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佑十三年,四月六日。


    大越国传统的清明节为期三天,从四月四日到四月六日,皇族在第一天完成了祭祀礼仪后,后面两日,便是西郊踏青。


    沈温婉已经在西郊蹲守了两日,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她花了不少银子,才终于打听到今日镇北王会去郊外打马球,又花了不少银子,买通西郊皇家马球场的一个养马管事,扮做养马的奴隶,才终于有机会见到镇北王一面。


    马球场上。


    沈温婉的脸上涂着特殊的面霜,让她的面色看起来蜡黄粗糙,唯独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一汪清泉,她一头秀发被包裹在麻布头巾里面,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衫,一双玉足则穿着洗的发白布鞋。


    她站在马球场的外沿,踮起脚尖往里看。


    只见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场上面,二十多匹扎起马尾的骏马在往返奔驰,骑在马上的男子们头戴幞巾,脚踏长靴,左手卷着马绳,右手持着球杖,逐球相击,策马奔腾。


    明明马跑的那么快,马上的男子也都一模一样的打扮,但沈温婉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镇北王陆棣。


    陆棣骑在马上如履平地,轻松自如的挥杖击球,当马球第二次被他挥进球洞的时候,场内贵宾席再次爆发出呐喊和尖叫。


    他风驰电掣,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与那两世以灵魂跟在他身边不同,这一世,她是真的,看见了他,以肉眼凡胎之身,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


    不知为何,沈温婉鼻子一酸,觉得眼睛发胀的厉害。


    而与此同时。


    马场上的陆棣忽觉心跳异常,便鬼使神差地扭头,朝着马场外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群穿粗布衣衫的奴隶聚在一起,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马场内的贵宾席上。


    谭氏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庶女吕瑶珠,问道:“刚才镇北王,是不是朝你这里看了一眼?”


    吕瑶珠有些心不在焉,被问话的时候明显慢了半拍,她顿了一下,方才摆手,清脆的声音说道:“没……没有吧,嫡母是不是看错了?”


    谭氏转回头去,看向马场,淡声道:“许是我看错了。”


    半炷香之后,场上再度传来喝彩的声音,镇北王又进一球!


    吕瑶珠听到四周姐妹的叫好声,还有那些称赞镇北王容貌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好奇地仔细看了两眼,镇北王的容貌确实生的风华绝代,骑马打球的姿态行云流水,身形高大健壮,是个龙精虎猛之人。


    镇北王虽好,但她心爱的书生也不差!


    想到书生,吕瑶珠心里泛起甜蜜。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同谭氏说道:“嫡母,我有些内急,想去如厕。”


    谭氏一心关注着球场上的动态,倒也没有多留意吕瑶珠,只是摆手道:“去罢。”


    吕瑶珠从马球场出来,往设置了好几处如厕点的不远处的树林走去。


    马球分为上下两局,中场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球场外沿乔装打扮成奴隶的沈温婉一直暗中观察着镇北王的动向,她见中场休息时间,镇北王翻身下马,仰头喝了几口水,便出了马球场的休息区,朝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


    沈温婉知道小树林里设置了好几处如厕的帐篷,猜想陆棣应该是去如厕,便悄声跟上去。


    陆棣耳力过人,他早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这脚步声听着轻盈又柔软,应该是个姑娘,竟这般明目张胆的跟踪他,倒是极其大胆了!


    走到如厕的男帐前,陆棣掀开帘子,走进内里。


    沈温婉见他如厕竟然不关门,吓得立刻遮住眼睛,害羞的转过身去。


    她站的近,听到了清晰的水声,整个脸红的可以滴出血来。


    等到水声停止,她还来不及转身,便被人从后面掐住了细腰。


    一柄尖锐的短刀抵住她的咽喉,低沉悦耳的男音不紧不慢地问:“为何跟踪本王?”


    靠的太近,沈温婉闻到陆棣身上男子特有的汗味。


    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热腾腾的呼吸喷在她的左耳上,让她整只耳朵都沸腾般的滚烫起来,薄白的小耳朵刹那间像兔耳一样通红。


    “王爷,你先……先放开我。”沈温婉紧张的说话都结巴了。


    她低头去看那把抵住自己咽喉的短刀,亦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握刀柄,那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古朴的玉扳指。


    她对这玉扳指实在记忆深刻,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竟大胆的去摸那枚扳指。


    陆棣万万没想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奴隶,跟踪自己也就罢了,竟然伸手要摸自己!?


    “放肆!”他呵斥道,打掉沈温婉伸出的小手。


    沈温婉吃痛的嘶了一声,她手背上的皮肤太过娇嫩,立刻整片的红了起来。


    陆棣注意到小奴隶手部的皮肤白皙软嫩,不像干重活的,而且宽大的袖口还露出了雪白手腕,淡紫色的鸢尾花手链在手腕处熠熠生辉。


    这花……他似曾相识。


    “你是谁?”陆棣捏住小奴隶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扭转过来,面对面朝向自己。


    沈温婉脸上涂抹着特殊的粉末,皮肤粗糙暗黄,但她的眼睛实在太过漂亮,像是清澈见底的湖水,里面倒映出陆棣的脸来。


    陆棣看着眼前的小奴隶,觉得刚才在马球场上出现过的那种心跳异常的感觉,又来了!


    陆棣按住胸口,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心跳异常的感觉,即便是在漠北,他只率六百精锐,乘蛮族不备,连夜突袭敌方十万大军的军营,斩其首领。


    即便是这样凶险万分的战役,他也是心跳平稳,面不改色,怎么今日连续两次,出现心跳异常的情况?


    沈温婉见陆棣按着胸口,面色寸寸阴沉下去。


    她忙摆手解释:“我不是……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远处传来亲兵的脚步声,沈温婉一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直奔主题:“王爷,我做了两场梦,梦里发生的事情,现实也真实的发生了,明年三月京都会有大瘟疫,你能不能帮……”


    话未说完,已被陆棣打断:“你是说,你做了两场预知梦?”


    “预知梦?”沈温婉轻咬下唇:“也……也可以这么说。”


    陆棣冷嗤:“鬼怪乱神之说,本王会信?”


    “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我……”


    这时,循声而来的亲兵已经赶到。


    “把这个跟踪本王的奸细押回王府地牢,待本王回京之后,再亲自审理。”陆棣冰冷地说。


    两个亲兵上前,一左一右按住沈温婉的胳膊反卷到背部,迫使她弓着身子,无法逃跑。


    沈温婉红了眼眶,含着泪水哀求:“王爷我不是奸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


    “本王没空搭理你。押下去!”陆棣沉声说完,冷漠地转身离开。


    “遵命。”亲兵们押着沈温婉,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温婉用尽全力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她挣扎的时候,右腕上紫水晶鸢尾手链,从袖口悄无声息的掉落下来。


    不多久。


    刚和书生幽会结束的吕瑶珠整理好衣裙,满面春风的朝马球场走去。


    她踩到一个硌脚的东西,皱眉低头去看。


    是一条紫手链。


    吕瑶珠蹲下身来,把手链捡起。


    在光的照耀下,紫水晶闪动着细碎的光芒,雕刻的鸢尾花栩栩如生。


    真好看。吕瑶珠心说。


    她一见倾心,甚是喜欢,便直接把手链戴上了手腕,又在空中摇晃两下,满意地点头:“真是漂亮极了。”


    ……


    下半场的马球赛,也在半个时辰之后,结束了。


    倒是没有太多的悬念,镇北王所在的先锋队以绝对的优势,取得了这场马球赛的胜利。


    贵宾席上文武百官的女眷也陆续起身,朝马球场出口走去。


    吕瑶珠默默跟在谭氏身后,朝外走。


    而这时,不远处走在一群贵族最前面的陆棣,侧头和身边人说话的同时,正好瞧见了吕瑶珠。


    他看见了吕瑶珠手腕上露出的紫水晶鸢尾手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视线在吕瑶珠身上停留片刻,方才移开,领着身后的王孙贵族继续往前走。


    这一幕,被谭氏看在眼中。


    若说方才在球场上,可能是自己看岔了,但此刻,她绝没有看错,镇北王刚才停顿的片刻,目光一定是落在庶女吕瑶珠的身上!


    深夜。


    太常寺卿吕平忙完事务,回到屋内。


    谭氏让丫鬟把热着的饭菜赶紧端上来,亲自给丈夫夹菜:“看你这几日操劳的,人都瘦了一圈。明日回了京都,可要好好休沐几日,把身体养起来。”


    太常寺负责礼仪祭祀,每逢清明,总是最忙碌的。


    吕平吃着可口的饭菜,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婢女,方才说道:“事情总是一桩接一桩,忙不完的。明日回京还要忙,休沐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谭氏好奇:“回京还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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