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宜开光,动土,立碑,修坟,安葬,破土,移柩。
谢景姝却无法送荣姨走这最后一段路,她只能待在宫中。
姐姐望着远去的棺椁哭得撕心裂肺,竟是再次晕了过去,好在许太医一直在一旁候着。
她原以为宫中的妃嫔还能再演些时日,却不想不过几日,真实的嘴脸便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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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主位,听着面前一堆莺莺燕燕争来争去,只觉得聒噪又无趣。
平时一向不掺和这些事的和嫔却突然开口了:“我倒觉得,若论对五皇子的舐犊之情,宫中除了皇上,无人可比过宁嫔。”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乐嫔环视了周围一圈,接了一嘴:“陛下,和嫔说的好,我入宫不过几月,也知晓宁嫔与荣贵妃情同姐妹。”
“乐嫔这话便说错了,宫中姐妹谁不是情同姐妹?”贤妃立刻刺了乐嫔一句。
乐嫔翻了个白眼:“贤妃娘娘这话说的倒是漂亮,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这么好相与了?”
“你!”贤妃被乐嫔一个白眼气得差点没绷住那副和善的表情。
这宫里谁不是绕着弯说话?结果乐嫔上来直言直语,毫不客气。
“贤妃娘娘息怒,乐嫔年纪小,您怎么还与她计较。”和嫔笑盈盈地在一旁“打圆场”。
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和嫔与乐嫔说的有理,可这宁嫔才关了禁闭,那日她如此形状癫狂,性情如此暴躁易怒还伤人,怎可抚育皇子?”悦妃难得脑子转的这么快。
贤妃听了亦是附和:“再者,宁嫔不过嫔位,怎可抚养皇子?”
和嫔又插嘴道:“这不正显得宁嫔与荣贵妃乃是莫逆之交?宁嫔一时难以自控也是正常。”
“悦妃娘娘这话说得好似宁嫔不会教养孩子?我记得前些日子陛下还夸了四公主知书达礼,依我看啊,这宁嫔教得挺好。总比不知诗书好得多。”
“乐嫔你说谁呢!”悦妃被戳到痛处,好似被点燃的油桶,直接炸开了,恨不得把乐嫔那张嘴缝起来。
“妾自然是说自己了。妾只懂些歌舞的,自是不懂诗书,因此格外仰慕学问好的人。便是不说仰慕陛下通天知地,单是四公主也知诗书,也知晓陛下和宁嫔教得好。这有何奇怪?悦妃娘娘怎么如此生气?妾进宫晚,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若是哪里得罪了娘娘,还请您明白告知。”乐嫔一副被悦妃吓到的模样,说罢委屈地看向了端坐高位的皇帝。
其实谁都知道乐嫔说的是大皇子,偏偏悦妃总不能挑明了说自己这个母亲都觉得自己儿子学业不精。
皇帝竟是笑了起来,虽说不明显,也足够旁人注意到,并开始猜测他的想法。
谁也不知,谢骜是想到了自己。
他年幼丧母,当年好像也是如此。四周的妃嫔一个个牙尖嘴利,互不相让。他就像一个被争来夺去的物件,谁赢了便归谁所有。
他的下场并不好,后来的养母对他假情假意,当她知道自己开始参与夺嫡后,更是借着养母的身份对自己极尽打压,为她自己的儿子铺路。
到底养母比不上生母,虽说生母也不一定好到哪去就是了,如今他宫里便是现成的例子。
他看着这些争来争去的妃嫔,只觉得一切始终都在重演。
皇帝叩了叩椅子的扶手,殿中再次安静下去。
“皇后以为如何?”皇帝将视线投向了极少说话的皇后。
“自是听皇上的,只是众妃嫔各有各的道理,皇上当择真而用。”皇后自然不愿意宁嫔抚养五皇子,只是她已处罚了宁嫔,此事不宜有什么倾向。
“庄妃。”皇帝点了点始终没有插嘴的庄妃。
庄妃原本阖眸养神,这才勉强睁开眼:“妾觉得都好,陛下是慈父。有陛下护着,五皇子自不会吃亏。只是妾这些日子还要教导五公主,实在没有闲心插手此事。”
众人不再言语,等着皇帝的决裁。
“皇上,二公主求见。”小太监悄悄来传了消息。
“她不是还病着,怎么来了?”
裴高笑道:“二公主向来恪守孝悌之道,自是因为念着陛下您,才不顾病体前来拜见。”
裴公公不好插手此事,却也并不着急,他心里门清,临华宫不会任由五皇子被别人抚养,这不就来人了?
皇帝也清楚裴高的想法,他若是问裴高,裴高要么只说由他决定,要么向着曲惜雁这个旧交。
“孝悌之道……让二公主先进来。”
谢景嫦一身素服,缓缓走了进来。
若说以前的她还是匀称的美人,这些时日便真似弱柳扶风了,她强撑着到这里,阿娘的遗愿她还记得,五弟怎么能由别人抚养?
皇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皱了眉:“脸色如此不好,病了便该好好将养着。”
谢景嫦屈膝跪下,再拜稽首。
“女儿自知病重,不该来此,若过了病气给父皇和各位娘娘便是女儿的罪过。”
“可女儿还是来了,为了五弟之事。我与五弟一母同胞,如今我们已失了阿姨,女儿不愿与五弟分开。”
“女儿身为公主,本无资格插手皇嗣大事。可也望父皇听我一言。”
“女儿以为,论养育五弟,唯宁嫔娘娘可担此任。此乃女儿肺腑之言。”
皇帝没有说话,谢景嫦便长跪不起。
“景嫦此言,倒是让朕想起来,可听听五皇子这些兄弟姐妹的意思。”皇帝突然兴味盎然地说道。
此言一出,殿中人皆是诧异不已,这种事向来和皇子公主没什么关系。
“召诸位皇子公主前来,你们先回去。”皇帝摆摆手。
裴高得了命令,面上似有些疑惑,却还是去喊人了。
他跟着皇上这么多年,并非不清楚皇上在想什么,只是他可以懂当年的宁王,却不能懂如今的皇上,他这时候该同别人一样疑惑。
早已等在外面的谢景姝看着鱼贯而出的嫔妃,只是行礼。
和嫔与乐嫔经过时,她拉住了乐嫔,递给了乐嫔一朵花。
乐嫔惊讶地看着抱着花的谢景姝,刚要说什么,却被和嫔拉走了。
和嫔笑着和谢景姝点了点头,乐嫔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她们打哑迷,只好跟着和嫔离开了。
除了不能来的五弟,皇子公主们都来了。
又将是一场好戏。
谢景姝垂着眸子坐在了末位,他们是按着年龄坐的。
“朕这几日,为五皇子之事头疼不已,朕听了大臣的上奏,听了妃嫔的理论,如今倒想知道你们的意思。”
父皇总是喜欢这样,便好比先生某天突然说马上要抽背考较学业,若是答的不好,谁知道父皇心里会怎么想。
谢景姝抬头去看每个人的神色。
最先被“抽到”的是大皇子。
谢景慧与谢景姝想到一块去了,他感觉自己活像又被父皇考较功课一般,怕是又要被骂一顿。父皇怎么不干脆去问五弟?让五弟抓个阄,选中哪个跟哪个?
“儿臣……儿臣以为,五弟该交给妃位的娘娘抚养。”谢景慧偷偷打量一眼皇帝,却看见皇帝正好在看他,两人一对视,他就感觉自己要吓得背过气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见鬼了,他连忙垂眸正坐,“这……这……额……”
“你何时连话都不会说了?”皇帝看着大皇子那副不成器的样子直皱眉,语气越发严厉起来。
二皇子谢景冠适时说道:“父皇,大哥不过是有些紧张,您也知道他向来如此,何必与他生气?”
“既如此,你来说。”
“是,儿臣以为,此事本该凭父皇决断,儿臣难免有所偏颇。”二皇子的回答和皇后如出一辙。
“朕倒想听听你的偏颇。”
二皇子从容地回答:“儿臣自然是觉得母后为最佳人选,五弟本就是母后的孩子,由母后抚养再合适不过。”
“老三。”对此事漠不关心的三皇子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父皇,儿臣不知推谁为好,只是阿姨近来忙于五妹之事,怕是没有精力再养五弟了。”谢景哲倒是头一个把自己的生母摘出去的。
“五公主如此难教养?”皇帝看向谢景姲。
“非也,五妹乖巧,只是阿姨未养过女儿,欢喜的很,自是把精力都放在五妹身上了。”谢景哲摇头。
下一个被询问的却并不是四皇子,皇帝将视线转向了大公主。
“景娣,你呢?”
谢景娣早就被贤妃吩咐过,对她来说这个问题不过是把贤妃的话再重复一遍,她向来没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
“五弟年幼,自是需要兄弟姐妹一起的,阿姨膝下有我与四弟,若多一个五弟,便更热闹了。”
四皇子猛地看向谢景娣,脸色一变。
皇帝又问谢景嫦:“景嫦,我知你的心思,不过你可知,今日我召了你外祖,他却向我推举了贤妃。他的话,我也该听听。”
谢景嫦攥紧了衣袖,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大部分人却是意外的,毕竟按道理,萧家和贤妃可没什么往来,萧伯山虽说与海家人同在御史台,却也没到亲近到这地步。
身为贤妃的女儿,大公主虽有些讶异,却也不觉得太奇怪,莫不是阿姨为了过继五皇子,使了和当初过继四皇子一样的手段。
谢景原的脸色更差了,他看了谢景姝一眼,他今日一早,便得了先生的信,起初他还不愿信,如今看来,四妹说的都是真的。
谢景姝却是众人中最为惊讶的,旁人只以为是因为她觉得萧家本该赞成五皇子过继给宁嫔。
事实上,谢景姝却在讶异萧家走了这么一步棋。
她本意是要四皇子与贤妃生出嫌隙,替她把贤妃踢出局。传信只说不要推举阿娘,也最好不要推举任何人,萧家竟这么大胆,宁可自己跳进水里,也要直接替她把贤妃一起拉下水。
父皇向来疑心重,定是要怀疑萧家与贤妃甚至海家有牵连,只是他方才说要听萧伯山的话,也不知有何意图。
她打量了一圈父皇和兄弟姐妹们的脸色,抱起脚边的花,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跳的最厉害的贤妃已经被父皇放在不可信那一边了,她现在要做的,是将阿娘可信这一点传达给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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