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雪从梦里醒来,眼泪不知何时沾湿枕头。


    朦胧的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细小尘埃在半空光带里悬浮飘舞。


    好半天,宋听雪瘫在床上都没有动弹一下,新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那是能将他与外界连接起来的桥梁,可他却丧失了一切兴趣。


    此时此刻,他只想安静躺在床上,蜷缩在这个属于自己的角落,不必担忧任何人会来打扰。


    时间、空间于宋听雪而言都好似失去了流动的价值和意义,唯有腹中饥饿在发出提醒,这一觉他睡了很长时间。


    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想进食。


    如果就这样死去也没有关系,反正也只有几个月时间可活了,这个世界上属于宋听雪的东西,本来就很少很少。


    空旷大床上,宋听雪把自己裹成只茧虫,隐匿于黑暗里,像是暗夜里的浮游生物。


    从缝隙投射进来的光带随时间偏移,照到他仅露出被角的眼睛,光亮犹如骤然点燃的焰火,映射在水蓝双眸里。


    真暖和啊,宋听雪脑子里冒出些零碎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仰望着缝隙里的太阳,直到双目酸涩,眼膜泛起灼烧般的疼痛。


    这个瞬间,像是寒冬里的小女孩点亮仅有的火柴取暖,宋听雪从虚幻的温暖里看见了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的人生,真的没有一点可值得怀念的东西吗?


    ……脑子里清晰地冒出一个人名,陆斩风。


    于将死之人而言,陆斩风是他想攥在手里,上黄泉路前最后才吃的一块糖。


    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划破这片死寂,中断了一切。


    并不是手机,而是酒店的内线电话,直到它响起最后一声时,宋听雪才迟缓地接起。


    他没有说话,酒店前台率先开了口:“不好意思先生,打扰您了,一楼有个人自称是您朋友,想要见你。”


    宋听雪脑子有些混沌,理智仍旧在线:“我没有朋友。”


    “啊……”前台踌躇了下,在面前人连说带比划后,她紧接着确认,“他说他叫桑子瑜,您真的不认识吗?”


    旧书哗啦往前翻动,定格在某页,桑子瑜三字化为形象具体的某人。


    六年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坐在酒店二楼的咖啡厅里,宋听雪与桑子瑜面面相觑,男人穿着夹克外套,长裤收进马丁靴里,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五官依稀能看出旧时模样,气质却大相径庭。


    宋听雪盯着他左眼边一道不起眼的旧疤,那是跨年他们一起玩烟花时炸的,这才有了些熟悉感。


    “你没事儿吧?”桑子瑜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捧着手里的咖啡,“鬼见了你这脸色都得害怕。”


    他一开口,宋听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好似他们中间并没有间隔六年,也没有那些复杂的沉疴往事。


    手磨咖啡散发浓香,宋听雪浅抿一口,对自己身体避而不谈,转移话题:“好久不见,你怎么找到我的?”


    “翠城又不大,想知道点什么不是很容易?”桑子瑜对他摊开手。


    他手心向上,是个索要的动作,宋听雪盯了两秒,在脑子里搜索了下,有些恍然,他从钱包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到对方手里,犹带歉意:“对不起,当初游戏里你帮我充的两百忘还了。”


    望着手里的钱,桑子瑜:“……”


    他望着面前的青年,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岁月不饶人,但却唯独对宋听雪一人仁慈,像是块珍稀宝石在时间打磨下散发夺目光彩,美丽又脆弱,让人想要小心珍藏,一如初见模样。


    “我要你钱干嘛?”桑子瑜翻了个白眼,把钱塞回去,重新又对他摊开手掌,“你的手机呢?”


    原来不是要债才找上门,宋听雪噢了声,乖乖把手机拿出来。


    新手机昨天刚买,只有自带的系统软件,连密码都没设置,桑子瑜轻易地划开,打出该手机的第一通电话并保存联系人,行云流水地填写备注。


    把手机交还,宋听雪低头一看,新手机录入了首位联系人,名字是“三鱼”。


    桑子瑜在家里排行老三,出生时身上有条鱼的胎记,小时候父母给他取的小名是三鱼,后来连朋友们也跟着这么叫他。


    毫无生活气息的样板机涌入了第一点烟火。


    仿佛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桑子瑜喝完杯子里残余的最后一点咖啡,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找我就打电话,要是再敢一声不吭消失……”


    说到这里他卡了下壳,盯着宋听雪看了几秒,也没想到什么极具威胁力的话,憋了一会儿,声音很轻,“以后就别把我当朋友了。”


    宋听雪没有想过他还能有朋友,物是人非,世事变迁,他早已习惯孤身而来,又终将孤身离去。


    桑子瑜的到来,确实是个意外。


    可是,宋听雪注定要消失,死神已然给他下达最后通知书。


    雪后初晴,咖啡厅里的人惬意地谈天说笑,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拍雪后的太阳。


    放在宋听雪面前的咖啡只喝了一小口,他眼神里划过丝浅淡的哀伤,与明媚的晴日格格不入。


    没有办法给出承诺,宋听雪只得倾身上前,给了他个近乎于无的拥抱,唇边绽开抹清浅的笑:“谢谢你的到来。”


    桑子瑜未察觉不对,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摆,木着张脸:“你怎么还这么肉麻?”


    隔着肩膀,宋听雪望见窗外的场景。


    天空湛蓝无云,太阳光束跨越上亿公里,穿透大气层,经过玻璃折射,在空中留下斑斓如霓虹的色彩,江水似似练似带,飘渺如画,未化的雪落在岸边,茫茫一片。


    这一切倒映在青年冰蓝双眸里,他喃喃道:“原来今天天气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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