盆炭火烧得霹雳作响。
桌上有粟米粥和简单的几样小菜,吃着味道不是桑楚的手艺,那应该就是英月烧的饭。
上午在堂屋里坐着,她在给莺儿缝一条围脖,是上次桑楚打猎剩下的一条狐狸毛。
想着孩子也能走几步了,在外面玩脖子里一灌风,最容易感冒了。
她缝衣服,桑楚在院子里打太极,不过桑楚曾告诉过她这是一套拳法,那名字太拗口她没记住,但这拳法打起来十分缓慢,有点太极的感觉。
英月和宋天昊玩了一上午,然后红着鼻子跑进了屋,坐在怀瑾旁边烤火。
阿燕正给莺儿喂饭,孩子专心的玩着娃娃,三心二意的吃着饭。这时黄公就起床了,他穿着厚厚的大氅,头发散乱着蹒跚走出来。
逗弄了一回莺儿,黄公也在火盆边坐下,英月暖和了许多,然后小跑着进了屋,拿了一把梳子出来给师父梳头发。
桑楚赤着上身,满身是汗的进来,瞅见黄公就是一乐:“怎么跟吃了一夜屎似的?”
他说得粗鄙,不过黄公这次却没跟他辩驳,只是叹着气点头:“可不是跟吃屎一样嘛,那后生写的东西狗屁不通,非拉着我看了半夜。”
听到这个比喻,怀瑾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
黄公老小孩儿一样的抱怨:“要不是看在子房的面子上,我才不过去吃那杯酒。”
英月在后面就嘟囔:“张先生神仙一样的君子,怎么会结识这种人!”
“他是为了那群游侠儿,”黄公道:“原伏那群小子把姜家的一座山给烧了,虽不是什么重罪,县丞追究起来他们难免又要背井离乡的去避难。子房是贵族,竟能与这群游侠相交,如此……我也不能不帮他这个忙,反正人家的要求只是叫我过去吃顿饭而已。”
桑楚笑了一声,把汗擦了穿上衣服:“我说你昨天怎么去赴宴了呢!”
宋天昊端来饭食送到黄公跟前,黄公呼噜呼噜的喝着粥,还不忘夹一块萝卜喂给莺儿。
那萝卜是腌过的,莺儿只是吃了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怀瑾忙放下针线,给孩子喂了一口水,嗔了黄公一眼:“您老别作弄她,仔细她长大了拔你胡子!”
莺儿喝了水,面色又恢复了正常,过去扒着黄公的袖子喊了一声:“阿爷!”
她就会叫家里这几个人,旁的也不会说了,不过却让黄公听得美滋滋的。
吃完饭,黄公巴望了一会儿门外,喃喃道:“今日大雪,想必不会过来了。”
竟还是在等张良?怀瑾诧异了一下,问道:“您缘何如此欣赏张先生?”
过了半晌,黄公才回过头,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问他们:“你们觉得张良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在问堂屋里的所有人。
英月最先说:“张先生长得好看,学问也好,能和师父有来有回聊上许久,旁的人就不行。”
这是小女孩的直接感官。
宋天昊思考了一阵子,说:“张先生能赢得姜有那种人的敬重,还能与游侠儿相交,但本人却又是贵族出身,平时对我和英月也是彬彬有礼,有时附近的农人遇到他,他也是态度和蔼还能与他们交谈,弟子觉得他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君子。”
这是他经过观察、思考得出的判定。
阿燕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觉得张先生……是个贵人,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那料子很名贵。”
这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民妇唯一能留意到的东西。
桑楚和怀瑾没说话,黄公就看着他们,桑楚歪歪斜斜的躺在怀瑾身旁,语调有些不正经:“知情趣、有学识、出身高贵、态度谦和,嗯……果然是位好郎君!”
他开玩笑一般的态度,看来根本没仔细想这个问题。
黄公又看向怀瑾,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我与他相交泛泛,话也没有说几句,不能轻易评断他。”
黄公笑意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慢慢道:“你们的评语都是正向的,不过也不奇怪,你们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是绝不可能看穿一个聪明人的。”
宋天昊听出了些意思,心虚的请教道:“师父如何看待他呢?”
“你觉得你师父我如何?”黄公摸着胡子问道。
英月连忙拍马屁,甜甜的笑道:“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黄公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宋天昊道:“儒家有孔孟,道家有老庄,兵家有孙武,他们都是世人眼里的圣人。若师父入世,也是能和他们比肩的名家。”
这话说的!别看他天天窝在院子里雕刻,说起话来却不含糊。黄公虚点了一下英月:“多跟你师兄学学!”
而后又问宋天昊:“那我不好的地方呢,是哪些?”
宋天昊张了张嘴,心虚的低下头。
怀瑾飞快的接道:“那可就多了去了!喜欢欺负小孩!有时候还不讲卫生!性格也阴晴不定!还经常作弄人!”
宋天昊和英月都捂着嘴偷笑,黄公似乎是觉得没面子,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和俩徒弟说:“在你们眼里,我都是能和圣人比肩的人,而我在旁人眼里,却有这么多的缺点。”
英月不解:“那师父的意思是?”
“你师父的意思是,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怀瑾补充道,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黄公摸着胡子笑道:“人和神的区别在于,人有缺憾。如果你看他是十全十美,那么这个人要么比你聪明,要么是极致虚伪。如你们所言子房的确是完美的君子,但他深知纵横家那一套东西,他要算计起什么东西,那是轻而易举,正是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这一点,才愿与他深交。”
“依师父说的,他是个城府颇深之人,那您还相交?”英月更加迷茫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见小徒弟还是没明白,黄公不禁叹了口气,忧愁起未来该把这孩子嫁到哪里才不会受委屈。
他们说了这半晌,怀瑾才听出来黄公是在给两个徒弟上课,不过……这算不算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吐了吐舌头,顽皮的笑了一声,然后继续缝围脖。
“你那缝的是个袋子?”黄公见怀瑾手上毛茸茸的一团,多嘴问了一句。
怀瑾深呼一口气,把围脖拉长,怒道:“这是个围脖!”
“老人家嘛,眼睛不好。”黄公慢腾腾的回答道。
大雪第三日,张良上门拜访黄公,两人在院子里喝茶。两个小徒弟都出去玩了,桑楚去集市买东西,怀瑾则在隔壁不知忙活什么,只有阿燕和莺儿还在堂屋里。
“阿爷!阿爷!阿母!阿父!哥哥!”莺儿扶着一个小木桩子,嘴里说着她目前会的所有词汇。
黄公拿了一块糕点晃了晃:“娇娇来阿爷这里吃黄豆糕!”
莺儿就松开木桩,摇摇晃晃的走过去,阿燕记得怀瑾的交代,尽量让孩子自己走路,于是她只是紧张的在一旁看着并未搀扶。
莺儿摇晃着到了黄公身边,就要去拿那块糕点,黄公笑着将糕点掰了一块下来喂给她:“快点吃,别叫你母亲看到了!”怀瑾说糕点不易消化,不怎么给莺儿吃。
张良看着莺儿,目光柔和下来。
那一小块糕点她一会放在嘴里,一会儿又吐出来,晶亮的口水拉了老长,让人忍俊不禁。
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脸颊上点了一下,软糯的手感,让他不由心生欢喜。
这是她的孩子……张良想从这个孩子的脸上观察到母亲的影子,可是她只有下巴和额头像她的母亲。晶白的肤色和丰润的嘴巴,让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张景。
“吐出来!”不防怀瑾从隔壁过来了,她还在门口就看到莺儿手里的糕点,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把糕点扔了,数落着黄公:“叫您别给她喂这个,这么硬的东西,万一卡到嗓子里了怎么办!况且也不好消化!跟您老说多少回了!”
黄公扁着嘴低头,有些可可爱爱,怀瑾没好气的笑了一声。
看到一旁的张良,她换上客气的笑脸点点头,然后把孩子抱到了一边。
“我这次来是来辞行的。”那边张良的声音轻得如云雾一般。
脚下一不留神,她踩着了莺儿的玩具木鸟,身子一歪往旁边斜去。
怀里还抱着孩子呢!她一惊,接着一双手就稳稳接住了他,张良迅速的松开她,然后坐好。
“多谢张先生。”怀瑾惊魂未定的道谢,极生疏的称呼着他。
张良淡淡道:“客气了。”
怀瑾让阿燕把地上的玩具都收起来,然后抱着莺儿就要回隔壁。
后面黄公问道:“你要去哪里呢?”
“我去办一点事,开春的时候就回来了,城里那座房子我已经买了下来,日后就在这里定居了……”张良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走出门,这声音彻底消失了。
怀瑾把莺儿抱回木屋,然后把她做了好几日才做好的围脖套在了孩子身上,不过这毛茸茸的东西弄得莺儿很痒,她三两下就扯掉了。
“我做了三天呢!”怀瑾从地上捡起围脖小声道,不知在抱怨给谁听。
“阿母!咿呀&8jilihubdushn!”莺儿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像是在安慰怀瑾,大大的眼睛干净极了。
怀瑾又笑起来,在女儿脸上左右狠亲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6章 圯桥夜钓水中拾履
此后张良就没来过黄公这里了,怀瑾只当这个人没出现过,仍和之前一样过着日子。
摸到莺儿又新长出了一颗乳牙,怀瑾寻思着是不是可以给孩子吃药了。甘罗给她的那副方子,让她的体质都快赶上美队了,是不是可以给孩子也吃呢?
可是问过桑楚后,桑楚却制止了,说至少等莺儿五岁了再给她吃这副滋补汤药,怀瑾瞬间蔫头巴脑的。
她最担心的就是孩子生病,不过目前莺儿都没有过不舒服的时候,除了夏天长了一点痱子。
抚育小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寒冷又要走了。
会稽那边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是桓楚遣了府里会骑马的仆人来的,送了一封信和一包金子。
信里有三个人的字迹:项羽、项伯、项李氏,没说其他,只是说家中一切安好。
趁着送信人还没走,怀瑾赶忙找黄公借了竹简,言简意赅的写了四个字上去:一切安好。
掂着这包金子,至少有十镒,按她现在的花销,至少能用个一年了。
正好阿燕也要回家了,怀瑾便安排这个送信人带她回会稽,走前给她拿了一块十两的碎金子。
“唉——”阿燕一走,怀瑾便觉带孩子是个体力活,她就和桑楚说想买个奴隶回来照看孩子,桑楚却说不用,他就可以照顾。
“平日里浆洗衣物也是阿燕,厨房做饭她也能帮把手,现在她一走难道全指望着英月吗?”怀瑾说。
英月可不是奴仆,黄公可以使唤,她是绝对不好意思天天使唤的。
最后桑楚表示,他们改天可以去集市上看一看,挑一个干净的妇人回来。
找了风个和日丽的一天,桑楚带着怀瑾去城里,可是到了城中,却发现街上许多士兵在街上找人。
看百姓们的反应,这也不是头一天找人了,吵吵嚷嚷、闹闹哄哄的。
怀瑾知道哪里能听消息,当即便和桑楚进了一家其貌不扬的酒肆。
刚坐下,就听到酒肆里的客人说街上找人的士兵都是从咸阳来的,要找一个腰下有疤的男人。
“是找什么犯人吗?”
“不知道啊,昨日英娘丈夫就被抓过去了,他腰下那个伤啊,我最清楚了,那是前几年和七爷打架时落下的!”
“那还抓他?”
“英娘两口子都解释好多回了,可那些官爷不听啊!二话不说就抓了过去!”
“这到底是找什么人呐!”
众人一脸莫名,齐声道:“谁知道呢!”
怀瑾听完八卦,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她小声对桑楚道:“腰下有疤的男人……莫非是……”
她大胆发挥着想象:“嬴政的救命恩人?嬴政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或者是什么传说中的牛人?”
桑楚没有接她的腔,只是看着桌面出神,他甚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出了酒肆,两人本是要去集市的,但桑楚却带着她回了郊外。
一路上他都一脸凝重,怀瑾还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桑楚就让她回去休息,然后去找了黄公。
她站在门口,见桑楚小声和黄公说了什么,黄公突然身躯一震,然后拉着他去了卧房。
怀瑾不傻,是在酒肆听到了那些话之后,桑楚才突然变成这样的,难道那些官吏找的人是桑楚?找他做什么呢?慢慢回想着,桑楚腰下有伤吗?
可她当真没留意到这件事,怀瑾仰天长叹,有她这样的妻子吗?
踌躇一阵,她去了英月房间,英月正哄着孩子午睡。莺儿被她抱在怀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跟葡萄似的,而英月却闭着眼睛流着口水。
“还是得赶紧找个人过来帮忙。”怀瑾小声道。
与此同时她也忧心桑楚,即便这两年朝夕相处,她对桑楚的过往仍然一无所知。
但眼下看来,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她一直等在堂屋,想关心一下桑楚。好容易等他们俩谈完出来,桑楚和黄公却神色如常,怀瑾顿时懵住了。
“你怎么了?”怀瑾迫不及待的问道。
黄公看了一眼桑楚,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自己解释。
桑楚却大剌剌的在竹席上坐下,笑道:“没什么大事。”
怀瑾真的很想揪着他的领子质问,可黄公在旁边她也不好如此失态。
好容易等到晚上了,她威胁一般的骑在桑楚身上,要把他的衣服掀开。
桑楚只是捉住她的手,用他低沉的嗓音揶揄道:“你这么急不可耐,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
“那些官吏找的人是不是你!”怀瑾板着脸,满是严肃。
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桑楚叹了口气,主动把衣服掀了起来。怀瑾看到他后腰处一条浅浅的陈年疤痕,像是利刃所致。
她心慌了一下:“所以他们是在找你。”
静默了一会儿,怀瑾问:“他们为什么找你?”
“可能我得罪了什么人吧。”桑楚不以为意,仍是不正经的音调。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嬉笑的模样,但长时间的相处怀瑾能分辨他话里的真假,顿时急了:“你说实话!”
“好吧。”桑楚无奈的笑了一声,坐起来:“我身上有一个秘密。”
怀瑾竖起耳朵,可他说完这句又停了,怀瑾骑在他身上动了两下,桑楚才开口:“这个秘密,是所有帝王都想知道的事,大约是有人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了,便有人过来找我了。”
所有帝王都想知道的事?怀瑾思绪转了一下,桑楚是旧陈国贵族,又与周天子的后人有旧,莫非他知道什么周朝辛密?
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情节全都出来了,怀瑾越想越有可能,瞬间忧愁了:“那以后怎么办?是不是不得安生了?”
桑楚乐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会追问这个秘密是什么。”
“你都说了是秘密了,我还追问什么。”她对那些辛密都不是很感兴趣,无非就是爱恨情仇或者家国天下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桑楚的脸伏在她胸前,闷笑两声,似乎心情很愉悦。
怀瑾却很郁闷,甘罗给她的那份年事表上,几乎上把历史上这段时间所有记载的人都写上了,其中并没有桑楚的名字。
她以为找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人,没想到竟然又遇到这种事。
笑够了,桑楚说:“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们一家人去塞外吧,在那里待个十年八年的再回来。”
怀瑾一愣,继而笑开:“好呀!”
能去塞外,他们也能去俄罗斯,说不定还能继续往西走,能走到欧洲去呢!
不知两千多年前的地球几大板块是怎样的风景!想到这里,怀瑾就不由得一阵兴奋起来。
她的心情转变得太快,桑楚好半天才适应过来,听她念念有词的说着塞外的羊肉串、奶制品、大草原……桑楚更觉得好笑了。
她的性子,真是到哪里都能乐观的生活下去。同时,他也有些意外和欢喜,他听着怀瑾喋喋不休,心想,至少有七八十年他不会那么寂寞了。
第二天,他们告诉黄公决定过阵子去塞外生活,黄公还感慨了一阵:“我这把年纪了,不知你们回来的时候,我是否还活着!”
说完这句他又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老夫这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与你也曾走过一段路,没有遗憾之事。”
既然已经说好,那就要准备去塞外的东西。
她需得给项家众人写一封信告知去向,踌躇了几天她才提起笔。
一共三封信,分别是给项梁、项羽、项伯的。等到她再回中原的时候,也许就只有项伯还活着了,不知那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然后就是要采买东西和出行的车,原先那辆马车是从项家驶出来的,坚固倒是坚固了,就是地方还不不够大,桑楚又给马车扩大空间忙活了半个月。
中途官吏曾搜到过这里,不过桑楚那会儿并不在家中,就此躲过去了。
马上要出去旅行了,怀瑾连着一个月都是兴奋的,每天脸上都洋溢着动人的笑容。
英月觉得十分不解,即将要背井离乡的人怎么会这么开心?
一切东西收拾停当了,天上却飘起了春雨。
这边属于江南气候,连绵不断的小雨下起来是要下七八天才会晴的,他们决定等这场春雨过后出发。
怀瑾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到了二月初,张良又上门来拜访了。
不过怀瑾并没有碰到他,因为她和桑楚去集市上去买布了,他们要做一张防水的油布搭在马车上。
午后夫妻俩满载而归,小莺儿坐在黄公身旁翘首以盼,看到父母她挥舞着拳头咿呀大叫起来。
怀瑾一进门,那一身白衣想不看到都不行。
“张先生远游归来了,一切顺利否?”桑楚见到张良,嬉笑着问了一句。
今天的张良心情似乎格外好,他笑得如沐春天,看着桑楚手上的大小包袱,点头:“一切都好,侯兄夫妇这是去哪里了?”
英月嘴快,在一旁道:“他们去准备往塞外的行李,每日都出门采买!等这场春雨过了他们就走了。”
张良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笑得更深,风轻云淡的颔首:“是个好地方。”
然后又说:“今日和黄公约了夜钓,侯兄一起吗?”
她本怪英月嘴快,可听张良这么一说,她倒松了口气。同时的,她心头又涌起别的情绪,滋味难辨。
“既是张先生邀请,那便却之不恭了。”桑楚竟然答应下来,然后就拿着买回来的东西先回了隔壁。
怀瑾给莺儿擦着脏兮兮的小手,直把一条雪白的帕子都擦黑了,她点了点莺儿的额头,小声道:“你越来越淘气了!”
女儿睁着墨玉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似懂非懂。
夜里桑楚和他们一起去钓鱼了,怀瑾在家带孩子,把女儿哄睡着后她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发呆。
外面一片漆黑,仍然没有人回来。想了想,她把孩子抱到了英月房间,然后打着灯笼去寻桑楚了。
走了一长段路,她看见远处反着月光的水面上有一盏灯笼,三个黑影排排坐着。
看身形,中间那个佝偻着腰的是黄公,左边那个歪坐着的是桑楚,右边坐姿风雅的是张良。
她走到了桥上,捡了一块石子扔在桑楚脚边。
“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家!”怀瑾倚着桥,好整以暇的望过去。
“伯盛,你这往后几十年的日子难过啊,老夫同情你。”黄公玩笑着说。
一旁张良目不斜视,专注的看着水面。
桑楚看过去,看见怀瑾只穿了一件素纱单衣,头发松松的披在身后,微风把她的青丝和衣袖吹起来,飘逸如似天女。
见桑楚看着她不说话,怀瑾笑道:“你哑巴了?”
“方才见你踏月而至,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寒宫姮娥。”桑楚的手枕在脑后,流氓似的朝她吹了个口哨。
黄公的笑声响起,怀瑾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张良忽然动了一下,他把鱼竿支起,一只硕大的黑鱼被钓起来。
黄公赞道:“你今天倒是好运气,就快赶上我了。”而后又看向桑楚的鱼篓,嘲笑:“伯盛今天不行啊!”
黄公的鱼竿也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也是一条大草鱼。他把鱼放进篓里,然后去摸鱼饵,啊呀叫了一声:“我鱼饵没了。”
他的鞋子被脱了放在一边,这一站起来,不留神竟把其中一只鞋踢到了河里。
黄公光脚在桑楚腿上踢了一下,指示:“快!去给我捡鞋!”
他们时常斗嘴抬杠,桑楚只懒懒的看了他一眼:“自己的鞋自己捡!”
黄公便拿着钓竿准备打他,桑楚头一偏躲过了,黄公连打了几下,桑楚都准确的预判了他的动作,全躲过去了。黄公哼了一声,抱着手坐下。
怀瑾看得好笑,正要过去给他捡鞋,谁知张良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撑着石头,伸手一捞将黄公的鞋给捞了上来,可两只衣袖和下摆却全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7章 为情争智谋冠古今
黄公不好意思了,连忙道谢:“我与他玩笑呢,一只鞋而已,倒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踌躇了一下,黄公道:“这样罢,今日不钓了。”
桑楚憋着笑,乐道:“那可不成,我这一条鱼都还没钓到呢!”
黄公又想了一下,对张良道:“不如你去我那里换件衣服,虽是春天,浸湿的衣服穿着也不舒服。你换了衣服,再过来。”
他看向怀瑾:“你带子房回一趟宅子拿衣裳吧。”
怀瑾一惊,立马就要拒绝,只是话还没说出声,张良就走过来:“劳烦了。”
“顺道给我带一壶酒过来。”桑楚补充了一句,怀瑾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她幽怨的看了一眼桑楚,一时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还是傻!
张良已经走了过来,怀瑾微叹一口气,客气的伸了一下手,让张良走在前面。
她提着灯笼落后他半步,与他隔了半米的距离。
见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远,黄公深深的看着桑楚:“你不担心?”
桑楚在草地上半躺着,他指了指天,慵懒道:“一切自有天安排。”
昏黄的灯笼照着脚下的路,怀瑾低着头往前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四周树影斑驳,怀瑾心里涌起了一些伤感,她即将要离开中原,这段路大约是他们最后的缘分吧。
正想着,张良忽然停了下来,怀瑾抬头,看见他冷漠的神情。
往后看了一下,一片漆黑,黄公和桑楚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怀瑾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镇定自若:“张先生如何不走了?”
张良只是漠然的看着她,这张俊美的脸她不知抚摸过多少遍,如今她看着却觉得陌生。
有旁人时,他温和儒雅得如春风一样;独对着她时,他冰冷得如千尺地窖。
怀瑾强笑了一声:“你这是……”
张良忽然将她搂进怀中,禁锢着她狠狠的吻下来,淡不可闻的兰花香在鼻尖萦绕,这熟悉的气味让怀瑾涨红了脸。
她慌张的要推开,可张良似乎发了狠,肩膀都被他抓痛了。
有那么一秒钟她感觉到一阵酥麻,可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日在姜有府上看到的画面,她快速清醒,然后没有任何反应的任他采撷。
过了一会儿,张良松开她,见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怒气妒火全都涌了上来。
“故作生疏很有意思吗?”见她偏过头,张良抓住她的下颌把她掰过来。
这张脸近在咫尺,可连一丁点的笑都不愿施舍给他,张良冷笑道:“赵怀瑾,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比不上你遇到的这个人,是吗?”
他们要去塞外,他们要相伴一生,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想到这些,张良有一瞬间想捏死眼前这个女子。他质问她:“他有哪里好?”
肩上的痛还没散去,脸上又开始痛了,她犀利的回答:“至少,他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张良像是一瞬间清醒过来,松开她,看了她许久,才淡淡道:“抱歉,失态了。”
他又回到那副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要不是脸颊此刻麻木着,她真的怀疑刚刚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分析着张良为什么这么生气,或许这是男人骨子里的毛病作祟,看不得前任当着自己面和别人恩爱,所以他才会生气到动粗了。
刚刚这个张良,与她认识的那个人判若两人,或许他也是有阴暗面的,只是直到现在才被自己发现?
脑子里一瞬间过了许多事,最终怀瑾叹息道:“子房,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种种便当一场梦。我如今过得安乐,也盼你日后一切都好。”
十多年的纠缠,即便走不到最后,也不要成仇。
她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可张良却只是悠悠的笑了一声,目光深远:“是吗?”
轻飘飘的扔下两个字,他往前走。
细想了一下他刚才的表情,怀瑾看不出什么,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她提着灯笼跟上。
他们似乎是钓鱼钓上了瘾,第二天,三人又去河边夜钓了,这回任他们钓得再晚,怀瑾也坚决不过去找人了。
白天张良上门拜访,她也是直接避开,不愿相见。
深更半夜,桑楚在她身旁躺下,满身的青草香味。
怀瑾嘟哝道:“每晚去钓鱼,也不见你钓一条鱼回来。”
桑楚不说话,只是笑着搂她入怀。
第三晚,又去河边了,白天的细雨连绵到了晚上。
刚入夜时,怀瑾在堂屋里一阵收拾后,然后准备去隔壁睡觉。
黄公却从外面推门进来,怀瑾愣了一下:“你不是和他们钓鱼去了吗?”
黄公搓着手,往屋里跑:“今夜有雨,我这老骨头受不住了。”
“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吧。”怀瑾道,英月此时已经睡下了,总不好叫她起来,于是自己挽起袖子去了厨房。
·
薄薄的细雨无力的落下,这细雨轻得连落入河面上都溅不起涟漪。
一盏昏灯立在岸边,桑楚和张良静坐着,一动不动。
薄雨让他们脸上变得湿润,发丝上也有细小的水珠。
一个面如冠玉,贵气逼人,他光是轻巧往这里一坐,便让这条不知名的小河变得高深优雅,叫万物为他称赞。
一个目似朗星,疏狂不羁,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眼神出尘,他有河水的清澈、有细雨的柔和、有北风的狂悖,他仿佛天地初开时就存在在这里一般,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各有千秋的两个男子,却隐有敌对之意。
几个月的碰面,张良都维持着一种君子之交的淡然,今天仿佛将伪装全都撕去了,浓重的杀意呼啸着翻涌而来。
“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张良淡淡得开口,带着一股稳操胜券的意气:“这是《庄子杂篇·庚桑楚》中,庚桑楚说的话,这个人似乎与你同名。”
桑楚依然笑着,并未回应他。
张良又道:“庚桑楚说,春日开花秋日结果,都是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变化。譬如人的生老病死,也是自然规律,那么,你为何没有遵循自然的运行?”
“小石头说你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桑楚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坐在草地上,笑道:“果然是如此啊!那些寻我的官吏,是你引来的?怎么不直接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张良淡然笑道:“你有高世之德,虽夺我所爱,我亦尊重你。”
“明白了,警告我。”桑楚哈哈笑了两声,觉得很有意思:“你是怎么发现的?”
“虽费了些时日和心力,却也不难。”张良道。
难怪他突然离开好几个月,原来是为了他。
桑楚笑着说:“男女之事是自然之理,总是要你情我愿方才水到渠成,你即便把我逼走,她也未必会回到你身边。”
张良嘴角轻扬:“她心里还有没有我,似你这样的人,难道会不清楚吗?”
“她若心里还有你,为何又跟我去塞外?”桑楚心静如水,极少有人能影响到他,因而也只是揶揄的笑了一声。
张良面色有些发冷,沉默了一瞬,他说:“因为她心里……”
纵然他再不愿意接受,也不能欺骗自己,她的心里同时也住进了另一个男人。这便是人性与情感的复杂之处,他处处试探怀瑾,得到的结果既寒心又欣喜。
须臾,张良说:“只要你离开,我会让她忘记你。”
“假如你可以拿出能说服我的理由,我可以离开。”桑楚悠闲的撑着头,细雨落满身,他觉得脸上一股凉意。
张良微微笑道:“我冬日离去,春天归来,期间跑了两个地方,我先去了畏垒山,找到了你父母姊妹的坟茔。”
桑楚神色不变,嬉笑道:“你若以这个来说服我,恐怕还不能让我信服。我父母姊妹早已入土多年,于我而言不过是几副骨架子。”
桑楚笑道:“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
他娓娓道来,一派无谓:“我早达虚空之境,无有外物能影响我,你既知老庄,当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些是打动不了我的。”
“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你既达虚空之境,何故对她起爱恋之心?”张良反唇相讥,淡然一笑尽是从容:“不论李耳还是庄周,他们辨尽世间之理,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见桑楚仍是笑模样,张良笑容更深:“除了去畏垒山,我还去了曾经的陈国旧地,找到了一个姓夏的老夫人,她今年正好九十岁。因缘际会,夏老夫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桑楚愣了一下,神情怔忪:“她还活着?”
“老夫人身子骨硬朗,如今被侄孙奉养,听说她一生都未曾嫁人,也未生子。”张良一双眸子亮得如天上星辰。
桑楚脸上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苍凉和感伤,这样的表情只是持续了一会儿,他大笑起来,然后看着张良:“谋略一道,你已至巅峰之境,在下拜服,明日我便离开中原。”
“多谢。”张良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后复又坐下,鱼竿动了一下,一条草鱼上了钩。
张良把草鱼放进篓里,道:“算起来,我们也算是同出一宗,依着辈分,或许我该称你一声师叔祖。”
桑楚年轻的脸上浮出古怪的笑容,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不敢当。”
他的鱼竿一直都没有动静,桑楚盯了一会儿水面,忽然有些感慨。他一直告诉怀瑾他们有缘份,但这缘份却如清晨的露珠,太阳一升起便消逝了。
长叹一口气,他说:“天地万物皆由道所化,我一直循道而活,因此也活在道中。我与她相遇、与她相守、再与她分离,皆是天道。由此看来,天意注定你和她会在一起,否则我们便不会在下邳遇见你了。”
他们早就说起要去塞外,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动身,然后张良便来了。
桑楚笑了一声,终究不及他们两个缘份深厚。
“迟早会遇到的,”张良道:“我一直在找她。”
桑楚细细思量一回,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忽生了些敬佩。他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站起来,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他把鱼竿收起来,绳子那头既无钩子也无鱼饵。
外面的细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怀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忽然的,听到外面有了声响,紧接着桑楚推门进来了。他一身湿漉漉的,怀瑾骂了一声,然后拿了干净的布巾给他擦脸擦头发,一边小声的数落他。
她的数落像是黄昏时升起的炊烟,红尘之气中带着满满的温暖。
熄了灯,桑楚如往常一般把怀瑾揽进怀里,在她发梢上落下几个吻,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熟悉的怀抱中,怀瑾的眼皮子立即开始沉重了,但耳边桑楚的声音又响起:“怀瑾,你和我在一起,最开心的是哪一日?”
睡意朦胧,怀瑾脑子都不带转的,呢喃道:“嗯嗯……每一日都很开心。”
“但愿……”桑楚说了这两个字,又没有接着往下说,怀瑾眼皮子直打架,最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似乎桑楚又说了一句:“但愿你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安乐如意。”
她已然沉睡,满脸安然。
这一夜怀瑾睡得极安稳,仿佛还做了什么梦,梦里有桑楚、有莺儿,可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有些记不起梦的内容。
揉了揉眼睛,她坐起来,旁边已没有人了。
怀瑾只当桑楚在黄公那边,自己起床打了水洗脸,然后去隔壁看孩子。
堂屋里只有黄公独自坐着,怀瑾打了个招呼,直接去英月的屋子,看到一大一小睡得正香。
“桑楚没在这里吗?”怀瑾感受到这座宅子的安静,跑过去问黄公,这才看到他神色不似往日开怀,而上带上了些寂寂之色。
黄公叹了口气,黯然道:“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河边钓鱼那段需要我翻译一下他们语言下的潜意思吗?
第338章 食言君不告而别
“走去哪儿了?”怀瑾仍没在意,外面天色如洗,看样子今天便要放晴了。
放晴了,便是他们一家启程去塞外的时候,怀瑾想着,嘴角弯了弯。
“他离开了。”黄公悲悯的看着她,从袖中拿了一块竹简递过来。
怀瑾愣了一下,那上面只有八个字: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字迹很熟悉,怀瑾看了许久才看反应过来,手脚顿时变得冰凉,她不敢置信的问黄公:“他去了哪里?”
想着好友的交代,黄公摇摇头:“天下之大,我也不能知道他到底去了何处。”
“他什么时候走的?”怀瑾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黄公道:“天不亮就离开了,算算时辰,想必早已出了城。”
“他怎么会突然走呢?你为什么不留他?”怀瑾站不住了,扶着柱子慢慢坐下来,眼前一片花白。
这会不会,只是桑楚的一个玩笑?
“他曾答应一个人,在那人有生之年,绝不踏入中原……”黄公似有不忍,多说了一句,然而见怀瑾惨白的面色,他闭上了嘴。
挚友离去,他既伤怀也释然,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谁知竟还有这一两年相伴的缘份,他已知足。
黄公唏嘘的叹了口气,想着桑楚离去前的嘱托,他劝道:“悲欢离合是人世常态,你也莫要伤怀……”
“我不相信!”怀瑾沉着脸,她站起来看着门外,道:“他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
哪怕要走,也应该打声招呼,怀瑾不相信桑楚会什么都不说的离开。
她总觉得桑楚是去办什么事了,可是到了天黑,桑楚仍然没回来。
她在黄公的院子里坐到子夜,回应她的也只有呼呼的风声。
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黄公有些不放心,披着衣服蹒跚着走出去,只见到堂屋里一个孤独的身影枯坐着。
这场景有些刺眼,他即便过去了也不知该劝慰什么,因此只是默立了一会儿就回房躺下了。
第二天师徒三人起床的时候,看见趴在矮桌上沉睡的怀瑾。
“怎么睡在这里……”英月捂着嘴惊呼一声,黄公嘘了一声,让两个徒弟别吵醒她,然后又让英月去拿了见斗篷轻轻给她盖上了。
“你去城中,把张先生请过来。”黄公小声对宋天昊交代道,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叹息道:“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呐!”
桑楚离去前,只是寥寥交代了几句,虽没多说,但他直觉桑楚突然得知夏姬的事,定与张良是有关系的。
退让的那一方变成了桑楚,既然挚友做出了选择,他必会帮忙成全。
哇的一声,莺儿的哭声响起来,怀瑾陡然惊醒,见到英月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刚刚在梦中,她梦到桑楚就在她身边,可是一醒来,现实告诉她桑楚没有回来。看着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怀瑾的眼睛酸胀得不行。
英月惊呆了,她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扭头看向师父:“侯先生呢?”
可师父只是让她别说话了,英月不明就里,无措的扯了扯衣服:“那我……去厨房准备吃的。”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怀瑾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桑楚留下的竹简被她死死握在手中,几乎快把手心扎出血。
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是临时决定要走的吗?还是一早就已经想好了?”
“肯定是临时决定的,不然怎么会和我准备去塞外的东西。”怀瑾自言自语道:“那么他为什么会突然要走?是……”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蹭亮:“他昨天是在和张良一起夜钓,是他和桑楚说了什么,所以桑楚才要走的!”
黄公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住的叹息。
“我要去问他!”怀瑾站起来,看向黄公:“他住在哪里?”
她语气太过激动,把莺儿吓得一激灵,然后大哭起来。怀瑾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见莺儿小脸通红,她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答应过我不离开我的!为何失信?”院子里只有黄公,是唯一能听她哭诉的对象,怀瑾嘴唇有些颤抖:“我们说好要去塞外的……”
再也说不下去了,怀里的孩子抽抽噎噎,她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眼泪无声滑过。
黄公走过去,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把孩子接了过去轻声哄着。
见怀瑾满面悲容,黄公道:“谁与伯盛说了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自己决定离去,我想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我虽与他相交数载,但时常也不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她也从来不能知道桑楚心里在想什么,他处处都好,可是却满身是谜。
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去,就连与他相关的人,也只有黄公。
“他最可能会去的地方是哪里?”怀瑾问。
黄公苦笑着摇摇头,伯盛啊伯盛,你走得如此潇洒,可预料到她此时的悲痛?
小莺儿止住了哭声,又扯起了他的胡子,黄公叹道:“他要走,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见怀瑾怔怔的坐在那里,发丝凌乱,黄公想了一下,决定敞开天窗说亮话:“这个孩子,是子房的,对吗?”
“不是!”怀瑾脸上一僵,回答得干脆。
黄公抱着莺儿在她旁边坐下,笑道:“伯盛身子异于常人,是不可能令女子受孕的。”
怀瑾身躯一震,黄公继续道:“子房从不提起你们的事,桑楚也不曾说起,但你每回见到子房都很紧张。想起初识子房时,他说他在寻他的妻子,听说我有一位善追踪术的好友,还特意找到了下邳来,谁知见到你的那一日,他忽然说他不找了。”
她没说话,以沉默的姿态承认了黄公的话。
老人混浊的眼睛里俱是了然和慈祥,他语重心长的说:“我想,伯盛是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她的人生,凭什么桑楚来替她选择!怀瑾执拗道:“他什么都没问我,就替我做出了选择!他想过我会这样伤心?”
难道说桑楚觉得她依然爱着张良,所以选择主动退出了吗?思绪一下乱了,可她细想起来,自张良出现她都是避之不及的,怎么可能会让桑楚误会?
黄公见她的样子,知道她此时是听不进去任何劝慰的,于是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怀瑾痛苦的支着头,浑身无力,昔日那些美好时光,他竟能如此干脆的舍下,怀瑾不由低声骂了一句:“……庚桑楚!你个混蛋!”
恰好此时宋天昊骑着马回来了,直接跑到师父面前:“张先生说,他家里这几日有客不得空闲,等忙完了再来拜访。”
怀瑾像找到了一个出气口,她站起来:“张良住在哪里?”
不由分说的拎起宋天昊往外走:“你带我过去。”
“阿母!阿母!”莺儿见母亲出去,着急的伸出手。
“劳烦看着莺儿,我速速便回。”怀瑾说。
看到木屋外面的马车,怀瑾一阵心绞,她过去解了绳子把马拉出去。
让宋天昊骑马走在前头,她跟在后面,不断的催促下,宋天昊被迫甩起了鞭子。
约莫一刻钟,他们到了城中的一座小院子。
大门四开着,怀瑾直接闯了进去,宋天昊顾不得跟上,只是在后面着急的拴马。
怀瑾气势汹汹的叫着他的名字走进了门,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张良!张……”
一进门是一个四方的天井,怀瑾刚踏上去,就看见左边的堂屋里张良和两个男人正坐着喝茶。
一见到他,怀瑾就气打一处来,直接质问:“你昨日和他说了什么?”
张良好像毫不意外她的出现,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对那两个人说:“见谅,稍等我一会儿。”他走过来,那两人纷纷回头,竟是多年未见的魏咎和穆生。
“小八,你怎么……”穆生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女子,惊得从软垫上站起来。
可怀瑾仿佛看不到他一样,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张良。
“不知侯夫人找我有何事?”张良疏离而客气的笑容让怀瑾更加愤怒。
她冷笑一声:“我找你什么事你心知肚明,你昨夜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张良笑容淡淡,立即道:“钓鱼时要安静,我们自然不会高谈阔论。你这副模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如讲与我听听,或许还能帮你一把。”
怀瑾几乎噎住了,现在看到张良的样子,她几乎百分百肯定是张良与桑楚说了什么话,才让桑楚离开的。
可这人风度翩翩的咬死不认,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瞬间的,她又颓然想到,就算他承认了,桑楚也已经走了,她又能怎么样?
想到前几天晚上张良在某一刻的强硬态度,怀瑾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她也换上一副油滑的笑容:“你以为逼走桑楚,我就会回到你身边?没有桑楚,还有王楚、李楚、周楚!总之不会是你。”
“侯夫人说什么,我竟不大明白,恕子房愚钝。”张良神色不变,悠悠说道。
怀瑾冷笑着,连连点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外面宋天昊刚拴好了马,却见怀瑾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出来,宋天昊忙止住脚步,对院子的张良远远行了一个礼,然后又跟着怀瑾回去了。
没有桑楚的日子,生活几乎都乱了套。脏兮兮的衣服随意扔在榻上、茶水也是凉的、后面的厕所也三日未冲洗了、孩子的尿布她也浆洗不干净、莺儿睡觉需要人抱着走动才能哄睡……要不是英月帮手,怀瑾会更加崩溃。
想起她当初离开张良时的洒脱自立,怀瑾始察觉到自己对桑楚的依赖深到了何种程度。
白日里她在黄公的院子里枯坐着,看着莺儿满院子跑,倒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到了夜里,万籁俱寂,她看着一侧空荡荡的床塌眼泪就不止的落下。她难受得没办法,把莺儿从英月房里抱出来,自己亲自带着睡。
看着孩子沉睡的容颜,怀瑾哽咽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你若是回了会稽,家人相伴,会不会好一些?”黄公见她蓬头垢面的坐在一旁吃饭,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
怀瑾摇了摇头,喂孩子喝了一勺肉粥,她有气无力的说:“我想在这里等一段时日,说不定,他还会回来。”
有时候她甚至想,桑楚其实根本没有离去,也许他就躲在附近她看不到的角落,偷偷观察着她。
黄公长吁短叹了一阵,然后道:“明日我要出门了,我大徒弟下月成婚,我要去一趟曲阳。天昊跟着我一道去,英月……”
看见英月咬着唇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黄公道:“英月留下来照顾你和莺儿。”
怀瑾打起精神,说:“英月也跟着一起去吧,我去集市买个人回来照顾,况且申彦夫人也愿意给我帮把手。”
这几日衣物浆洗,英月忙不过来,都是叫邻居妻子过来帮忙,怀瑾给对方一些铜钱作谢。
“不妨事,我在家里照顾你和莺儿吧。”见怀瑾这几日面容憔悴,英月也老大不忍心,出去玩的机会还多着,也不差这一次。
一岁多的孩子爱动爱闹,她一个人确实也照顾不过来,怀瑾感激的笑了一声。
等黄公带着宋天昊走了之后,怀瑾更觉得安静,日子没什么盼头,她渐渐的沉默下来。
孩子饿了,她就木桩似的去厨房;孩子哭了,她就满脸愁容的哄;孩子睡觉了,她就坐在堂屋里看着满院子的半成品雕刻发呆。
英月拿着一把小刀在雕其中一个木桩,她休息擦汗时,忽发现怀瑾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可又一看,空洞寂静的眼神,其实并不是可以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9章 留其身不折手段
她蹙着眉,嘴唇苍白,像是春天里不胜微风的柳树。
英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伤心时还能这么好看,她也想不通,为何侯先生舍得把妻女全都抛下?师父说这是大人的事,很复杂,可她今年已经十六了,已经及笄不是孩子了。
“怀瑾姐姐,你别难过了。”英月忍不住出声。
“不,我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好半晌怀瑾才回神,眼珠动了一下:“我只是在想事情。”
英月放下雕刻小刀,过去喝了一大杯水,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桑楚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怀瑾垂着眼睛,语气怅然。
她问过桑楚很多次这个问题,桑楚都回答的是,同时他对自己的关心爱护,怀瑾也能得出来桑楚爱他这个结论。
既然爱,为何还能放手?她又想起黄公说过,桑楚答应了一个人,在那人有生之年绝不踏入中原,或许……是因为这个。
那个人就如此重要吗?怀瑾很想亲自问问桑楚。
“我认为,侯先生心里有你。”英月肯定的说,怀瑾还在出神,她就继续分析:“师父跟我说过,侯先生是一个注定要漂泊的男人,但是他为你停留下来了。”
怀瑾木然的问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走?”
英月卡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也许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所以让他离开了。”
更重要的事……那么在桑楚心中,她便不是最重要的。
怀瑾自嘲的笑了一声,其实她大约也能明白这个事实,只不过此前两人在一起时她从未思考过这件事,因为她觉得只要桑楚这个人还在她身边,他爱不爱自己、自己在他心里排第几,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见怀瑾沉默着,英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爱侯先生吗?”
她的瞳孔在某一瞬间放大了一些,顷刻间又归于平静,这个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英月。
爱的起初,是激情;激情过后,是相知;相知了,才是相守。
细想起来,她和桑楚似乎跨过了激情和相知,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
如果说这是爱,但似乎并不纯粹。但若说这不是爱,怀瑾却也不能认同。
阳光明艳,春天的气息清新又温柔,怀瑾坐在檐下,静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桑楚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怀瑾彻底放弃了等待,她要回会稽了,项家总不会少了她这一碗饭的。
只是不知道她回去了,项家人知道她的婚姻又黄了一段,会怎么说呢?会不会又想让她改嫁?不如编造一个谎话,就说桑楚死了,她直接当寡妇得了!
在木屋收拾着东西,怀瑾不舍的打量着这个小房子,这是桑楚亲自搭建,一砖一瓦都是按着她的要求来的。
墙上挂着的干花已经失了颜色,怀瑾把花取下来扔了出去。衣服都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得把孩子的玩具、尿布、换洗衣服带上。
打开柜子,里面的金子和头饰都是要带走的,扫了一眼怀瑾发觉原先放在头饰旁边的小罐子不见了。
桑楚雕得两个盛放调料的罐子,一直被放在柜子里,现在却不知所踪了。
是被桑楚带走了?怀瑾愣了很久的神。
直到隔壁一声惊呼,怀瑾急忙赶过去,看见英月抱着孩子满脸惊慌。
莺儿浑身抽搐着,嘴里吐着白沫,手上拿着一串豆荚,有好几个都是咬了一半的。
“我把莺儿放在推车里的,就去厨房待了一小会儿……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豆荚……”英月慌得语无伦次。
怀瑾的一颗心彻底被提了起来,她把孩子抱出来,把手伸到莺儿喉咙里抠了一下,莺儿立即吐了出来。
没消化的食物混合着十多颗豆子,一股酸味发出刺鼻的味道。
“你去我那边拿一块金子,骑我的马,立即去请城里的医师过来。”怀瑾连声催促。
英月猛的点头,然后去隔壁房子拿了金子出门。
怀瑾知道食物中毒之后的催吐法,连忙给莺儿喂水抠喉咙。
重复了好几次,莺儿连吐都吐不出来了,小脸苍白着直喘气。怀瑾含着泪去厨房弄了一碗盐水,要给她灌下去:“好孩子,再喝一点!”
如此几次,直到莺儿再也吐不出来,眼睛都闭上了,看着气若游丝。
“莺儿!莺儿!”怀瑾把孩子抱起来,六神无主。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失去莺儿!怀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给孩子做了两次人工呼吸,又胡乱做了一下心肺复苏。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急救知识全都用一遍。
一刻钟后,莺儿起了高烧,怀瑾急得直打转。
英月终于赶了回来,不过她身后却只跟了一个小少年。英月满脸灰,焦灼不已:“城里的两位医师,一位去邻县了,另一位去看诊了我不知去哪里寻他,就把他徒弟带过来了。”
这个时代医师是稀缺人才,这个小县城还能有两位医师已经烧高香了。
小少年像模像样的摸了一下脉,问了一下情况,就试探着自语:“腹胃病害……应该可以服大黄汁……不对,这是吃了生豆荚,应该用……甘草汁?”
怀瑾见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岁,满脸犹豫,急得抓住他的手:“你师父去哪家就诊了?”
小少年红着脸挣开,退了一步,讷讷道:“城东大杨树下的张先生,他府上的侍女身子不适,师父已照看了好几日了。”
“张先生?哪个张先生?”怀瑾急得一脸汗,而后反应过来:“是不是叫张良?”
小少年连忙点头。怀瑾如抓住了救星,立马抱上了莺儿出门,驾马离去前她问了英月一句:“家中豆荚是何处来的,你可知晓?”
英月一筹莫展:“我也不知呐,近日我也没摘豆荚回来,附近的邻居也没人上门……”
怀瑾心里有数,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握着缰绳,她直奔城东而去,心中不免愤恨,这事最好跟张良没关系,不然定叫他悔恨终生!
她近年来已很少锻炼,抱着十多斤重的小娃娃,手臂从酸到麻,最后都木了,她差点从马上滚下来。到了地方见木门紧闭,她一脚将门踢开。
张良独自坐在堂屋里看书,神色安然,处变不惊。
“那位医师在哪里?”怀瑾满头大汗,喘着气问他。
张良看了一眼孩子,略微惊讶了一下,然后扬起眉:“你说袁先生?他正在后面为我的婢女诊治。”
怀瑾不管他,直接往里面奔去,这个院子不过三间房,怀瑾马上就找到了那位医师。
顾不得那个小侍女的满脸惊诧,怀瑾道:“先生请瞧瞧我女儿,她吃了生豆荚。”
医师一惊,立即摸上孩子的脉搏,怀瑾就趁机把刚刚她灌水催吐的事说了。
医师摸着脉,沉吟不语,张良也慢腾腾的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看上去十分悠闲。
“幸而之前催吐了,不然也挨不到现在了。”医师摸完脉又看了看眼睛和舌头,最后说:“此毒需朴硝汁方可解,可朴硝是个稀罕物,我药房里并没有。”
怀瑾心都凉了半截,这个医师忙道:“我眼下只能用甘草汁先试试,能不能成,也不好说。”
“有劳先生了。”怀瑾出来得急,身上并未带钱,只能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过去。
医师收了东西,但仍是叹着气,他拿起药箱对张良道:“需得用一下厨房。”
“阿婉,”张良对房里的小丫头亲切的出声:“你带袁先生去厨房。”
阿婉立即就跟着过去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实在不像生了病的。
怀瑾满心都在莺儿身上,她看着孩子紧闭的双眼,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只恨不得这份痛苦放在自己身上。
“阿母只有你了,好孩子,你可千万要撑住……”怀瑾声音尖尖细细的,还带着颤抖,任谁看了都觉得动容。
张良不慌不忙的在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摸了摸莺儿滚烫的额头,然后冷眼看着怀瑾。
她的头发黏在了脸颊上,神情痴狂,就像只剩一根线在绷着她了。
如果这个孩子死了……张良只是想了一下,那样的后果便超出他的预料了。
慢条斯理的把书放下,他道:“我家中正好有一些朴硝。”
怀瑾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张良只是微微笑着,俊逸的脸庞上清清静静,一派纯良。他静静的迎视着怀瑾的目光,嘴角扬得更厉害了,只是眼睛里却一片冰凉。
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承认他来害她的女儿,那也是……他的女儿。
怀瑾忽然低低笑了,笑得连心都痛了。
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张良,是个温润如玉品行高洁的君子,不知几何时起,他变得如今这样不择手段了?为了达到目的,连孩子都能下手。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见张良浅笑看着她,怀瑾突然恨恨的,不如让孩子死掉,然后告诉他这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是她赌不了这口气,莺儿是她的命。
“莺儿是一月的生辰,她是你的女儿!”怀瑾道。
“是吗?”张良声音虽轻柔,语气却毋庸置疑的否认。多年前他吃的那味凉药,他的身子是前年夏天才恢复的,这个孩子……心中有些刺痛。
一月的产期!她才刚离开自己身边,就和别的男子……想到这里,他便更为恼怒。
见他不相信,怀瑾心灰意冷的低下头,莺儿的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掉,她放软了声音,如谈生意一般:“你要如何,请直言。”
张良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张绢帛递过去。
怀瑾只是看了一眼,心头便恨得滴血,竟是一张卖身契。
“签字画押,明日再和我去官隶处登记婚籍。”他回答得快,显然早就打算好了。
怀瑾恨得心头滴血,她竟会被张良逼迫至此。秦朝一统之后,夫妻成婚跟仳离必得去官府登记,否则便是有罪,罚款两副铠甲。
两副铠甲也没多少钱,她不是出不起,能威胁她的不过是这张卖身契。不过他既要娶她,想必是不会把这张卖身契拿到官府去改她户籍的。
怀瑾木然,低着头回答:“你真是好打算,不过我与桑楚已登记,他现在不知所踪,恐怕难以去官隶处解除关系。”
“我自有办法。”张良语气从容,与怀瑾的焦急愤恨几乎成了鲜明对比。
看了一眼女儿,怀瑾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咬破了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下。把这张绢帛拿起来,她摔在张良脸上。
张良不以为意,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把绢帛收了起来。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变成贱籍女子,这张卖身契我不会再拿出来。”张良温柔的抬起她的下颌,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淡淡笑道:“不过是防着你又跑了。”
他的手指冰凉,怀瑾打了个寒颤,冷冷的看着他:“把朴硝拿来。”
张良叫了一声阿婉,小女孩远远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厨房跑过来。张良温言道:“我早上放的那个食盒,你给拿过来。”
阿婉答应着去了,片刻后提着一个漆红的食盒过来,满脸笑容:“是您早上煮的汤吗?闻着好香呀!”
张良笑了笑,将食盒打开,里面两碗汤水。他先将清透的那碗给莺儿喂了下去,然后摸上了莺儿的脉搏。
怀瑾想起,他是懂医术的,心越来越冷,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半晌,医师已熬好了甘草汁过来,张良只是道他家中找到了一些朴硝,这个医师紧张的心就放了下来。
又吩咐一声,阿婉便带着医师出去拿钱,准备送他离开了。
莺儿的脸色好了许多,怀瑾听见她的呼吸顺畅下来,后怕的眼泪止都止不住的落下。
紧紧抱着孩子,她对上天充满了感激,对张良充满了憎恨。
“恨我吗?”张良坐在一旁,温言细语的问道。
怀瑾只不搭理他,背过身去,再不肯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0章 再共枕不复彼时情
日头静悠悠的洒落在窗台,室内一片宁静,张良看着她,心情愉悦。
即便不爱了、即便恨了,她终究还是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外面脚步声匆匆而至,是跑得满头大汗的英月,被阿婉接了进来。
她看到怀瑾臂弯里的莺儿,小脸仍然苍白,不过却不再是之前那副随时会死掉的样子,孩子的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英月吐出一口气,坐在怀瑾旁边擦了一把汗。
“我夫人的衣物用具,烦请英月姑娘替她拿到这里来。”张良对小姑娘说。
看着他如沐春风的笑容,英月瞬间瞪大了眼:“张先生是说……”
怀瑾姐姐是他的夫人???英月僵直着脖子去看怀瑾,却见她满是木然,既不承认也没否定,她磕巴着开口:“怀瑾姐姐……你你你……那个……”
“英月在问你呢。”张良把那张绢帛拿出来又仔细折了一遍,隐隐透着威胁。
怀瑾闭上眼,满身疲惫,无力的声音都弱了:“他要娶我,我答应了,你……你把莺儿的衣物和尿布拿过来一些,还有她素日喝水的圆口瓶也带来。”
过了许久,英月才消化过来。她看看张良,他温柔俊逸的脸庞带着凉凉的笑容;又看看怀瑾,她似乎很疲乏,隐隐的还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愤怒。
英月忍不住在心里呼唤起了师父,您老人家啥时候回来,徒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怀瑾姐姐了!
又是半个时辰,张良把食盒中的另一晚汤水给莺儿也喂了下去,还不忘贴心的解释:“这是放了葛根和甘草的鸡汤,小儿体弱,喝了这个能巩固脾胃。”
怀瑾面无表情:“多谢你。”
“客气了,你是我的妻子,我会视她为己出。”张良言笑晏晏,说出来的话却让怀瑾想拿刀砍他。
狗东西!看着他的脸,怀瑾心中骂道。先是逼走桑楚,再以女儿相威胁,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死乞白赖的上赶着,而是逼迫得她不得不先来求饶低头。
她还真以为他就如此放下了,那几个月他回回见到自己,都装的客气无比,原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那时候,她就应该第二日立即和桑楚离开下邳,看他还能如何!
想起这一连串的事,怀瑾嘲讽的笑了一声,真是好算计!她从来就知张良的手腕和心计,没想到他会用到自己身上。
但是一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二次算计她了。
上一次还是多年前在咸阳的时候,诈死诓骗她,骗的她几乎肝肠寸断。这次么……怀瑾冷笑一声:“张先生的雄才大略用在我一个小小妇人身上,不觉得大材小用吗?不过比起茯苓山的手段,您倒是退步不少。”
那次谋了她的心,这次却只能谋到她的人,让她心不甘情不愿还满心恨意。
“此一时彼一时,谋略需根据时势变通,方能百战百胜。”张良把汤给孩子喂完,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徐徐笑道:“心不在我这里没关系,身子得是我的,哪怕是死,也得死在我身边。”
怀瑾讽刺道:“需要我现在就宽衣解带让您受用吗?”
“时日还长,不必着急。”张良将她散落的头发挽起,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别在她头上,然后站起身:“你在这里照顾吧,我去让阿婉准备饭食。”
他走出去,怀瑾立即把簪子拔了下来,是那根刻着她字的玉簪。
怀瑾看了一会儿,冷笑三声,朝着门外砸去。
张良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块白色的东西先他一步砸了出去,白透的玉石砸在外面的石头上,碎成了好几截。
他脚步一顿,停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先生,要把后面的空屋子打扫出来吗……”阿婉跑进屋,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里透着欢喜。可是见到堂屋里铁青着脸的张良,瞬间嗫嚅着不敢说话了。
张良闭着眼睛几个深呼吸,那股火气始终没压下去。须臾,他拿起手边的陶盏,往天井方向砸去。
四分五裂的碎陶片,足以见得主人狂怒之下的失态。
阿婉苍白着脸,慢慢后退,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躲灾了。
她日夜不休的守了莺儿三日,看到女儿的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会哭会闹会笑了,怀瑾一颗心才彻底落到了肚子里。
这几日她睡在这个小小的侧间,基本上不与张良说一句话。白天的时候英月会过来陪她,见到她一天比一天憔悴,英月亦忧心:“你去歇会,我来看着。”
怀瑾确实也撑不住了,在莺儿旁边躺下,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安心,一个梦境都没有,怀瑾直睡得连腰都开始痛了才醒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旁边的女儿,却看到昏灯下莺儿坐在榻上玩着小积木,张良在一旁陪着她。
“乖孩子,来阿母这儿。”怀瑾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莺儿扭头看着她,牙花子都笑出来了,还是只会叫她:“阿母!”
然后跪在榻上爬过来,像只小狗狗似的,怀瑾疼爱的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她问:“娇娇肚肚还痛不痛啊?”
“阿母!”莺儿听不懂她的话,也不会说其他的话,只是重复叫着母亲,然后把积木拿给怀瑾,是让她一起玩的意思。
怀瑾看得欢喜,在她小拳头上亲了一下。
张良起身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她嗓子干得要命,于是低垂着眼沉默的把茶接了过来,一口气喝干净了,喉咙才觉得舒服一些。
外面天已经黑了,想必英月已经回去了。
“厨房有饭食,你饿不饿?”张良问她。
怀瑾看着孩子,低声道:“有些饿,不计什么吃的,随便来一些就好。”
张良于是去厨房拿了饭菜过来,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那菜里不知放了多少茱萸。
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见饭食都是温热的,她就蓬头垢面坐在榻上吃了起来。
张良仍是看着她,神色温和。
“兹!”莺儿爬过来,就去抓碗里的菜。
怀瑾把她抱到一边,夹了一片茭在她眼前晃了晃:“是吃!不是兹!跟阿母念,吃——”
“兹!”莺儿说,怀瑾笑着摇摇头,然后顽皮的又夹了一块茱萸放到了她嘴里。
莺儿顿时辣得直抽气,怀瑾忙给她倒了一杯水,笑道:“小东西,看你还馋不馋!回头你让阿父……”
她脸色一白,想起桑楚已经离去了,不会再给莺儿做鱼肉粥了。
桑楚,你走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会被张良逼成现在这样?
满心苦涩,怀瑾只说不出话来。
张良神色淡淡,慢慢道:“我的卧房已经铺好了,晚上去那里睡吧,你这几日睡在这里,阿婉只能在库房将就。”
怀瑾满脸抗拒:“这里就很好,或者我可以去住库房……”
“你不会希望去睡觉,也要我使计逼你吧?”张良淡淡道,表情也没怎么变化,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威胁和冷淡。
怀瑾沉默了一会儿,把孩子抱起来。张良站起来走出去,她便磨磨蹭蹭的跟上去。
张良的房间就在天井的墙壁后面,房间靠窗的那一面地基被抬高了,竹席铺满床基。左边是几架书和矮桌,右边是两三米的床塌。看来是书房和卧房连在一起,中间只有一个长条茶几隔开。
在床铺旁边,还有一个藤编的摇篮,摇篮边上挂了饰品。
看到他连莺儿睡得地方都准备好了,怀瑾一时竟无话可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孩子在旁边,他应该不会要干嘛。
到了房间,张良反而出去了,怀瑾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或许是去添茶或者去堂屋还是厨房,她也没问。
摇篮里有莺儿最喜欢的陶泥娃娃,她玩了一会儿,咿咿呀呀说了半天,然后打了个哈欠。
见莺儿朝她张开手,怀瑾就知道她困了。连忙把孩子抱起来晃了一会儿,立时片刻莺儿就睡着了,怀瑾就把她放在了摇篮里。
“随我来。”张良在门口站定,怀瑾沉默的跟出去,又到了隔壁的侧间。
张良指着浴桶,道:“洗漱一下吧。”
她确实已经三天没有洗漱了,身上有股汗味,怀瑾尴尬了一下。
张良带上门,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里面。怀瑾解开衣服,走进浴桶里,水温正合适,想着刚刚张良的衣袖似乎是湿了一截,这洗澡水想必是他打的。
这几天她守着孩子,张良一天中只过来看几回,也不怎么和她多说话。
英月在旁边时,张良会和英月说话,但绝不多说,浅谈几句便出去了。
她本是一肚子的怨恨,这会泡在热水中,渐渐就冷静下来。
桑楚的离去,女儿的中毒,让她方寸大乱,以致无暇去想其他。
这会冷静下来,她便能知道,张良约莫还爱着她,不然也不会这样不折手段的把她弄回来。
只是这爱有些变态,扰乱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同时也让她心里很不爽。
她有想过给项家写信,让项伯等人来接她回去,但项伯一来,大概率会劝她和张良重归旧好。
或许能让项伯把那纸卖身契要回来?然后她就可以跑路了。就算要不回来,大不了她带着孩子离开中原,塞外、百越、欧洲大陆……她可以去转一转,她就不信秦朝的律法能管到那么远。
可是世道又不太平,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比桑楚在身边。
桑楚……想到桑楚,怀瑾有些难受。
但出奇的,她却并没有真的恨上桑楚。
想了几种方案,她又想,如果留在张良身边,其实也是一条路。张良在历史上是善终的,况且他……怀瑾拒绝想他的优点,赌气的骂了一句。
她心道跟着张良也可以得到安稳,可一想到这段日子张良对她做的种种,怀瑾又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确追求安稳,可这安稳必须是要她自己选择的,而不是被逼迫,否则便与她的自由意志相悖了。
现在……她还能如何呢?颓然的叹了一口气,怀瑾也觉得束手无策。
若是当时与甘罗一起离开就好了,说不定有一定概率可以回到现代,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使她伤心烦忧了。
琢磨了一会儿,水凉了,怀瑾站起身却发现张良并没有拿衣服给自己。
她这会儿是绝对不可能叫张良给她送衣服的,于是把脏衣服仍又穿上了。
隔壁没有动静,张良或许已经入睡,看着一旁的空铺,怀瑾想了会儿便上去躺下了,她暂时不想和张良睡在一张榻上。
只是吹灭了灯刚躺下一会儿,门就被推开,张良穿着寝衣走了过来。怀瑾不想理会他,仍旧面朝着墙壁闭着眼睛。
下一秒,她整个身子腾空,怀瑾惊怒不已:“你……”
看到张良的眼神,她忿忿的闭上嘴,不想再听到他嘴里出来的威胁之语,她只能以一种木然来表示自己内心的愤怒,任张良把她抱到隔壁的榻上,怀瑾始终没给他任何表情。
张良在她身旁躺下,怀瑾紧张得肌肉全部紧绷,可张良却又刻意与她保持着一碗水的距离。
好半晌不见张良靠近过来,怀瑾慢慢松弛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她听见张良的呼吸变得沉重,心想他肯定是睡着了。
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在房间飘散着,怀瑾只觉得胸闷得很,她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张良。
也不敢翻身,怕张良是朝她这边侧着的,她看到那张脸就在咫尺担心自己一怒之下会弄死他。
她脑海思绪翩飞,可无论怎么想,她都是原谅不了张良这段时间做下的事情。
闷得慌,怀瑾蹑手蹑脚的坐起来想出去透透气。谁知她只是一动,张良立刻惊醒,然后慌张的把她按倒,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又要去哪里?不许离开我!”
他似乎是熟睡中醒来的,眼神有些迷蒙,其中的沉痛之色让怀瑾有些发懵。
怀瑾看着他逐渐清醒过来,便道:“我只是……翻个身。”然后又躺下了。
张良沉着脸,从后面用力抱着她。
怀瑾发了一回怔,便不敢动弹了。张良的手臂似铁箍,怀瑾竟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们一如之前一样,变成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谁也没有提昨天晚上的那茬。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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