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擦擦。”谢景姝踮起脚,拿着手帕轻柔地为谢景娣擦拭眼泪。
谢景娣抬手覆上谢景姝的手,逐渐收紧,仿佛攀着救命稻草。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更靠近一些,拥住了长姐。
她无声地对绯言说:“都离开。”
周边立刻寂静下来。长姐在无声的哭泣,她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却不能贸然开口,只能同样给予长姐无声的安慰。
就这样过了许久,长姐才慢慢止住哭泣,与她拉开距离。
“多谢四妹,是我失礼了。”谢景娣拼命去抑制自己的哭意,“这手帕待我改日洗干净了,再还与四妹。”
谢景姝轻轻摇头:“不过是一张手帕罢了,长姐无需着急,何况长姐不也曾赠我手帕吗?”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人之七情,有感而发,怎么能算失礼?何况这里也没有外人。”
“是了……好在没有外人看见。”长姐攥着那手帕,勉强平复了心绪。
不过短短几句话,谢景娣从未觉得与四妹有如此亲近过。到了最后,亲生母亲竟还不如一个不熟的异母妹妹待她好。
“长姐,我们去临华宫坐坐?”谢景姝开口邀长姐去临华宫。这里并不安全,若要谈话还是临华宫更为稳妥。
“好。”
临华宫离此处并不远,走了快一刻钟也便到了。
这一路上长姐都并未说话,只是压抑自己的哭腔。
谢景姝的心沉了沉,她总是容易被他人的情绪影响。
两人坐在临华宫侧殿中,谢景姝为长姐倒了杯水,放在长姐面前。
长姐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
“我不知晓长姐为何如此伤心,但看着长姐如此悲恸,我亦心痛。”谢景姝拉住长姐的手,“若长姐愿意同我说说,或许会好些。虽说长姐身上的事并未发生在我身上,我无法真正感受,但痛苦之时若有个人一起分担总是好的。”
那双眼睛中是真正的关切与悲伤。谢景娣与谢景姝对视着,颤抖着声音道:“四妹,我真的很羡慕你们的名。明明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却只落得这么个期望。”
“娣?娣!!!为什么啊,就因为他盼着一个儿子作为他夺嫡的筹码吗?”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么过来了。她总是说,我要是个皇子该多好,要是她再生个皇子该多好。”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总有一天,我总能摆脱这个娣字的。现在才发现,是我太蠢了。谢景原才和她成为母子多久?她就可以为了谢景原把我卖了!”
“她说,你为什么就不听你父皇的呢?这门亲事成了,既能让你父皇念着我们母子的好,又能给你弟弟带来助力。你弟弟现在手上什么势力都没有,你外祖他们是清流,不可在朝中拉帮结派,很难为你弟弟谋事。”
“任家可就不一样了,那是朝中新贵,深得父皇信任,掌握着南境军,假以时日,可与当年的曲家相比。任家三子与你年岁相近,又得任将军喜欢,他成了驸马,有了姻亲关系,你自然可以让任家帮你弟弟。”
“她怎么能,怎么能没有一句想过我以后会怎么样?句句都是她们母子,那我是什么?明明那只是个才过继的继子,她就可以与他这么亲近,亲近到可以把我当筹码。”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听着长姐的诉说,谢景姝好像就这样一同陷入悲伤之中。
“长姐之言……闻者无不潸然。”
谢景娣勾起嘴角,嘲讽一笑,只是眼中尽是悲凉,说道:“无不潸然?可我这么问她的时候,她说,景娣,你是姐姐,不要任性,事事该为你弟弟多着想。”
“……”谢景姝知晓,长姐此刻的悲痛已经不是仅凭言语可以安慰的,“四哥也是如此,对吗?”
“是啊,他就站在那看我和她争吵,笑着说父皇阿姨对我有养育之恩,让我听从。这就是我的好四弟啊!”
到底是她看错四哥了,原以为他最多只是想引起父皇的注意,却不想他原来可以踩着长姐的一辈子往上爬,当真是不择手段。
“长姐说错了,他不是你的弟弟,真正的弟弟不会拿你换自己的权力富贵,血脉不等于亲人。”
“是了,他不配当我的弟弟。”谢景娣好似被点醒般,经年的痛苦在言语与倾诉中宣泄。
一人不断地倾诉,一人静静地听着。
“其实贤妃娘娘说错了,任安从来算不得南境军真正的统帅,因此即使长姐出降,有了任安这个联系,也不算了得了南境军的助力。”
“哎?”
“阿姨曾讲过,昔年她突围之时,同她一起不顾生死出城的,只有一人活了下来。那人名为任安,当年只是个小兵。”
“嗯,任安原本是平南王旧部,难怪你连任越都知道。”谢景娣有些意外,任越作为任家三子,名气并不算大。
“可如今任安已是南境军统帅之一,父皇登基时,着意提拔他。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安了,他父母俱亡,没有背景,就与当年的外祖一样,可他选择了错误的路,他选择靠着父皇不择手段地向上爬。”
“我以为任家地位已经快赶上霍家了。”
“怎么会?”谢景姝摇摇头,“霍家是开国功臣,家大业大,这么多年了,早就有了根基。而任家不同,它是依附父皇这颗大树的藤蔓,失去父皇的支持,任家也就失去了根基。更何况,南境军从来只有一个统帅,那个人绝不是任安。父皇从来不是信任任家,而是因为他认为任家全然被他操控着,任家是父皇推出来的一把刀,为他掌控军队。”
只是霍家的处境……谢景姝捏紧了衣袖。
怕是比任家更危险。
父皇若是要将长姐嫁与任家,当真只是单纯的想控制任家吗?
“父皇想用我彻底捆住任家,控制一个驸马可比控制一个将军之子名正言顺多了,对吗?”
“是。这事最后拍板的还是父皇,贤妃四皇子和任家都只能听从于父皇,我们……也一样。若长姐有心仪之人,此人的家世与任家相当,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毕竟此事尚未昭告天下,不过长姐久居深宫,是我问岔了。”
“也许,算有?”谢景娣苦笑一声。
“啊?那此人……”
谢景娣清醒无比,摇了摇头:“也不算心仪吧,只不过,大概只能算是对书中人的喜爱,只不过是对话本中人的向往。何况,就算父皇真的给我和他赐婚,我们都不会愿意。一来他根本不认识我,我也只是喜欢那个书里的将军罢了,二来,大乾驸马,不可干政,若他不再是将领,是否还是我喜欢的那个书里的人?”
“是朝中武将?”谢景姝暗叹一声,能被写进话本的英勇武将,有谁愿意因为婚姻之事放弃前程,更何况为一个从未谋面的公主。
“嗯。”
“成为驸马,也算不得好事。父皇他,长姐,怕是……”她心中明白,此事再无转机。
“我知道的。身为公主,我已经明白自己的结果,最差客死他乡,最好,也不过就是现在的情形,已经足够幸运了。”谢景娣终于端起那杯茶水抿了一口,“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原来对于她来说,我在她眼中和在父皇眼中都一样,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那长姐便往好处想,以后你就住在自己的公主府,不必天天待在宫中,也算远离了不想见的人。到了宫外,或许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虽免不得要为父皇做事,总比宫中自由。至于驸马,再怎么说,你是公主,至少能够相敬如宾,总不至太过难熬。”
“是啊,就如同他们说的,我该知足的。可我只恨,恨自己为何是女儿身,若为皇子,至少可以争一争!”那茶杯被重重放在桌上。
谢景姝却因这一句话陷入了迷茫。
为何女儿身便不能争一争?是为什么呢?
她从不觉得身为女子便不可以争,因为阿娘从小告诉她的是谁说女子不如男,于是别人说再多女不如男也没进她的心。
可如今看着长姐如此痛苦,她才发觉,她真的比大多数女子都幸运了,她好像很少感觉到这种痛苦。
但她此刻无法告诉长姐,身为女子也该去争,因为其实无论是长姐还是她,其实都如同她之前告诉长姐的那样,只不过依附于父皇罢了,压根没有可以争的资本。
“小姝?”长姐见她突然不再言语,仿佛与她一同陷入悲伤之中,“抱歉,讲这些,惹得你也伤心了。”
称呼不自觉地转变,二妹似乎就是这么喊小姝的。
“长姐为何要道歉?我是自愿为长姐分忧的啊,反倒是我,终究没办法帮你。”谢景姝感到无力,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想要改变,却难以改变什么。
“小姝愿意听我说这些已经很好了,毕竟,原本这事其实与你无关。”
“长姐把我当妹妹,那么这事自然与我有关。”谢景姝敛眸思索。
她原先与长姐并不很亲近,只是每年生辰,长姐都会为她送一份贺礼,她却是记在心里的。总归长姐待她也有真心。
可四哥,她确实看走了眼。
她或许需要斟酌与四哥的关系了。
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谢景娣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她不再哭泣,却感到没来由的疲倦。
“我能在你这儿休息一会儿吗?小姝,我觉得很累。”谢景娣提出这个请求,她不知道小姝是否会答应,只是她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自然可以,前几日二姐姐还给我绣了个枕头,姐姐试试?枕着可舒服了。”
可长姐睡得并不安稳,似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谢景姝犹豫了一会儿,轻轻走到一边抱着自己的琴,席地而坐。
她弹了一首曲子。
曲调很简单,也很轻柔,并非什么名曲。
那是她幼时阿娘唱着哄她睡觉的,也没有曲名。
阿娘说那是西南一带民间的曲子,都是用来哄孩子的,外祖母也曾唱过。
阿娘不通音律,荣姨教了许久的萧,阿娘也没能学会,但这首简单的曲子阿娘却始终记得,也只会这么一首曲子,便总是唱给她听。
直到长姐不再呓语,谢景姝才收起琴。
眼看日头渐晚,谢景娣从睡梦中醒来,她难得做了美梦,睡得这般安稳。
她望向窗边,谢景姝沐浴在霞光之中,正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一本有些破旧的书。
似是听见她的动静,谢景姝侧身也看向她,眼中满是温柔。
“长姐一会儿尝尝?不知长姐的口味。这牛乳茶喝着人心里也甜。”谢景姝将放在自己对面的牛乳茶递到谢景娣手边。
谢景娣起身收拾完毕,喝了口乳茶,说道:“这乳茶确实好喝,我最喜欢甜的。”
“那让小厨房再做些甜的糕点来,长姐不如留下来用膳?”谢景姝询问道。
谢景娣摇摇头:“我再待一会儿也就回去了,晚膳便不再用了,实在没胃口。”
“长姐要注意身子,再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要不我让小厨房做些甜口的菜式?多少用一些。”
“不了,下次换我请,小姝用膳吧。今日也麻烦你了,我总是要回去的,像你说的,我不能一直躲着,总该去面对。”
“若实在受不住,也是要躲躲的。”谢景姝担心长姐会逞强,最终伤了自己。
“嗯。”谢景娣终是起身,婉拒了谢景姝想送自己回去的意思。
小姝到底与自己不同,自己将要踏入新的牢笼,只愿她别到自己这地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