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修仙第一百零一天

    ◎你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安、息?

    少年薄念慈说的每个字令梨都能听懂, 合起来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文盲。

    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竟是她自己?

    这不对,这不行,令梨告诉自己, 她可是年年学分修满的念书狂徒、堂堂正正的文化人,怎可在比她年纪小的人面前露怯?

    没错, 薄七在令梨面前就是个弟弟。

    虽然此时此代远远不到令梨出生的时间, 但幻境不需要逻辑, 有本事他让令梨摸摸骨龄, 板上钉钉的实证。

    被大的压制就算了, 小的她还搞不定吗?令梨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眼中燃烧的火焰既可以理解成斗志,也可以理解成怒气,令梨要表达的是前者, 但薄七明显理解成了后者。

    果然!少年脑海中不可思议的荒谬想法凝成实质。

    山寨里怎会无缘无故多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大人们请来的客人绝不会在下层区停留,更别提走到这株枫树下和他搭话。

    妖兽化形的故事口耳相传,栖息于梧桐树上的凤鸟梳理尾羽, 化为婷婷袅袅的高雅女子;遮住太阳的金乌落入山巅, 化为眉心点灿的骄傲少年。

    薄七双指捏着兔子的耳朵揉玩, 一边带着笑看小东西竭力反抗,一边想到古老的传说, 喃喃道:“你要是变成人就好了。”

    可以和他说话, 被他养在屋子里,偶尔闲暇的时候, 他们一起坐在树下赏枫。

    瘦瘦小小的白兔听不懂少年的话, 它的耳朵被揪痛了, 狠狠咬了薄七的手指一口, 咕噜咕噜滚进了草窝。

    书上都说兔子胆小怕人, 可薄七养的这只活泼得很, 爱咬人,有时听话有时不听,非常自我。

    薄七习以为常地甩了甩手指上的血痕,自顾自地想象白兔化形的模样。

    莫约是皮肤白皙的女孩子,个头不高,削削瘦瘦的,活泼轻快的性格,很好斗,在可爱与可怕间无缝切换。

    薄七的想象很详尽,唯独一点,他想象不出她真切的模样。

    蒙着一层雾,模模糊糊的,他越是想要看得真切,越是求而不得。

    忽然一下,雾散了。

    亭亭立在枫树下的黑发少女眉眼弯弯,她的眼睛藏着十足的狡黠,很不怀好意的模样。

    薄七的直觉却告诉他,她或许是这座山寨中对他怀有最大善意的人。

    一定是了,少年隐蔽地看了眼枫树下小小的坟包。

    一定是她回来了,不满他轻飘飘放过了那些人,所以她不肯安息,像背后灵一样跟着薄七,盯着他替她一个个了结杀死她的人。

    书上说,鬼魂怨气不平才会留在人间,解除心结方才投胎。

    薄七很想帮小兔子解脱,说不定她下一世能投胎成人,再和他遇见。

    但……

    “就这样也很好。”红眸少年的声音很低很轻,情绪晦暗难以分辨,“不得解脱,不得……离开我左右。”

    她或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趴在薄七身上咬他的肉、啃他的骨头,怨恨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替她复仇。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留下来。’薄七回答她,用坦然却疯狂的语气,‘我不想你走。’

    他半蹲在坟前,一捧土一捧土洒上去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怎样能换小兔子回来呢?杀一百个人去换你的命好不好?

    习来的知识遏制了薄七疯狂滋长的念头:杀两百个人也没用,他的兔子已经被制成肉干,进了很多人的肚子里。

    “还是让你安息更好。”

    薄七望进少女明亮的黑眸,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他心中阴暗的河流。

    怎么能因为想要她留下来而放过那些无耻的家伙呢,她说不定会气到咬断他的手指——人的牙口可比兔子要好,他该小心点逗她。

    少年薄念慈又一次说出了“让你安息”四个字,令梨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注意到薄七边和她说话,边几次用余光看向了枫树下的小坟包。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令梨脑海之中。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他的兔子化成的人形,还魂来找他了吧?”令梨喃喃自语。

    堪称荒唐的假设,却是解释薄七一系列行为合理性的唯一理由。

    薄念慈此人,一度对杀死令梨、给令梨修坟很有执念。

    他认真询问过她断头饭菜单的喜好、风水宝地的偏向和墓志铭的内容。

    谁能想到,大薄念慈还处于询问的阶段,小薄念慈手脚竟如此之快,一举实现了长大后的自己没能完成的目标!

    黑发红眸的少年近在咫尺,令梨的时间并不充裕,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否定,还是,承认?

    “这座山寨以薄为姓,以地势来看非常排外,外乡人的说辞不靠谱且碍手碍脚,我没法解释我的来历。”令梨迅速思考。

    她不是来旅游观光的,令梨进入幻境只是因为薄念慈在这里,她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留在少年薄念慈身边,直到回忆中的剧情走到薄念慈耿耿于怀的时间点。

    之后才是破局,走出幻境,来到仙府核心。

    “与其让我自己编个来历,还不如拿人家写好的剧本身份。”令梨很快做下决定。

    惨死后还魂来找主人的兔子精……少年薄念慈的脑洞和令梨不相上下的离谱,她心生敬意。

    令梨进入角色进入得很快。

    她迅速回忆了一遍薄七之前云里雾里让她听不懂的话,他说:“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杀之。为让你安息,他们必须死绝。”

    “小小年纪可见未来魔尊的残暴嗜杀。”令梨感叹道,“教育果然要从娃娃抓起,像他这么大的,已经没救了。”

    感叹归感叹,薄念慈的名声其实并不很差,正道中人心中有除魔卫道的一本名单,他从来不在榜上。

    “魔域甚至连续多年被评为修真界最宜居地域,全覆盖的WiFi馋死了多少受限于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人我不说。”

    薄念慈不屑于对凡人出手,除了令梨这个以筑基期修为惹恼他的另类,他的目光一向懒得落在小辈身上。

    少年薄七与“念慈”的名字更配,若不是令梨突然出现让他误会,他本不打算对同胞动手。

    可问题是,令梨出现了。

    她的“主人”十分高兴,他一点犹豫都不带的推翻了慈悲的念头,准备为了他的小兔子大开杀戒。

    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反正他在魔域早就是个暴君了,再多一重头衔也没差别。

    “我该怎么阻止他?”令梨琢磨。

    幻境而已,杀个血流成河昏天黑地又能怎样?这里的人们只存在于薄念慈的记忆,除他之外,无一真实。

    令梨从不对虚幻之物倾注情感,倘若杀了这里所有人是幻境的解法,她的长剑即刻出鞘。

    “唤忆幻境、年少的回忆……”令梨无声道,“一路杀出去未免本末倒置。唤忆本是单人的幻境,要人们斩断或挣脱过往——我才是幻境中不该存在的变数。”

    令梨有所明悟:她可以呆在少年薄念慈身边,但在关键点来临之前,她不该干扰剧情。

    在没有令梨的时间点,谋杀白兔的人们活了下来,薄七没有杀死他们。

    “我肚子饿了。”令梨突然说。

    她自然的挽住少年一只胳膊,仰着头问他:“你不喂我吃点儿什么吗?”

    薄七明显不适应别人靠他太近,少年单薄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缓缓放松。

    他抬起手捏了捏令梨的耳垂,像以往揉弄兔耳朵一样。令梨没有反抗,眨着眼睛看他。

    薄七很快接受了令梨应当与他十分亲昵的设定,他下意识在怀中摸索,摸出一片裹叠的树叶。

    令梨知道树叶里头包着什么,薄二十六塞入口中差点噎死的野菜糊糊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令梨:现在改口说我不饿还来得及吗?

    用肚子饿引开薄七的注意力是令梨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见效的方法,薄念慈喜欢投喂她,她赌这个习惯薄七也有。

    岂止是有,薄七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一口野菜分给他养的兔子吃,令梨一说她饿,他饲主的责任心顿时占据高地。

    “先喂饱她,再说其他。”薄七思量着,心中被压下去的小心思蠢蠢欲动。

    她可以在安息前再陪陪他吗?那些人走不出寨子,什么时候都能杀。

    何况随便杀掉多没意思,他该好好问问她的意见:喜欢他们被杀成什么样?砍头还是吊死?喜欢死的干脆一点,还是想亲手折磨他们?

    只要她开口,薄七什么都能做到。

    树叶被打开,露出的果然是压扁的野菜糊糊。

    令梨还记得薄念慈对她断头饭菜单的挑剔,男人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

    令梨:有什么好嫌弃的!论没吃过好东西这件事,你和我明明不分伯仲。

    幻境中的食物有味道、有饱腹感,但终究属于吃空气的一种,令梨没有过多犹豫,伸手想接过野菜糊糊。

    薄七的手却缩了回去,让令梨扑了个空。

    令梨脑门上冒出三个问号,她下意识想到薄念慈折腾她的种种过往,心想不是吧不是吧,这人少年时期养兔子也是这么干的?吊着胡萝卜在人家眼前,看的见吃不着?

    怪不得兔子脾气差呢,都是他一手造的孽。

    少女眼中的疑惑和不满一同涌现,薄七手指抽动了一下,几乎怀疑她下一秒便要一口咬上来,咬出血。

    还真是他养的那只,甚至更凶,更活泼。

    “不是不给你吃。”薄七叠好树叶,重新塞进怀里,“我只是想到,你变成人了,是不是可以吃点更好的东西。”

    “这叫妖,不叫人。”令梨纠正道,但能不吃野菜糊糊她也不乐意吃,见能糊弄过去,令梨立刻说:“对,我现在可以吃肉了,我更喜欢吃肉。”

    机智,她太机智了。

    山寨边的山林贫瘠到根本没有猎物,生活在山寨最底层的少年少女们近期吃到的唯一的肉,是兔肉干。

    薄七总不可能让令梨自己吃自己,他只能去找其它可食用肉类。

    令梨正好可以引着他四处乱转,远离杀兔凶手,直到天黑该休息了再以“妖怪和鬼魂不需要进食,我说饿是骗你玩”为借口,顺顺利利解决今天的问题。

    薄七了然地点点头,红眸因愉快闪闪发光。

    愉快?他为什么会愉快?

    令梨心想,她分明提出了足够刁难的要求啊。

    “真好,我还可以继续喂养你。”

    少年薄念慈笑起来,他的容貌无可挑剔,笑容更是十足惊艳动人。

    令梨难得没有溺于美色,她看见了晦涩的疯狂。

    “吃吧。”少年挽起袖子露出劲瘦的手臂,递到令梨面前。

    他怜惜地说:“比起别人,你一定更喜欢我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你在喂兔子吃些什么?(手中的胡萝卜掉下来.jpg)

    第102章 修仙第一百零二天

    ◎我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令梨的牙好痛。

    幻觉的疼痛, 但马上就会变成真实的疼痛。

    她的头脑比深陷幻境无法自拔的薄念慈清醒太多,令梨非常清楚的知道: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唤忆构建的虚拟。

    唯独她和薄念慈是真的。

    人是真的, 身体是真的。

    薄七乍一看仅有筑基期的修为,但令梨以她的智慧打赌, 他的身体一定是大乘期修士淬炼过的身躯。

    令梨一口咬下去, 牙都给她咬碎。

    “不, 这不是牙的问题。”令梨想, “是他大有问题。”

    少年主动挽起袖子, 劲瘦的小臂修长莹白,他愉快地看向令梨,彬彬有礼地让她自己挑个位置下口。

    见鬼的愉快, 他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是真实存在的吗?

    仿佛令梨咬他的肉、吮他的血是他欣然向往的快乐。

    “比起别人,你一定更喜欢我的味道。”

    令梨轻微地咽了口唾沫。

    等离开幻境,她一定要严谨地告诉薄念慈:兔子精是吃素的, 你该有点基础常识。

    来路不明的坏女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迟早被令梨卖了还帮她数钱。

    令梨浅浅幻想了一下薄念慈认认真真把自己卖掉、任劳任怨替她数钱的美好场景, 此梦若成,她死也无憾了。

    做坏女人真开心啊, 如果坏女人没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更好了。

    往好的一面看, 令梨成功引开了薄七的注意力,杀兔凶手们至少能活过今晚。

    坏消息是, 令梨进退两难。

    薄七的性格底色中有一抹阴翳的疯狂, 他尚未长成薄念慈一般喜怒无常的模样, 情绪变化有逻辑可循。

    正因如此, 他偶尔显露出的偏执和怪异, 尤为骇人。

    用令梨的方式来理解就是:大的那个一直很阴晴不定, 所以他做什么令梨都不奇怪;小的那个平时看着正正常常,突然一下让人毛骨悚然,令梨猝不及防。

    很难评价谁更难搞,但被为难的永远是令梨。

    黑发少女的犹豫只在一瞬之间,她挽起脸颊边垂落的长发,俯身轻轻张口。

    薄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她先是试探性地用牙齿磨了磨他胳膊上的软肉,濡湿的冰凉感缓缓蔓延,她不小心舔了一口,又慌慌张张地用力。

    薄七刻意收敛了覆在皮肤上的灵气,不设防地让她下口咬。

    牙齿破开皮肉,沁出饱满的血珠,脑袋埋低的女孩子吮了一口鲜血,抬起头来。

    她殷红的唇边沾着血,被少女小幅度地舔.舐干净,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引人燥热。

    女孩子很轻地推开薄七的手,掩住嘴摇了摇头。

    “不吃了吗?”薄七既感到满足,又略有遗憾,“是不喜欢?”

    不喜欢他的味道,想试试别的人吗?

    那可不行。

    令梨咽下满嘴铁锈味,刚觉得这关应该过了,迎面对上少年微微眯起的红眸。

    令梨:您又为了什么不满意???

    她连鲜血都勉强咽了,他还想怎样,非要她咬一口肉下来吗?

    人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令梨痛心疾首,被人东一口西一口啃来啃去,他当他是西瓜吗?

    “没有不喜欢。”令梨不舒服地舔了舔唇瓣,铁锈味久久不散,“我是兔子胃,只能吃一小口。”

    给她接受这个设定,就像你之前接受了那么多离谱的设定一样!

    薄七的胳膊还在流血,他不在意地抹掉血痕,红眸有意无意扫过令梨亮晶晶的口唇。

    令梨不算很讨厌铁锈味,她是能抱着剑睡觉的女人,睡着睡着啃两口剑鞘是她的日常,全当补铁。

    薄七收敛了覆在皮肤上的灵气,等于薄念慈散去了护体的修为,令梨金丹期的牙口勉强能下嘴。

    她咽下的不止是血,还有血液中精纯的灵气。

    薄七所言非虚,放眼整个寨子,再不会有比他味道更好的人类。

    倘若令梨是个妖怪,她会很乐意吃掉他,仔仔细细,敲骨吮髓地吃得干干净净。

    “那就好,我明天还喂你。”薄七捧住令梨的脸,拇指用力揩过她的唇瓣。

    “吃干净了吗?”少年捻了捻湿漉漉的指尖,着迷地盯着令梨殷红的唇,“好红,我以为血还沾在上面。”

    “浪费食物不好。”薄七用哄孩子的温和语气说,“至少吃到嘴里的不许吐出来。你今天做得很好,没有让我教。”

    令梨脑海中隐隐的猜测成真:假如她没把唇边的鲜血抿得干干净净,薄七擦拭她唇瓣的手指沾到血,他怕不是会强行撬开令梨的牙关,盯着她舔干净。

    山寨贫困潦倒,少年人爱惜食物的本能刻在骨子里很正常——一点也不正常!谁会欣然把自己当作另一人的食物,还不许她挑剔和厌食啊!

    令梨有理由怀疑,杀兔凶手们其实不是因为肚子饿才对兔兔痛下杀手,而是可怜兔兔被这人折磨得太过凄惨,一不做二不休,体贴帮兔兔解脱。

    “薄念慈不适合养宠物,真的。”令梨发自内心地觉得,也就她心宽命大,在他手上侥幸存活。

    “我们回家吧。”薄七心情很好地牵住令梨的手,他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坟包,询问道:“要不要把你的尸体挖出来?土里很闷。”

    “不必了,让它入土为安就好。”令梨心想您真是个聊天鬼才,她活生生站在这里,他张嘴一句“你的尸体”。

    少年薄念慈在奇怪的地方很善解人意,他体贴地不再谈论坟包与尸体的话题,边带着令梨往家里走,边时不时看她一眼。

    令梨高度警惕,脑海中过了一遍薄七可能问的问题,誓要拿稳兔子还魂剧本。

    他想说什么?问她为什么走路走得如此熟练,不像以往一蹦一跳?

    令梨不知道,她的警惕在薄七眼中宛如兔子高高竖起的耳朵,丁点儿风吹草动,软白的耳朵一阵颤抖,嗖得一头扎进草窝。

    “我该怎么称呼你?”薄七问道,“像以前一样叫你十九吗?但今天有新生儿出生,占了这个名字。”

    不愧是出生起名废山寨的少年,给宠物起名毫无新意,一点儿不可爱。

    令梨冥思苦想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解释她远超薄家人理解范围的好听名字——兄长大人亲自赠姓取名的名字,令梨不许任何人说半个不字。

    她忙着思考,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薄七,少年皱了下眉,很自然地换位思考了。

    她喜欢“十九”这个名字,听到有人抢了她的名字不高兴,不肯理他了?

    薄家寨编号更替只有两个原则:先来先得,人死作废。

    薄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办法,他轻轻拍了拍令梨的手背,用安抚的语气说:“是我不好,竟然让人抢了你的名字。别生气,我很快替你拿回来。”

    名字还有拿回来的说法?令梨好奇地看向他,只见薄七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把薄十九杀了就行,等天黑一点我就去。”

    他瞧见令梨不自觉睁大的眼睛,以为她不满他拖拖拉拉,补充道:“薄十九刚出生,身边肯定有人守着……我明白了,我现在去杀,你别急。”

    令梨:我不急!

    令梨疯狂摇头,差点没把脑袋摇掉。

    低估了,她低估了薄念慈的昏君潜质,这叫什么?兔兔一怒,伏尸百万?

    令梨的责任突然大了起来。

    薄念慈原本只是个暴君,一路踩着敌人的尸体向上走,不屑于滥杀无辜。

    可如今,他身边出现了一位妖妃。

    都不需要令梨吹枕头风,薄念慈将他扭曲的善解人意发挥得淋漓尽致。令梨稍不注意,他满脑子恐怖的念头噌噌噌往外冒,毫无底线。

    令梨是个正直的剑修,她掏空脑袋也想不明白,“妖妃”的头衔是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她的名声,她的清白……算了,反正是在幻境里,没有外人知道。

    “我不喜欢你叫我十九。”令梨拿出妖妃的气势,随口寻了个理由,“这个名字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一点也不特殊。”

    她拉过少年的手,指尖划着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我喜欢这个字。”

    薄七掌心痒痒的,他蜷着手指努力不挣脱,认真看令梨写字。

    “梨?”他重复道,“阿梨?”

    令梨应了一声,松开手。

    薄七盯着掌心,仿佛能看见令梨以指作笔留下的字迹,他若有所思地念了两遍,记住了这个字。

    阿梨,是比十九好听。

    独一无二的,特殊的名字。

    “寨子里的人都一样。”薄七突然说,“我的名字也是从哪个死人身上继承的,人人都能用。”

    “你很会取名字。”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令梨,问她,“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吗?”

    “要和人不一样的。”薄七说,“最好是谁都不许用的名字。”

    谁都不许用?令梨想起来了,自薄念慈登上魔尊宝座之后,修真界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名讳。

    与凡间帝王以皇权和法条命令人们避讳不同,修士只有敬畏某位存在的实力、崇拜或者畏惧他,才会自发这样做。

    从薄七到薄念慈,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没有资格为你取名。”令梨摇头拒绝,她怕薄念慈离开幻境后新仇旧恨一起报,“只有师长、亲族、你重要的人和你自己,可以为你取名字。”

    “师长、亲族?你是指住在上层区的大人们?”薄七自言自语,“是了,他们的名字不是数字。”

    果然,令梨想,山寨中等级分明,薄七如今处在最底层,离他登顶王座还有很长的距离。

    小可怜,想要个名字都得先杀个血流成河再说。

    令梨有点儿心软,想把他的名字告诉薄七,但她一想到大薄念慈冷笑着问:“什么时候我的名字成你取的了?能耐啊,真不怕死。”她又觉得该管住嘴。

    “你之后会有名字的。”糊弄学大师小梨试图揭过这一页,“我们先回家吧,那什么薄十九也别管了。”

    “之后?”薄七抓着令梨的手不许她走,“‘只有师长、亲族、你重要的人和你自己,可以为你取名字。’这是你亲口说的话。”

    “我没有师长,也不要亲族。”薄七以一种专注到恐怖的眼神看着令梨,“可重要的人,我明明有。”

    “你不承认你是我重要的人。”他步步紧逼,“你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为什么,因为我对你不重要吗?”

    “我对你不重要吗?”他一遍又一遍地问,“明明是我养了你,明明我只有你——你真的是我养的十九吗?”

    令梨警铃大作。

    同样的选择又一次摆在令梨面前,真话还是假话,谎言还是真实?

    “兔子还魂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设定,我只是照着演了一段,这件事我不负全责!”令梨念头飞转。

    薄念慈阴晴不定的性格真的有够讨厌,他自说自话给人强加设定可以,令梨拿着剧本演怎么就不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坏家伙!

    要不承认吧,令梨抿抿嘴唇,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实话实说:她是无意间闯入山寨的外乡人,将计就计利用了失去爱宠的薄七。

    至于她进入山寨有没有邪恶的阴谋、少年薄七是不是阻止她的勇者,随他去想,令梨不在乎。

    薄七因误以为令梨是他养的兔子而对她好感满分,解除误会后好感很可能清零或者负数——令梨会怕吗?笑话,现实中她和薄念慈的关系从来不能用“好”字形容。

    负数就负数,薄七喜欢她还是讨厌她,都不关令梨的事。

    眼神闪烁间,令梨后退一步,想拉开和薄七的距离。

    她的动作胜过任何回答,令梨相信薄七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会怎么做呢?试图杀死她,还是叫来寨子里的人,把她轰出去?

    “嘘。”

    冰凉的食指贴在令梨唇边,少年不退反进,在令梨耳边轻轻吐气。

    “你知道吗?”他自顾自地问,“我为什么养十九?”

    “因为它从林子跑进山寨,无处可去,只能被我捡回家。”

    “阿梨。”他说,“是我捡到的你。”

    “所以,你当然是我养的小兔子。”薄七摩挲令梨的脸颊,他的手冷得像蛇,声音却染着笑意,“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你不愿做我重要的人,让我有点伤心。”少年用解释的语气说,他的手再度抓住令梨的手腕,力道重得印出淤青。

    “名字的事我不问了。”薄七笑道,“现在你是寨子里名字最好听的人。如果你喜欢这个称号,我就一直不问。”

    “好了。”他不容反驳地说,“和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小梨:梅开二度的绑架

    第103章 修仙第一百零三天

    ◎夜半遭贼◎

    薄七家中仅他一人。

    令梨之前就发现了, 居住在山寨最外围茅草屋里的都是少年少女,几乎看不见中年人。

    薄二十六和薄七口中的大人们,在山寨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令梨将问题按在心里, 边跟着薄七穿梭在山寨里边记路。

    她中途路过一座格外嘈杂、人员进出频繁的茅草屋,隐约听见婴儿的哭闹声。

    “薄十九的屋子。”牵着令梨的手的红眸少年说, 他笑了一下, “你若是想要个入乡随俗的名字, 我们等会儿过来?”

    令梨:放过他吧, 他还是个孩子啊。

    好可怜的小孩, 本来名字就够潦草了,还险些惹来杀身之祸。

    令梨果断摇头,她维持着隐蔽身影的法诀, 除了薄七没有人能看见她。

    薄七不该挑明兔子还魂的真相,令梨都想好了:她掐着法诀和少年一起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只和薄七打招呼, 全然不见他身边的令梨。

    年轻好骗的少年人惊讶地小声问:“他们看不见你吗?只有我能看见你吗?”

    令梨故作高深地点头:“我乃阴间之魂, 此世的缘分仅与你相缠。被选中的少年啊, 和我签订契约,走上成仙之路吧!”

    从今以后, 令梨就是少年薄七的金手指、随身老爷爷, 他自此走上废柴逆天之路,拳打镇关西脚踢老佛爷, 仰天长啸: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多么热血, 多么青春!

    令梨连薄七第一个打脸对象都挑好了, 按她的剧本走, 一鸣惊人惊艳众生不是梦。

    可惜了,薄七终究没有这个福气,他无情撕碎了令梨包裹糖衣的善意谎言,拒绝灵异神怪和鬼神之说。

    好难骗。

    大的难骗,小的也难骗,令梨不要面子的吗?

    新生儿总是引人关注,薄十九屋子边往来的人格外多,薄七牵着令梨走在靠边的位置,小心不和人撞道。

    山寨路窄,总有人另辟蹊径不走主道,令梨瞧了眼还有五六步便要和她撞个满怀的过路人,陌生少年瞳孔中空无一物。

    毕竟她在路人眼里只是一团空气,人为什么要避让空气?

    陌生少年抬手和薄七打了个招呼,很随口的招呼,他边脚步不停边不走心地等薄七礼貌回应。

    薄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做了个把什么拽到怀里的动作,一只手回护在身前,侧身往外退了两步。

    陌生少年:???

    他纳闷地看了眼空气,又看了眼自己,嘟囔着“怪人”,急匆匆走远了。

    令梨被困在薄七怀里,环在她腰上的手让她喘不过气。

    也太用力了,原来这人的暴力倾向自小就有吗?

    “松手。”令梨在薄七耳边小声说,“他们看不见我,万一有人问你抱一团空气干什么,你怎么回答?”

    薄七理所当然道:“我会割了他的舌头。”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最简单的方式是让问问题的人永远闭上他的嘴。

    令梨:学废了。

    她使劲拍了拍薄七的手臂,抬高手背给他看腕间浅色的淤青。

    ‘把我手腕捏青还不够吗?松手,给我身上留一块好肉吧。’黑发少女眼中的控诉几乎化为实质。

    薄七低头瞥了一眼青痕,很愉快地弯了弯唇角。

    “很漂亮。”他夸赞道,双手捧起令梨的手端详了一会儿。

    锢在腰间的力道骤然离开,令梨松了口气,不愿去管薄七红眸中欣赏艺术品的满意里蕴藏了多少细思恐极的情绪。

    她回头必须狠狠斥责薄念慈契约设置的范围,说好的承担她全部的伤口和疼痛呢?淤青不算伤吗?不算疼吗?

    虽然肯定没有令梨咬薄七手臂的那一口疼……算了,当他们扯平。

    令梨路过薄十九的屋子,借着隐蔽身形的法诀向内张望了一眼。

    黑暗狭窄的茅草屋子,没有窗户,只有头顶茅草缝中露出的丝丝天光。

    磨损眼中的木床里放着一只襁褓,几个少年少年围在木床边,口中商量着什么事情。

    令梨侧耳听了听,隐约听见“食物”、“喂养”、“轮流”、“分配”几个关键词。

    “他们在说什么?”令梨问薄七。

    薄七专注地摩挲令梨腕间被他捏出的淤青,敷衍地瞥了眼屋内:“在讨论谁来养薄十九。”

    令梨心中疑惑丛生,可她了解薄念慈的脾性,让他做解说的工作他是万不乐意,用薄七的话说就是:“你怎么这么关心薄十九?不如我把他杀了,你的烦恼也没了。”

    他真的很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其熟练程度让令梨分外心疼九重宫的管事们。

    “你小的时候,也有兄长姊姊围在襁褓边讨论一样的事情吗?”令梨问。

    薄七不耐烦回答薄十九的事情,但令梨问到他自己,他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你好奇我的事?”薄七牵着令梨的手,越过薄十九的屋子往家里走。

    “我总该知道捡到我的是个怎样的人。”令梨用薄七说过的话回答了他。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这座寨子里,只有你是我重要的人,我不好奇你该好奇谁?”

    令梨加了“这座寨子”作为限定词,万一薄念慈脱离幻境后翻旧账翻到这里,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幻境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你不重要,难道空气重要吗?”

    空气对令梨是真的挺重要,她又不是不需要呼吸,但这话不能和薄念慈说,令梨怕他冷笑一声痛下杀手。

    薄七从未走出过山寨,这座寨子在他眼中就是整个世界,他忽视了令梨前置的限定语,只得听见她说“只有你是我重要的人”。

    他的心情轻快起来,耳边族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也不觉得烦了。

    等回到家里关上门,黑暗的屋子里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薄七点燃一只矮矮的蜡烛,烛光摇曳间,他问:“你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我没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可以说。”

    没事,令梨毫不在意,薄念慈的过往再精彩纷呈,比得过冤种小梨冤种的一生匪夷所思吗?

    “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吧。”令梨比划比划,脑海中出现一个四肢扑腾如小海豹的婴儿。

    薄七撇撇嘴:“要多小?像薄十九那种?寨子里的孩子不都是一样长大的吗?”

    接下来,令梨从薄七口中得知了薄家寨独树一帜的养孩方针。

    这里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便不知道父母是谁,上层区的大人们将婴儿丢在下层区入口,由路过的少年少女拾回来。

    “周围总会有人死去。”薄七漫不经心地说,“没了人的房屋空出来,变成新生儿的屋子,连带着上个人的编号也留给他做名字。”

    婴儿没有自食其力的本事,靠吃百家饭长大,住在周围的兄长姊姊一人匀出一口,直到他有能力下床走路为止。

    “不是白发善心。”薄七嘲弄道,“寨子里没有发善心的人。吃了谁的饭,日后十倍还回。”

    能下地走路就算成人,周围人不会再管,小孩吃来的百家饭一口口记得清清楚楚,都是欠下的账。

    人人如此,无可抱怨。

    恶意在这里犹如吃饭喝水般自然,顶着相同的姓氏、以同胞的名义,粉饰太平的表象下是生存的压力和不择手段的暴力。

    说来可笑,薄七体会到的仅有的善意,都是他捡来的。

    用三瓣嘴蹭他手指的白兔,和边听故事边对着烛光比手影的黑发少女。

    活灵活现的兔影在墙上跳跃,一会儿潜入黑暗,一会儿自暗中跃出。

    薄七学着她比出一只狼的影子,张口吃掉了小只的兔影。

    “你不好奇吗?”令梨见自己的兔子被吃掉了,瘪着嘴放下手,转而问道,“比如,你的父母是谁,下层区的人又为什么容易死去?”

    “第一个问题,不好奇。”薄七试图让狼张开大嘴,“第二个问题,等轮到我死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令梨:好豁达的人生态度,好想让长大后记仇记得要死的你学学。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不在乎自己是个短命鬼。”令梨说。

    山寨里的秘密她还未深入,但令梨有先天的优势:她知道薄七的结局。

    下层区的死亡轮不到他,倘若这座封闭的山寨被打开,有人成功走了出去——

    那么,打开山寨的人、毁灭这一切的人、离开这里的人,只会是年少的薄念慈。

    唤忆不会截取一段乏尘无味的回忆,薄念慈活了那样悠久的岁月,偏偏是他年少时的回忆被摘了出来,困住了如今的他。

    山寨中的娱乐活动几乎为零,令梨支着头看向摆弄手影的少年,他时不时寻她说两句话,得到回应后红眸漾起笑意。

    令梨看见破旧木床边小却舒适的草窝,薄七养着名为十九的兔子,他缩在黑暗里,一句句和兔子说话,听它咀嚼干草的吧唧声。

    在真实的历史中,年少的薄念慈埋葬了白兔,他没有报复任何人,一个人安静地回到空空如也的屋子里。

    他平躺在冷硬破旧的木床上,四周见不到一丝光亮,睁着眼与闭着眼毫无差别。

    在那一刻,他是否觉得,这就是死亡?

    呼地一声,蜡烛燃尽了。

    “最后一根蜡烛了。”比划手影的少年放下手,他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精准地看向令梨的方向。

    “怕黑吗?”他问,“我明天去和人换蜡烛。”

    薄七只在晚上需要干活的时候点一小会儿蜡烛,但今天他家里第一次接待客人,他不想令梨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

    “不怕。”令梨摇头,“你的眼睛很亮,我可以看得见你。”

    “燃起蜡烛是为了让人看见想看的事物。”她说,“我已经看见了,所以不需要了。”

    薄七笑起来,他今天笑了太多次,他过往从未想过乏味的生命里竟有这样多值得笑的事情。

    “我的床分你一半。”少年很大方地说,“你睡不了十九的窝。”

    陈旧的木床坚硬简陋,令梨小心地坐上床板,响起又长又慢的吱呀声。

    薄七接着坐上去,吱呀声更响了,在黑暗里格外突兀。

    令梨和薄念慈呆在一起,从来没享受到单人单间的待遇。

    薄七和薄念慈一样,喜欢让令梨睡靠墙的里面,如果令梨突然离开,他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令梨严重怀疑这是薄念慈企图摧毁她良好作息的阴谋——他们起床的时间根本不是一个点!他没睡醒,就不许令梨下床,非要她学会睡回笼觉。

    可恨,他是摆烂的大乘期魔修,仗着不必苦修,谋害自律的剑修小梨。

    令梨靠着墙躺好,薄七和她之间隔了一点儿微乎其微的距离。

    少年比成年男人老实,没非要放一只手在令梨身上,乖巧地保持好距离。

    山寨日出而作,日落则息,夜晚万籁寂静。

    一道影子穿梭于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熟练地潜入一座座茅草屋,在一些少年少女床前留下薄薄的信封。

    信中只有一行小字,写了一串地址。

    信封上则盖了一个山寨中人们从识字起便认识的印迹。

    只有一个人能留下这道印迹,他居于山寨至高点,人人仰头望向太阳时,注定第一眼看见他屹立在山峰的府邸。

    黑影选择性地放下信封,薄二十六、薄十五、薄十八、薄二十四……

    黑影看了眼薄十九的屋子,婴儿夜啼不休,哭泣的孩子不知道,这封信曾在从前置于他的床头——上一个薄十九的床头。

    “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命运……还不到时候。”黑影略过薄十九的屋子,继续向前走。

    他手里的信一封封减少,只剩最后一封。

    黑影带着信,潜入了薄七的屋子。

    作者有话说:

    小梨:家里遭贼了?

    第104章 修仙第一百零四天

    ◎你装睡?◎

    夜很深了, 令梨没有睡着。

    她习惯通宵。

    令梨总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剑道、打工、修炼、跑路……夜晚是客服小梨代打生意的高峰期,明亮的月光照亮练剑的竹林, 夜黑风高杀人夜,跑路专等灯下黑。

    她晚上可忙了, 安稳睡个好觉的时候反而不多。

    身处幻境, 令梨更不想睡。

    幻境是什么?幻境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地方。

    很可能一觉睡醒你发现自己从床上掉进河里, 周围一群水猴子滋哇大叫朝你扔石头。你慌不择路地淌水逃跑, 下一秒周围出现一排蒙面大汉单膝跪地, 吼声震天:恭迎大小姐回家!属下等候多时了!

    紧接着你被八抬大轿请回家,家中一个你不认识的自称你爹的男人握着你的手泪水涟涟:孩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太子重病急需结亲冲喜, 你把自己洗洗,嫁过去吧!

    你晕头转向披上红盖头,下一秒红艳艳的洞房和金灿灿的首饰晃花了你的眼, 穿着喜服的太子欲语还羞地对你说:官人, 你还记得奴家吗?奴家上辈子是第一个朝你扔石头的水猴子呀!

    以上幻境不是令梨瞎编的, 是真实存在过的。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剑修小梨瑟瑟发抖地走完了剧情,拔剑大战水猴子太子, 直到整个离谱的幻境被她打碎, 她才回到了真实——回到了凌云剑宗《幻境的构建与破局》专业课期末考试现场。

    令梨颤抖的双手接过评分表的时候,构建幻境的师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委婉道:“令师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每个人看见的幻境都是内心真实的写照。”

    师姐:你的幻境离谱成这个鬼样子, 反思一下你自己。

    薄念慈应该庆幸, 庆幸是令梨走进了他的幻境, 而不是反过来。

    “魔尊大战水猴子王朝?还挺有看点。”令梨有点想看。

    她小幅度地侧过身,动作放轻得不能再轻,屏住呼吸,生怕老旧的床板又一次吱呀作响。

    翻个身的动作,感官拉长到漫无止尽,令梨终于呼出一口气,看向躺在她身边的少年薄念慈。

    他鸦羽似的睫毛合拢着,如蝴蝶停歇的羽翼,模样非常乖巧。

    薄七与薄念慈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缺三分岁月和强大酿造的别样魅力。

    薄念慈是红枫,是萧瑟秋天最惊艳夺目的赤色,讥嘲、讽笑、凉薄……不近人情的喜怒无常的性格是他魅力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太过危险,反而迷人。

    薄七还不到成为上位者的时候,他没有饮过权力的美酒,不曾走过高悬的台阶,淋漓的鲜血还未将他打湿彻底。

    令梨很新奇地瞧了好一会儿,牢牢记下了这张脸。

    百年苦修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修真界的天才太多了,出世的、不出世的、喜欢扬名的、保持低调的……薄念慈不算低调的人,但绝大多数人认识他,是因为魔尊的名号。

    有几人知晓封闭山寨里的薄七?以外界的岁月来算,怕是一人也无了。

    “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令梨喃喃自语,“我好像真的知道太多了,你老实交代,带我回九重宫后准备怎么灭口?”

    不会肉.身死亡还不够,非要她神魂俱灭吧?

    “那就不能投胎,也不能转职鬼修了。”令梨严肃地想。

    她亏大发了。

    同时遇见大美人和小美人的代价竟如此之高,修仙路上果真障碍重重,时时刻刻充满陷阱。

    薄七的睡姿很老实,可能是被旧床板磋磨出来的,他常年睡在吱呀乱晃的床板上,练就了一动不动的本事。

    令梨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发现薄七其实一直在动,他的脑袋以微米为单位一点点挪到令梨的地盘里,像本能地追逐着什么。

    令梨嗅了嗅发丝,她习惯了身上浅淡的梨花香,很容易忽视味道。

    “再挪一点儿,你就要落枕了。”令梨用气音说。

    熟睡的薄七看不见她的嘴型,泛着梨花清甜香气的黑沉梦乡诱惑他走上前,他呓语两声,又往前凑了凑。

    令梨不想睡,也不能起床去练剑,更不指望幻境里有WiFi,无聊得很。

    她捏着一缕发丝,小心地扫过薄七的鼻尖,少年皱着鼻子躲又躲不开,模样十分抗拒。

    令梨得到了极大的鼓励,逗弄不了大的那个,小的这个总算可以欺负了,不枉她熬夜通宵。

    令梨越玩越起劲,她把握着度量,一旦薄七眼皮颤动,她立刻停下装睡,等他呼吸渐均,她再度出山。

    一放一收,节奏大师就是她本人。

    令梨捏着发丝悠悠扫过少年微红的眼尾,忽然,她抬高了眉峰。

    视野内,一道黑影穿过门缝,流水般游走进屋内。

    山寨的夜晚漆黑一片,茅草屋里连扇窗都没有,伙食营养又差,不知多少人患有夜盲症。

    黑影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他隐蔽气息的法诀学得不错,薄七一点儿没有察觉。

    但在令梨眼中,他漏洞百出。

    修杀戮道的剑修对气息最为敏感,每一条鲜活的生命都可能成为她剑下亡魂。

    黑影向床边靠近。

    他的手里拿着什么,一封信?

    极短的时间里,令梨反复权衡。

    如果按照回忆里的走向,薄七定然发现不了半夜潜入的人,只会在清晨发现床头多了封奇怪的信件。

    令梨若是想维持剧情不变,她该装作没看见黑影,放任他离去。

    维持剧情,等待重大转折点,是令梨此次幻境之行的方针。

    “一味等待绝不可取。”幻境考试的师姐说过的话回荡在令梨脑海,“我知道你们这些剑修,就喜欢等到转折点大杀特杀强行破局。以你们简单粗暴的心性,也不怕幻境困住意识。”

    “可幻境是很狡猾的东西,它会把自己伪装成沼泽,让你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点一点陷进去。又或者,温水煮青蛙,等你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破局点早已从手边溜走。”

    任何不对劲的因素都值得介入,师姐告诫说:胆大心细,不妨大胆些,最坏不过是把幻境捅破天——这不是你们剑修的专长吗?

    “来都来了。”令梨注视着一无所知的黑影,他没有发现床上不止一个人,“留不下人,留下命也是极好的。”

    黑影停在床边,放下一枚信封。

    刹那间,剑光与魔气碰撞,两道不同的攻势不约而同袭向床边的黑影!

    黑影来不及惊愕,迎头的男女双打撞懵了他,他重重向后倒去,砸出一道闷声。

    令梨一剑刺穿黑影的小腿免得他逃走,她扭过头,看向半坐在床上的少年。

    “你醒了?”令梨疑惑道,“不对,你没睡?”

    “本来是睡了的。”薄七看着她,“为什么会醒,阿梨真不知道吗?”

    令·玩弄了人家半晚上·梨心虚地移开视线。

    “装睡是坏孩子的作为。”她严肃道,“你改改。”

    “扰人好梦才是坏孩子的行为。”薄七反咬一口,“你先改。”

    令梨:“你不装睡,我怎么会骚扰你?”

    薄七:“你不骚扰我,我怎么会装睡?”

    完了,他们陷入了循环的悖论,议题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更复杂难辨。

    小腿被刺穿的黑影适时闷哼一声,打断了令梨和薄七的推卸责任。

    “没死?”薄七嗅到浓郁的血腥味,这让他心情变坏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脏东西,作为储备粮不合格。”少年不满地对令梨说,“我都把胳膊伸给你了,饿了你直接咬就好,又不是不给你吃,留他做什么?”

    令梨:“……”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但令梨不懂,她明明撕掉了兔子妖怪还魂的剧本,为什么薄七念念不忘令梨咬他的那一口?

    虽然他的血灵气充沛,的确不失为一种佳肴。

    半晌,令梨勉强以一句她没有半夜吃夜宵的习惯,留黑影一命绝对不是为了吃,要吃也会吃薄七不会吃别人,打消了薄七的不满。

    “他送来了这封信。”令梨示意薄七拿起信封,“里面写了什么?”

    屋里黑得吓人,薄七用灵气燃起一团火,勉强照亮了信封。

    令梨凑近去看,两个人的脑袋挤在一起,就着微弱的光茫读信。

    “山寨西,第二处泉眼边缝隙,向前十里,逆走九步……”令梨琢磨道,“像个地址,周围布置了阵法,只有以特定的步法才可入内。”

    “山寨西边很偏僻,不长野菜,很少有人去那里。”薄七偏头闻了闻令梨的长发,熟悉的气味,戏弄了他半晚上的味道。

    “大费周章送来信,除了地址什么都不写?”令梨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她琢磨道,“他怎么保证你收到信一定会去?”

    “用这个。”薄七翻开信封,信封上龙飞凤舞,印了一个“薄”字。

    “是寨主的印迹。”薄七低声说,“我们从小就被告知,不许违抗这个印迹。”

    “寨主,是住在最高处的那个人?”令梨想到白天看见的高高在上的府邸。

    “是,他一直在高处看着我们。”薄七回忆每天仰望太阳时第一眼看到的府邸,“他的屋子一定很明亮,夜晚也有月光洒在床边。”

    “我们很多人一生也离不开这座山寨。”红眸少年盯着令梨,“你也不知道离开的路,是不是?”

    令梨乘坐时光的河流前来,自然不知道离寨的路怎么走,她如实摇头,看见了薄七的笑容。

    “那你只能留下来了,一直留在我身边。”薄七低低地笑,“十九只要一个草窝就能满足,我替它寻来了最柔软的青草。”

    “你想住到更明亮的屋子里去吗?”他轻声问,“喜不喜欢高一点儿的地方?我想了很久,蜡烛照亮的地方太小,如果睁开眼能看见月亮,你会更开心吧。”

    薄七自说自话,只听他说的话真是足够体贴,但凡深入想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若令梨只是个不幸流落到山寨的普通女孩,既找不到离开的路,收留她的少年又暗藏隐晦的疯狂,她可怎么活?

    然而没有如果,身边的少年是令梨踏足此地唯一的理由,她是来找他的,为什么要离开他?

    “你要带我住到寨主的府邸里去吗?”令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又高又明亮的屋子,只有那里。”

    “你喜欢吗?”薄七不答反问。

    谈不上喜欢,寨主的府邸在令梨眼中很普通,若给薄念慈看,连九重宫的一块砖都比不上。

    但在薄七狭小的世界里,它代表最好。

    他试图把最好的给令梨,换她愿意留下来。

    剧情在这里被改写了,又奇异地连上了历史上的走向,令梨清晰地意识到。

    在没有她存在的过去,看见“薄”字印迹的薄七赴了不知名的邀约,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被教导必须执行寨主的命令。

    他或许得到了寨主的赏识,成为寨主的亲信,但薄七对寨主别无他求,直到他发现某个真相,或者出现某个意外,他们反目成仇。

    进入幻境前,薄念慈给令梨讲述了剑毒王鱼的故事,他用了一些复杂的隐喻,令梨不知道他的描述对应着哪段史实。

    但她知道,薄念慈厌恶王鱼。

    厌恶是抗争的前奏曲,换个词来描述,它是抗争的“动机”。

    而在唤忆的幻境里,令梨成为了薄七的动机。

    “喜欢。”她回答道。

    薄七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将信封收进怀里,伸出小拇指,和令梨拉钩。

    “我会为你杀了他。”少年承诺道,“把他的一切都送给你。”

    年少的薄念慈居住在下层区的茅草屋里,允诺一颗置于山巅上的人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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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修仙第一百零五天

    ◎手拿开◎

    令梨在干一项毁尸灭迹的行当。

    她拔出插进黑影小腿的长剑, 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抽搐了一下,鲜血汩汩流出,打湿裤脚。

    托某不知名抽骨人的福, 令梨在日以继夜的学习中成为了一名正骨大师,任何病患她只需稍作打量, 就知道这人送进骨科手术室还有没有救。

    “地气冰凉, 躺在地上睡久了, 晚年风湿病逃不脱的。”令梨客观地说。

    昏迷的黑影听不见小梨大夫的诊断, 否则他定然言辞激烈地跳起来:我是自愿躺在地上的吗?!你这个残忍的断腿凶手!

    薄七屋子里只有一张木板床, 他乐意分令梨一半,可不乐意分给鬼鬼祟祟的偷家贼。

    少年蹲下身,粗暴地把黑影翻过来, 燃起灵火凑近他的脸。

    火苗烧着了黑影的眉毛,薄七浑不在意地仔细打量,半晌, 他蹙眉吐出一个名字:

    “薄十六?”

    令梨伸手摸了摸黑影的小腹, 感受一颗虚浮的金丹。

    “刚结丹不久的金丹初期修士。”令梨托腮, “有意思,整个下层区的人最高只有筑基后期。”

    若是令梨不在, 即使薄七半夜不睡, 他也抓不着黑影。

    “薄十六怎么了?”令梨凑到薄七身边问他,“你认识他?他和你有仇?”

    令梨排除了朋友的选项, 她不清楚薄念慈的交友状况, 但很清楚他对绝大多数人的轻蔑和无视。

    “薄十六前年就死了。”薄七凝视男人昏迷的脸庞, “他的屋子和他的名字, 都被分配给了五个月前出生的新生儿。”

    “他死的时候是筑基后期。”薄七很慢地说, “寨子里的人都说, 薄十六已经活到了该死的年龄了。”

    “该死的年龄。”令梨重复道,“如今再看,薄十六到底是活到了该死的年龄,还是——他活到了该离开下层区的年龄?”

    忙碌的少年少女、哭泣的婴儿、埋头干活的男孩女孩,令梨一路走过下层区,入目间满是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稚气的脸上找不到“成熟”两个字。

    修真界是极其不看重年龄的世界,单凭外貌你很难分辨一位老翁和一个胖娃娃谁是长辈谁是小辈——前者很可能是筑不了基的废物徒孙,后者是他天资卓越的百岁高龄师叔祖。

    但年龄有时候也很重要,尤其是人族。

    即使上古时代群魔乱舞的时期,纯种的人族悟性再高,也不可能十岁结丹十五岁结婴二十岁准备渡劫飞升——修仙请遵守基本法,你叫龙傲天也没用。

    薄家山寨下层区人们的年龄很微妙,恰恰好卡在凝结金丹的极限上。

    薄七是令梨见过天赋最惊人的魔修。令梨借牵手的机会摸了他的骨龄,以他的年纪能踏入筑基后期的门槛极其不可思议,令梨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比她更卷。

    可恶,薄念慈天天赖床睡回笼觉难道是为了麻痹她吗?老实交代,他是不是想夺走令梨卷王的称号!

    内卷是有极限的,结丹更是拦在无数修士长生路上的绊脚石,宛如一道浩浩荡荡的分水岭,直观地分出天才与凡人。

    山寨下层区人们的年龄限制,封死了结丹的可能性。

    “我大概能猜到,薄十六把信送给了哪些人。”侦探小梨重拾旧业,激情推理。

    “两种人,一种是年龄快到‘要死去了’的人,一种是修为达到筑基后期的人。”令梨琢磨,“你应该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那个。”

    “这封信是一张有去无回的邀请函。”

    令梨的声音仿佛黑暗中摇曳的火焰:“无论结果如何,明天过后下层区的人谈起你,只会说:‘薄七?他啊,是个英年早逝的人。’”

    薄十六的眉毛烧没了,红眸少年甩了下指尖,熄灭了星点的火。

    令梨所说,正是他所想。

    死而复生的好事没法发生在他的兔子身上,自然也不会被薄十六碰上。

    到了年龄便会消失在下层区的兄长姊姊,薄七见过了太多。

    ‘他们死了。’同胞们说,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并不与他们息息相关似的,‘我们也会有这一天。’

    死去的都是比薄七年长的人,没有例外,他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年龄。

    “因为这里没有比你天赋更高的人呀。”黑发少女笑眯眯地夸他,“放眼整个修真界,都难找出比你天赋更高的人——我除外,你别想听我贬低自己。”

    薄七学着她的样子探了探薄十六的小腹,虚浮的金丹色泽黯淡,有气无力地漂浮在男人丹田里。

    “这些年消失的人不是死了,他们收到了寨主的密信,离开下层区,得到了新的力量?”他自言自语。

    这看上去像一场神秘的挑选,死亡不过是保密的借口,被选中的少年少女脱胎换骨,开始新的人生。

    他们甚至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名字——编号以死亡的名义归还给山寨,留给新生儿们。

    “你把寨主说成了个大好人。”令梨唔了一声,“倘若不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他听起来是人挺好的。”

    修士得到力量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些老前辈特别爱“天选之人”、“命运之子”这一套,喜欢看小辈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翘尾巴模样。

    等到小辈们一个等级一个等级地往上爬,他们终究会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更天才的天才面前,天才也是庸人的一种。

    薄七倒不必有这种烦恼。

    令梨代入少年薄念慈真实的经历想了想:他生活在贫瘠封闭的山寨下层区,从小以为周围的人都很短命。当他认为自己也会随着命运死亡时,寨主的密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同胞口中的死亡是新生的另一种说法,原来他可以离开下层区成为人上上,原来他的力量还能更加强大……

    令梨终于知道薄念慈的名字从何而来了。

    念慈,多么温柔的、不符合他本性的名字,必然是不知道他本性的人取的。

    “取名是大事,既代表长辈的恩赐和祝福,也代表接受名字的人承认长辈的身份,是一份因果、一桩人情。”令梨喃喃自语。

    收下人情因果的人,定是那位寨主了。

    令梨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薄念慈跟在一位老者身后,满眼皆是孺慕之色的模样。

    她打了个寒颤,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红衣似火,唯我独尊,薄念慈站在那里,生来就是为了让人臣服的。

    谁有资格让他低头?

    奇怪的想象让令梨浑身不对劲,何况她被薄念慈剧透过,寨主必然不是个好东西,她不能让薄七被无情欺骗!

    “寨主听起来像个好人,只是听起来而已。”令梨严肃道,“你感受到薄十六的金丹了吗?”

    薄七的手按在薄十六小腹,孱弱的金丹明灭闪烁。

    “他比我强。”薄七指出了事实。

    那是因为筑基和金丹有质的差距,后者才算正式踏入修仙的门槛,前者只是在门口过家家。

    “就他?”令梨不以为然地说,她鲜少用这般轻蔑冷淡的语气说话,极其不屑。

    “施展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算个什么东西。”

    令梨捉住少年的手腕,按向她的小腹。

    “感受到了吗?”令梨认真地说,“经受九重天雷洗练,真真切切凝结的金丹。”

    圆润饱满,流光溢彩,活跃的灵气和生机萦绕在金丹周围,漂亮得宛如奇迹。

    少女小腹平坦,腰线温软,薄七的指腹轻易陷入软塌塌的皮肤里,错觉般的感受到了微微的吸力。

    她披在身上的道袍只有薄薄一层布料,薄七很难说它起到了什么作用,他指尖的温热清晰到仿佛毫无阻碍。

    女孩子认认真真地科普金丹知识,不藏私地说了她经历天雷的过程和感悟,尤其谴责了薄十六结丹的错误做法,暗戳戳给寨主上眼药。

    少年耳朵在听,注意力全在掌心和指尖。

    好软,他不敢动。

    丹田和识海是修士身上最隐秘的地方,她就这样开放给他看了?

    令梨上的眼药他都听出来了,其实她不必如此,薄七不关心寨主是好是坏,寨主是绝世大善人亦或伪善魔头都无所谓。

    她喜欢寨主的屋子,薄七不择手段也会夺过来给她。

    “你有听我说话吗?”令梨点了点薄七的手背,语气中的不满仿佛老师面对考试划重点还敢分神的学生,“我在讲很严肃的事情。”

    “听着呢。”薄七勾住她的尾指晃了晃,复述道:“薄十六结的金丹是废物,寨主不怀好意,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我没说最后一句。”令梨纠正道。

    “我自己悟出来的。”少年歪歪头,红眸明亮,“不对吗?”

    “悟性不错。”令梨满意地和薄七勾手指,“拉勾上吊不许变,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好了,我们来处理一下这家伙。”令梨瞥了眼失血过多的薄十六,“放他回去肯定不行,也要防止寨主手里握着他的命牌,不宜灭口打草惊蛇。”

    五花大绑塞进床板底下藏着好了,令梨蹲了半天脚有些麻,抓着薄七的手一同站起身。

    “屋子里有没有绳子——你的手,还不拿下来?”

    令梨低头,敲了敲少年好似黏在她小腹上的左手。

    薄七反应慢了一拍,他镇定自若地将手背到身后:“我没见过金丹,想多看一会儿。”

    认真的吗?令梨腹诽,薄念慈指不定挖过多少人的金丹呢,碎丹结婴对他都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了。

    令梨很喜欢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能嘲笑薄念慈的机会不多,且用且珍惜。

    薄七利落地捆住薄十六,正准备把他塞进床板底下的时候令梨改了主意,把人抬到了床板上。

    “他和你身形差不多。”令梨解释说,“我们没必要让其他人过早知道你的‘死讯’。让薄十六脸朝墙躺着,给门留一条缝,外面的人看见了以为你还在家。”

    “理由好找,比如你病了、不想干活只想摸鱼、为小兔子伤心难过一蹶不振……随便他们怎么想,不关我们的事。”

    薄七喜欢令梨一口一个“我们”,他们成了共犯,还有比这更牢靠的关系吗?

    收拾好家里,薄七环视一周他可能再不会回来的屋子,少年以为自己会有些留念。

    没有,完全没有,薄七看向站在门口等他的令梨,她的右手微微扬起,是很方便牵着的弧度。

    薄七愉快地笑起来,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谎言与伪善交织的宴会。

    他迫不及待和他的共犯一起,掀翻鬼影重重的牌桌。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和我热爱搞事的队友

    小梨:山寨有难了(笑出声)

    第106章 修仙第一百零六天

    ◎心地善良薄念慈◎

    山寨西, 第二处泉眼边缝隙,向前十里,逆走九步。

    杂草丛生, 嫩青色的草丛中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薄二十六揪起一朵塞入口中咀嚼, 又酸又涩还苦。

    “呸!还不如野菜!难吃。”她抹抹嘴, 难以遏制地回忆起薄十五给她的肉干, 舌尖分泌唾液。

    “薄七的兔子肉可真好吃啊。”薄二十六咽口水, “他怎么不多养几只, 雌雄配种生上一窝,天天都有兔子肉吃。”

    薄二十六可抓不到兔子,她盘算家中的余粮:今早出门前吃了半碗野菜, 怀里存了半碗,床板底下藏着她偷偷腌制的萝卜干。

    薄二十六很有吃独食的本事,她只偷偷把萝卜干的事情告诉了薄十五。

    “不知道寨主找我有什么事情。”薄二十六捏着密信扇风, “要是结束得早, 叫上薄十五到我家吃萝卜干去——谁!”

    少女的肩膀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拍, 吓得她大叫。

    “我、我!”薄十五举手投降,眼睛瞟向薄二十六手里的密信, 少年压低声音, “寨主也找了你?”

    “什么叫也?”薄二十六盯着他,“你也收到信了?一早上起来, 突然出现在床头的信?”

    提起“突然出现”四个字, 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薄二十六早上吓了一大跳, 急急忙忙掏出床板底下的萝卜干数了又数, 生怕被谁偷了去。

    “你知道的, ”薄十五说,“我每天睡前都锁门,锁三道。今早去看的时候,锁芯完好无损,一点儿没有开锁的痕迹。”

    “要不是看到寨主的印迹,我还以为闹鬼呢。”薄十五拿出他的信,血红的“薄”字龙飞凤舞。

    薄二十六皱眉:“你是筑基中期,我是筑基后期,寨子里能不惊动我们在床头留下信的人,我可从未见过。”

    “你见过的人都在下层区。”薄十五朝太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还有上头的大人们。”

    薄二十六眼中流露出羡慕和向往的神色,她和薄十五一前一后踩过杂草,边走边猜测:收到信的有几个人?是谁送了信来?从未见过的寨主找他们是为了什么?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顺着阳光照耀的方向看去,屹立于山寨至高点的府邸沐浴在光明中。

    薄辛双手背在身后,太阳自他身后的山峰下升起,照亮他威严慈爱的面容。

    寨子里的人早早起床,袅袅炊烟丝丝缕缕地自茅草屋边升起,黑点似的小人忙忙碌碌,仿佛蚁穴中永不休息的工蚁。

    薄辛看着他们,用人类注视蚂蚁群的眼神。

    “勤劳,刻苦,盲目。”薄辛赞许道,“多好的一群孩子们。”

    几粒黑点脱离了蚁穴的重复轨迹,移向偏僻无人的山寨西边。

    薄辛耐心地注视着他们,天光乍破时他站在山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最先动身的是孤身一人的红衣少年,薄辛对他尤为关注:薄七,山寨成立以来踏足筑基后期最快的人,修炼宛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当之无愧的天才。

    不止在这座封闭的山寨里是天才,薄辛清楚地知道,即使放眼广阔的修真界,即使拿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的内门弟子与之比较,薄七亦更胜一筹。

    这让薄辛又高兴又嫉妒。

    “天才,但出生在我的寨子里。”薄辛翘起嘴唇,得意渐渐漫过嫉妒,他欣赏地望着红衣少年消失在泉眼缝隙中。

    天才总是独来独往,薄辛不意外薄七孤身上路的决定。他第一次与薄七打个照面,心里嘀咕这孩子竟然喜欢小花。

    小朵的白花,红眸少年摘了一大把,他仔细理顺每片花瓣,又折了一根长长的草叶,手指灵巧地系出一捧花束。

    不像自己欣赏用的花,倒像送给什么人的,他握着花束的手垂落在身边,一晃一晃。

    薄辛仔细看了看,没在他身边见到别的人。

    “兴许单纯是喜欢花。”薄辛想,“薄七之前不是还养了只兔子么,这孩子心肠很软啊。”

    下层区的少年少女们一直以为他们是被大人们遗忘蔑视的存在,实则不然,薄辛观察他们犹如最耐心的饲养员,年龄、修为、性格、人际关系……他了如指掌。

    薄七更是薄辛的重点观察对象,他每每因其天赋升起嫉妒之心,又因其品性摇头叹息。

    心肠太软了这孩子,不擅长人际交往也不爱和人争吵抢夺,每天除了修炼,只喜欢赏枫。

    薄辛暗中命人在林子里放生了一只兔子,果不其然被薄七捡到,薄辛大失所望地看着他精心饲养兔子,没有半点儿把它当成食物吃掉的想法。

    “这样下去不行,他的慈悲心肠会浪费他的修为。”薄辛推波助澜,故意放出风声,教唆寨子里其他人偷走薄七的兔子,扒皮吃肉。

    然而,即使兔子被人吃掉了,薄七依然是一副不见动怒的模样,完全没有报复杀兔凶手的意思。

    “太软了,这孩子心肠太软了!”薄辛失望至极,看来要他亲手重新栽培,才能把薄七养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合格品。

    薄辛目送薄七的身影离开视野,他不急,他要等名单上的孩子全部到位才动身。

    “薄十六怎么还没回来复命?”薄辛皱眉,命牌无虞,他是在哪里绊住了吗?

    虽是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好歹也是金丹真人,下层区有谁能绊住薄十六的脚步?

    顺着实力推理,薄辛第一个想到薄七,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连杀兔凶手都不敢报复的人,空有一身修为,怎么可能和薄十六对上?”薄辛不屑道。

    他头一个排除了真凶,皱眉深思自己注定没有结果的推理。

    一山不容二虎,一山寨不如二侦探,有侦探小梨在的地方,哪容薄辛放肆?

    察觉到一路窥探的视线离开,令梨终于接过薄七递来的雪白花束。

    她低头闻了闻,没闻到香味。

    “这花不香。”红衣少年摇头,“没有香味,不宜食用,颜色寡淡,山寨周围只有这种花还能开。稍微有些用的,早被人摘了。”

    “你先拿着。”薄七笑了笑,“它现在不好看,等会儿我让变得它好看。”

    “淋了血就好看了。”他温柔地抚摸花瓣,“我保证可以染得很红。”

    令梨信他,信得不能再信。

    薄念慈是她见过最热爱血腥暴力的人,心肠硬得像石头一样,性情说变就变,要不是令梨拦着,下层区如今无人生还。

    “刚才窥视我们的人莫约是那位传说中的寨主,也是替薄七取名之人。”令梨思量道,“他究竟长了双多瞎的眼睛,才给他取了个慈悲为怀的名字?”

    那人难不成发自内心觉得薄七性格又软又好欺负,对他留下了“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的刻板印象?

    令梨晃了晃手中的小白花,雪白的花瓣映在少年暗红色的眼眸中,染上浓烈的红。

    真好看,不必淋血,他眼中的花束已经足够惊艳。

    第二处泉眼边缝隙,向前十里,逆走九步。

    一步、两步、三步……令梨和薄七一步步逆走,直到走完九步。

    令梨眼前杂草丛生的景象陡然一花,周围升起弥天大雾。

    一道恢宏的嗓音在她识海响起,那声音宛如万佛朝圣,至盛光明,权威、信赖、正义——一切令人信服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声音的伟大,叫人一听便忍不住跟从。

    要不是令梨一身反骨,她差点就着了道。

    想想看,一位在封闭山寨长大的孩子,从小被教育要听寨主的话。某一天,他收到寨主新笔书写的密信,进入一处隐秘的阵法,听到一道威严庄重的嗓音。

    “汝乃被选中之人,经受历练,承担责任。我薄家山寨发展百年而兴旺,却终日不得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吾可想知道为何?”声音问。

    令梨:“不感兴趣。”

    关她什么事?

    “嗯,汝很有觉悟。”

    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道,显然是刻意留下了让令梨回答的时间,企图让录音形成对话的效果。

    令梨很好奇,寨主录这段话的时候就没想过,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会让他的安排显得很好笑吗?

    “此乃机密,非吾继承人不得知晓。传承十年一开,汝的名字便在候选人的名单之上。”

    “待候选人仅汝一人,吾自当与汝相见。”

    声音缓缓散去,声音中存留的情绪却扎根令梨识海。

    她感到热血沸腾,家族荣誉感挟裹了她的身心:寨主留下密信予我,我的名字在继承人的名单之上,薄家山寨的秘密即将对我敞开,我与众不同,我是天选之子!

    继承人?继承人当然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谁都没有资格和她争抢——只要杀了其他人,杀了他们!

    白雾幻化成一把匕首出现在令梨手中,她挥了两下,如指臂使。

    激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令梨感觉不同,她的情绪宛如永动机,孜孜不倦地提供对抗和亢奋的情感。

    “厉害,是我小瞧他了。”令梨挽了个刀花,匕首飞舞在她指尖犹如翩迁的蝴蝶。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高难度的耍刀,以此平歇躁动的心情。

    阵法中的声音是个幌子,或者说,它只是导火索。

    寨主以一套极能调动寨中年轻人激情的说辞挑动他们的心,在其心中种下傲慢的种子,不自觉产生排他性。

    声音的语调融合了一门特殊的功法,令梨听说擅音律的修士可用声音杀人,一曲断魂音吹得人泪流不止拔剑自刎。

    配以放大情绪,搅乱思绪的阵法,如虎添翼。

    等阵法中的人被挑动情绪,真以为自己是寨主口中的继承人,当他突然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被选中……会做什么?

    “除了自相残杀,还能是什么?”令梨半跪在地,膝盖压在一位少年的胸口。

    她认了认脸,意外是个熟人,是令梨第一天见过的拿着兔子肉干跑来分给薄二十六的少年。

    他的眼中溢满狂热的疯狂,嘴巴一张一合,呢喃着:“我是特殊的、我是特殊的……”

    “嗯嗯,你是特殊的。”令梨点点头,手起刀落。

    特殊到认不出令梨是个外姓人,薄家山寨的继承人内斗和她有什么关系啊?她又不姓薄。

    令梨披马甲的时候拿伽野的姓氏用过,猫猫那么可爱乖巧当然不会不借给她,但薄念慈是个记仇鬼,令梨可不想听他凉凉的嘲讽。

    阵法挑动情绪的本领出乎意料,至少要元婴老祖才能完全隔绝影响。

    令梨想到薄十六丹田里孱弱的金丹,有理由判断这个阵法还被寨主拿去玩弄过金丹真人。

    她距离碎丹结婴还差一个契机,不幸也在阵法针对的范围里。

    “好上头。”令梨揉了揉太阳穴,她亢奋地想打完十套广播体操再做两个时辰的平板支撑,任何活物靠近她都只有被捅穿一个结局。

    虽然令梨很上头,但纵观全局,她是最冷静的那个。

    薄家人内斗,关她令家人什么事,又不是嫁到他们家里去了。

    令梨如今的情况很像跟着家世复杂的朋友回家玩的小冤种,没受到热情的招待,反而卷入了家族继承人之争,被迫挨了不该挨的打。

    薄十五的尸体被白雾掩盖,令梨捏了捏掌心,她的花不在手里。

    阵法的触发和传送只在一瞬之间,薄七想牵过她的手,却只抓住了那束白花。

    两人被白雾隔开,令梨陷入情绪的挑动中挣扎的时候还在想,得亏少年薄念慈和她分开了,不然他们两个打起来乐子就大了。

    令梨往死里打他,薄七给令梨的致命伤被契约返还给他,打不了几下,薄七就没命了!

    他一死,幻境烟消云散,令梨沉默地看着浑身是伤的魔尊,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我还不到大彻大悟弃剑修佛的阶段呢。”令梨手腕一翻,刀鞘狠狠砸向雾中袭来的身影,听见一声惨叫。

    令梨和薄七前两个进入阵法,之后又进来了好一些人,他们拿着密信逆走九步时有多期待,踏入阵法后的眼神就有多疯狂。

    谁能想到寨主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以残忍血腥的相杀拉开了邀约的帷幕。

    信中除了地址什么也没有,薄二十六离家前惦记的萝卜干,此生再也吃不到了。

    传闻传多了便成了真,下层区的少年少年们总在年龄到了的时候死去,“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人们口口相传。

    令梨杀人时并无慈悲。

    她是来自时代之后的人,眼前的人们再如何真实,都改变不了真实历史上的命运。

    ‘他们自相残杀,最后的胜利者,是他。’

    令梨侧耳听了听,打斗声和惨叫声渐渐停歇,白雾中死一般寂静。

    轻快的脚步声朝向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隔着浓浓的雾气,令梨却能想象出少年红眸中满意的愉快。

    他甩着匕首上的血,越过地上倒着的尸体,走向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令梨丢掉手中白雾化作的匕首,擦了擦手。

    “不是这里。”她轻轻地说,“和同胞自相残杀或许是很多人解不开的心结,如果换作别的人,我会认为唤忆构造的幻境重点是此时此刻。”

    “但你,薄念慈,不会因此动容。”

    微风掀乱白雾,令梨坦然地站立着,不带丝毫防备。

    一束血淋淋的白花递到她面前,花瓣滋润舒展,血色沁入花蕊,染出别样的赤红。

    “送给你。”花束后,生着一双漂亮红眸的少年轻笑道,“它现在足够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就是很喜欢红色呢

    第107章 修仙第一百零七天

    ◎你怎么偷人名字◎

    他可真会挑送花的时机, 令梨拨弄寥寥无几的纯白花瓣,心想。

    弥天大雾,遍地尸体, 嗅觉习惯了浓郁的血腥味,竟能在花束中闻到一丝清香。

    薄七是有些艺术天赋在身上的, 他递来残忍的花朵, 却寓意了美丽。

    见令梨不假思索地收下染血的花束, 少年心情更好了一分, 连带着看周围的雾也没那么讨厌了。

    “雾里只剩下我和你。”薄七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点了点太阳穴,用和令梨讲笑话的语气说,“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闹, 教唆我杀了你。”

    阵法挑动情绪的本事,令梨领教过了。

    金丹后期的她尚且把持不住,筑基期的薄七根本没有摆脱的可能——他抵抗的欲望意外地低, 几乎没有犹豫地接受了与同姓同胞自相残杀的现状。

    令梨猜, 薄七也许压根没听寨主巧言令色画下的大饼, 他找不到她,手里握着雪白的花, 红眸荡漾鲜血的色泽。

    别人是杀红了眼, 薄七眼睛本来就是红的,他游走在雾中犹如梦魇深处的杀人鬼, 直到最后一丝生机掐灭在他掌心, 他方能得到安宁。

    “你脑子里的声音教唆你杀了我, 你干嘛不听他的?”令梨轻声问。

    那声音一开始还是寨主的声线, 往后会变得越来越像人们自己的声音。

    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声音不断在脑子里说话, 仿若你的灵魂分裂成两半, 世界上另一个你、与你最亲密的存在喋喋不休地教唆着。

    脑海里的声音与喉腔中的声音逐渐重叠,记忆里细碎的恶意被无限放大,你本只想将屠刀朝向敌人,晃神间却早已捅穿爱人的身躯。

    令梨杀死薄十五的前三分钟,薄十五的刀才从薄二十六心脏中抽出。

    她不了解薄十五和薄二十六的关系,但唤忆构造的幻境全部来自薄念慈的认知,他的潜意识记得这对关系亲密的少年少年,也记得他们如何在阵法中杀害彼此。

    杀意是令梨亲密的朋友,它们游弋在她的皮肤上,激起冰凉的冷意。

    薄七递来花束的那一瞬间,空气中的杀意仿佛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般溅起,刺得令梨皮肤微微发疼。

    他一手递来花束,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白雾挡住了神识的探查,但令梨能猜到他藏着什么。

    一柄滴血的小刀,一只鲜血粘稠的手。

    令梨好似毫无察觉,坦然地收下了花。

    她无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躁动的杀意隐有平息,但少年的手仍背在身后。

    他主动地说:“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教唆我杀死你。”

    “那你为什么不听他的?”令梨回答道。

    薄七没有说话,他调整了花束中几枝花的弧度,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捧花的令梨。

    “因为我想看看你拿着花的样子。”薄七轻松地说,“我很费了一番功夫把它染得好看,如果你不收下,未免太可惜了。”

    “你已经看完了。”令梨意有所指地瞥了他身后,“要动手吗?”

    薄十五和薄二十六青梅竹马,尚且在阵法的引诱下痛下杀手。薄七和令梨满打满算认识不足一天,两人反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薄念慈和她本就不属于同一阵营,不是吗?

    “我过来前有做打算。”薄七依然看着令梨和她手中的花,“如果你不收下我的花,我就杀了你。”

    “如果你收下我的花,我却看腻了你拿着花的样子,我也杀了你。”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薄七背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锋利的染血的小刀自他指缝间翻飞,划过亮眼的弧度。

    刀锋割破他的手,几滴血珠染红了花束间好似被遗落的白色,纯粹的赤红再无瑕疵。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我就认输,连花带刀一起送给你。”

    少年攥着小刀,刀柄朝向令梨刀尖朝向自己递过来,笑容分外开怀。

    令梨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她握住刀柄,剑气从她指尖开始,一寸寸剿灭白雾化做的小刀,于薄七手掌上的伤口边流连。

    薄七短促地嘶了一声,他的掌心一阵刺痛。剑气可不是轻易能承受的温柔气息,他有理由相信令梨悄悄报复他。

    明明他只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半点没做来着。

    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暗处教唆的寨主吗?怎么气全撒他身上了,不公平。

    少年薄念慈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心思,令梨一看他颜色渐深的暗红眼眸,就知道他脑子里准是又多出了些血腥得不得了的东西。

    管他的,令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难道会对寨主发善心吗?想也不可能。

    “我们在阵法里呆得够久了。”令梨不急不慢地提醒道,“寨主怕是在外头等急了。”

    “他怎么不进来?”薄七握住一团白雾,雾气在他手中挣扎扭曲,“虽然花只有一束,但我有别的礼物想送给他呢。”

    薄辛进来作甚,被他优秀的“继承人”一刀捅死吗?

    他站在山峰上偷窥的时候,可连令梨的身影都没能捕捉到。

    真正能以实力服人的存在,何必玩挑拨教唆别人自相残杀的戏码?

    令梨所料不错,薄辛正脸色平静威严地站在阵法入口等待。

    他莫约中年,生了张薄家人都有的好脸,叫人见之亲切信任。

    与薄念慈长开后凉薄讥讽的美人面不同,薄辛的长相更正派严肃,让人本能觉得他是位严谨但慈爱的长辈。

    薄辛望着看不出痕迹的阵法,等待唯一的“继承人”浴血走出。

    同样的事他干了太多回:挑选年龄合适或修为合适的下层区族人,夜访赠予密信引诱他们入阵,阵法与洗脑齐头并进,择出他们中实力与手段皆具的那一个。

    薄辛只要最好的,他知道名单上的孩子们修为如何,薄七最突出,其次是薄二十六,很有天赋的女孩子。

    “我特意安排了薄十五和薄二十六一起。”薄辛很满意他的安排,“筑基中期的薄十五在修为上显得劣势,但只要他利用薄二十六对她的感情先下手为强,不是没有可能赢。”

    不过,薄十五最多也只到这一步了,他是名单中年龄最大修为最低的一个,早晚会死。

    “只要薄七放下他慈悲的心肠,毫无悬念!”薄辛挥手道,“我已经取好了给他的名字,希望他不要辜负我一番苦心。”

    薄辛从清晨等到了中午,他眼前的空气突然一阵扭动,血色占据了薄辛的视野。

    一身红衣的少年踏出虚空,他温柔地抚摸怀中的花束,指尖的力道极尽爱怜。

    他还带着那束花?短暂的念头自薄辛脑海闪过,他的目光不甚在意地掠过花束,又瞬间挪了回来。

    雪白的花瓣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它们艳丽的、张牙舞爪的向着天空绽放,比火更深的颜色,前所未见。

    薄辛的眼睛先看到猩红的花苞,他的鼻子后知后觉嗅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中年男人喉结吞咽,他自诩犯过不少杀孽,看过不知多少狼狈走出阵法的年轻人,却从未像此刻般难受不适。

    好似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过是用血染了一束花而已……”薄辛说服自己,“他可是薄七,养了兔子又不吃的心肠柔软的薄七。”

    薄辛成功说服了自己,只在某个瞬间,他恻隐的念头闪过:若是薄七将花束递过来,自己接花的手会发抖吗?

    好在红眸少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小心地拢着花束抱在怀里,看向薄辛的眼睛中含着纯粹的好奇。

    是他剧本里该有的反应!薄辛信心大振,露出慈爱的笑容:“孩子,你通过了寨子的考验,一定很辛苦吧。”

    “还行。”薄七说,“玩得挺开心。”

    薄辛哽了一下,继续说:“也许你会疑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同胞。我明白,你一定是抱着莫大的觉悟和恒心,决定带着他们的意志一同前行,才说服自己下了杀手。”

    薄七:“完全没有——对,你说的都对。”

    在薄辛看不见的地方,薄七的影子突然踢了一下他的脚跟,少年从善如流地改口。

    “这项试炼是我薄家山寨的机密。”薄辛沉下脸,威严道,“薄七,你要向天道发誓,绝不泄露今日事宜,除非有我的命令,你不得再踏足下层区。”

    阴沉仅有一瞬,薄辛很快摆出他最擅长的慈爱面孔:“作为赢得试炼的奖励,薄七,你将拥有一个名字。”

    人们从出生起就该拥有的东西,被他说得像个恩典。

    “姓氏自然是薄,按照族谱,你属于‘念’字辈。”薄辛耐心地说,“比如你的族兄薄十六,他如今的名字是薄念恩,是个回报恩情的好孩子。”

    “你有心仪的字吗?”薄辛和蔼道,“实不相瞒,我已经为你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字。你是个心肠软的孩子,心怀慈悲,我觉得‘慈’这个词就很好——薄念慈,你看如何?”

    薄辛自顾自说了一长串话,下层区的教育由他一手操控,困于生存的少年少女们压根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文化程度更不可能为自己取名。

    寨主亲自选的字,又好听又漂亮,寓意也好,薄辛料定薄七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心仪的字?有。”少年不接薄辛的话,眼眸灼灼地盯着他。

    薄辛和蔼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强压下被反驳的不悦,询问地看向他。

    薄辛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没发现薄七话音刚落,他的影子疯狂踢他的脚跟,极不赞同。

    薄七不为所动:“梨,我喜欢梨字。”

    “薄念慈是什么名?我不要。”红眸少年满不在乎地说,“以后叫我薄念梨。”

    作者有话说:

    小梨:脚都给你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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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修仙第一百零八天

    ◎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

    薄七的要求被薄辛和令梨联手驳回。

    中年男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拆文解字地描述薄念慈这个名字有多韵味深长,一听就知道是干大事的名字。

    同此同时,薄七的影子宛如雨打芭蕉般踢他的脚跟, 动作激烈连续,大有一副脚都给你踢掉的架势。

    “……相较而言, 梨之一字单调乏味。梨是一种果树、一种花卉, 空有美貌而无内涵。名字是伴随人一生的重要之物, 怎能如此草率?”薄辛道, “你说是不是?”

    踢薄七脚跟的影子停了一瞬, 突兀地安静下来,沉默死寂中酝酿着可怖的杀意。

    薄七仿佛能听见女孩子冷得掉冰渣的呼吸,伴随小动物一样的磨牙声。

    “不, 我觉得很可爱。”少年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跟,“可惜有人太小气,不肯和我共用。”

    后半句他说的太小声, 薄辛只当薄七自言自语, 影子不满地又给了他一下。

    “名字的事这就定下来了。”薄辛犹如看亲生子侄般看着薄念慈, 温和道,“我会将你的名字录入族谱, 从今天起, 你就是真正的薄家人。”

    薄念慈的新住所位于下层区孩子们不被允许进入的山寨内围。

    坚固的石墙取代了茅草,屋子宽敞整洁, 开了两扇明亮的窗户。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比他年长五六岁, 一路上惜字如金, 以沉默的态度掩饰他的敌意。

    薄念慈浑不在意, 他妥帖地握着猩红的花束, 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贴在地上懒洋洋随他游走的影子。

    关门落锁, 轻巧的身影跃出影子,令梨伸了个懒腰,环顾打量薄念慈的新屋子。

    “你把我脚跟踢麻了。”少年说,“现在还疼。”

    “质问别人之前可否先反省你自己?”令梨咽下脱口而出的活该二字,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她差点被薄七吓死了。

    令梨好不容易藏进少年薄念慈的影子里,安安分分看他过剧情,她边看还边感叹原来魔尊大人名字与实物不符的取名缘由竟然是这样,她见证了历史。

    下一秒,薄七就搞了件大事。

    名字是能随便改的吗?改什么不好偷别人名字是被允许的吗?

    令梨身为盗窃案的受害者,只恨自己不能当场显露真身和薄念慈大战五百回合。

    多好的机会,动机充足又合理,离开幻境后她想打薄念慈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薄念慈真该感谢薄辛,要不是他捧一踩一说令梨名字平凡没有寓意,令梨无法转移的怒火一定全盘泼到薄念慈身上。

    你的名字才乏味普通不值一提!竟敢质疑兄长大人的品味,令梨看他就是打得少了!

    薄念慈默不作声盯着生闷气的令梨,他没有告诉她,她生气的时候瞳孔格外水亮,面无表情的脸蛋微微鼓起,像只不高兴的肉包子。

    “阿梨。”他唤了一声。

    黑发少女依言回头,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有名字了。”薄念慈一眨不眨地看向她,“你喜欢我的名字吗?”

    身影单薄的少年站在窗边,阳光眷恋地在他眼睫上洒上碎金般的光辉,柔和温暖。

    他的眉眼尚未长开,不似往后过于锋利逼人的美貌,瞳孔的红色令人联想绚烂的火烧云,而不是滴落在雪地上的滚烫鲜血。

    对他抱有慈悲的幻想,并不出奇。

    “念慈,论寓意不适合你。”令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摸薄念慈浅红的眼尾。

    “但在我的认知里,没有其它能配上你的名字。”

    柔软冰凉的指尖摩挲眼尾,痒得出奇,薄念慈闭了闭眼,眼睫扫过令梨的指腹,她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他不喜薄辛,也不喜欢薄辛以长辈自居强行按在他头上的名字。

    “那两个字,你念起来很好听。”他小声说,“好吧,它是我的名字了。”

    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去而复返,他硬邦邦地塞了一只乾坤袋过来,冷声道:“明日卯时,你随我修炼。”

    他似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薄念慈多说,留下东西后扭头便走,转眼不见人影。

    寨主威严和蔼,族兄却冷漠刺人,好不容易在自相残杀中拼命活下来的孩子初到山寨内围,指不定心里起了多大的疙瘩。

    薄念慈连眼风都吝啬于分给族兄,寨主和蔼或者伪善,族兄热情或者冷漠,他具不关心。

    他解开乾坤袋看了看,摸出一瓶辟谷丹对着令梨晃晃,在她眼中看见十足的抗拒。

    “什么口味的辟谷丹?”令梨不抱期望地问,“豆浆味我勉强可以接受。”

    薄念慈打开瓶塞闻了闻:“野菜味。”

    令梨:“谢谢不必,我可以饿死。”

    薄念慈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收起辟谷丹:“不给你吃这个,说好了我来喂你。”

    “提醒我了。”他突然道,“你今天还没吃东西。”

    少年自顾自挽起手臂,横到令梨面前:“咬吧,用力一点。”

    “你可不要告诉我,如今还是兔子胃。”薄念慈低语,“饿着自己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必克制。”

    令梨脑袋都大了。

    她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薄念慈已经充分理解她是人不是兔子精还魂的事实,愿意改回正常的食谱。

    薄念慈显然不这么想,他的小臂又往前递了递,隐隐催促。

    令梨有一万种理由拒绝,话没说出口,她突然发现,她真的饿了。

    不算明显的饥饿,小钩子似的勾着她的胃,一分神便足以忽视的程度。

    问题是,她不该饿。

    进入仙府前,令梨炫完了一整碗葡萄,进仙府后她吃到了现烤的剑毒王鱼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毒门里的生物,凡是能吃的好吃的,都被薄念慈随手捉来喂了令梨。

    她好歹是个金丹真人,纵使多次辟谷失败,饥饿也从不为难令梨。

    “幻境是抽取人精神力构造的幻觉。”令梨回忆她的教科书,“陷入幻境越久,精神力越如干涸的井水,等到一瓢水都舀不满了,便是幻境消散人亦消散的时候。”

    唤忆构造幻境的精神力主要从薄念慈身上抽取,倘若金丹真人的精神力如湖泊,大乘期尊者精神力便如浩瀚的海洋。

    若有人不自量力对薄念慈施展幻术,他无需抵抗,强盛的精神力将直接让对方反噬致死。

    天塌下来有薄念慈顶着,令梨弯着腰自他臂弯下钻入幻境,无损她的精力。

    本该如此。

    “然而,我是为了打破幻境而来,是不属于这段记忆中的人。”令梨喃喃自语。

    与山寨格格不入的外姓人,全靠少年薄念慈一力维护,令梨才没被幻境谴出去。

    唤忆试图抽干她的精神力,也被薄念慈提前定下的契约揽回自己身上。

    幻境中的薄念慈失去了记忆,可他毕竟是一切的核心,能隐约察觉令梨被周围世界排斥的不协和感。

    ‘她只有与我紧密相连,才不会被迫离开。’

    少年薄念慈察觉不到的潜意识主宰了他的行为,他挽起袖子,将曾落下咬痕的皮肤又一次送到令梨嘴边。

    ‘饮下我的鲜血,与我血脉相连,直到我们密不可分。’

    薄念慈只看得见令梨的发旋。

    手臂上的触感先是凉的,柔软的,是女孩子试探性碰触的唇舌。

    她寻觅下口的位置格外小心,牙齿叼住一小块皮肉磨一磨,唇瓣抿一抿,仿佛在问他:我真的要咬了,你现在抽手还来及哦?

    薄念慈一动不动地态度鼓励了她,她用了些力气,牙齿破开皮肤的感觉很微妙,挣脱一股弹力,又深陷其中。

    坚硬的触感离开,她小心地收起牙齿,唇瓣完全贴合在伤口上,一口口吮吸。

    不似第一次的浅尝即止,令梨的手自下而上托住薄念慈的小臂,五指收拢,松松地钳制住他。

    她的喉咙一下下吞咽,轻微的起伏落入薄念慈细致观察的眼底,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她的喉咙淌下,引来干渴的错觉。

    兔子胃?

    她分明是个贪婪的家伙。

    薄念慈满意极了,他空余的手刮了刮令梨的脸颊,换来轻轻的回蹭。

    良久,令梨移开脸。

    她仍然抱着薄念慈的胳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晕乎乎的模样,倦怠地半合着眼。

    被吸血的一方反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薄念慈只被令梨占据了一只手臂,他闲得无聊单手整理乾坤袋里的东西,数了数寨主大方投放的物资。

    道袍、辟谷丹、灵石……修炼用的物资面面俱到,还有一只玉简,传授了一门仅薄家人可学的功法。

    薄念慈天资极高,晦涩难懂的古文落入他眼中被轻易拆分,他一边尝试运转功法,一边和耳根都红了的令梨对上视线。

    她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薄念慈点评道。

    天真如他没见过令梨真正醉酒的惨状,相较伽野遇见过的难搞醉鬼,薄念慈眼前的令梨可太温顺了。

    “我的血里掺了酒吗?”薄念慈饶有兴致地捏令梨脸蛋,如捏一块好揉的面团。

    没掺酒,掺了比酒还可怕的令梨消化不了的灵气,冲得她大脑一片模糊,如坠云端。

    上次只喝一口是对的,荒郊野岭她可不能栽倒在地,万一薄念慈把她和兔子一起埋进坟里,乐子就大了。

    唤忆,垃圾法宝,有本事把薄念慈大乘期的身躯一起纂改掉,光限制他的修为在筑基后期有什么用!

    “晕。”令梨吐出一个字,“但是舒服!”

    太舒服了,源源不断的灵气冲刷她的脊椎骨,琼玉梨枝欢欣鼓舞,多余的灵气在令梨经脉中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令梨抱着薄念慈的胳膊宛如抱住了十条上品灵脉。

    要是薄念慈能开个价就好了,令梨艰难地算了遍自己的小金库,她好想把他买下来,饿了就吸,一路吸到飞升不成问题。

    “我也太大不敬了。”令梨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这话说的像魔尊是我的炉鼎一样……要是被他听见了,我会死的。”

    女孩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又小又轻,薄念慈侧耳细听也听不清,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意动,又不着痕迹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

    “足够了。”令梨松开攀在少年小臂上的手,又把脑袋靠上去,“给我点时间消化。”

    她像只吃得太饱犯迷糊的兔子,模样傻傻的,仿佛被揪耳朵也懒得挣扎。

    薄念慈探了探令梨的小腹,又一次感受到圆润活跃的金丹。

    “方才敲门那人,修为如何?”他问。

    “年龄比你大,天赋比你低,离结丹差一口气。”令梨没在意薄念慈探查她金丹的手,如实道,“修为勉强比你强一丝丝,这就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

    “你夸我的时候,倒不吝啬词汇。”薄念慈笑了笑。

    “描述事实而已。”令梨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她体力灵气横冲直撞,撞得她脑子都快转不动了,“那人不是你族兄吗?可他敌意很大。”

    “敌意很大,明早还要带我训练。”薄念慈道,“除了寨主的命令,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我理解。”令梨了然道,“话本里的经典情节:对寨主心怀孺慕的少年突然发现自己并非寨主心尖尖上的人,寨主的心宛如仙人球,每根尖上都站着人。”

    “为了争宠,夺得唯一的宠爱,少年嫉妒成狂,无差别攻击,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便是异军突起天赋绝佳的另一位少年……”

    “另一位少年。”令梨仰头看薄念慈,“你要加入这场争宠大戏吗?”

    “争谁的宠?”薄念慈讽刺道,他此刻的模样与长大后该死的相似,“要是你的,我勉强考虑。”

    他还挺看得起她,但令梨的心不是仙人球,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没给人留下落脚的空间。

    “你既无心争宠,你那沉迷宫斗的族兄想必很快便会醒悟。”令梨安慰道,“他离金丹只差一口气,寻觅结丹契机尚且来不及,怎会花时间找你的麻烦?”

    结丹是一道恐怖的门槛,天赋、心性、机缘、积累,一个都不能缺,凡游历在外的筑基修士,多半都是在寻飘渺的结丹机缘。

    令梨心里有两个疑惑,一是薄十六丹田中孱弱的、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结出的金丹是从何而来?二是薄家山寨如此封闭,里头的人怎么寻觅结丹机缘,守株待兔吗?

    她的问题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

    答案浮现水面的前一刻,薄家族兄在训练中毫不犹豫地对薄念慈下了死手。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争宠真可怕

    第109章 修仙第一百零九天

    ◎组我进队◎

    袭击来得很突然。

    没有征兆, 突兀而不留余地。

    卯时一刻,沉默冷言的族兄还在带着薄念慈修炼,在对练中指导他的步法。

    他毕竟年长几岁, 步法运用纯熟,薄念慈昨日才拿到功法, 只粗略浏览了一遍。

    一夜的时间, 拿来熟悉功法也不是做不到, 天才总有事半功倍的特权。如果换成令梨, 她一定欣然通宵修仙, 精力十足地练到白天,卷死薄家人。

    薄念慈小小年纪,颇有长大后摆烂的风格, 要他牺牲睡眠时间修炼是万万不能。

    令梨的卷王养成计划还未提出便胎死腹中,唯一让她稍有欣慰的是,薄念慈卯时准点起床, 不像长大后的懒家伙, 自己睡回笼觉还不够, 硬拖自律小梨下水。

    卯时天光初亮,周围尽是昏暗之色, 薄家族兄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引路, 来到一无人打扰之处。

    “先练步法。”他嘶哑道,“直到我说停为止。”

    薄念慈瞥了眼贴在地面上的影子, 双臂交叉挡下一记猛拳。

    两道身影挪移变幻, 快得如空中模糊一片的黑影, 拳脚交加噼啪作响, 刮起的风刺痛皮肤。

    地面上的影子随着主人移动而移动, 其中一道平平无奇, 另一道起初有一丝凝滞,往后越来越游刃有余,有一两个瞬间影子竟先于主人做出了预判,又讪讪地放慢节奏。

    令梨:好险,差点露馅。

    藏身于影是一门特殊的秘法,令梨很早之前从兄长大人手里学来的。她趴在令桃肩头的时候老是不自觉咬他的头发,男人铁面无私地拎着小妹的衣领,把她塞进他影子里。

    影子贴于地面,令梨仿佛在水里仰泳般,视角自下而上仰视周围。

    独特的视角总能看到些异样的细节,比如薄念慈看似认真招架对练,实则时不时眼风便扫影子一眼,比如薄家族兄嘴唇抿得越来越紧,宛如拉到紧绷的弓弦。

    令梨旁观者清,太明白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从何而来。

    交手的第一下,薄念慈是全然的初学者;第二下,他看破了族兄的步法,学会了模仿;第三下,凝滞的动作变得行云流水;第四下,他丢弃了纯熟的模仿,换成自我的节奏。

    族兄眼睁睁看着年幼于自己的少年几个呼吸间胜券在握,明明前不久还落后于他的人,已然在两人间划出沟壑。

    沟壑的名字,叫天赋。

    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了,越嫉妒越绝望,越清醒越堕落。

    杀死天才唯一的方式,是趁他尚且弱小时掐断萌芽。

    族兄动手了。

    最致命的杀招往往以最简单干脆的技巧催发,摒弃一切旁支末节,仅以取人性命为唯一目的。

    沉默少年的眼神疯狂又理智,薄家人均皆有的好容貌让他和薄念慈分外相似,倘若放在外界,是一眼能看出血缘关系的亲族。

    弑亲乃重罪,手足相残四个字光是听说就象征一桩悲剧,年少的薄念慈尚且会说“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杀之”,族兄眼中却全无怜悯。

    这一幕是真实历史中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太清晰了。

    薄家族兄的每一处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得栩栩如生,幻境不可无中生有,唯一的可能,是薄念慈至今对这一幕记忆犹新。

    他步入大乘期多年,执掌高位,玩弄权柄,年少的记忆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瓢水,每一幕他却记的分明。

    红眸少年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搬入条件更好的内围地区居住,寨主和蔼可亲,领他进屋的族兄主动说明早带他训练。

    族兄的态度有些冷漠,但下层区的人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最重要的是,族兄和他一样,是有名字的薄家人。

    他们的名字写在同一张族谱上,说不定还是临近的位置,堂兄或者表兄。

    ‘训练后,我该问问族兄的名字。’招式变换间,红眸少年分神了一瞬。

    极短的刹那,却被族兄当作机会敏锐地捕捉到了。

    幻境中历史重演,族兄挑选的同样是薄念慈分神的一瞬——那双漂亮的红眸微微敛下,目光轻之又轻地触碰地上的影子。

    ‘他的影子有什么特殊,值得他分神留意?’族兄短暂地疑惑,很快抛到脑后,手中杀招乍现。

    人类的手青筋暴起,筋脉眦目,手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雪白的骨头刺破皮肉,露出锋利的寒芒。

    族兄瞬步上前直冲薄念慈面门,涌起的气流尖利如厉鬼叫啸,他蒲扇大的手掌猛地挥出,周围的空气因此扭曲!

    骨掌势不可挡,眼看要落在薄念慈俊美非凡的面容上,族兄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愕。

    一线剑光宛若石破天惊,笔直的血线切开他的掌骨,一半的手掌掉到地上,砸出团团血花。

    单手持剑的少女半跪在两人中间,她支撑在地面上的手陷入涟漪波荡的影子里,缓缓抽离。

    黑色丝绸般的影子恋恋不舍地裹住令梨的小腿,粘稠地向下滴落、消散。

    “你的手掉了。”她礼貌道,“不需要捡起来吗?”

    “……你是谁?”族兄握着手腕,血流不止,他的眼神在薄念慈和令梨间来回徘徊,“有外人进入了山寨?!”

    令梨正欲回答,被她挡在身后的薄念慈动了动手指,血红色的魔气缠绕住族兄的脖颈,一下勒紧!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掌抓挠脖子,又因为被令梨砍掉半个手掌,血珠四溅,模样分外骇人。

    “想报复他能不能等会儿?”令梨回头和薄念慈商量,“我有话想问。”

    薄念慈面无表情地看着痛苦不已的族兄,心情显而易见的差到极致。

    令梨能理解,被血缘亲族偷袭谋杀,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像她这般被亲父抽骨还乐观向上的元气角色,薄念慈此生是达不到这等境界的。

    毕竟他脾气本来就差,还记仇记的要死。

    “问话?”薄念慈瞥了令梨一眼,“问话只要一条舌头,是不是?”

    令梨一个“是”字没说完,缠绕在族兄脖子上的魔气分出两股化为利箭,猝不及防洞穿了他的双眼!

    “好了,你问吧。”扼住族兄脖子的魔气微微松开,薄念慈把主导权交还给令梨,心情隐有变好。

    令梨迎面望进一双黑洞洞的血窟窿里,心里唯一的想法只有:不愧是当魔尊的料。

    九重宫的任职人员一定很敬业,没让魔尊大人亲自审问过人,否则怎么解释他报复哪里不好,非废了人家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族兄的窗户被强拆了,令梨想翻进去看看都找不到门路。

    她小声的嘀咕落入薄念慈耳中,少年不吭声。

    他该怎么解释,他压根不在乎族兄突如其来的杀意,真正让他恼怒的,是族兄看见了她。

    谁许那双乏味的眼睛中映出她的脸?

    人明明好生生呆在他的影子里,在外面走动的时候也一直维持隐蔽身影的法诀,寨子里见过她的人全死了,只有薄念慈一睹真容。

    寨主都不配看见的人,他凭什么看?

    身边人弯弯绕绕的心思,令梨不得而知,她持剑挑起族兄的下巴,假装他能看见她严厉冷酷洞悉一切的双眼,为自己添上气势加成。

    “我问你答。”她换上刻意的凶狠语气,“不说或者说谎,死路一条,你想清楚。”

    虽然他如实回答也是死路一条。

    令梨:“你为什么要袭击薄念慈?嫉妒?争宠?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丑恶心思?说!”

    不等俘虏回答,令梨的猜测噼里啪啦宛如雨点落下:“我知道你嫉妒人家的美貌,但美貌是天生的,你嫉妒不来。他日后被评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时候,其他参赛者嫉妒了吗?没有,因为事实胜于雄辩,群众有眼睛。”

    “不好意思,你刚刚没了眼睛,这话是我说重了,戳你痛点了。”令梨连忙补充,体贴地说。

    “倘若你不是个肤浅的人,没有被美色蒙蔽双眼,用你被妒火焚烧的眼睛仔细观察,你惊讶地发现人家不仅貌美,还是个天妒人怨的天才。”

    令梨斩钉截铁道:“拼美色拼不过,比天赋比不赢,两厢对比你发现自己简直一无是处。你惊慌,你徘徊,你心急如焚,你恶从心起,于是你积攒力量全力一击——被我砍掉了半只手掌。”

    “好悲剧一人。”令梨啧啧称奇,友好地问,“我推理的对吗?”

    沉默,沉默是族兄墓志铭。

    薄念慈的魔气覆在族兄的喉咙上,他清晰感受到他声带几次起伏中波动的情绪。

    这位俘虏原本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透露,就算薄念慈刺瞎了他的眼睛,他亦闭口不言。

    ‘有本事就挖了我的眼剪我的舌,注定要死,我凭什么让你们称心如意?’

    他的意念如磐石般坚定,奈何令梨缓缓开麦。

    寥寥数语,字字精辟,一个嫉妒族弟美貌和天赋,妒火中烧冲昏头脑的愚鲁阴暗小人形象跃然纸上。

    生动形象,有理有据,女孩子说话的语气带着了然于胸的掌握感,仿佛她手握证据,立马就要盖棺定论。

    族兄:我可以去死,但我不可以背负此等屈辱的名声去死!

    他深呼吸,魔气勒住他的咽喉也阻止不了他深呼吸。薄念慈稍微放松了钳制,他有理由相信失去这口深呼吸的族兄将不能在与令梨的对话中保持理智。

    “……外姓人,你什么都不懂。”族兄的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沙哑难听。

    “那就说点我能听懂的。”令梨道。

    黑漆漆的血窟窿听声定位,“盯”向令梨,深邃恐怖。

    “你是金丹真人。”族兄肯定地说,“你一招就拿下了我。”

    令梨眨了下眼,默认了。

    “金丹……”他咕噜地说,“结丹的时候,雷劫是什么样的?”

    “我遇到的是最高规格的九重天雷。”令梨如实道,“一般结丹的雷劫不会很凶,以薄十六丹田里孱弱的金丹推测,他最多被雷云追着劈三下。”

    族兄咧开嘴笑了,带着浓浓的嘲弄,他的视线胡乱在空中偏移,企图找到薄念慈的位置:“你,你和她说。”

    薄念慈停顿了一瞬,令梨好奇的目光转向他,少年俯身低语道;

    “山寨的天空,从来没有雷云。”

    “怎么可能?”令梨断言道,“凝结金丹必渡劫!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也要渡。缺少雷劫洗礼的最后一步,金丹根本凝不起来!”

    筑基修士可以用强行拔高修为的秘法步入金丹,那时他们丹田内凝出的金色丹丸仅是一道虚影,维持不久便会消散。

    薄十楼丹田里的金丹令梨看不上眼,但凝丹与否无法做假,有就是有,无就是无,迈过门槛与没有迈过截然不同。

    “山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族兄话中的嘲弄更浓了,“但凡有雷云,下层区一定能看见——能遮蔽天雷的阵法,你听说过吗?”

    修士畏惧雷劫如虎,遮蔽天雷的阵法或许存在,但绝不是薄家山寨拿得出来的。

    “没有雷劫,他怎么凝结的金丹?”令梨疑窦横生。

    “薄家有特殊的办法。”族兄晃了晃脑袋,“我们就像被圈养的猪,到了年龄拖去屠宰场,困在巴掌大的地方出不去。你说,这么点儿地方,找得到所谓的结丹机缘吗?”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令梨想了想,“有些人寻觅结丹契机直到寿元将近才堪堪寻到,有的人只需要一次短途旅行。”

    但无论如何,困在一个地方转圈圈,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的。

    族兄咳着血笑出声:“他们,既不想把猪放出猪圈,又不想养一群废物,金丹比筑基好用多了,一个顶百。”

    “他们是谁?”令梨抓住重点。

    族兄没有回答,他伸出只剩一半的手掌,不舍地摸了摸丹田。

    “明明只差一口气了,是我太着急,怕你提前知道,反过来对我下手。”

    “这种巧合是不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他自言自语,“多巧,我也是从第一个偷袭我的族兄口中得知的真相。”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族兄啧道,“外姓人说话太挑衅了,没忍住。”

    令梨对他的话很有意见,但看在是遗言的份上,她礼貌地管住了嘴。

    “薄家有一门秘法,施术者仅限血亲。”族兄张开手掌,攒成一个拳头,“杀害十个血亲,凝成一道金丹虚影。十道金丹虚影凝在一起,造就一颗真正的金丹。”

    “我一共凝成了九道虚影,只差一道,一口气的功夫……”他深深叹息,“只要我再耐心一点——”

    族兄止住话头,他已经什么都不必多说了,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变得好冷好冷。

    一帧帧人像宛如走马灯在他脑中闪过,他以为自己不记得被他杀害的血亲,没想到他竟然牢牢记得,一张面孔都未曾忘记。

    印象最深的,是寨主慈爱的面容。

    “从今天起你就有名字了,我会将你的名字写入薄家族谱,来,搬去内围吧,你的族人居住在那里。”

    “带你训练的族兄偷袭你?你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你真是个优秀的孩子,不愧是我预定的继承人,我会告诉你更多家族的秘密。”

    “没错,走出阵法的你已经满足了杀害十位血亲的要求,你可以看一看丹田,里面是否有一道金丹虚影?内围住着的都是成功凝结了金丹虚影的孩子,你们之间存在一些竞争。”

    “正常的结丹方法?你现在所知道的就是薄家沿用百年的方法,不必寻契机,不必渡雷劫……凝出的金丹不会太结实,但也够用……缺陷?是有一些,如果你能成功,我会告诉你的。”

    “今天有新的孩子搬入内围,是的,他通过了试炼,但他还不知道金丹虚影的事情。我需要你带他训练,你可以把家族的秘密告诉他,或者,让他永远也不必知道这个秘密。”

    “……”

    “你想一辈子困在山寨里,像一只等待屠刀落下的猪一样活着吗?”偷袭他却被他反杀的男人嘶吼着,“去杀!去抢!等你凝结金丹,他们会带你走——”

    “前面等着你的是地狱。”冰冷的声音伴随生机流逝,“但你可以假装去往了仙境。”

    “他死了。”令梨说。

    黑窟窿似的眼睛生机全无,薄念慈松开绕在族兄脖子上的魔气,嗯了一声。

    “这座山寨像个闯关游戏。”令梨说,“下层区是新手村,年龄或者修为达标的孩子被赶出来厮杀,活一个进入新游戏。”

    “他们以为是新游戏。”她改口道,“其实要做的事还是一样的,杀人或者被杀。”

    “或者说这座山寨也只是个新手村,寨主是村长,满足新游戏通过条件‘金丹’的孩子,会被送到‘他们’手上。”

    他们是谁?谁发明了这样残忍的秘法逼血亲相杀?

    薄念慈的金丹竟然是用旁门左道的秘法凝结而成,这等于断绝了他碎丹成婴的路。

    他用什么方法解决掉了隐患?

    又或者,他从来没有解决掉隐患。

    “我以为你口中的寻找解药,只要轰开仙府核心,拿些药方神丹就行。”令梨喃喃自语,“你要我陪你入幻境的时候可没告诉我,你的人生是个通关条件苛刻的闯关游戏。”

    薄念慈,游戏菜鸡,以大乘期尊者之姿被筑基期的客服小梨流畅五杀,毫无还手之力。

    恼羞成怒挂了她那么长时间的悬赏,如今还不是要眼巴巴低头。

    “你的游戏技术很菜,说实话已经没救了。”令梨拍了拍薄念慈的肩膀,注视他疑惑的红眸,“但没关系,人生这场游戏,我来和你组队。”

    “区区新手村,”她一诺千金,“我三天内给你扬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干完这票,悬赏金速速全款打我账上

    第110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天

    ◎谁给谁下套◎

    域外之民养狗, 遵循一个古老的偏方。

    一窝出生的犬只,断奶后齐齐扔进爬不出来的土坑,合上坑盖, 莫约半月后打开。

    扒开撕咬的皮肉和裂开的骸骨,最后一只活着的、啃咬兄弟姐妹骨头的狗, 就是最好的一只。

    吃着同类尸身活命的狗, 天赋和韧性具格外出挑, 唯一的缺憾只有凶性和难驯。

    好在, 学前教育足以弥补缺憾。

    “寨主, 您找我?”

    山崖边负手俯瞰山寨的薄辛没有回头,他的神识向后蔓延,看见略低着头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一封印有“薄”字的密信, 信的边缘被深红色打湿。

    薄辛一炷香前命人送去密信,只有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来,才会到的如此之快。

    “好孩子, 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薄辛温和地说, “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不妨事。”少年平淡地说, 他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红眸,“我正好在修坟。”

    死人不会长腿跑路, 自然谈不上耽误与否。

    薄辛准备好的话术噎在喉咙里, 他咳嗽一声,目光移向山寨西边, 一个越修越大的坟包隐没在疯长的杂草中。

    薄念慈可以说是山寨里最擅长替人立坟的人, 他埋兔子的坟包是薄家山寨中的第一座坟墓。

    是了, 几百年来, 薄家没有立坟祭拜死者的习俗。

    死在血亲手上的人们, 又何尝想要血亲的祭拜?

    薄念慈的思想很是异端。

    薄辛不知道立坟的习俗薄念慈从何学来, 他分明严格地把控下层区孩子们的学前教育,既要他们愚忠和顺从,又要他们争抢和撕咬。

    “天才总是异于常人。”薄辛安慰自己,念慈的名字可是他取的,这孩子做些慈悲事多正常啊。

    再说了,他再如何异端,不也十分听从他这个寨主的命令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收到密信连坟都顾不着就跑来了。

    “此番找你,是我听说内围新出了一个传闻。”薄辛道,“传闻说,寨里闹鬼。”

    中年男人转过身,目光隐含探究地盯向薄念慈。

    听见“闹鬼”两字,红眸少年面上闪过一丝讥嘲,明晃晃的唯物主义战士对神鬼传说的嘲讽和不信。

    “什么鬼?索命的冤魂?”薄念慈慢吞吞道,颇不以为然。

    薄念慈的态度让薄辛和缓了眼神。

    “我薄家安居于此,从未听闻灵异神怪之说。然,谣言如火如荼,像你这样理智懂事的孩子竟寥寥无几,我着实痛心!”

    薄辛忍不住来回踱步,又一次回想报到他案头的闹鬼之说。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薄辛清早起床,存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他派了一个九层金丹虚影的孩子去带薄念慈的训练,二是被他派去下层区送信的薄十六怎么还没回来?

    前者无需多言,他只看结果,后者却着实蹊跷。

    送个信而已,又不是闯龙潭虎穴,人怎么就没了呢?

    薄辛毫不怀疑薄十六的能力,因为放眼整座山寨,唯有他和薄十六位至金丹。

    金丹屠杀筑基犹如屠宰羔羊,寨主自诩牧羊人,薄十六是他饲养的牧羊犬,其他孩子只不过是被圈养的猪羊,怎可能反抗?

    “薄十六在我身边也有许多年了。”薄辛回忆道,“这些年培养出的金丹都被送到了外头,只有他一直被我留着,教得相当好用。”

    放眼山寨无敌手的薄十六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拿着十几封密信潜入下层区,他本该在月亮高悬时返回府邸,半跪在薄辛面前回禀。

    薄辛等了又等,熬了一个大通宵,熬到天光大亮,他的好下属全无音讯。

    这便是一切蹊跷的端倪。

    薄辛又熬了一个不眠夜,他困得想死,决定去内围散散步,醒醒脑子。

    中年男人驾云落地,他刚一落地,周围一片嘈杂。

    几十个人聚在一团窃窃私语,听见薄辛到来的动静,纷纷散开。

    “吵吵嚷嚷,是为何事?”薄辛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问。

    “寨主。”一人上前来报,“内围有人失踪。”

    失踪?薄辛古怪地看着他:不是被人杀了吗?

    血亲相残在内围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必然,什么时候值得人们如临大敌?

    “我们没有找到尸体。”另一人上前说,“大家聚起来数了数人头,一瞬之间消失了十五个人,皆是踪迹与尸身具不知去向。”

    十五个人,够凑出一位十层金丹虚影的胜利者了。

    薄辛眉峰皱起,他仔细思量:短时间击杀十五个筑基后期修士,他勉强可以做到。

    除却他,薄十六也可。

    再就没有了,修为不够,天才也不行。

    想起天才,薄辛在人群中寻觅最显眼的那道身影。

    倒不是说薄念慈有多高调,可只要他站在那里,无论做什么都有鹤立鸡群的效果,叫人移不开眼珠。

    红眸少年站在人群最外围,他并非一开始就在,而是之后过来的。

    “念慈。”薄辛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修坟。”薄念慈波澜不惊地说,“带我训练的族兄横死,我伤心得很,想给他修一座坟。”

    修坟二字一出,人群窃窃私语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面露鄙夷者有之。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有人小声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事罢了,假惺惺修什么坟?”

    薄辛眼珠转了转:失踪十五人寻不到尸体,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把他们埋起来了?

    山寨里没有挖土的习俗,野草被翻起的痕迹无法掩饰,薄辛神识扫过,一眼看出哪块土地被翻开过。

    “你有心了。”薄辛微笑地拍拍薄念慈的肩膀,“但我还未见那孩子最后一面,让我见见吧。”

    不等薄念慈开口,薄辛挥挥手,轻描淡写地吩咐旁人:“把坟挖开,让我和那孩子告个别。”

    几人领命而去,薄念慈不发一言地跟在后面,薄辛余光一直注意着他,却无法察觉红眸少年耳边惊叹的女声。

    “好狠的心啊。”令梨啧啧称奇,“好不容易入土为安的亡魂,只因他心有怀疑就被生生挖出暴尸荒野,阎王来了都自愧不如。”

    薄念慈毫不在意,他小幅度地拽了拽令梨的袖子,轻声说:“别离我太远。”

    “离不了。”令梨踩着薄念慈的影子一步一跟,“他们挖坟的时候你站远点儿,别沾上损阴德的事。”

    薄念慈听她的,人们挖坟的时候他站得很远,漠然地看着一捧捧土堆起山丘。

    土一层层扒开,薄辛翻过尸体,迎面对上两个黑窟窿。

    派去带薄念慈训练的族兄被挖了眼睛,手掌砍掉一半,生息全无地陷在土里。

    周围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人们眼中的鄙夷和不以为然被敬畏和警惕取代,薄辛眼眸中涌出欣赏。

    不错,他想,虽然在奇怪的地方软心肠,但下手果断狠辣这点,不辜负薄念慈天才的资质。

    “只有一具尸体?”薄辛问挖坟的人,对方连忙又挥舞锄头刨了两下,只刨出尘土。

    看来是他想多了。薄辛面不改色地点头:“埋回去吧,他日我再来祭拜。”

    谨慎是必要的,变成惊恐之鸟可不好,薄念慈哪有一次性击杀十五个与他同境界修饰的能力?犯下血案的凶手只能是金丹真人!

    山寨里的金丹唯有薄辛和薄十六,薄辛心中宛如压上一块重石,让他眉心紧锁。

    “都散了吧。”薄辛道,“今日不过是意外,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他今天翻遍山寨也要找到不知所踪的薄十六!

    人群如鸟雀一轰即散,薄辛驾云离开,薄念慈弯腰捡起一颗碎石,在竖于坟前的石碑上刻字。

    他写了三个正字,又额外添上两笔,总共十七划。

    令梨显出身影站在他旁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又熬了一个通宵,薄辛一无所获。

    薄十六与白天失踪的十五人一样,寻不到一丝踪迹,仿若人间蒸发。

    薄辛死死盯着薄十六的命牌,完好无损,铁证如山显示着主人还未死亡。

    堂堂金丹真人,寨子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人好生生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复命!

    薄辛一脚踢翻书桌,怒气上涌,气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熬过不眠夜,薄辛再度驾云降临内围,不等他问,围拢在一起的人们茫然又畏惧地说:“寨主,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山寨里,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闹鬼!一派胡言!薄辛怒斥他们,下令不许胡穿谣言,都给他闭嘴!

    薄家山寨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的一言堂,薄辛没有想到,谣言如寨里人挖不尽吃不完的野菜,一路从内围长到了下层区。

    半天不到,人人都笃定山寨里闹鬼。

    “薄十六干的,一定是薄十六干的!”

    府邸花瓶家具全碎成一团,薄辛大怒,越是生气,他反而越是冷静。

    中年男人握着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想通了一切。

    “薄十六早对我不满。”他喃喃自语,“寨子里唯有我二人乃金丹真人,他却一直屈居我下。我命他送密信去下层区,他表面谦卑,实则心里破口大骂:竟敢让本真人坐下人活计,好你个寨主!王八蛋!”

    “薄十六假借送信,实则秘密潜伏在下层区。他知道我不会去那儿,下层区也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待我放松警惕,他潜入内围,残忍谋杀了十五又十五个人——他们总计能凑出三个金丹,薄十六是想削减我的势力!他不许寨子里诞生新的金丹!”

    “不仅如此,薄十六狼子野心,故意传出闹鬼之说,闹得人心惶惶,要我失去民心。”

    薄辛冷笑:“我做了这么多年寨主,竟在最信任的下属手里翻了船,是我错信于人。”

    他轻声道:“狗不听话,换一只狗就是,我有的是听话又聪明的好狗。”

    薄十六天赋不错,但寨子里正好有个天赋更不错的。

    薄辛仔细写了一封密信,命人交给薄念慈。

    红眸少年来得及时,语调恭谨,更难的是他完全不信闹鬼传言,丝毫不畏惧接连出现的失踪案。

    “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孩子。”薄辛慈爱道,“关于寨子闹鬼这件事,我想你可以知道真相。”

    薄念慈掀了掀眼皮,看了薄辛一眼。

    他暗红色的眼眸色泽如血,不笑的时候总给人凉薄寡情的感觉,薄辛潜意识忽略了骨髓蹿起的寒意,语调越发温和。

    “……薄十六还活着,内围的失踪案乃他一手操办。念慈,你的天赋世所罕见,薄十六定会对你下手。”

    薄辛斩钉截铁:“好孩子,且安心,我已知道真凶,怎会让他得逞?有我在,你性命无虞。”

    “谢寨主。”薄念慈又道,“但内围族人极多,寨主怎可因保护我而使族人遇难?我良心不安。”

    “不如这般。”他道,“我愿以自身为饵,引薄十六出来,只要抓到他,闹鬼一事不攻自破。”

    好孩子啊!薄辛大为欣慰。

    他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保护薄念慈?堂堂寨主,哪有屈尊护下的道理,薄辛从一开始就预备拿薄念慈做诱饵。

    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多对他说点暖心话,他的孺慕之情自然节节攀升,不费吹灰之力。

    “很好,非常好。”薄辛不吝啬夸赞,“待此事毕,我将竭力培养你凝结金丹,让你成为我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薄念慈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没吭声,似乎认为今天说的话已经够给面子了,再多半个字就要加钱。

    “最好在偏僻的地方引出薄十六。”薄辛沉吟,“你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哪儿比较偏僻?”

    “偏僻?”薄念慈笑了一下,“坟墓如何,那里没人。”

    薄辛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抗拒,但理智告诉他,那儿确是绝好的地点。

    自薄辛命人挖开坟查验过后,薄念慈以初修的坟太粗糙,族兄泉下许有不满为由,闲来无事便在坟边修修改改,越建越大。

    薄辛每每站在山崖边眺望,都觉得这坟埋几十人都绰绰有余,死者一个人睡着不空吗?

    他开玩笑似的对薄念慈说:“你再继续修下去,迟早整座寨子都被你埋进坟里喽。”

    “不好吗?”薄念慈轻飘飘地说,“血脉相连的同胞,合该埋葬在一起。”

    少年很快移开话题,他在前面带路,薄辛跟在后头走。

    夕阳拉长了薄念慈的影子,薄辛踩过荒芜的野草,每走一步,心中生出一分凉意。

    夕阳,荒地,野草,坟墓,薄辛笑话自己,怎么被氛围感吓到了?

    他可是金丹真人,薄念慈即使心生歹意,又能拿他如何?

    不过是再清理门户一次而已,薄辛冷酷地想。

    “到了。”薄念慈说,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碎石。

    时候尚早,薄辛估算天黑后薄十六才动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座坟墓,目光转向立在坟前的石碑。

    上回挖坟的时候,这里立的是一座无字碑。

    “一、二、三……六个正字,还多了两个笔画?”薄辛打量石碑上的刻字,“念慈,这是何意?”

    薄念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握着小石子,稳稳又刻上一划。

    “计数。”薄念慈扔掉手里的石子,懒散地回答,“坟里总共埋了三十二个人。”

    “加上你,三十三个。”他指了指新添的一笔。

    三十二个人?哪来的三十二个人?

    疑惑与回忆一帧帧出现在薄辛脑海,一些被他忽视的当作错觉的细节如泉水井喷,猝然充斥他的脑海。

    薄辛打了个激灵,宛如一桶凉水泼到头上。

    失踪了十五个人,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最早埋进坟里的被挖了眼睛的族兄,算一个人。

    三十一个了,还差一个,是谁呢?

    “咔。”

    极细的一声碎响,薄辛缓慢地摊开掌心,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从中心开始一寸寸裂开,化为满手灰尘。

    当一个命牌完好的人失踪,他可能潜逃,也可能,被人控制着,只余最后一丝呼吸。

    三十二个人,齐全了。

    薄念慈抹去第三十三道刻痕上的灰尘,轻轻吹了吹指尖的灰。

    他漂亮的红眸写满愉快,这一次薄辛没有错认,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从未出现过与慈悲仁善有关的情感。

    只有薄情、恶意和讥讽。

    巨大的荒谬笼罩了薄辛,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既想笑自己为他取了个太不贴切的名字,又想笑年轻人的天真:“你要把我埋进坟里?就凭你,一个筑基后期——”

    一个筑基后期,怎么杀了包括薄十六在内的三十二个人?

    鸡皮疙瘩与惶恐一同浮现,密密麻麻爬满薄辛后背。

    冰凉的吐息幽幽洒在薄辛耳根后,冷得彻骨,不似活人的气息。

    剧痛来临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寨子里,真的闹了鬼。

    作者有话说:

    小梨: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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