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
九日驰驱一日闲,几天过去,明日就是休沐了。虽说休沐制度是为朝廷那些官员制定的,但宫中皇子基本也遵循这一制度。
身为公主其实是不用如此的,比如三公主谢景娇,可谓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一个学生天天给老师放假。
谢景姝是公主中唯一坚持着同皇子一样的作息的,当然,这也与她的先生的要求有关。
毕竟她不仅要学琴艺,诸如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乃至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总之只要先生会,多半都教给她,先生不会的回去问了纪相也要再来教她。这些都是需要花时间慢慢学的。
今日下学时,五妹早早就来等她了。她们约了今日一起去五妹所住的朝仙宫。
这一路上越走越萧索,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一直到她们踏进宫门,也无人迎接。
谢景姲抿着唇,紧张地试图说些什么:“四姐姐,我这有些冷清,姐姐别在意。”
朝仙宫在宫里便如同隐形一样,她阿娘一无家世,二无恩宠,三无交好的嫔妃。
“哪里冷清?是清静,我就很喜欢这样的,天天吵吵嚷嚷也没什么好。”谢景姝笑着说,“而且既是朝仙宫,自然得清净些才合得一个仙字。”
“是吗?我也喜欢清净。”谢景姲仿佛得到了安慰,连忙说道。
往里不过走了几步,便看到许多花盆,只是都是枝叶。
“待到了虞美人开花的时节,我再来你这赏花。”
“嗯,我们约好了。”
谢景姝又拉着谢景姲往里走了些,却突然感觉手上传来拉力。
她疑惑地侧过身看向谢景姲:“怎么了?”
“姐姐别往里走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谢景姲扯出一个笑容,“我带你去看看其他的东西。”
她心中更为疑惑了,只是却也没说什么。
刚要转身,却忽然注意到有几盆在极为隐蔽的角落放着的花盆,盆中竟开了几朵妖艳的花。
远远看去,似乎就是虞美人?
心里觉得奇怪,谢景姝嘴上也就问了:“五妹,你这怎么还开了几朵花?虞美人不该这个时候开吧?真是奇特。”
“是…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谢景姲僵在原地。
谢景姝感受到了五妹的不自然,心中将此事记下了。
“四公主看得不错,确实是虞美人,不过是妾闲来无事自己培育的新种,开花的时间要比寻常的虞美人花期久,也更早些。”
谢景姝转身去寻那声音,看见那人的脸时却愣了一下。
宫中美人如花,那张脸在其中只能泯然众人,只有那眉眼,动人心魄,让她觉得熟悉。
她没有多想,先行礼道:“薛贵人万安。”
这人应该就是五妹的生母薛贵人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对方,不知为何似乎每次宫宴都会和薛贵人无甚交集。
“许久不见四公主了,我们家姲儿还多谢你的照顾。”薛贵人温柔的笑了,仿佛一个亲和的长辈。
只是谢景姝不知道怎么的从其中感到一丝违和。
“您哪里的话,五妹是妹妹,我自然多照顾些。”谢景姝收起疑惑,展颜一笑,“这虞美人远远看去已是娇艳欲滴,能在春日便看到这么美的花也是幸事。”
“公主若是喜欢虞美人,待到虞美人开花时我送些给您。只是现下这些,恕我难以割爱,请您见谅。”薛贵人笑意盈盈。
谢景姝摇摇头:“怎么会,我原本也是听五妹说喜欢虞美人,这才一时兴起前来叨扰。没打扰到您就好。”
“那便好,四公主,我宫中还有些事情,不便留您。姲儿,送送四公主。”
“哎?”谢景姝没想到自己来这还没一刻钟便被“赶出去”了,不过她迅速反应过来,“既然您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打扰了。”
薛贵人脸上愈发笑得灿烂了,却又莫名让人觉得瘆人。
谢景姝与谢景姲拉着手出了宫门,右转的一刹那,她看到薛贵人眼中的笑意已经褪去,表情变得复杂扭曲起来。
是自己看错了?自己与薛贵人可以说素不相识。
莫非薛贵人与阿娘有龃龉?可她从未听阿娘说起过。
待到走远了些,看她脸色不佳,谢景姲惴惴不安地说道:“姐姐,我阿姨她……不太喜欢见人,若是得罪了姐姐,我替她道歉。”
“哪有的事,你别多想,刚刚你阿姨不是还说要送我虞美人来着。”谢景姝安抚地拍拍五妹的手,只是心头愈发不安。
待到谢景姲回到朝仙宫时,天早已经黑了,整个朝仙宫仿佛冒着森然鬼气一般,一片黑暗。
“回来了?”阴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谢景姲心头一跳,刚刚同姐姐相处的那点快乐骤然消失,颤着声音回答:“是……是……”
“呵。”回应她的只有薛贵人的一声冷笑。
“阿姨,你怎么不点盏灯?”谢景姲颤颤巍巍地问道。
“为什么带她来!”
尖锐的声音刺入谢景姲的耳朵,仿佛恶鬼在咆哮。
“阿姨……”谢景姲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告诉你,谢景姲,你以为你如今日子这么难过拜谁所赐?还真把她当姐姐了?愚蠢!”薛贵人越发激动起来。
“阿姨,姐姐……四公主她不该牵扯到里面,就算您与宁嫔有仇,她也……”谢景姲鼓起勇气,试图为姐姐开脱。
“啪!”茶杯碎裂在谢景姲腿前,碎片划伤了她的右手手背。
“唔……”谢景姲捂住手背,“阿姨,您别动气。”
“什么无不无辜?你觉得她无辜,我无不无辜?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阿姨……”
“她假惺惺地给你点甜头,你就死心塌地跟着她?”薛贵人质问着自己的女儿。
“阿姨,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谢景姲捂着伤口,害怕地重复着话语。
“哼!”
终于有光亮照过来。
是薛贵人点亮了蜡烛,只是在微弱的灯光下,那张脸上阴影与烛光交错,更显扭曲。
她一步步走近跪在地上的谢景姲,看到地上的点点血迹,又突然变了脸色。
烛台被置于桌上,她温柔地将谢景姲扶起来,又抱在怀中,开始哄谢景姲:“阿姨错了,不该伤着你了。看你伤着了,阿姨也心疼。你父皇看了肯定也会心疼的……那四公主,你便多与她接触……自然有好处。”
“是,阿姨,女儿都听您的。”谢景姲在她的怀中逐渐停止了颤抖,开始贪恋那怀中的温暖。
殿外,嫣红的花朵在春风中颤抖。
————
临华宫。
曲惜雁见女儿魂不守舍的,将手中的金簪放下,问道:“小姝,在想什么呢?”
“阿姨,我今日与五妹去朝仙宫了……”其实阿娘知道这事。
“你遇到薛贵人了?”曲惜雁并不意外,直接问道。
“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谢景姝眉头紧皱。
“她的眼神会让你害怕,是吗?”
“就是不自觉的背后发凉。”谢景姝抓紧了阿娘的手,“她虽然笑得很平和,可我就觉得她吓人。”
“她在宫里的名声不太好,民间医女出身,没听说有什么算计,只是看着便不好相与。她对我有敌意,再掩饰我也能感受到。至于缘由?是皇帝造孽。”
曲惜雁和皇帝对人的情绪的感知都极为灵敏。
若说曲惜雁对敌意的感知更多依靠幼时多年待在军营,皇帝对敌意的感知来自于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那么谢景姝则更像是遗传而来的直觉,像林间的小兽,警觉无比。
“五公主确实将你当成了姐姐,可你不得不防,若是薛贵人借她对你下手……”曲惜雁眸色一冷,“我会让她后悔终生。”
“可五妹毕竟是她亲生的,她若是借五妹害我们,那她与五妹必将同遭父皇厌弃,她也该顾及着些。”谢景姝拿起放在一边的《经传》。
“皇帝喜欢暗地里算计人,可他不喜欢别人暗地里算计,只要她去做了,不会有好下场。可小姝以为,四皇子的生母是如何死的,便是在后宫里搅弄风云,直接被赐死了。”
“至于生母,在这宫中,人与物其实无异了。大公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贤妃心心念念这么多年,都只想要个儿子,何曾在乎过大公主的心思。她若有个皇子,怕是能让大公主为她的皇子去死,亦不足惜。”
“还好。”谢景姝带着庆幸的笑容,“还好阿娘和荣姨都对我极好。”
说完谢景姝愣住了,她刚刚说了什么?
“……小姝,该叫阿姨才是。”曲惜雁提醒着,攥着金簪的手却越发用力。
曲惜雁在克制自己。
簪子实在是个好杀器。
“阿姨。”谢景姝抿了抿唇,她失言了,下次该再小心些。
曲惜雁拉过谢景姝的手,只是叹了口气。
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无言。
片刻后。
“阿姨,我想起来了。”谢景姝盯着阿娘的眼睛,“我总觉得薛贵人看着眼熟,难怪,她的眼睛,和您很像。”
“和我很像?呵。”曲惜雁冷笑一声,“真是可怜,可恨。”
也不知在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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