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修仙第九十一天
◎你酸什么?◎
令梨早该知道, 薄念慈是个美人。
美人都是善变的。
世上有无数绞尽脑汁揣摩美人的心思企图抱得美人归的志气之士,少令梨一个不少,她没有掌握这门技术的天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薄念慈消失在隧道深处, 留令梨和地脉面面相觑。
“其实,我跟他不是很熟。”令梨诚恳地问地脉, “你信吗?”
地脉:我不信。
天生地长的灵物, 对人的善恶最敏感不过, 令梨怒其不争地摇头:分辨不了事实真假, 这条地脉已经没救了。
谁规定同床共枕的关系就不能生分了, 不要被刻板逻辑禁锢了思维!
令梨恶人相争小梨得利的阳谋告吹,她遗憾地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再度振作。
一帆风顺的好事果然不容易实现, 令梨完全不对年轻城主的反抗抱有希望,被吊起来暴打是他唯一的宿命。
“他也算倒霉。”令梨想,“谋划了百余年, 功亏一篑。若是没有地脉告密, 他再隐忍一日便会惊讶发现能打开仙府之门的人竟然出现了。纵使要从薄念慈手里劫走我绝无可能, 挤在门缝里挤进仙府可不难。”
仙府那么大,抄家都得抄个十天半个月, 年轻城主只要小心些, 猫着腰钻进某个山洞把自己埋到土里装死,一直装到薄念慈带着令梨离开, 仙府不就是他的宅子了吗?
“虽然他此生再出不了仙府, 但问题不大, 兄长大人不也一天到晚宅在家里不挪窝么?足可证明宅家不耽误修仙。”
仙府与外界网络互通, 若有随身WiFi八卦镜在手, 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年轻城主每天窝在仙府里种地、放牛、上网、打游戏,多么美好的神仙日子。
“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隧道深处,拖拽重物的细碎声响逐步靠近,淡淡的血气充斥在黑暗中。
令梨看见了她的“礼物”。
血色锁链化为装饰的绸缎缠绕其上,男人拎着的牵引绳被交托在令梨手上,冷得像冰。
“拿好。”薄念慈合拢令梨的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教她,“听见了吗?他的心脏还在跳。”
砰、砰、砰,微弱的声音顺着锁链震鸣,落入令梨耳中无比清晰。
薄念慈承诺给她抓活的,果真没有食言。
“化神中期,生命力顽强。”薄念慈很有兴致地向令梨介绍这份礼物,“活捉本不该让他遭受太多苦楚,他如今伤成这般模样,你可知为何?”
令梨:“为何?”
“因为我告诉他,某个携带仙府钥匙的姑娘对他有点兴趣。若是他争气些,带她脱离魔手,仙府有他的一份。”
薄念慈垂眸俯视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慢慢道:“如你所愿,他倾尽全力拼命一搏,歇斯底里的模样都让我有些敬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哪个疯狂的追求者,为了讨你欢心命都不要。”
“明明都没见到你真面。”薄念慈勾起令梨颊边碎发,帮她挽到耳后,“若是见着了真人,岂不更疯?”
“要真如此,我怕是捉不了活的,只能带回一具尸体。”他笑着摆摆手,锁链缠着年轻城主飞向地脉,“祭品来了,吃吧。”
血花在树根心脏中炸开,令梨却无心观看。
薄念慈他……为什么多此一举?
按令梨的设想,他必是懒得多费口舌的。活捉一个将死之人的小事而已,找到目标,二话不说吊起来打一顿,捆回来血祭,整套流程简简单单,年轻城主连得知薄念慈的名号都不配。
有什么必要告知对方令梨的特殊,让他生起不该有的渴望,从被动挨打变为主动相争?
‘我实现了你的打算,不好吗?’
轻轻的笑声仿佛贴在令梨耳垂边。
她神色不明地捻了捻发梢。
原来如此,他突然改主意,格外主动地替令梨活捉了祭品,是因为看出了令梨啪啪打响的小算盘。
——想看我和他为你打得死去活来?当然可以。
——结果出来了,还满意吗?
“哪敢不满意。”令梨嘀嘀咕咕,“他就差没把‘放弃吧别指望外人救你,你喊破喉咙也改变不了被我绑架的命运’这句话在我耳边循环播放八百遍了。”
薄念慈突如其来的善心果然又是颗糖衣炮弹,他在杀鸡儆猴呢——年轻城主是被杀的鸡仔,令梨是被警告的小猴。
这男人心思真的太恶毒了,一举一动暗含深意让人防不胜防,令梨心里的警报等级提高再提高。
地脉吸收了祭品,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恢复、凝实。薄念慈百无聊赖地看着,余光观察令梨的表情。
先前言辞不当惹她生了气,如今气可消了?
该消了吧?薄念慈特意多此一举帮令梨实现了她的阳谋,如他所愿引得年轻城主全力一搏,给自己找了点麻烦。
麻烦也找了,礼物也好生生带回来了,薄念慈甚至难得说了几句好听话,明里暗里夸了夸令梨的吸引力。
薄念慈:做到这个份上她消气了没?
令梨:他是不是在杀鸡儆猴?他是不是在警告我?好恶毒的心思!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眼睛不约而同盯着恢复的地脉,盯得地脉一头雾水。
地脉:我是谁我在哪我做错了什么?
隧道是地脉住了几百年的家,它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成了?”令梨率先打破沉默,问道,“蜈城不会随便塌房了吧?”
地脉连忙保证不会,岂止不塌房,蜈城流传百年的灵异传说也将消失殆尽。
“不不不。”令梨赶紧道,“鬼故事还是要留着的!蜈城惨淡的旅游业全靠它了,你不可以毁掉蜈城赖以生存的根基!”
打工皇帝小梨气它没有商业头脑:“我之前讲的灵异直播故事你都忘光光了?蜈城与其沦为平庸泯然众人,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打造成南疆第一鬼城!”
试想一下,一座同时容纳了赶尸人、僵尸、吸血蝙蝠精、巫蛊师、白骨精、画皮等一系列装神弄鬼种族的城市,想打出自己的特色何等容易!
“谁不喜欢一座进去了差点出不来的城市呢。”令梨鼓励道,“既然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不必怜惜娇花般的游客们,要他们惊险连连尖声大叫,要他们头晕目眩倒地不起,如此才能打出口碑打出名声,骗来更多的流量更多的游客,盘活蜈城惨淡的年收入!”
令梨坚定道:“相信我,赚钱我是专业的,因为一时的迟疑错过一夜暴富的机会,你将抱憾终生。”
地脉晕乎乎地被令梨灌输了大量玩弄舆论和流量的技巧。它越听越觉得人类真是个深不可测的种族,前有贪得无厌险些弄塌了城的城主,后有执着于复兴旅游业执着得走火入魔的外地女修,都好可怕!
令梨意犹未尽地讲了半天,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客服小梨二十四小时在线咨询,咨询费八折起步,欢迎老板光临。”
告别了地脉,隧道另一个路口正是通往仙府的捷径。
照例是薄念慈走在前面,令梨的视野又一次被黑暗覆盖,牵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走。
“逮着地脉说了这么久,不怕它消化不了你的好主意?”薄念慈闲聊般问。
“我留了联系方式,它可以咨询。”令梨说,“咨询费是我应得的合法收入。”
“确实。”薄念慈点头赞许,“除了联系方式,你还留了一缕剑意给它,若是凌云剑宗寻到此处,想必很乐意为蜈城的未来提供一些帮助。”
“顺带,宗门也就知道了你的遭遇和你的去处。”他认同道,“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被发现了吗?”令梨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遗憾,她耸耸肩,“尊者没有当场点破,想必不介意宗门为我收敛尸身。能不能埋进风水宝地都无所谓,我只希望每年清明多少有点祭品,烧点金元宝银元宝给我就太好了。”
令梨希望自己的鬼修生涯能以暴富起步,左手一沓黄纸钱,右手一摞金元宝,贿赂阴兵贿赂阎王,贿赂孟婆汤里加点糖。
她隐约听见了薄念慈的笑声,很愉快似的:“只是收敛尸身?不想宗门为你报仇?”
令梨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宗门不欠我什么,何必为我平添死伤?倒是我师兄或许咽不下这口气,也可能是我怨气太重,夜夜入梦缠他,他烦不胜烦,只好为我报仇。”
薄念慈笑意一收,熟悉的讥讽卷土重来:“怪事。你是我杀的,夜里入梦不来缠我,缠一个无关之人作甚?”
令梨品了品薄念慈的话,不知为何品出了一丝酸意。
好怪啊这个人,他酸什么?
她不解,顺着薄念慈的逻辑想了想,似有道理:“若我怨气太重夜间索命,你睁眼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鬼倒吊在床头阴森森地瞪着你,你会忏悔自己的罪孽,自此收敛杀性吗?”
“不会。”薄念慈坦然道,“但我可以分你一个枕头,用烧祭品的方式。”
枕头,妙啊,她忘记告诉师兄,给她烧金元宝的时候记得附带一套床具,免得阴间太冷睡不安稳。
令梨呼唤令瓜打开它的备忘录,在祭品清单上添添补补。
修士与天争命,忌讳谈论死亡,像令梨这样自己给自己列祭品清单的人,薄念慈是第一次见。
“你喜欢红枫吗?”他突然问道。
令梨回忆院子里热烈似火的红枫,点了点头。
“我会把你埋在九重宫最漂亮的红枫树下。”薄念慈轻轻地说,“它种在我窗边,是我亲手所植,秋天枫叶覆盖了门前的青瓦,偶尔能看见松鼠抱着橡果踩在枫叶上跑过。”
“你会喜欢的。”
“听着很美。”令梨玩笑道,“但我更喜欢身临其境地赏枫。如果找到叶脉完整的枫叶,我可以捡起来夹在话本里,作一枚书签。”
而不是像个鬼魂,手指从枫叶间穿过,没有影子。
赏风最好的时候是秋天黄昏,女孩子又笑又闹地踩过沙沙作响的枫叶。她捡起一枚枫叶对着夕阳看了又看,轻快地跑到薄念慈窗前,骚扰支着头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的男人。
薄念慈带着起床气睨她一眼,她一点儿不怕,指尖捏着叶脉像玩小风车似的来回搓动,用气音说:尊者,我们去搞事吧,去厨房偷柿饼吃。
想象中的画面自薄念慈眼中破碎,鲜活的女孩子变为枫叶下小小的土包,他拎了一篮子柿饼扫开坟前的落叶,盯着石碑上“令梨之墓”四个字。
“这个画面比之前的想象更滑稽。”薄念慈挥挥手,强行挥开不自觉发散的思绪。
令梨不知道薄念慈一瞬之间已经想象到她入土为安的时候了,她只听见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突然又变了主意,不想把她埋在枫树下,至于埋在哪里,他要再想想。
令梨:没谱的事倒也不必如此纠结。
她死后埋在哪里?自然是兄长大人的十里桃源里,与兄长大人的本体作伴,来世转生成一棵梨树,做令桃货真价实的小妹。
“九重宫听起来是比蜈城好上万倍的旅游景点,我有游览观光的机会么?”令梨琢磨。
肯给断头饭吃,生命尽头的旅游能不能也给安排上?
两个人聊着旁人听来悚然听闻的话题,隧道逐渐走到了尽头。
月明星稀,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亮干涸的水泽。
“竟然在隧道里度过了整个白天。”令梨仰望天空中的月轮,“三日已过,不知长老们找到妙青仙子没有。”
“她已经被救走了。”薄念慈淡声道,“半个时辰前。”
“真好。”令梨唇角弯弯,“如此,我便没有牵挂了。”
她主动对薄念慈摊开掌心:“按照约定,到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薄念慈迟疑一瞬,指尖轻轻触到令梨掌心,被她抓住手掌。
手型差让令梨抓得有些吃力,薄念慈手指收拢,指腹贴紧令梨手背。
两手相握,她看向盛开的白月魔昙,甜腻剧毒的香气涌入呼吸。
血气浅浅的魔气萦绕在令梨身侧,她至今不知道薄念慈如何替她解毒,但嗅到花香的身体仍然自然舒适不是作假。
令梨不再犹豫,背后长剑出鞘。
荡开的剑气卷起飞舞的花瓣,狂风大作,昙花如水洒向月亮。
无止尽的风绞碎了盈盈月光,清开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
飞剑掠过,薄念慈红衣于风中猎猎作响,带他御剑的剑修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前方,尘封的仙府门户大开,迎接它新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小梨:男人,你终究还是上了我的飞剑(猫猫叼玫瑰)
第92章 修仙第九十二天
◎长得漂亮的都不是好东西◎
“咳、咳。”
黑暗中响起两声闷闷的咳嗽, 掩在袖子里,听不真切。
指腹抹去唇角沾染的丁点儿血迹,以呼吸吞咽疼痛, 如沉落水中的重石,越陷越深。
时间快到了吗?
在那之前, 要尽量……
……
挡在眼前的袖袍移开, 明亮的荧光落入令梨眼中, 照亮一片美轮美奂的小世界。
浅白色的枝桠上, 莹蓝色如铃兰般的小光球拥簇花蕊, 抖落亮晶晶的闪粉。
无数散发微光的花朵漫山遍野开放,在薄雾笼罩的仙府内,替代辉月与日轮的光茫。
令梨嘴巴微张, 震撼地仰望灰蒙蒙的天穹,天穹之下屹立的仙府犹如庞然巨物张开深不见底的嘴牙。
人类站在仙府门前,宛如孩童脚边的蚂蚁, 充满随时将被践踏踩过的喘.息感。
令梨猜她此刻的模样一定很像没见过世面的傻姑娘, 她做好了被薄念慈讥讽嘲笑的准备。
“看够了?”凉薄的声音如期而至, 薄念慈瞥了眼遍地开花的莹蓝铃兰,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够了够了。”以为会被狠狠嘲讽的令梨连忙顺着台阶下来, 她左顾右盼, “好漂亮的花,没见过的品种。”
应该是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自己培育的品种, 种在仙府里充当照明作用。
令梨一边想着, 一边琢磨要不要采几株样品回去送给妙青仙子。
她的手还未伸出去, 薄念慈未卜先知般捉了令梨的手腕, 强拽着她走向正殿:“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是来陪你郊游的。”
咦?令梨蹙了蹙眉。
薄念慈的态度有些奇怪。
根据令梨花费三天时间攥写的《魔尊观察日记》分析, 薄念慈其实并不在意令梨的很多小动作。
包括但不限于边垂涎叹息边依依不舍抚摸他养的胖锦鲤,默不作声霸占一碗葡萄吃独食,悄悄玩弄他的头发连续打上三个死结……令梨确信他发现了,但懒得和她计较。
除非薄念慈突发奇想想找令梨的茬,大多数时候他是个懒怠且放纵的人。
一个懒怠又放纵的绑匪,他瞥见他不听话的人质偷偷摸摸摘花摘草,只会伤眼般撇过头不看,自顾自向前走,等令梨慌慌张张小跑着跟上来,再刺她两句。
可如今,薄念慈几乎是强行把令梨拖走的,像无法容忍她多留一秒般烦躁。
微风拂过,莹蓝铃兰摇曳花枝,星星点点的光茫随风而动,飘落在令梨发间。
猩红魔气猝然泉涌,轰然散开!
美如星子尘埃的闪粉被气流扫荡一空,漫山遍野盛开的莹蓝铃兰瞬间萎靡,蔫蔫地垂下花枝。
令梨抬头看向薄念慈,男人漂亮的红眸满是厌恶,动作不算温柔地顺了顺女孩子凌乱的黑发。
“长得漂亮的都不是好东西。”薄念慈眯着眼警告道,“再遇到长得好看的,你离远一点。”
长得漂亮的都不是好东西——他是在说他自己吗?
令梨飞快地看了眼薄念慈的脸,确信他是在说他自己。
漫山莹蓝铃兰如漫天星子,加起来也分不走月亮半丝光辉。
令梨:“这些花有问题?”
从薄念慈的态度不难看出结论,但,问题在哪里?
“我又中毒了?”令梨茫然道,“有致幻作用的毒,效果是让受害人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地继续生活,直到某天突然毒发暴毙?”
“可可爱爱看不出来,但你没有脑袋这一点我完全承认。”薄念慈态度极差地说,“方才下手摘花的动作不是很勇敢么,现在知道怕了?”
要是事先知道有毒,令梨当然不会碰。
她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剑修,但养大令梨的令桃本体是一株桃花妖,令桃擅用幻术、瘴气和毒物,教过令梨判断花草是否含毒的小技巧。
花草毒性不外乎两者,一是气味二是花汁,莹蓝铃兰开满仙府,香味无孔不入,令梨没有当场晕倒原地替自己掘坟,显然花香不具备威胁。
气味无碍,摘花时以灵气采摘,不碰花汁,完全没有问题。
令梨才没有鲁莽,她明明考虑得很全面,是薄念慈反应过度。
令梨正准备掏出她详尽周密的论点和薄念慈大战三百回合,余光冷不丁瞥到薄念慈轻微滚动的喉结。
很轻的动作,仿佛碎石滚过花蕊。
石头再小再碎,脆弱不堪的花蕊都是疼的。
吞咽疼痛。
他在吞咽疼痛。
冥冥中的灵感如乌云中的闪电,转瞬即逝,不易抓住,又炸响惊天的雷声。
令梨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莹蓝铃兰的香气不似白月魔昙浓郁芬芳,它胜在数量繁多,多到香气凝云无孔不入,随呼吸入肺浸髓。
飞升前辈剑毒双修,以己度人,他想挑选的仙府新主人究竟是剑修人、医修人、弃医修剑人、还是剑毒双修人?
最准确的答案,是最后一种。
令梨一路上隐隐有些奇怪。
开启仙府之门的剑魂凶残难驯,若不是遇上更暴虐嗜血的令瓜,得多高层次的剑修才能将之收服?
飞升前辈对剑道的考验如此刁钻,为何对医道毒道的考验像在过家家——化神修士无论通不通医术,白月魔昙的毒都伤不到来人分毫。
如果,他把医术的考验设置在入府后呢?
飞升上界的前辈留下仙府,其实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
勤俭节约如令梨铁定在渡劫前把全部家当捆在身上一起飞升,成仙后反而一贫如洗的生活多可怕,她不愿去想。
如果她最终选择留下一座仙府等待有缘人,她会如何筛选有缘与否?
“首先必须是剑修,从一而终的剑修,半途弃医修剑、弃仙修魔的都不行。”令梨掰着手指盘算道,“还必须是修杀戮剑的剑修,身高不能超过我太多,存款不能比我多否则我凭什么送钱给他,最好和我同宗同门……”
数着数着,令梨渐渐安静下来。
没错,留下如此宏伟的仙府拱手让人,飞升前辈怎会不对有缘人百般挑剔?
栽种在湖中的白月魔昙不过是他信手留下的开胃菜,真正的杀招藏在看似热切欢迎的大门后。
无处不在的莹蓝铃兰,无孔不入的花香与剧毒,剑道修为将人拦在第一扇门后,医道修为挡住第二扇门。
令梨踏入仙府正殿,漆黑的门扉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遮住摇曳的莹蓝花朵。
“到这儿才算真正进入了仙府。”她低声对薄念慈说,“你,你还好么?”
“咳咳!”
男人短促地咳嗽两声,宽大的袖袍遮住他下半张脸。
薄念慈不着痕迹地抹去唇角血渍,冷淡道:“不如关心你自己,绕着鬼门关走一趟的滋味如何?”
“我已经绕着鬼门关走过很多圈了。”令梨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守关的阴兵早就看腻了我的面孔,挥手赶我走呢。”
她捏着手帕递给薄念慈,帕子上梨花绣纹栩栩如生。
薄念慈本不想要,看见刺绣时没由来地觉得好看,顺着心意接了过来:“手艺不错,是哪位名家的绣品?”
“区区不才在下我。”令梨眨眨眼,“我还会绣枫叶,想要吗?很快的,几分钟的事情。”
她出剑有多快,刺绣就有多快,薄念慈拒绝的话尚在喉咙里,令梨已然摸出针线和一方白手帕。
火红橙黄针线如雨,密密行行穿插而过,少女持针的手犹如雨中漫游的舞步,稳妥又随性,自然又巧工。
“好了。”令梨咬断线头,展开帕子满意地看了看,递给薄念慈。
雪白的手帕上印着一大一小两片红枫,明明是绣在布上的纹案,却仿佛持着手帕的人真的站在红枫下,怔怔接住树梢飘落的两枚枫叶。
“送给你,当作这几天的伙食费。”
令梨瞅了眼先递过去的绣着梨花的手帕,有心让薄念慈还给她,却发现眨眼的功夫,两张手帕都不见了踪影。
令梨:“……”
送出去的东西她也不是非要回来不可,但她递手帕的初衷是让薄念慈擦一擦唇角溢出的血渍,他怎么本末倒置了?
令梨的谴责鲜明地写在眼里,薄念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袖子遮住嘴角。
“手帕是拿来用的。”令梨拿他没办法,徒劳地说,“帕子上的绣纹也不会因为水洗掉色断线……算了,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你随意。”
令梨低头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翻出一罐封好的泉水和几颗野山楂。
她捏碎野山楂的果肉,扔进茶杯里加入泉水,握着杯子上下晃了晃,摇匀果肉。
“喝着试试。”令梨强行把粗糙的山楂茶塞进薄念慈手里,“很酸很涩的味儿,不好喝,可你喝了会觉得好受点。”
野山楂酸味惊人,令梨泡茶的手法更粗糙得让人看不下去,薄念慈眼中的嫌弃不加掩饰,他闭了闭眼,在令梨的坚持下一饮而尽。
酸!涩!冷!
喝金咽玉的舌头何时尝过山野间古朴草率的味道?野山楂是令梨自荒林中摘的,又瘦又小的果子,路过的飞鸟都不肯啄一口充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薄念慈真的觉得喉咙舒服了很多。
从踏入种满莹蓝铃兰仙府开始,密不透风的花香钻入他的喉咙,携带的剧毒如酸雨灌入喉舌,灼热的、瘙痒的、疼痛的、铁腥味的、难以下咽的。
让人反胃的血气和碎石滚过的疼痛反反复复,吞咽不尽,薄念慈几欲作呕。
野山楂的酸涩却比它们更加霸道,随着冷泉冲刷喉咙,血腥气被酸味死死压在下面,只余野果的清香。
一杯茶喝完,薄念慈口里酸得厉害,却比之前好受了太多。
“我带了糖块。”令梨瞧他的脸色,“最好还是让酸味在嘴里多留一会儿,如果你实在受不了,吃颗糖也行。”
“也行”两个字被她说得像哄不肯吃苦药的小孩,一副大夫难当的模样。
薄念慈酸得不想说话,他捞过令梨的手腕,低头嗅了一口。
“可以了,够甜了。”薄念慈松开手,示意令梨把手拿回去,他用完了。
梨花香明明是很浅淡的一种花香,令梨自己闻不到多少甜味,不理解薄念慈怎么把她当作糖果的平替。
‘其实除了糖和野山楂,我也带了可以吃的梨。’令梨想了想,没把话说出口。
他已经说了可以,大概不需要别的了。
“我有个问题。”令梨认真道,“现在可以问吗?”
薄念慈瞥她一眼,没说话。
这就是可以问的意思了。
“莹蓝铃兰的花香和白月魔昙一样剧毒,不,是比白月魔昙毒性更重,对吗?”
令梨说的是问句,却用了陈述句的语气。
显而易见的事实不需要薄念慈回答,他嗯了一声,等待令梨真正的问题。
“我想知道,”令梨看向薄念慈暗红的眼眸,“三天之前,你喂我吃下一朵白月魔昙,我那天不曾毒发身亡的原因和如今没有中毒的原因,是同一种吗?”
“你替我承担了应受的毒性,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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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修仙第九十三天
◎命运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馥郁沁甜的花香仿佛仍在舌尖回甘, 被男人捏着下颌强喂花瓣的惊慌早已记不分明,只余味蕾诚实地记录下青睐的甜香。
令梨舌尖抵了抵软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薄念慈, 要一个回答。
“没有。”薄念慈敷衍地说,他偏过头声音冷淡, “你想多了。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图什么?”
“剑魂认你为主, 莹蓝铃兰的毒自然沾不到你身上。”薄念慈抬起袖子, 遮住嘴咳了几声, “只有我是不该进来的入侵者,收到热情的招待很正常。”
令梨:编,你继续编。
天底下竟有如此智能的毒草, 不成个精很难说服听众。
毒就是毒,毒是没有智商的,修真界一年到头有多少蛇妖因为毒牙咬到舌头不幸中毒垂死, 数都数不清。
令梨听说过一个非常缺德的战斗技巧:与跟脚是蛇类的妖修战斗前, 先挑衅对方, 来一段洗脑绕口令。
只要蛇妖傻乎乎跟着绕口令开始念,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在三句话后不幸咬到舌头, 不出两秒必一头倒地, 脑袋冒出阵阵紫烟。
此技巧一出,风靡修真界, 蛇类妖修勃然大怒, 命令家族小辈入世前必须熟练背诵整本绕口令大全、会唱至少二十首饶舌歌曲, 才许化形下山。
久而久之, 修真界出道的饶舌歌手表面人模人样, 幕后一个个尾巴沙沙直响, 魔性又危险。
以狡猾阴险闻名的蛇妖尚且如此,花花草草的智商就更低了。
令梨每每路过医药堂,都见过被自己亲手浇灌、从一粒种子开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毒草毒晕过去的师兄师姐,他们一边被抬上飞剑拖走,一边口吐白沫挣扎道:“草草只是个孩子啊,它一定不是故意害我——呃!”
溺爱孩子的后果很严重,哪怕孩子是棵草也不行。
飞升前辈栽种的莹蓝铃兰数不胜数,地狱级别的幼师也教不了这么多草草,薄念慈说的话令梨一个字都不信。
“言之有理,我信了。”令梨歪了歪头,求知若渴地问:“我吃下魔昙花瓣已经三天了,尊者当真一直为我压抑毒性吗?我突然很想尝尝毒发身亡的滋味,请尊者成全。”
薄念慈:“……”
毒发身亡办不到,凌迟处死倒是很容易,想试试吗?
他没好气地瞥了令梨一眼,令梨接收到极度危险的、即将挨打的信号,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她的嘴闭上了,但眼睛还睁着。
令梨的眼睛一时瞟向薄念慈的印堂,一时瞟向薄念慈的胸膛,万一前者发黑后者停跳,第一时间发现还有机会送去急救。
急救好,急救妙,等薄念慈被推进抢救室,令梨一边假哭给小明师兄发消息让他带九重宫的财务来结账,一边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上仿造的签名,踩上令瓜剑逃之夭夭。
既救人一命,又成功跑路,双赢的美事怎么就落不到她头上呢?
令梨愁眉苦脸,双手合十期待又祈求地看向薄念慈。
薄念慈:“……你又想做什么?”
一个“又”字用得过于精确,短短三日,他已经看透了令梨离谱的本质。
“我能给你把把脉吗?”令梨尽量让自己显得很专业,“虽然没有实习过,但我医修理论学得不错。”
她发誓不会给薄念慈诊出喜脉,以她的人格担保。
一位天生剑修,操着一手纯理论知识的把脉手法,恳切看向她唯一的练手对象。
薄念慈能够拒绝吗?
他可以。
男人漂亮的眉眼中写满拒绝,他喉结滚动,下一秒就要说出许多不中听的话。
令梨当机立断,先斩后奏,一把握住薄念慈的手。
先手必胜,她拿捏住了。
薄念慈的手指蜷了又缩,最终没能握成拳头,他拗不过令梨,勉勉强强把手伸给她。
难怪医修个个弃医从剑,唯有行动力强如剑修才能搞定一个个不配合治疗的病人。
医修的力量是有极限的,令梨回宗立刻建议医药堂弟子强制修一门剑术辅修课——没有武力压制,你们拿什么说服病人?震慑才是最好的治疗!
令梨摩拳擦掌,认真对待她接待的第一位病人。
专业医修诊脉时为了礼貌,一般会在病人手腕上垫一方丝帕,但令梨已经失去了两张手帕,她不能再失去第三张。
薄念慈一看就不是会在乎男女授受不亲的人,男德极低,属于令梨轻薄后绝不负责的一类人。
令梨手指搭上薄念慈脉搏,闭上眼静心感受。
看似平稳的脉象,表面生机盎然,实则毒素堵塞,脉搏偶有异动……
“本该由我承受的毒性果真在他身体里。”令梨心情复杂,按在薄念慈腕间的手指不由得加重力道。
是从什么时候?从喂她吃下白月魔昙花瓣开始,还是更早?
呼入令梨口唇中的毒、吞入令梨喉腔中的毒,经由薄念慈种在她身上的某种契约,强行转移到他体内。
自己都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为什么这么做?
令梨知道答案:因为薄念慈不得不这么做,他中毒尚且不伤性命,令梨中毒直接一命呜呼,连带着瓜瓜陪她上路,仙府的钥匙啪得掉进黄泉下水道。
“仙府里头究竟什么对你这般重要?”令梨忍不住问,“万一找不到解药,你的修为很可能再无寸进,不怕吗?”
“怕什么?”薄念慈嗤笑,“本就是一副中毒多年的躯壳,多点少点有何区别?”
令梨早猜到薄念慈是为了解身上某种毒药才孤身前来南疆,闻言并不惊讶,只是无语。
只要我身负剧毒,中再多毒又能把我怎样,和“只要我率先杀了我自己,你就杀不了我”一样,何等优秀的、让人挑不出错处的逻辑。
“我不理解。”令梨盯着薄念慈青色的脉搏,声音很轻地问,“你与我建立的转移毒素的契约由你方面掌握,若我所料不错,转移多少毒素也可由你操控。”
“过度的毒肯定不行,我会死的。”令梨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只留一点点呢?不致死,金丹期的修为会感到难受和痛苦,让我清楚知道自己中毒,只有跟在你身边才可能寻到解药。”
“这是最简单的,既能掌控我又能折磨我的办法。”令梨抬头看向薄念慈,“你不会不知道。”
“你觉得我该这么做。”薄念慈意味不明地说。
他的话语和气息显露危险,似是令梨给了他绝佳的灵感,残忍的、取乐的灵感,迫不及待化为真实的灵感。
“薄念慈,心不生慈,我一直这么听说。”令梨突然道,“也如我所见,你的名字好听又慈悲,性格却是宽容和大度的反义词。”
“但你并不卑鄙。”令梨轻轻呼气,“挟持我进仙府,你心里是亏欠我的,对吗?”
薄念慈顿了顿,没有说出讥讽之词。
他应该说的,找些刺人的难听话,嘲讽她自视甚高,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薄念慈没有忘记,他顶替妙青仙子的身份和客服小梨聊天,女孩子支支吾吾地透露,她进仙府是为了躲人。
躲谁?
躲他。
在薄念慈看来这可太滑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情,他自然笑纳。
顺顺利利捉到了怀疑人生的小混蛋,女孩子像只被拎着耳朵提起来的兔子,为了不被煮成火锅竭力挣扎。
薄念慈是个非常非常记仇的人,他亲自挂的通缉令,起因结果他都记得。即使缘由令人啼笑皆非,但他既然生了气,报应就得落到仇人头上去。
他一开始对待令梨,确实没有一点儿怜惜之情。
一开始,是这样的。
剖白自己的心情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薄念慈习惯了自己时晴时雨的思绪,上一秒视为珍宝的事物下一秒弃之如敝是他的常态。
随心而行太久,回过神一看,他好像做了太多一开始的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不怪人与人之间无法完全理解,三天前的他都无法理解现在的他。
院中红枫飘荡,水面鱼尾摇游,屋内茶几上点了一只矮墩墩的红烛,散发的光晕勉强照亮几步远的距离。
支着头倚靠在软枕上的薄念慈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离他不远的位置,抱着葡萄果碗的女孩子睡得很沉,黑发滑落肩头,眼睫柔顺地落合。
夜里万籁寂静,薄念慈的心情异常平和,他漫无目的地想:假如,只是假如,他和令梨没有结怨……
‘那她压根不会来蜈城,不会进仙府。’
薄念慈删掉了这个假设,企图换一个令梨自愿来仙府又不和他结仇的例子。
换不了,找不到,他们结仇是一切的大前提。
命运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薄念慈带着一点儿恼怒地承认了他和令梨就是有仇就是敌对的前提。
因为有仇,所以令梨被他胁迫,被逼着和他一起进入了仙府。
薄念慈为寻求那东西的解药而来,令梨呢?
她所求之物从遇见薄念慈的第一面开始,就不存在了。
‘我总不能让她白跑一趟,还把自己折在仙府里。’
血色的魔气凝结成锁链,一端缠住薄念慈的手腕,一端圈住令梨的脚踝。
繁复晦涩的纹路爬过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千万只蚂蚁钻入他的身体。
令梨弄错了一件事。
薄念慈与她缔结的单方面契约的作用不是转移她呼入体内的毒素。
而是替她承担这趟仙府之行中,她将遭遇到的全部伤害和痛楚。
‘是,我亏欠了你,强迫了你。’
‘所以,认命陪在我身边。’
‘作为补偿,我将承担你的一切。’
第94章 修仙第九十四天
◎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仙府正殿外, 莹蓝铃兰不知日月地摇曳,娇嫩的花蕊抖落粒粒闪粉,梦幻又美丽, 花粉过敏症患者看一眼就要窒息。
飞升前辈的呼吸道一定很健康,他每次回来时吸一口花粉, 出门前又吸一口, 越吸越上头, 大手一挥:吾未来的有缘人啊, 这份上头的快乐, 吾与汝共享!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令梨只觉得过敏。
虽然承担过敏之痛的人不是她。
身旁细碎的咳嗽声一直没有停过。或许是被令梨看见了唇角溢出的血渍,薄念慈不再一味抬起袖子遮掩面容, 只偶尔咳得太剧烈,他才停下脚步,慢慢等呼吸平歇。
令梨跟在薄念慈身边, 感觉自己真像个随身挂件, 跟着他走走停停, 又只能揣着手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这不会是飞升前辈逼人剑毒双修的阴谋吧?令梨警惕。
她不情不愿地承认, 眼睁睁看着身侧的人中毒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
若令梨是个医修, 她早一手刀劈下去蒙头将病患打晕,摸出针灸用的针线包一通猛扎, 再采用最先进的放血疗法, 拿剑砍几道血口……
“是不是有点太血腥了?”令梨想象中的病床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改变剑修杀人如麻的天性去行医救人好难啊, 万一失手拧断了病人的脖子, 她该如何自处?
薄念慈的脉象很容易分辨, 是医修实习生小梨都察觉不到难度的脉象:剧毒入体,绝症后期,全靠强横的实力维持生机。
令梨捏了捏耳根,曾近在咫尺的呼吸冷得刺骨,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犹如刀锋游弋。
她当时心想:不愧是面笑心冷的魔尊,体温都如此冻人,他是不是想把小梨做成冻梨吃掉,再接收她的遗产?
如今想来,早有预兆。
“咳、咳。”
又是一次停顿,令梨站在旁边,看男人脊背微弯,咳出的血染得手帕上的红枫愈发鲜红刺目,衬得他面如桃花,盛开得近乎糜烂。
令梨自小在十里桃源长大,每每看到枝头格外艳丽格外盛绽的花朵,便知道它快谢了,快枯萎了。
短暂的美丽以生机为代价换取,只愿春天结束时有人记得它的曾经。
薄念慈又有些不同。
他咳血归咳血,眼角眉梢的傲意与讥讽丝毫不减。令梨毫不怀疑,若此刻有人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冲上前来,等待他的依然是强盛暴虐的裁决。
令梨第一次见薄念慈咳得厉害时大吃一惊,秉着尊老爱幼对老弱病残孕伸出援手的美德,想扶一扶他——用搀扶腿脚不利索的残障人士的姿势。
薄念慈冷酷地推开了令梨的手,他自袖中摸出手帕,看了看是梨花绣纹的,又塞回去,换了绣枫叶的手帕。
“走你的路。”他的声音捂在手帕里闷咳,另一只手拎小动物似的把令梨拎起来颠颠,“还是你又想被我拎着赶路?”
后颈传来的力道强而有力,令梨暗自比较她和薄念慈的实力,非常痛苦地意识到:就算他身负剧毒,打二十个令梨不成问题。
令梨以为薄念慈好柔弱,没想到柔弱的还是她。
“小明师兄要是听到我用‘柔弱美人’形容薄念慈,他一定觉得我疯了。”令梨深刻地想。
不能怪她,实在是薄念慈这个样子与他前几日给令梨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
她之前对薄念慈的印象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混账绑匪。
令梨是他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的无辜人质。
令梨欣赏薄念慈的美貌宛如恶龙口中的肉欣赏宝石般的龙鳞,很难说她到底要不要命。
可如今,凶恶的龙颓丧地趴在金币与宝石堆砌的山上,他短暂地闭上了竖起的猩红兽瞳,光滑的龙鳞任人悄悄摸一摸,引不起他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薄念慈掀开眼皮,咳嗽过的嗓子微微沙哑。
令梨看了看自己的手,诚实道:“帮你拍背顺气。”
“实不相瞒。”她犹豫道,“我小时候吐奶,兄长大人就是这样给我拍背的。”
吐血和吐奶一字之差,差别应该不大吧?
“我吐奶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全靠兄长大人拍背拍顺气。”令梨陷入回忆,“兄长大人第一次奶孩子没经验,一巴掌险些把我拍进地里,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吸取兄长大人的经验教训,令梨确信她的力道足够轻柔,起码薄念慈的身体不像他的话语般拒绝。
她的手沿着男人削瘦的脊背一下下顺过,从第一下的紧绷到逐渐放松,细碎的咳痒引走了薄念慈的注意力,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拍开令梨的手。
“帮我顺气?”薄念慈似笑似嘲地问,“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中毒身亡,放你自由呢。”
“还是说,”他笑了下,“你担心没了我,自己挺不过仙府里的毒,哪怕是为了活着出去,也要留我一条命?”
令梨一片好心喂了狗。
“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坏人,就理所当然把别人都当成坏人。”令梨小幅度磨牙,“请认清楚逻辑关系,要不是因为你,我作甚要来南疆仙府?这根本不是金丹期能下的副本!”
是谁逼她作答超纲考卷,这人心里没有数吗?
“哦,对,你才结丹不久。”薄念慈面露嫌弃,“好弱。”
“弱?还有更弱的。”令梨皮笑肉不笑,“在游戏里五杀你的时候,我,筑基后期。”
“给一个受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可怜后辈发上亿悬赏。”令梨真心实意地问,“我们两人,谁更无耻?”
半斤八两吧,薄念慈想。
他战术性咳嗽两声,咳血这招好用得很,小姑娘立刻不追问了,一脸忧心忡忡地帮他拍背顺气。
令梨自然不是虚情假意,薄念慈很早就发现,她对“弱者”存在天然的怜悯心。
以妙青仙子为例,化神期医修,高令梨两个大境界的宗门前辈。若是在宗门里相见,令梨肯定一口一个“仙子前辈”,表现出后辈应有的姿态。
然而,妙青仙子被薄念慈打懵了,一朝沦为阶下囚。她在令梨心中的形象从“仙子前辈”无缝切换成“待解救的人质”,至此,令梨对她再无恭敬,全是怜悯。
女孩子二话不说答应了薄念慈的三日游戏之约,他甚至怀疑妙青仙子如今在令梨心中的形象与婴儿对标:不指望她做出丁点儿自救行为,乖巧等外援就好。
堂堂化神前辈在金丹小辈心中沦为婴儿,只因她表现了“弱者”的一面。
再比如酒楼中狭路相逢的三位长老,令梨判断他们捆在一起不够薄念慈单手吊打,立刻把他们划分到弱者阵营,独自扛起保护的大旗。
明明她自己才是最弱小的那个。
薄念慈觉得有趣。毒素入体,他咳出鲜血,男人眼帘微抬,瞧见一双犹豫着的、关切的明眸。
呵,竟是轮到他被看作“弱者”了。
薄念慈多骄傲的一个人,令梨搀扶的手悬停在身侧,被他不客气地拍开。
他还想晃一晃令梨脑子里的水: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该趁他病要他命,竭尽全力逃出仙府,留他困死在这里吗?
无独有偶,令梨也想晃一晃薄念慈脑子里的水。
事到如今,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就不能稍微坦诚一些吗?
逃?她倒是想逃,正殿大门近在眼前,殿外漫山遍野的莹蓝铃兰也近在眼前!
令梨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走出去,仗着有薄念慈替她承担毒素的侵蚀,一路无虞地穿过莹蓝铃兰花海和白月魔昙花小道,无事一身轻地回到宗门。
魔域通缉令的问题也解决了,薄念慈再也离不开这座仙府,他有一半的可能就此死去,有一半可能留在仙府直到飞升,左右不可能再出现在令梨眼前。
多么顺利,顺利到足以让听到故事的人惊叹:还有这般好事?
对,有,只要令梨稍微硬下心肠。
理由都是现成的:薄念慈和她有怨有仇,坑害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无心剑尊云里雾里的话回荡在令梨耳边,南疆仙府有她摆脱魔域通缉令的希望——不愧是宗主的师叔祖,长辈说的话确实有分量。
令梨抚在薄念慈背上的手被他挣开,他翻脸不认人的功夫与令梨不相上下——咳得难受的时候,他的身体分明非常享受令梨的抚摸。
令梨撸过很多只野猫,有稍微揉一下脑袋就乖乖翻开肚皮给她摸耳朵摸尾巴的乖猫猫,用人来形容,像伽野,活泼可爱的小黑猫。
也有明明被她挠下巴挠得舒服,耳朵都抖起来了,等舒服劲一过,立刻弓身哈气亮出爪子的坏猫。
前者钟爱示弱,天天顶着“我好柔弱啊”的无辜猫猫头摇尾巴;后者最忌讳被看成弱者,爪子比谁都利,态度比谁都凶,咬得人鲜血直流,还笑你活该。
若非万不得已,令梨着实不想养第二只。
“我可是放弃了最优选择,摸着不存在的良心留在了这里。”令梨小声自语,“真对不起无心剑尊创造的机会。要是你人再坏一点,我的心肠再硬一点,事情怎么会麻烦成这样。”
都是薄念慈的错,谁让他咳血咳得面如桃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谁叫他一身病态不改讥讽张扬的作风,红衣染血似火,叫人不忍心看他凋谢在水底死寂的府邸。
谁让他默不作声承担了令梨的苦楚,捆绑了他们的因果,却摆出一副不要她多管闲事的讨厌模样。
“是美色误我,知道吗?”令梨强调道。
她眼一闭,心一横,抓住薄念慈因疼痛动作凝滞的瞬息机会,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薄念慈思绪空白,暗红的眼眸因惊讶睁大,一时间失去了肢体的控制权。
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还挺轻。”他听见女孩子悄声的嘀咕,她不算费劲地颠了颠臂弯中僵直躺着的人。
“边咳嗽边赶路太慢了。”令梨俯视薄念慈睁大的红眸,一腔正气地说,“仙府这么大,走走停停,学乌龟慢吞吞走路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解毒的药方?”
“殿内不许御剑,我抱你走是最佳解决方案。”
“你咳你的,我走我的,我们两不相干,多好?手帕若是不够用,我的衣服借你擦,反正是黑衣,看不出来。”
“只是出于效率至上的做法,没有别的意思。”令梨美人在怀,面不改色,“为了尊者的身体着想,你一定能理解的吧。”
作者有话说:
小梨:好细的腰
第95章 修仙第九十五天
◎怀中抱妹杀◎
坐怀不乱是佛修求佛论道之路的必修课。
但在剑修的课表上, 它连选修都算不上,充其量被编入课外读物。
令梨早年对佛修的艰苦修行不屑一顾:怀抱美人如抱顽石,心静不移, 杂念不起?多简单一事,除了老色批和登徒子, 谁做不到?
“我们剑修只把剑当成自己的正宫娘娘。”令梨信誓旦旦, “名剑出鞘我为之侧目, 宝剑凌霜我赞其英姿绝美。我爱剑不爱人, 任凭何等出挑的美色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眨一下眼睛算我输。”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坚信自己的人品。
“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令梨深沉地反思道,“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比如, 在公主抱薄念慈之前,她怎么会知道他的腰这么细?
这完全不是风险评估可以预测的意外。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外袍下只有一件里衣, 隔着两层布料, 薄念慈劲瘦的腰肢贴在令梨掌心, 存在感之强让她所有转移注意力的尝试都沦为欲盖弥彰。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令梨走神地想, 可见辟谷才是异端, 他该多吃点。
走神归走神,令梨的脚程与她承诺的一样又快又稳, 抄起薄念慈飞奔冲刺, 速度甩飞走走停停时几十条街。
因为速度太快, 薄念慈又恰好被喉咙间的痒意牵扯住心神, 不等他反手一个过肩摔擒拿住令梨, 事态已成定局。
“正殿里有许多机关暗门。”令梨的声音隐没在呼啸的风声里, “瓜瓜——我的本命剑灵吞噬了仙府主人的剑魂,从它的记忆里搜到了府邸图纸。”
“穿过这条走廊,前面有三个暗门三个分支,一死两活。两条活路一条盘踞毒蛇巫蛊,一条驻守数十具剑偶,分别考验毒术和剑术。”
令梨语速飞快:“二选一,尊者喜欢以身纳毒还是以身祭剑?”
薄念慈:“我……”
“不好意思,我忘了选择权在我脚下。”令梨一下打断了薄念慈的话,很难说她不是在暗戳戳报复三天里薄念慈的强权专.制。
靠左边的暗门轰然打开,令梨脚步不停,一脚踏入门后。
白茫茫的剑光照亮了门后的地狱。
数十具剑偶分散在暗门后,它们的脸上以彩墨绘出诡谲扭曲的表情,有的大笑,有的发怒,有的呕吐,面条般长而扭曲的手臂握着剑,满含恶意地袭上入侵者。
越是稀缺的传承越喜欢设置非人的考验。怪异的剑偶单凭模样便足以令人噩梦丛生,它们竟个个拥有不俗的剑术,配合准确如机器,剑雨织成细密恐怖的罗网。
“按照难度一致原则,不难想象考验毒术的那扇门里是什么光景。”令梨自言自语,“若是依尊者所选,我们焉有活路?”
薄念慈的话被令梨打断了,但他们心知肚明彼此的所思所想。
活路?或许有吧,就像薄念慈说的那样,本就是具中毒多年的躯体,再添上一些辅味料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听进令梨耳朵里,约等于“反正是具尸体,多捅两刀又有什么关系?”
十分丧病,十分不符合令梨的审美。
“破罐子缝缝补补又是个好罐子,摔碎了只会获得满地难捡难扫的残渣。”令梨语重心长地劝告,“九重宫一定有很多扫除的仆从,以至于你体验不到扫地的苦,这不好。”
“仙府的主人制造这座府邸时,是渡劫期。”薄念慈声音微哑,“他制造的剑偶岂是金丹小辈可以对抗?”
“放我下来。”他抑制喉间的痒意,一手按在令梨肩上,“我暂时不追究你擅作主张的错处,若你继续……”
“我又做错什么了?”令梨不禁笑起来,极无奈似的说,“短短三天,我犯的错比我过往人生加起来还多。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天生的罪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尊者你的评判标准太过苛刻,又对我太过挑剔呢?”
面容扭曲发怒的剑偶持剑劈来,令梨向后仰身,不忘抬起手拢住薄念慈的长发。
“这么好的头发,被剑削断可惜了。”令梨喃喃自语,冰冷肃杀的剑域自她脚下骤然成型!
“金丹怎么了,瞧不起金丹吗?我们剑修不搞修为歧视这一套。”令梨瞥了眼剑偶们集成的剑势,剑光的走向与破绽在她眼里和开卷考一样亮亮堂堂。
薄念慈单手可以吊打二十个令梨,但若是比较剑术,令梨拿根树枝比划能叫他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
“搂住我的脖子!”令梨高声道,“别乱动!剑域不分敌我!”
极致的杀意充斥着整个空间,令瓜剑嗡嗡作响,剑芒划过的地方连空间都隐隐撕裂,只有令梨所在之处如暴风眼般平静安宁。
剑域是极其排外的领域,剑气争夺一切可以争夺的空间,只堪堪给主人留下活动的余地。
放薄念慈从她怀里离开?他会成为她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和我贴近一点。”令梨急促地说。
她已然拔出长剑,怀中抱人分毫不影响令梨剑招的流畅写意,她空余的左手牢牢搂住薄念慈的腰,生怕他想不开掉下去。
剑修对招迅速且激烈,女孩子的怀抱极为晃荡,剑尖相碰火花四溅,冰冷的杀戮之气贴在薄念慈皮肤上游走。
一切瞬息万变,唯有搂在他腰间的手固执稳妥,时不时向上托一托,指尖用力到绷紧。
一边维持剑域,一边见招拆招与剑偶拼剑,一边注意不让薄念慈的身体和她分开,还抽空拢了拢他的长发,她一心多用的本事神仙来了也得磕个头道声佩服。
薄念慈能感受到他与令梨签订的单方面契约,她所有的伤痕和痛楚都将转移到他身上——迄今为止,剑偶碰都没碰到令梨的衣角。
数十具剑术精湛的剑偶联手对敌,它们的身影怪异高大气势汹汹,敌人却是个一手拎剑一手抱人的小姑娘。
怀里揣着好大一个拖累,令梨的姿态依然是轻松的,仿佛回到了她持剑于红枫下起舞的岁月,如骄阳恣意洒脱。
她执意闯入剑术考验的暗门,担忧毒术考验会让本就中毒极深的薄念慈雪上加霜只占三分之一的缘由,剩余三分之二是她坚信:区区剑术考验,难吗?
飞升前辈剑毒双修,厉害是厉害,但学医和练剑一样令人头秃,前辈全都要,势必要割舍分别于这两道上的极致。
攀不到极致的高峰,就没什么好和令梨比较的。
他飞升前留下的一缕剑魂,不是那样容易地被令梨的本命剑灵吞噬了么?
看透剑偶攻击的轨道和破绽,在令梨眼中毫无难度,她手眼同心,反应速度与招式的凌冽丝毫不输,一打十不落下风。
“暂时不落下风……但这个姿势确实有点碍手碍脚……早知道把薄念慈背起来就好了。”令梨边打边想。
想的容易,背可比抱的难度高多了。令梨能出其不意抄着薄念慈的腰把他公主抱,但绝不可能一个过肩摔把他丢到背上。
“可恨,要是我再长高一点,长成顶天立地的巨人,高到可以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起来就好了。”令梨羡慕地想。
正好报薄念慈一言不发拎小鸡仔一样拎她的仇。
面容发怒的剑偶被剑光削掉半条胳膊,戴着彩绘哀怨面具的剑偶顶上前来,它哀愁怨毒的眼睛藏在面具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一具剑偶,露出人性化的反派表情是为了什么?”令梨小声碎碎念,搂在薄念慈腰肢上的手收紧力气,竭力贴近他的身体。
她已经不指望薄念慈配合自己了,被女孩子公主抱是魔尊一生中又一次的奇耻大辱,屈辱感丝毫不输在游戏里被筑基期的客服小梨狠狠五杀。薄念慈挣扎得有多用力,令梨都可以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一代美人脸色泛红在你怀里竭力挣扎,每每发力却被咳疾干扰,不得不缩在你怀里捂着嘴咳嗽。
可怜可爱,配上他挑起的凌厉眼尾和烈酒灼舌的煞气,风情无边。
“薄念慈大概满脑子都是出去之后一定要杀了我吧。”令梨盯着哀怨剑偶变换的剑势。
有破绽,但想抓住有些难,令梨出神地想:假如她的左手能够空出来……
一双冰冷的手环住了令梨的脖颈。
由下至上的搂抱,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迎来,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攀上她的肩膀,下颌轻轻搁在她的肩头。
“减轻你的负担了吗?”好听的嗤笑声贴在令梨耳边闷响。
绫罗般的红绸从薄念慈袖中探出,一圈圈缠绕在令梨腰间,两人间微乎其微的距离被抹平,躯体密不可分。
“你都决定擅作主张死不悔改了,除了配合你,我还能怎么办?”薄念慈冷笑,“输了别赖在我头上。”
一直主导着两人关系的他,第一次交付了主动权。
压抑多疑和强硬的本能,去依赖信任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存在,薄念慈肉眼可见的不自在。
而令梨,肉眼可见地愉快起来。
早该这样!她忍耐很久了!
师兄也好,少主也好,任他们身份如何修为如何,但凡与令梨同行,主导权永远属于她,节奏永远牢牢捏在她手中。
令梨和薄念慈相处时而别扭时而不适,全是两个人暗中争夺主导权的原因,如今令梨大获全胜,她快乐地尾巴翘上天。
“输?”令梨语调飞扬,“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美人在怀的时候,更不可能有!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被强化了,我上了
第96章 修仙第九十六天
◎人如其名的慈悲人◎
这一仗, 令梨打得豪情万丈。
她的剑术得到了空前的磨练,她对剑道有了全新的领悟,宛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澄澈通达。
“我悟了, 我真的悟了!”剑光交错间,令梨的情绪越涨越高, 满腔激动的心情无处发泄, 一股脑全说给她的剑灵听。
“话本诚不欺我!”令梨振奋道, “不愧是流传千古的名家之作, 从前没能理解个中深意是我经历尚浅的错,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令瓜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它边和剑偶手中的剑互殴, 边问道:“你悟出了什么?”
令梨悟出了很多很多。
她想到她曾经拜读过的抢婚流话本:
被迫嫁人的新娘泪水涟涟,赶在一拜天地之前,她的情郎手握长剑踢开大门, 气势如虹, 霸气揽过他的恋人, 剑尖指向情敌:所爱入怀,如今我已势不可挡!
反派新郎不屑一顾:你这厮, 不过废物尔, 看我废你修为,叫你此生不能握剑!
说罢, 两人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交手见真章, 反派新郎越打越震惊, 惊恐质问:你还是从前被人嘲笑欺辱的废物剑修吗?你什么时候被强化了?!
剑修仰头大笑, 低头注视怀中娇羞可人的美人, 深情款款:岂敢在美人面前丢人现眼?我心有守护之人, 任你三头六臂我亦不惧。
“小小的故事大大的道理。”令梨一脸学到了的表情,“我从前多为自己而战,极少感受为保护某人而战的滋味,个中差别竟如此之大,令我受益匪浅。”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怀里搂着沉甸甸的责任,令梨的心态焕然一新。
战斗疲惫的时候,一低头便能看见美人担忧地看着自己,心中自然涌现无限豪情。
“担忧的眼神?”令瓜大为震撼,“他,薄念慈,担忧的眼神?”
这人暗红的眼眸里三分讥诮三分讽刺三分懒散和一分隐约的不耐,扇形图明明白白一目了然,连千分之一的担心和怜惜都找不出来,你到底戴上了多厚的滤镜?
“担不担忧不重要。”令梨轻描淡写道,“重要的是,天下第一美人在我怀里。”
“如果我是薄念慈的追求者,此刻我已然屹立于人生巅峰。”令梨一剑挑断剑偶手臂链接的关节,“即便我不是,把这个消息卖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收入的稿费够我坐吃山空十年。”
代价是她写在魔域最高通缉令上的赏金再度暴增。
但没关系,令梨已经是身价过亿的人了,距离成为全修真界最有价值的人触手可及。
多添一把柴火的事罢了,不足为惧。
令梨对剑道的领悟又有所长进这件事,不是在开玩笑。
连非剑修的薄念慈都看得出来,令梨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凌冽圆满,剑锋划过的轨迹中多了一分沉稳的韵味。
曾于红枫下舞剑的身姿锋利有余沉稳不足,那时的令梨只为割断敌人首级而出剑,以伤换伤,不计后果的疯狂,只在胜与死间抉择。
现下的她没有失去置死地而后生的疯狂,却稍稍收敛了不顾一切的锋芒,学会了回护和抵挡。
只有杀戮之心的剑道,和以杀戮之名行守护之志的剑道,无疑更上了一个台阶。
薄念慈微妙地意识到,他在这个过程中担任了被保护的角色。
“……”男人浅浅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令梨发现没有,他咳嗽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大乘期修士毕竟是大乘期修士,强盛的修为足以慢慢压制住活跃的毒素。薄念慈中毒多年,外界愣是一点儿消息都不知,连他的亲信都仅有数人察觉。
莹蓝铃兰与薄念慈最初中的毒出自同源,这才使他病情加重,一时缓不过神。
走走停停那段路,他边咳血边调动魔气镇压毒素,再给薄念慈一段时间便能无虞。
偏偏令梨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双手一抄将他腾空抱起,惊得薄念慈魔气停滞。
抱就抱吧,他浑身不对劲地暂且忍耐,想等状态好些再和令梨理论她的突兀之举。
一步退让,步步退让。
直到退无可退。
体内的毒素渐渐平歇,喉咙中的痒意不再,强盛的力量重回掌握,只要薄念慈稍微施力,他和令梨的姿势便能完全反转。
总被小姑娘公主抱叫什么事?她不别扭吗?
令梨:不,我很快乐!
她看起来高兴极了,又主动又积极,心情比被薄念慈呼来唤去时高兴了不知道多少倍。
薄念慈可不管她高不高兴,他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如今这般荒唐的现状必须被打破,没得商量。
薄念慈心念一转,勾在令梨脖颈上的手正要松开。
“噌!”
剑光交错,令梨不退反进,明亮的黑眸专注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在战斗中顿悟了。
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宛如瓶颈破开醍醐灌顶,神魂飘荡到冥冥中的高处,玄之又玄的境遇敞开不为人知的门扉,只许人窥探一时半刻。
一次顿悟赶得上修炼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收获,无数人把自己关在阴暗湿冷的山洞里闭死关,正是为了向天道苦苦哀求一次顿悟的奇遇。
令梨早不该晚不该,偏偏在这个时候顿悟了。
她的神魂沉浸在玄妙的境遇中,握剑的手随心而至,面容扭曲的剑偶在她眼里化为一片片灰影,被漠然斩断。
令梨很少露出冷淡的表情,她时而陷入某个离谱的想法无法自拔,脸上的神情五彩纷呈,时而笑眯眯地干一些坏事,时而一脸茫然地推卸责任,有时心虚有时装傻,每时每刻都鲜活无比。
一旦她冷下脸,温暖柔和的神态流水般褪下,五官的明艳和绮丽便尤为显眼。
年轻剑修的眼中空无一物,除却被她搂在怀里的薄念慈,任何妄图近身于她的东西都被无情斩落,泯灭飞灰。
修士中存在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打断人顿悟犹如毁人道基,一不留神很可能升起至死方休的生死大仇。
薄念慈不知道令梨顿悟的契机是什么,或许是剑术精妙的剑偶挥出的一道剑光,或许是以弱战强的兴奋和嗜杀,又或许,是她怀里多了个要她保护的人。
薄念慈勾在令梨脖颈上的手松了又紧,他绷紧的脊背缓缓松弛,一动不动地倚靠在令梨怀中。
“不是我不想挣开或是不能挣开。”薄念慈不愉快地在心里为自己辩解道,“天知道她因为什么顿悟,若是我一松手就打断了她悟道,她醒来后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子。”
坏人机缘天打雷劈,他勉强成全她。
剑偶噼里啪啦拆了一地,整间暗室宛如狂风过境,直到手中之剑再杀不到实物,令梨缓缓回神。
沉寂的明眸落入点点星光,绮丽却寡淡的面容涂抹亮丽的色彩。
女孩子下意识弯了弯唇角笑起来,鸦羽般的眼睫上下扑扇,她鼓起腮帮吹开额前的碎发,心情很好地晃了晃脑袋。
“剑道大突破!”令梨高兴地说,“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积累,碎丹结婴不是梦!”
“是吗?恭喜了。”
皮笑肉不笑地声音近在咫尺:“我斗胆问一句,你抱够了吗?”
令梨:咦,谁在说话?
她僵着脑袋,一点点低下头。
红枫般的眼眸不愉快地上睨,薄念慈按在令梨后颈的手缓缓施力,仿佛掐住她命运的咽喉。
他没有真的用力,起码令梨仍然呼吸顺畅。
三天前这人掐令梨是奔着让她窒息而亡去的,三天后捏在她后颈的手活像拎猫,揪着一小块软肉玩。
关系似乎有所改善,但改善的原因令梨不是很明白。
“我刚刚在顿悟……我顿悟了?!”令梨后知后觉,忍不住转了个大圈圈,“竟然是顿悟,来仙府也不算全无收获。”
可遇不可求的机缘!等她离开仙府,收拾收拾闭个关,再往前踏一个境界指日可待。
孩子顿悟了高兴,薄念慈能理解,但理解归理解,抱着他转圈圈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松手。”薄念慈冷冰冰地威胁,“抱也抱了,顿悟也悟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来决定。”
他不再说一句话咳一口血,显然身体有所好转,令梨抱着他赶路的理由消失了。
“可是、但是,”令梨支支吾吾,“你身体不好,多休息总是没错的。我抱你走又不碍事,你好轻。”
腰细身轻四个字,令梨只敢说后半截,怕极端厌恶被称为美人的薄念慈暗杀她。
“你还抱上瘾了?”薄念慈气笑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古怪,他和令梨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她愿意抱着他不撒手的程度了?
昨天晚上隔着一方茶几,她抱着葡萄果碗恨不得挤在贵妃榻最边缘,就想离薄念慈远一点。
大乘期尊者质疑的目光压力极重,令梨眼神飘忽,声音细细地说出她的阴谋、啊不、她深思熟路的结果。
“这只是第一扇暗门,之后相同的剑偶还有很多。”令梨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道,“我抱你闯一次剑阵顿悟一次,闯两次剑阵顿悟两次,闯三次剑阵顿悟三次——怀抱不空,顿悟不止,请尊者成全我一颗悟道之心!”
空荡荡的暗室里,令梨的请求诚恳正直,听得薄念慈额冒青筋。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刷成就的特殊道具吗?
“听起来真不错。”薄念慈缓缓勾唇,“顿悟是个好东西,你喜欢,我也喜欢。”
“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便宜。”男人微笑着,不容置喙地说,“既然是你提出的办法,不如亲身演示给我看看。”
令梨:咦?
她的怀抱一空,腰肢被人掐住抬起,拢入冰凉的身躯。
漆黑如墨的长发落在令梨脸上,扫过锁骨,滑入她的领口。
她的手无处安放,不知所措地搭在薄念慈肩上,仰头看他。
原来突然被人横抱起来的滋味这么怪异吗?令梨大脑空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薄念慈被她抱着走了一路,竟然没有暗杀她,他果真人如其名,是个慈悲人?
姿势互换,令梨头皮发麻,深感之前请求的冒犯和不妥。
“对不起,我错了。”她诚恳道歉,不自觉地挣扎起来,“修行切莫投机取巧,感谢尊者教我一课,我再不会忘了。”
她不会再提奇怪的请求了,放她下来!
令梨的挣扎犹如海浪中颠簸的小船,掀不起半点儿风浪,被薄念慈单手镇压。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眼中隐有后悔之意的女孩子,心情愉快地拨开她颊边碎发,拍了拍她的脸蛋。
“你会乖乖呆在我怀里的吧?”他亲切地说,“就像之前,你要求我听话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梨:报复,这是恶毒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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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修仙第九十七天
◎有本事你把脸遮住再说话◎
大意了, 令梨沉痛地想。
她太大意了。
明明她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薄念慈,奈何美色晃晕了她的双眼,怀中的美人又一时给了她温顺的错觉, 才酿成大错。
令梨早该知道薄念慈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我不该因为他这两天没对我痛下杀手而放松警惕。原来他没有放弃折磨我, 只是换了个手段。”令梨心有戚戚。
薄念慈终于意识到剑修是全修真界最不怕被打的群体, 肉.体的折磨在令梨眼中不值一提, 她耐痛不恐高, 是石头缝里顽强生存不惧风雨的坚强小草。
“所以他改变了策略, 换成了精神上的折磨!”令梨愤然道。
她,一个有手有脚刚经历过顿悟洗礼的优秀剑修,本该在仙府大放异彩, 却被迫委身于人,憋屈地缩在仇人怀里。
令梨公主抱薄念慈是有理有据的抱,秉承崇高的人文主义关怀精神的抱, 她好心伸出援助之手, 满腔善念。
令梨发誓她没有私心, 薄念慈腰细身轻是她抱过后才知晓的情报,动手前她丁点儿邪念都无。
而薄念慈的抱, 和大公无私的令梨截然不同!
他从头发丝到脚尖写满了浓浓的恶意和报复,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将令梨的所作所为全数奉还, 丝毫不顾及其中动机的差异。
令梨没有咳血, 令梨没有中毒, 令梨才打了一场漂亮的胜战,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被他抱着走的理由。
也对, 薄念慈折腾她需要什么理由,他乐意就是最大的理由。
薄念慈的报复之举效果显著。
令梨不是没被人抱过,她儿时常常趴在兄长大人的肩膀上做窝,高处的视野让她新鲜得不得了,拽着令桃的头发不肯下来。
生了一双桃花眼的青年拿小妹没办法,抱着她穿过桃枝蔓延的广阔树林,手背一下下拍在小孩背上,哄她睡着。
令梨很有当树袋熊的天赋,等她稍微大一些,到会走会跳的年龄,喜欢双手搂住令桃的脖子,被男人托着腋下抱起来。
毕竟是自家兄长,不是亲哥胜似亲哥,亲昵地靠在一起理所当然。
离家后,令梨拜入凌云剑宗,每天为生计奔波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她受小明师兄迫害不得不赶往秘境避难,路上与师兄义结金兰。
虽然不像桃园结义那般正式,师兄也从未宣之于口亲口承认,但令梨单方面认定了这个现实。
宿师兄人美心善,令梨借他的怀抱躲过小明师兄不怀好意的窥探,非常合情合理。
再是伽野,可爱活泼的猫猫,幼小的黑猫曾蜷缩在令梨颈窝呼呼大睡,也曾翻开肚皮躺在她腿上,前爪软乎乎的踩奶。
令梨不愿回想的醉酒黑历史里,被她折腾得满头大汗的妖族少主忍无可忍,金眸明亮耀眼,抱着她摔在被窝上,费劲地五花大绑。
种种情景自令梨回忆里一一闪过,要么是她有求于人,要么是她为非作歹,至少起因和缘由清清楚楚,亲密的接触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而在薄念慈这里,一切变成了强抢强卖。
失去了恰当的理由,令梨过往的从容不迫如落花流水般消失不再,只剩下挣扎和抗议。
她没有一刻不在抗争。
持剑杀人的手按在男人胸膛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白皙的小臂青筋显露,愣是纹丝不动。
令梨练剑练了三天三夜也没这么累过,最可气的是,她气喘吁吁中场休息,还要听薄念慈似笑非笑地问她:“摸够了?还要再给你点时间吗?”
可恨,如果不是该死的修为差距!
“好想念师兄和猫猫。”令梨小声喃喃,“至少我努努力还能和他们五五开。”
和人结仇不可怕,最怕仇人又强又屑,令梨这头打完一套组合拳,薄念慈像被小猫肉垫拍了一下,不痛不痒。
一通拳打脚踢的挣扎过后,令梨累了,抱着她的人随口问:“这就不行了?”
令梨:中场休息,我只是在中场休息而已!
剑修从不轻易言弃,这是她不悔的信念!
养精蓄锐是战略的一环,令梨犹豫了一下,催眠自己:“是墙壁,我脑袋边上是墙壁。”
女孩子小猫似的毛绒绒的脑袋慢吞吞靠到薄念慈胸膛上,她张开嘴悄悄呼气,一副累得不行但我休息好了还要再战的、非常具有信念感的模样。
她的手绝不肯放在薄念慈身上,只好叠好揣在怀里,通过减少与薄念慈接触面积的方式隐晦表达她的抗议。
行为抗拒,但令梨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她一边拳打脚踢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薄念慈放她下来。
令梨:“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的腿脚十分健全,可以走可以跑一蹦三尺高,实在不必麻烦。”
薄念慈:“哦?你的意思是,在抱你走之前,我该先打断你两条腿?”
令梨:“……”冰冷的嘴说出冰冷的话,你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性的人。
魔修的逻辑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让他抱就要被打断腿。但令梨是什么人?她是宁可拄着拐杖在地上阴暗爬行也不屈服于邪恶的人!
光威胁可不能让令梨闭上叭叭的小嘴,她改换了策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自知尊者厌恶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们何苦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保持距离相安无事,如何?”
令梨目光灼灼地看向薄念慈。
薄念慈低头回望,一时无声。
片刻,令梨支撑不住地偏过头,移开视线。
“不是我不争气。”令梨暗自磨牙,“是敌人太狡猾了!”
横抱的姿势对令梨太不利了,薄念慈遮住了她头顶的天,他低头看来一眼,仿若林间红枫与飞花随风漫天起舞,画卷上的色彩如水墨褪色为灰白,只余一抹惊煞的红。
令梨在无可挑剔的美色中败下阵来,十分没有骨气地挪开了眼神。
“两败俱伤?”令梨一认输就后悔了,男人的嘲讽果不其然如影随形,“我在你脸上可看不出多少不情愿的模样。”
令梨:有本事你把脸遮住再说话?
她闷不做声,令梨的吃瘪往往意味着薄念慈心情的愉快,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这张脸也不是只会惹来麻烦事,偶尔也算有妙用。
至少在让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甘愿闭嘴这件事上,效果卓越。
两人一时相安无事,直到回廊前方再度出现三扇一模一样的暗门。
一条死路两条活路,薄念慈看不出区别,他抬手捏了下令梨的耳尖:“哪一扇是毒门?”
“中间那扇。”令梨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薄念慈懒洋洋道,“中间那扇是剑门。你还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令梨:居然猜到了,可恨!
“右边。”她不情不愿地说,又忍不住道,“走中间有什么不好,被剑修带着躺赢不快乐吗?”
“走右边有什么不好,被魔尊带着躺赢不快乐吗?”薄念慈原话奉还。
“你的身体撑不住。”令梨皱眉,她从没见过要人质教他做事的绑匪,“你可是个魔修,要学会利用别人,舍己为人不在你的职业素养范围内。”
薄念慈竟不知道令梨对魔修的刻板印象这么严重,甚至隐约在她的话里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愧是菩萨心肠的正道之女,什么恶人都要渡上一渡。
“……万一过了毒门,他又开始咳血虚弱,岂不是再轮到我抱他了?”令梨很小声很小声的碎碎念,“如果是这样,似乎也不错……”
薄念慈收回前言,大慈大悲菩萨心肠与修杀戮剑道的冷酷剑修毫无干系。
“走了。”抱住令梨的臂弯向上托起,她眼睁睁看着薄念慈轰开右边的暗门,门后的黑暗吞噬两人的身躯。
比起剑偶的热情接待,毒门冷清了不少,两者对比,前者好似生意兴隆迫不及待把客人抢回家的酒馆,后者好似沙漠中唯一的客栈,眼白翻起,爱住不住。
令梨是个热情的人,她喜爱且适应剑偶的迎接方式,愉快地和它们玩起“把你的四肢拆光光”的游戏。
薄念慈是个凉薄的人,毒门杀机暗伏的死寂让他很是满意,他踏入水波微荡的暗室中,涟漪自他脚边一圈圈扩散。
不,扩散的不只是涟漪,还有藏在水下的东西!
数百只巴掌大小的剑毒鱼刺出水面,张开獠牙密密的嘴咬向薄念慈小腿,与此同时,它的鳞片向外翻开,毒汁无规则地喷洒在空中!
令梨下意识展开了剑域,剑气刺穿剑毒鱼的鱼目,它们的身躯僵硬一瞬,竟突然在半空中炸开!
毒汁凝聚成淅淅沥沥的雨,再无死角。
“没事。”
宽大的袖袍遮住令梨的眼睛,薄念慈声音淡淡:“你没做错事,剩下的交给我。”
剑毒鱼稀缺,虽然带个“剑”字,却不在剑修的知识范围内。
这种鱼生活在环境极端恶劣的海域中,为了抵抗被捕食的命运,失去生命的剑毒鱼拥有自爆的特性,刹那间释放身体中全部的毒素,与敌人以命换命。
薄念慈遮住令梨的眼睛,不急不徐地走向出口。
萦绕在他身边猩红的魔气铺天盖地蔓延,魔气裹挟住剑毒鱼的躯体,剑毒鱼肚皮翻起地挣扎,表面滋滋腐蚀,逐渐化为一缕白烟。
滋滋的腐蚀声刺耳,令梨看不见战况,记忆停留在一只只自爆的剑毒鱼身上,又担心又好奇。
先下手为强是剑修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令梨不后悔抢先出手,却也担心她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当。
“他说我没错,大抵是没错的吧?”
薄念慈热衷于嘲讽和折腾令梨,令梨还是头一次听他宽慰自己——不,这人真的会宽慰她吗?应该只是复述了事实而已。
想到薄念慈恶劣的作为,令梨放下心来:他才不会安慰夸奖她,说出的一定是事实。
“我没见过死后自爆毒汁的鱼,它是哪个品种?能不能吃?”令梨的好学之心被激发,她犹豫片刻,悄悄抓住了遮住眼睛的袖袍。
冰凉柔顺的布料一点点扯下来,逐渐能瞧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令梨眨了眨眼,眼睫扫过男人削瘦的腕骨。
“嗯?”薄念慈注意到怀里不安分的动静,女孩子猫猫祟祟地自他袖袍下探出脑袋,两只手攥紧衣服,自以为隐蔽地向下看去。
他无声地笑了下,暗室里横行霸道的魔气忽然收敛了力道,一条条剑毒鱼趁此机会连连自爆,毒汁高高溅起!
毒汁眼看要溅到脸上,令梨吓了一跳,脑袋用力埋进薄念慈怀里。
猩红的魔气不着痕迹地挡住溅起的毒汁,薄念慈满意地揉了揉令梨的发旋,不走心地夸了句:
“乖。”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拳头硬了又硬
第98章 修仙第九十八天
◎祸害遗千年◎
离开毒门后, 令梨得到了一个新玩具。
“好可怜一鱼,这就沦为了玩具。”令梨捏了捏手心里挣扎的雪白幼鱼,幼小的鱼鳍竭力扑腾。
薄念慈看了眼边说它可怜边捏鱼捏得很欢的令梨, 心想假以时日她也是个弃仙修魔的好苗子,距离成为一代魔头仅半步之遥。
剑毒王鱼扭动鱼鳍, 怎么游也游不出令梨的掌心, 干脆鱼眼一翻装了死。
“不动了。”令梨抖了抖手里的鱼干, 思索道, “不如抹点孜然辣椒面烤了吃吧, 反正没毒。”
剑毒王鱼察觉到新主人的馋意,为了生存忍辱负重地摇起了鱼鳍。
令梨一边回忆鱼类料理的花样做法,一边想到这只王鱼被送到她手里的场景。
“剑毒鱼喜群聚, 群聚在一起的生灵总会抉择出主导者,称之为王。”
水面激荡,猩红魔气融入黑暗的水波, 藏在水底的剑毒鱼疯了一样跳出水面自爆, 炸开一朵朵毒花。
薄念慈无趣地看着它们飞蛾扑火, 看了两眼没了兴致,不如他怀里求知若渴的小姑娘有意思。
“剑毒王鱼体弱身小, 是整个鱼群中唯一不具有毒性的个体, 也是鱼群里唯一有繁殖功能的个体。”
剑毒鱼的生态组成很有趣,这种鱼生存环境恶劣, 鲜有人知, 令梨听都没有听说过。
她不由得仰着头, 格外认真地听薄念慈说话, 目光停留在男人颤动的喉结上。
“王鱼诞生在污染严重的水域附近, 它终年吞喝毒水, 毒素积累在体内无法排出。然剑毒王鱼雌雄同体,可自行产卵,它便将毒素注入后代体内。”
“含毒的鱼卵自腹中淘汰死去,熬过毒素的卵长成幼鱼,投身于污染了的水域之中,继续淘汰死去。”
薄念慈淡淡道:“只要鱼卵数量够多,总能渐渐诞生填满族群的成鱼。成鱼是王鱼的孩子,它们用与生俱来的剧毒保护着王鱼,旧的成鱼死去,新的成鱼诞生,永远陷入相同的循坏。”
“王鱼的生命极其漫长,对它而言,族群里的孩子只是消耗品。直到某一天,一只成鱼背叛了守护王鱼的本能,它吞吃了弱小的王鱼。”
“弑王者成王,新的王鱼诞生了。”
“然后呢?”令梨问。
“然后?”薄念慈抬手,藏匿在水底的雪白幼鱼被魔气强捆而来,它徒劳的挣扎像个笑话,完全不如自爆送死的普通剑毒鱼有力,孱弱可笑。
“新的王鱼不愿继续终日困于对毒素的恐惧,它放弃了毒汁的威慑,学旧王鱼一样将毒素转移给自己的后代,直到族群中又一次出现弑王的成鱼。”
“不聪明的做法。”令梨皱眉,“天底下没有新鲜事,杀人者该知道自己也有被杀的那天。”
她戳了戳薄念慈捉来的雪白幼鱼,王鱼愤怒地张开毫无杀伤力的鱼嘴,无能狂怒。
“是不聪明。”薄念慈无所谓地说,“你不能指望芝麻大小的鱼脑子能想出什么聪明绝顶的办法,但它也不是什么改变都没做。”
“越是毒性强烈的成鱼,寿命越短。”薄念慈眯了眯眼,仿佛陷入某段悠久的回忆,“既有强大的实力,又因年幼而愚蠢低智,懵懂地归顺于血脉的命令,不知自己因何而生,因何而死。”
“等到成鱼堪堪开智,知晓自己的生命有多荒唐虚空之时,也是它寿命将近的日子。”
威胁者因强大而死去,孱弱者因卑鄙而苟活。
“如此一来,王鱼不再担心诞生新的弑王者,长长久久安于王座。”
“说它不聪明……倒也有几分奇智。”薄念慈说着说着,像是完全丧失了兴趣,带着令梨走向毒门出口。
水波溅起,涟漪回荡,执掌鱼群的王成为人类掌中的玩物。它的族人悍不畏死,自爆后尸身无存,被称为王的雪白幼鱼却……
“剑毒王鱼灵气充沛,给你拿着玩,饿了吃它。”薄念慈说。
他养在院落里的锦鲤不给吃,吃一吃王鱼还是没问题的,吃一只顶一条上品灵脉,很适合耗灵气大户令梨。
令梨捏了捏掌心不断挣扎的白鱼,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安静的暗室。
剑毒鱼群盘踞在一方水泽间,如若没有她和薄念慈的闯入,王鱼的统治能维持多久?
“族群里没有早慧的成鱼吗?”令梨突然问道。
兽类开灵智艰难,鱼群更是难中之难,修士论坛口水大战的时候,动不动骂别人金鱼脑便是在明示智商低记性差。
“早慧的成鱼……有。”薄念慈拨弄令梨的长发,红眸惫懒。
“偶尔王鱼操作失误,某个后代体内的毒素尤为浓郁,它日日挣扎在痛楚之中,比同龄鱼更强大,心中便生起一些不该有的疑问。”
“为什么我的身体这般疼痛、为什么我生活的地方这般恶劣、为什么至高无上的那人不曾流露痛苦、为什么昨日认识的兄长姐妹今日再无踪影?”
“很多很多问题。”薄念慈说,“最困惑的,是明明那人至高无上,为何他如此弱小?”
“弱小的东西,又凭什么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要怪只能怪他养虎为患。”薄念慈自言自语,“绵羊妄想驯服豺狼,就该知道有被咬断喉管的一天。”
“说是绵羊,身上长得都是些黑心棉花,死到临头嚷嚷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从白养你这只畜生、不得好死的白眼狼,到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说:杀了我又怎样?你马上就要死了,比其他人死的都早,中毒的滋味好受吗——实在聒噪,不耐烦听完。”
“我不喜欢剑毒鱼这个种群。”薄念慈瞥了眼雪白幼鱼,鱼鳞表面忽然冒出一层苍蓝色的火焰,滋滋肉香钻入令梨鼻腔。
苍蓝火焰三下五除二烤熟了剑毒王鱼,烤得一丝水分都无,令梨啊呜一口咬下去,果不其然又寡淡又干柴,未如嚼蜡。
“这可是道灭族的大菜。”令梨换了个角度想,吃得津津有味。
火焰锁住了鱼肉中的灵气,令梨明显感受到脊椎骨中琼玉梨枝的欢喜,痛痛快快吸了个饱。
“之后呢?”令梨舔舔唇,“中毒的孩子找到了解药,帮助其他孩子解了毒,大家各奔东西前程似锦?”
“好想法,和你如出一辙的乐观。”薄念慈嗤笑,“忘了我说过的话?王鱼喜欢年幼而低智的后代,因为他们只会顺着血脉的指引,葬送毫无意义的一生。”
“真的毫无意义。”薄念慈暗红的眼眸蒙上深色的纱,“我勉强想给他们写个墓志铭,都不能在他们苍白的生命里找到半点可写的东西。”
“要都像你就好了。”他突然说,“连埋在哪里、清明节想要什么祭品都提前考虑到了,不用我操心。”
“我毕竟是三过鬼门关而不入的靠谱人。”令梨遗憾道,“不是谁都能学到我为人处世的精华。”
她抬手勾住薄念慈的脖颈,压着他对视,声音低低的:“嘘,你悄悄告诉我,中毒的孩子干了这么大件事,他在通缉令上的赏金是多少?有没有我高?”
‘你关注的重点只有这个?’薄念慈眼里流露些许无语,略微黯淡的红眸恢复了宝石般的光泽,如醇厚的酒酿。
“很少一笔钱。”薄念慈最终还是回答了令梨的问题,带着微妙的输了的不爽,“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快死了。”
令梨为他打抱不平:“祸害遗千年,怎能如此武断?好没有眼光的一群人。”
看似说了薄念慈好话,细想又像在骂他,不愧是敌友难分的侦探小梨。
“祸害遗千年,然后被你碰上了。”薄念慈故意问道,“还是死了更省事,是不是?”
这是一道送命题,令梨扶稳了脖子,以确保薄念慈不能把她脑袋晃动的任一频率曲解成点头。
令梨:谨慎.jpg
薄念慈很轻微地咂了下舌,实不相瞒他确实有曲解令梨的念头:很简单,人在他怀里,上下颠一颠,怎么不是点头呢?
令梨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薄念慈是对的,她对生机敏锐的嗅觉一如既往精确。
剑毒王鱼的故事令梨听明白了,连带薄念慈不为人知的过往一起。
“这段经历肯定是非常隐秘的故事。”令梨摸摸下巴,“他为什么告诉我?”
自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横空出世以来,修真论坛匿名板块风起云涌,哪位声名赫赫的人物没被人们私下八卦过?
令梨可是知道的,天机门有不少长老秘密拿过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稿费,个中交易险恶得不能细想。
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的宗主,何等不凡的身份,他是个黑心资本家的事实人尽皆知,宗主年年公关,年年被人群嘲。
八卦周刊第一撰稿人敢在评选天下第一美人这事上不知死活,令梨不信他不敢披着马甲写一篇魔尊年少岁月的青春往事。
“他不写,代表他真不知道,这是个秘密。”令梨苦苦思索,“难道是因为中毒的事情不必瞒我,索性前因后果一起交代了?”
薄念慈讲故事讲得轻松,令梨听的时候也很津津有味,尤其是他年少时赏金不如令梨这事,她能笑一年。
听完之后,她渐渐感到不妙。
“什么人最会保守秘密?”令梨自问自答,“是死人吗?是鬼修吗?不,是坟头埋在他院子里的人。”
倘若薄念慈忽然对她知无不言,坦然倾诉,是因为他打定主意要把令梨带去九重宫大卸八块——
令梨背后涌起一股寒意,她若无其事地扯住薄念慈的袖子,用最漠不关心的语气问:“待仙府事毕,尊者有何打算?”
打算?薄念慈想了想,等他寻到那东西的解药,带着令梨搜罗完仙府,两人分赃……
分赃?世间没几样能让薄念慈看上眼的宝物,有也早被人送到九重宫讨好他了。
仙府等待的有缘人本也不是他,钥匙在谁手里,遗产自该是谁的。
薄念慈眼露嫌弃,他突然想起令梨寒酸的断头饭菜单,凌云剑宗怎么养的人,都养成一副没见识的模样了。
不如让他带回九重宫养,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堆起来,起码不会养得这么瘦弱,风一吹就刮走了。
令梨眼睁睁看着薄念慈用又嫌弃又挑剔的目光扫视她,仿佛带着极大的不满,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善意。
“仙府事毕,你跟着我回九重宫。”
薄念慈心里想着事情,命令似的,语调格外冷然,言语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薄念慈没有看见,他话音刚落,怀中的少女倒吸一口凉气,露出视死如归的坚毅眼神。
作者有话说:
小梨:再不逃我就要死了!
第99章 修仙第九十九天
◎冤冤相抱何时了◎
古往今来, 人质一般有两种下场。
被绑匪在半路杀掉,和被绑匪带回贼窝杀掉。
令梨难以评价两种结局的好坏。三天前她以为自己是前者,离开仙府后薄念慈卸磨杀驴, 她沉尸湖底;三天后她忽觉自己是后者,逃不过在九重宫枫树下斩首示众的命运。
“此去九重宫, 宛如瓮中捉鳖, 我于罐中四散逃窜, 逃不过压在头顶的五指山。”令梨忧心忡忡。
九重宫是薄念慈的主场, 令梨占尽客场劣势, 孤立无助,无论薄念慈想做什么她都无从反抗。
“除了把我大卸八块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令梨小声自语, “难不成还好酒好菜的养着吗?想也不可能!”
嘴上说着不可能,但令梨转念一想,倒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薄念慈在吃食上从未苛待她, 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上佳。
九重宫极尽奢靡, 黄金屋温柔乡, 令梨承认她有一秒的心动。
仅一秒的心动。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桥洞,堂堂剑修, 富贵不能淫, 威武不能屈,我决不屈服!”
自救, 令梨要自救。
如今正是她自救的好时候, 妙青仙子和三位长老已经返回宗门, 仙府里外仅他们二人, 非常利于令梨的发挥。
最大的优势是, 仙府的地图在令梨手上, 小梨牌导航的启动按钮不容他人掌握。
仙府的路况,异常复杂。
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渡劫前怕不是个狂热的迷宫爱好者,修府邸如修迷宫,令梨手握地图依然理解艰难。
“如果将仙府的核心称为树上的苹果,我们走过的回廊便是树的枝桠,通过的暗门则是选择枝桠的节点。”
令梨就地取材,拎着令瓜剑在墙壁上刻刻画画:“每经历一次三选一的暗门抉择,前方的路都随之变动。如图可见,死路多达百条。”
刺绣是一门精细的手艺,令梨同样擅长微雕,她拎剑刻画的姿势很随意,勾勒出的地图却详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薄念慈碰了碰墙上的石痕,锋利的剑气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口。
凶得很。
令梨指着万千路径中唯一正确的那条,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细细的路径亮起白茫的微光,一目了然。
“你看到了什么?”令梨认真地问。
薄念慈捻了捻刺痛的指腹,目光扫过路途上标记处的暗门。
剑门与毒门的分布呈现完美的一比一,端水端得无比平稳,几乎听得见仙府原主人声嘶力竭的怒吼:不许偏科!
“没错,你看到了飞升前辈的一片苦心。”令梨语重心长,“说好的剑毒双修,偏科虽然大有前途,但前辈不允许。”
“一次剑门,一次毒门,公平公正。”她说,“正如我公主抱你,你事后报复回来,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可好?”
薄念慈指了指前方紧闭的三扇暗门,不答反问:“这一次要开的是哪一扇?”
“剑门,我的回合。”令梨道。
薄念慈低头看她,礼貌地问:“敢问这位剑修姑娘,你的剑域是不是无差别杀人?”
“我该站在你身边哪处礼貌的位置,才不至于被误伤?”
令梨一时失语。
站在哪里?暗室里总共也没多大地方,令梨的剑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差别扫射,杀戮剑意翻脸比翻书更快,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指不定令梨打薄念慈比打剑偶还用力。
“没话可答?那我换个问题。”薄念慈状似宽容地说,“下一扇轮到毒门,还记得剑毒鱼群栖息的水域吗?”
“想尝尝一脚踩进利齿尖牙里的滋味吗?”他低声耳语,“元婴来了,起码也要丢掉半条腿呢。”
血淋淋的惨状自令梨眼前一闪而过,恐吓,是赤.裸.裸的恐吓!
故意用好听悦耳的声音说阴恻恻的话,效果拔群,令梨已经可以想象她独脚一瘸一拐蹦跳的傻样了。
女孩子沉默不语,眼神游离,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腿骨,脸上写满不舍。
令梨:继没了脊椎骨之后,我又要失去大腿骨了吗?为什么生活总是和我的骨头过不去呢?
又开始羡慕鬼修了,没肉身多好,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把骨头数了又数。
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心心念念想迎接一位继承衣钵的后辈,在他心里,仙府的新主人右手握剑左手淬毒,脚踢剑偶拳打鱼群,孤傲的身影直指仙府核心。
实际上的仙府继承人:严重偏科,轮换考试,一带一式通关,场面十分有伤风化。
年轻的剑修招式精妙,剑域横扫八方,偏偏一手搂在红衣美人劲瘦的腰肢上,竭力目不斜视。
强盛的魔修姿容写意,猩红魔气搅乱一池浑水,可惜只有三分心神放在考验上,剩余七分全在逗猫。
飞升前辈一腔不许偏科的苦心,终究被狗男女辜负了。
“这扇门后便是仙府的核心。”令梨单手搭在薄念慈肩上,熟练地翻身落地。
不能不熟练,同一个动作重复了十几次,想不熟练都不行。
薄念慈也很顺手地抚了抚令梨凌乱的黑发,她不是个安分的姑娘,总好奇毒门里层出不穷的古怪毒物,勾着头去看,蹭得发丝慌乱。
“飞升前辈将所有的馈赠都藏匿在核心中。”令梨解释道,“尊者需要的解药最可能在此处。”
这是最后一关。
令梨单手拔剑,嘴唇贴在冰凉的剑锋上,安静闭眼。
柔软的殷红唇瓣贴着血腥味极重的凶器,叫人担心下一秒沁出的点滴血珠,是否染得红唇更艳。
她亲吻剑锋的动作轻柔而怜爱,是不会对人显露的亲密情绪。
令梨的眼睫颤了颤,仿佛从迷梦中睁开睡眼。
“门后的考验有些难以言喻……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令梨疑惑道,收剑入鞘。
“没什么。”薄念慈挑开话题,“你继续说。”
“门后的考验难以言喻,但不是飞升前辈的错,是我们的错。”令梨支支吾吾地说,“前辈只做了迎接一位有缘人的准备。”
他飞升数百年,哪知道驯服剑魂的后辈竟被人捏着命脉强行挟持,单人行改成了双人行呢。
“门后藏着一方幻境,名为唤忆。”
剑魂留下的信息寥寥无几,令梨只知道,唤忆既是前辈留下的最后考验,也是他留下的一桩机缘。
“前尘往事纷纷扰扰,多少人困于年少时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法脱身。”飘渺的仙音回荡在剑魂的记忆里。
“收服吾仙府的小辈,唤忆是你的不幸亦是你的幸运。你可曾有至交好友意外惨死,你却来不及救援,悔恨至今?你可曾认贼作父,亲信他人,以至道心破碎落魄潦倒?”
“错失的机遇、回不来的人、不该沾染的悔恨、渴望斩断的心魔……唤忆倒流光阴,你将看到曾经的因果。”
“斩断它们,或被它们斩断。”
渺渺仙音消散不再,令梨仔细品味飞升前辈留下的金口玉言,陷入深深的沉思。
“凡人皆有悔意,我不例外。”令梨说,“若说我人生中最值得后悔的事情……”
只有一件。
“我不该公然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只为了伽野给的红包替他代打,还不幸匹配到了你并杀了你足足五次!”
令梨满怀悔恨地说:“假如时间可以倒流,我不该怕你顺着网线爬过来复仇而强行下线,更不该接受你的好友申请!我好后悔啊!”
痛,太痛了,令梨冤种的一生由此开头。
女孩子悔恨不已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她像颗蘑菇蹲在地上,恨不得捂住脸一辈子不再抬头。
薄念慈:“……”
薄念慈:“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是认识了我?”
安宁平和的语气,藏不住沸腾的杀意。
令梨警铃大作,连连摇头,说出虚伪之言:“怎么会呢!尊者面慈心善,我一见如故。我是后悔我们没能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彼此,实属遗憾。”
薄念慈似笑非笑地盯了令梨许久,盯到她眼睛乱眨,才缓声道:“好,你最好记住你亲口说的话。”
不祥的预感险些击倒了令梨,全凭她顽强的心灵挺下来。
“除此之外呢,你还有什么后悔的事?”薄念慈问,“说来听听。”
“没有了。”令梨很小声地说,“不因我意志而改变的事,我纵使遗憾,也并不后悔。”
“经由我本心决定去做的事情,无论结果好坏,再来一次,我依然尊重我当时的选择。”
后悔,某种意义上是否定过去某一时刻自己的作为,令梨从不否定自身。
唤忆既不是令梨的考验也不是她的机缘,除非它能追溯到令梨出生时的记忆,让幼小的女婴睁开孱弱的眼皮,看清抽去她天生剑骨的生父的脸。
可惜令梨并非生而知之者,她的记忆自十里桃源开始,满载桃花浓郁的芳香。
闯过唤忆的幻境对令梨毫无难度,她怀疑飞升前辈留下的强大幻境压根不肯具现她五杀魔尊的那一晚,丢人。
令梨侧身看向薄念慈。
男人的目光凝视在紧闭的门扉上,看不出情绪。
“像你一样坦然说自己从不后悔的人,在修真界十个指头都数不出来。”薄念慈声音很轻。
令梨的回忆清澈如流水,阳光下闪烁炫彩明亮的色泽。
薄念慈的回忆宛如一条血迹斑斑的河流,污浊沉沙,折戟横插在磨损的礁石上,黑云围城。
“我一个人,或许走不出唤忆的幻境。”
低低的声音传入令梨耳中,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并非我不愿帮你。”她字斟句酌,“但,这是你一个人的幻境呀。”
无论令梨的自救计划怎样开展,至少离开仙府前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令梨不会看着同船之人活活淹死。
如果薄念慈愿意认下几个人情,良心发现放令梨走就更好了——但令梨琢磨了半天,一路上似乎她受人家帮助更多。
“它可以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幻境。”薄念慈捉住令梨的手腕,肌肤重叠间,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猝然显形,宛如诡谲华丽的刺青。
“这是……种在我身上的契约?”令梨骤然明悟。
她没研究过契约,令梨细细看去,古老的符文复杂难懂,她只知道薄念慈依靠它承担了她身上的毒素。
“这是我对你单方面的契约。”薄念慈引着令梨去看符文中央的烙印。
“我承诺,我将担负你此行全部的伤害与痛苦。无论什么,我一力承担。”
“你不会受到伤害,亦不会感受痛苦。”薄念慈轻声问,“若是如此,你可愿与我共入幻境?”
第100章 修仙第一百天
◎你的报应就是我◎
咕噜。
细碎的水泡吐出河面, 又卷入翻滚的波浪,令梨艰难地探出头吸入一口空气,又沉入冰凉刺骨的河底。
凡水顺势而下, 此河却逆流而上,违反天地法则的向源头回溯。
令梨挟裹于河流中起起浮浮, 几乎遗忘了时间的变迁。
直到一阵汹涌的波浪扑面而来, 将令梨拍到荒野的河岸边。
“咳咳!”她歪着头拍打耳朵, 耳膜中钟鸣般的嗡嗡声断断续续, 渐渐停歇。
令梨使劲甩了甩脑袋, 甩掉耳朵里的水和脑子里的水。
“这到底是多少年之前?”令梨的手浸入暗红色的河水里,逆流而上的河水凝滞在河岸边,彰显回溯到达了尽头。
令梨左右看看, 四周空荡荡一片,只有她一个人。
“在河里泡了太久,脑子好像被泡轻了。”令梨自言自语, “我已经进到幻境里头了吗?”
‘你不会受到伤害, 亦不会感受痛苦。若是如此, 你可愿与我共入幻境?’
男人轻轻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兴许是他垂眸看来的红眸太过认真, 令梨的手比思考更快地伸到了他面前。
“草率了。”令梨挥开回忆, 凝重道,“契约有什么用, 我该拿条链子栓到他手腕上的。”
如令梨所料, 唤忆检索了她的回忆, 头秃地发现这人竟没有丁点儿悔恨的记忆, 唯一想重新来过的大事件竟然是游戏代打——不行不可, 这样制造出的幻境太过离谱, 唤忆不要面子的吗?
幸好进入仙府核心的有两个人,为难不了这一个,还为难不了那一个吗?
令梨只觉得眼前一花,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又在下一秒消失无形。
她落入一条水势汹涌的河流,激烈的波浪逆着时光和岁月向上流淌。
令梨跌入薄念慈的过往。
听不清的对话声淹没在气泡中,令梨换气时偶尔看见气泡碎裂,气泡里的画面短暂地映入她瞳中。
恢宏奢华的宫殿外,古老的枫树潇潇瑟瑟,树下的红衣男人捏住一片落下的枫,轻微摩挲凸起的叶脉。
魔气滔天,跪在地上的人怒骂着颤抖着,眼眸低垂的魔尊抬起袖子,掩住唇角溢出的血色。
烛火摇曳,抱着葡萄果碗的少女睡意沉沉,男人支着头看向她,眼底情绪看不分明。
……
一幕幕转瞬即逝,宛如走马观花,时间一年一年回溯,水流越来越快,时光被搅成碎片,将令梨高高抛起。
唤忆究竟截取了哪一段回忆,令梨不得而知。
“不如先给我透个题?”推开门扉前,令梨问薄念慈,“起码画个重点。”
薄念慈没好气地屈指弹她脑瓜:“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我记不清了。”
他活了太久,经历了太多,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又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
过往鲜艳的记忆逐渐褪色成灰白,很多事在如今的薄念慈眼中都显得无趣,他记不清自己过去的心情。
“确实。”令梨小声道,“喜怒无常到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怎么好意思怪别人踩雷。”
“我听得见。”薄念慈威胁地睨她一眼,他伸手想再弹令梨一个脑蹦,突然意识到承担疼痛的人是他自己,不爽地撇嘴。
令梨:啧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会被打,令梨好心闭麦,手覆在紧闭的门扉上。
仙府核心的大门吱呀推开,薄念慈的声音在令梨耳边一闪而过:“……许是我年少的时候。”
令梨想回过头看他,唤忆的幻境哗然铺开,她狠狠呛了一口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回溯的时光。
哗哗。
水流声音不断,令梨停在河岸边休息了片刻,她想试试能不能等到薄念慈,无疑失败了。
“还得我去找。”令梨伸了个懒腰,“陷入幻境的人无法意识到一切皆是虚妄。说不定,薄念慈回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小鬼头呢。”
幻境杀人诛心的地方就在此处,它蒙蔽人们的认知,纂改人们的意识,让人们对所处之地所行之事深信不疑,直到灵气和生命被幻境抽干,方知是大梦一场。
令梨沿着枯败的林间小路向外走,她的降落地点是一处荒山,瘦弱的黑鸦发出难听的叫声,连山林都写满贫瘠。
令梨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隐约看见几缕炊烟。
总算有点人气了,令梨松了口气。
她生怕唤忆截取了薄念慈哪段恐怖又猎奇的回忆,为了拯救陷入幻境无可自拔的魔尊,勇者小梨投身妖魔口中,拿剑劈砍腐臭的胃袋。
令梨掐着隐蔽气息的法诀,御剑飞向炊烟升起的地方。
拨开挡路的树枝,一座巨大的山寨映入令梨眼中。
山寨依山而建,越往内越高,最高的地方修建着山寨中最坚固最奢华的宅子,仅此一座,高高屹立在众人顶端。
从至高点向下,石屋、瓦屋、草屋……修建房屋的材料越来越廉价,屋子的数量却逐渐增加。
最矮的平地上处处是狭小的茅草屋子,紧挨着的房屋如谁都可以踩一脚的草芥,生长在山寨最底层的位置。
一高一矮对比何其鲜明,令梨仰望高高在上的宅邸,猜想宅邸的主人俯视芸芸众生时,心中怕是充满傲慢的优越感。
“宗门长老讲解幻境有言,构建幻境的中心人物往往出现在最特殊的地方。”
令梨背诵教科书上的内容,她举起双手,拇指与食指框出一个小小的取景框,框住山巅上的府邸。
已知薄念慈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又知他的随身洞府连客房都奢侈到让令梨发出仇富的声音,再知他乃位高权重之人。
问,薄念慈居于山寨至高点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怎么觉得不大呢。”令梨喃喃自语。
她路过魔域时远远看过一眼九重宫,楼台回廊大气辉煌,哪怕是随意修建的一座赏枫亭,艺术性都远超一味堆砌上好石料的山顶宅邸。
何况,“那座府邸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令梨声音很轻地说。
临近黄昏,茅草屋间炊烟袅袅,衣着简陋的少年少女抱着柴火和野菜来来去去,无人发现藏身于贫瘠山林的令梨。
靠山吃山,令梨还在凌云剑宗的时候,她的洞府因偏僻而靠近野山,她时不时拎着剑去山里晃悠两圈,打几只野鸡野兔开开牙祭。
“可这座山林也太荒凉了。”令梨皱眉,“我走了一路,半点儿肉菜都瞧不见。”
一个年轻女孩走到离令梨几步之遥的树边,她折下枯枝堆团生火,拿着一块石板压在火上。
女孩实力低微,令梨走到旁边好奇地瞧她,她愣是没有半点察觉。
令梨看着女孩从怀中掏出一片大叶子,她拨开叶片,倒出半个巴掌大的野菜糊糊。
野菜糊糊隔着石板加热,隐约发黑冒起热气,女孩徒手拿起菜糊,顾不得烫嘴,急切地塞进口里。
她吃得太急,噎得难以吞咽也不肯停,一边竭力塞进喉咙一边猛拍胸口,看得令梨好着急。
“二十六!”有人高声叫道,“你吃什么呢?”
“没什么!”被叫做二十六的女孩拼命擦嘴,使劲踩灭火堆,“我马上过来。”
“我又不是来骂你的。”高声喊人的少年跑过来,同样没发现隐蔽气息站在旁边的令梨。
少年左右看看,拉着女孩躲到旁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给她:“拿着!别被人瞧见了,是薄七给我的。”
二十六低头一看,满眼难以置信:“肉干?哪来的?不是只有上头的大人们才拿肉干做零嘴吗?我过年都只分到了一点儿边角料。”
“薄七给的。”少年盯着肉干咽了口唾沫,“他不要,我说我要,他就给我了。”
“薄七怎么这么傻,肉都不吃?”二十六一口咬下肉干,剩下一半塞进少年嘴里,两人把肉干分着吃了。
“我是觉得他傻。”少年吃得满嘴喷香,“你不知道,他居然偷偷养了只兔子!”
“又瘦又小。”少年比划道,“薄七自己的野菜都不够吃,还喂兔子。更傻的是,他喂兔子居然不是为了吃它,只是养着,你说奇不奇怪。”
二十六点了点头,少年继续说:“我是不懂他为什么只养不吃,那只兔子脾气还差,老咬他,可薄七就是不杀。”
“老早就有人盯着他的兔子了。”少年压低声音,“又瘦又小也是肉啊。这不,趁薄七被大人们喊去做事,他们一合计,悄悄把兔子捉跑了。”
“薄七发现的时候,兔子已经成肉干了。”少年耸耸肩,“大家都是一个姓的同胞,谁也不当会儿事,分了薄七一根肉干算作了事。他不要,就给了我,如今在我们两个的肚子里了。”
少年少女又凑到一起说悄悄话,令梨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们身边,沿着简陋的小道走入山寨。
饭点繁忙,令梨听了满耳朵的数字,明白了这座山寨的取名规律。
这里所有人共用“薄”姓,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编号也没有规律,上个薄十四死了,新出生的孩子就可以叫薄十四。
这是令梨见过最草率的取名的方式,在书上撒一把米,小鸡瞎啄选出来的名字都比这有意义。
名字含着上一辈对新生儿的祝福,修真界天机门自古有替人取名的生意,市井人家也愿意给些香油钱问僧侣替孩童讨个好名。
寓意好,声韵佳,仔仔细细推敲过了,名字才随着人的一生。
令梨一直觉得薄念慈名字好听,即使他本人和“慈悲”二字毫不相干。
“谁能告诉我,尊者大人年少时在寨中排行几何?”
令梨掐着隐蔽气息的法诀,每每遇上人都不得不凑近看一眼,生怕错失目标。
薄家人样貌都极出众,个个年轻貌美,灰头土脸的贫穷依旧遮掩不了天生的好颜色。
即便如此,令梨相信寨子里最该被称作美人的,定然还是和她签订过契约的那人。
“薄七到哪去了?没看见他人。”
“他给兔子建了座坟,埋在后头的枫树底下。”
“真是假慈悲……”
匆匆的对话落入令梨耳中,她诧异地扬眉,脑海中闪过许多奇妙的想法。
“怪不得他打算把我的坟埋在枫树底下。”令梨咂舌,“竟是年少渊源。”
枫树鲜红醒目,令梨一眼看见洒落在地的枫叶,和枫叶间身影单薄的少年。
小小的坟包上飘落几片枫叶,令梨蹑手蹑脚地靠近,心里的小恶魔悄悄摇起尾巴。
假如能看见薄念慈美人含泪如泣如诉的盛景,这趟幻境之旅再难也值回票价!
依令梨的判断,少年薄念慈的修为只有筑基期,他断不可能发现隐蔽气息的她。
然而事实截然相反,令梨的脚尖未曾触到地上的枫叶,红衣少年骤然回头,红眸盯向令梨。
“谁?”薄七嗓音沙哑,眼眸含着戾气,“出来,我不说第二遍。”
令梨期待的美人含泪终究是妄想,她只在那双漂亮的暗红眼眸中看到了十足的冷漠和杀意。
可见薄念慈并非后天变坏,他天性如此。
小小年纪就有了魔尊的气场,实在了不起。
但!虽然他发现了令梨,可筑基期的修为不是做假,令梨确定以及肯定,她能吊打薄七!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令梨显露身形,雀跃而欣喜地说:“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薄念、薄七,你的报应就是我。”
她也不会把薄念慈怎么样,只是想稍微报复一下他三日前掐令梨脖子、拿毒草吓唬令梨、抢令梨房间的罪状。
风声萧瑟,红枫飘落,山寨中最偏僻的位置常年无人来访。
薄七埋葬了只剩些许皮毛的兔子,一回头,在枫树下见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女。
她的眼眸明亮如星,神情轻快喜悦,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唇角弯弯,脑海里似乎藏了许多不着调的鬼点子。
薄七从未在山寨里见过这号人,这座极端封闭的山寨甚少进来外人。
可她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呼唤他的语气无比熟悉,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她为他而来。
让薄七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是,他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心里的感觉也是熟悉的。
我们认识吗?
她口中的报应又是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事,要遭报应?
薄七思绪飞转,若说错事,他真找出了一件。
他不该把兔子一只兔放在家里,不该忘记锁紧房门,不该没有警惕那些无耻的家伙。
小小的一只兔子,被人捉走、割喉、剥皮、制成肉干,它一定很生气。
“和我认识、要我遭报应、又很可爱的东西,只有这个吧。”薄七声音很轻地自言自语。
他又看了一眼令梨,脑海里浮现出他拎着兔子耳朵的场景。
假如把耳朵竖起、不满地踢着腿的白兔替换成眼前的陌生少女……
毫无违和。
岂止毫无违和,合适到薄七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他荒谬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令梨自信满满地说完了挑衅词,现在她更强,她愿意等薄念慈先出手。
红衣少年盯着令梨的眼神变了又变,他不再迟疑,一步步走向令梨。
“近战吗?”令梨不解道,“我的拳脚功夫可不差,但放心,我打人不打脸。”
她不怜惜薄念慈这个人,但一直很怜惜他的脸。
令梨继续等薄念慈出招,直到少年在她面前站定,伸出右手。
他削瘦的掌心小心地揉了揉令梨的脑袋,凌厉的红眸软下来,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一定很痛吧。”薄七喃喃道,“我竟然放过了那些人,你一定很不满,心有怨气,不惜化为人形来找我。”
“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杀之。”少年暗红的眼眸颜色渐深,“为让你安息,他们必须死绝。”
作者有话说:
小梨:您不要太荒谬了(举起禁止兔塑的大旗.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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