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嫔还是去找了和嫔,这宫里唯有和嫔还肯与她相交,大部分的嫔妃都瞧不起她。
她原本是舞坊最善舞的舞伎,被请去一位朝廷重臣的府中表演,恰巧遇到了陛下,才被改了身份带回宫。
她这朝臣远亲的身份不过是为了堵那些言臣的嘴罢了,宫中的嫔妃们稍微探听便知她的身份。
和嫔原本不想再见她,不愿多惹事端,可最后看着乐嫔那我见犹怜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请她进了殿中。
“我问你,你可真心爱陛下?”
乐嫔听了她的问题怔了一下,马上回答道:“自然。”
这宫里的嫔妃哪有敢说自己不爱皇帝的。
“你对我说真话,我才能对你说真话。你对陛下是真心的?”和嫔又追问一遍,若是乐嫔是真心,她不会跟她说那些过去的事。
乐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姐姐你也知道,我自幼长在什么腌臜地方,那些客人有多可怕我不是不知道,多的是表面衣冠楚楚,背地里禽兽不如。我怎会相信男人的爱,更不会去爱男人。我对陛下确实是真心,只是…是对他能带给我的荣华富贵。我只是不想过以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那便好,我便说与你听。”和嫔松了口气,她不因乐嫔的出身而看不起乐嫔,只觉得乐嫔如今不过十八岁,若是就这样一片真心付与帝王,怕是余生只能挣扎在泥潭里了。
“我先问你,一个月前,为何要与临华宫起事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和嫔最初愿意和乐嫔有往来还是看她谨小慎微,不像个会惹事的人。
“哪里是我主动找事,我根本管不住宫里的人,她们是奴才,可我以前比奴才更低贱……我根本不愿意招惹别人,我宫里没有小厨房,让她去御膳房拿些吃的,谁知她直接抢了临华宫的菜回来,我吃完了才知道。那宫女最后被我罚到掖庭去了。”
“可在别人眼里,便是你指使的,没人会信这事与你无关。”和嫔摇摇头,乐嫔再解释也不会有人信这事没有她的份。
“我这些日子一定是昏了头,被这荣华富贵迷了眼,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到底入宫晚,人脉也不够,各个嫔妃的底细也不清楚。你要记住,不要招惹宁嫔。你可知道宁嫔的闺名?她叫曲惜雁,你若是听过说书人讲‘巾帼突围勇救父’的故事,便该知晓她是如何厉害的人。”
乐嫔听到此处,竟有些难过:“我没听过,我以前从来没能从那出去过。”
“唉,你也是可怜。不过也是,你才十八,这故事发生时你都没出生。我当年尚在闺中,却也听说书人讲过,当时曲霄将军被围,宁嫔夜里率百人出城突围百万大军,搬来救兵后她斩了敌将的首级!当然,敌军肯定没这么多,不过说书人夸大而已。但当年连我父亲都写诗夸赞宁嫔巾帼之智勇。想来敌人定是凶猛,不说百万,十万总是有的。”
乐嫔有些不敢相信,听和嫔的话,她脑中浮现的是英姿飒爽、潇洒不羁的女将军,可宁嫔却完全不像,在她看来宁嫔仿佛毫无生气的佛像,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她又想到宁嫔拿披帛勒她的时候,又大概相信宁嫔确实上过战场,那一刹那的眼神,她至今想来仍然后怕。
“你是不是觉得她不像故事里那个巾帼英雄?我也这么想。我在陛下还是宁王时便入王府了,我大抵知道陛下有个喜欢的人。”
“宁王……”
“你大约也不知道陛下当年被封宁王。你再想想宁嫔的封号。”和嫔讲着,端起茶抿了一口,“我曾远远见他拿着一块红布摩挲,还在想这是哪个侍妾的帕子,做工如此粗糙,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刀彩。”
“刀彩?”乐嫔曾见过一些江湖刀客,他们的刀上有时确实会有彩布。
“嗯。后来陛下登基,不等选秀便要下旨将宁嫔接入宫,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情,自然是有言官上谏。那些言官一向说话难听,好在没人会说曲惜雁祸水红颜。当然,他们也不敢就是了。”
乐嫔点了点头,她虽不喜欢宁嫔,但她亦觉得,谁要是说这样一位女子坏话,就该泼他一脸滚烫的水。
“不过,为什么不敢?是因为陛下喜欢她?”乐嫔有些疑惑,她从刚刚的故事里能猜到陛下应该是喜欢宁嫔。
“因为曲家真的……唉,满门忠烈。曲家是军户出身,几代人连个六品官都没混上就战死沙场了。直到平南王跟随先帝之后,才真正大放异彩。曲家本就子嗣不多,全都为国捐躯了,连女子也是如此。宁嫔因为留在京城里才没死在战场上。可曲家剩下那些老人的重担落在了她身上,先帝虽给了许多宝物,甚至追封曲惜雁的父亲为王,可毕竟这些都是做给死人看的,女子又不能入朝为官,封赏能有何用?”
“曲惜雁是先帝下旨赞誉过的,连驾崩前都要召她进去嘱咐一番,便是那些公主也比不上她。骂她就等于说先帝的是非,谁敢啊?最后陛下还是将宁嫔以妃位接了进来。后来出了些事,她被降为嫔位,不过宁嫔根本不在意这事。”
“其实你看看我们这些人的宫殿名字也就知道了。宁嫔住在临华宫,其实是陛下在告诉她,只要她愿意,踏出一步便是无上荣华富贵。可惜了,不仅宁嫔视荣华为无物,连她的女儿都不在意这些。你得罪其他人也就算了,四公主与宁嫔那样的直性子不同,虽然待人很好,但绝不是好欺负的,连三公主都被她说的还不了嘴,你要是真得罪了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乐嫔想起来那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小公主,又询问:“可别人同我说,都说四公主心善。那既然如此,宁嫔生了公主没有晋为妃吗?我今天真是不太清醒,竟敢那样对宁嫔和公主。”
和嫔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善良可不代表好欺负。都说人善被人欺,可四公主却是带着锋芒的。
“你想清楚就好,还是去道歉吧。我继续讲。”和嫔似是说上瘾了一般,“宁嫔入宫时,也是被找过麻烦的,是因为她的刀。皇后觉得身为后妃,怎么能带着刀,还说女子舞刀弄枪的不成体统。要我说,皇后真是像那些御史大夫,嘴里半句不离儒法。”
乐嫔听到她这么说皇后,心中一惊:“你怎么……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话说出去?”
“怕?你不会那样做,这几个月,我见你也没主动害过人,今天公主这事,虽说你确实有些……但那狗我记得是你从宫外带来的,对你很重要吧?”和嫔见她点了头,又笑意盈盈地问她话,“更何况,你若真说出去,本宫会告诉她们,你因今日本宫没有帮你而记恨本宫,造谣生事,你会被彻底厌弃。”
乐嫔愕然地看着和嫔,和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和嫔在宫中不争不抢,是众人眼中的和事佬,似乎与谁关系都不错,是绝对的中立。
她的父亲兄长在前朝虽不是位极人臣,却也是忠臣功臣,从不会给她拖后腿,她有不争不抢的资本。不像有的妃子,父亲获罪,自己也失了宠爱。
“很惊讶?我确实不喜欢与其他人争斗,但不代表我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嫔又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继续讲吧,时间还早。”
“陛下却极为反常,训斥了皇后,说曲惜雁自是与普通女子不同。不过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曲惜雁拿出过那把刀,她换了鞭子用,后来连鞭子都不带了。今天一看,不愧是将门虎女,没有兵刃也是极为厉害的。”
“那刀彩是宁嫔的?”乐嫔已经猜到了。
“或许吧,我只知道宁嫔同我说,那苗刀是她的战友,当年便是用这把刀取了敌人将军首级。”
“所以说,与其说是陛下不宠爱宁嫔,不如说是宁嫔把陛下打入了冷宫。我在闺中曾听父亲有一晚感叹,宁王找了个好帮手,有了曲家独女,整个南境军便是囊中之物了。我当初以为陛下会娶宁嫔为王妃,可后来曲将军死了,天下大丧,宁王却被赐婚,正是当今皇后、贤妃、荣妃三人。”
“所以说,是因为赐婚所以他们没在一起,这是拆了一对鸳鸯?”
“我现在可确定你是真的天真了。若是赐婚,只要陛下说自己要娶曲惜雁,说两人两情相悦,先帝不会拒绝的。曲家与先帝的关系不可谓不近。而当今皇后的母家王家世代簪缨,贤妃的父亲乃是清流之首,荣妃也是开国功臣家的女儿。唯一的解释就是以姻亲拉拢权贵,培植势力,而这一切被先帝默许了。想必那时候起,陛下就已经是先帝心中的太子人选了。”
“这宫中有几个真的爱陛下的?宁嫔过去也许是一个吧。可现在不是了,陛下却又巴巴地跑过去。”
乐嫔叹息道:“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你倒看得清楚。”
乐嫔笑了笑:“与姐姐说实话,我不在意陛下的真心在谁那。进宫这些日子,我怕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不过这样的日子太好了,我一点都不想回到以前。”
“这宫里有几个是真的为了陛下这个人才斗的死去活来?不过都是为了皇帝这个宝座,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可我听闻,未生育子嗣的妃嫔会被殉葬,和嫔姐姐便不着急吗?”
和嫔笑了笑,却未回她的话。
半晌后,叹了口气,才说:“乐嫔,我们必然会死了,除非下一任皇帝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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