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二合一
昌泰二十六年,十月。
太子下诏,令金吾卫大将军岑威带领两万兵马驰援陈国公,陈玉为副将。随行带去九千石粮食,算是朝廷为北疆军提供的粮草。
这些粮食虽然不算少,但是肯定比不上北疆军的消耗,然而距离朝廷上次为北疆军提供军需已经有三十余年九千石粮食做敲门砖,刚好踩在不至于令北疆军警惕的底线。
时隔半月,北地尚未有消息传回,京都却悄无声息的兴起妖风。
‘金吾卫大将军岑威与其副将陈玉有龙阳之好,因此陈玉才会在知道岑威即将带兵北上之后,立刻去求太子,想要成为岑威的副将。’
‘两人在京都尚且有所收敛,离开京都之后,行为越来越肆无忌惮,如今不仅军中尽数知晓两人的情谊,连所经之地的百姓也听到风声,对议论纷纷。’
‘岑壮虎亲自前往岑威和陈玉北上的必经之地,想要拆散两人。没想到岑威不为所动,宁愿忤逆父亲也不打算与陈玉分开,惹得岑壮虎大发雷霆。’
唐臻对京都的掌控远超从前,这点风吹草动立刻由梁安亲自报给唐臻。
“臣已经令人去查谣言的源头,必要将其剥皮抽筋,还阿玉和岑兄长清白。”梁安咬牙切齿,眼底满是火光。
唐臻垂目摆弄腰间的麒麟玉佩,半晌不曾言语。
他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怀疑岑威和陈玉,只是费解,始作俑者为什么要散发这样的流言。
从某些角度看,唐臻和岑威的身上也有共同点。他们都不喜欢委屈自己,更不会让放在心里的人有任何委屈的可能。
自从去年岑威死里逃生,回到京都,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稳定,他们从未刻意隐瞒过对彼此的心思和超乎寻常的亲密。
京都聪明人居多,早在半年前就有人发现端倪,试探着提起太子的婚事,劝唐臻早日大婚,开枝散叶。
虽然没明说,老亲王薨逝,皇族只剩昌泰帝和太子。如果太子出现意外,皇族血脉就要彻底断绝,但是言语之间也不算客气,大有太子不同娶妃纳妾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愧对江山社稷的意思。
唐臻如今依旧留在
京都,三分因昌泰帝,七分为岑威,绝不是因为想要听外人的摆布。
即使已经走出束缚他许久的阴影,愿意去了解保持活着之外的事并从其中获得乐趣。短时间内,唐臻依旧无法学会在他看来过于充沛的感情。
然而他是个难以安分,愿意付出精力,让生活变得舒适的人。
与其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不如顺手做点能让岑威和昌泰帝高兴的事,他们高兴之后,自然会空出时间和精力哄他高兴。
所以唐臻借助所谓的‘天谴’,彻底杜绝东南三省死灰复燃的可能。
如此不仅陈国公能安心对抗异族,远在北地的昌泰帝也能不再为陈国公担忧,同样也是为岑威报险些断腿的仇。
虽然是岑威主动带着炸药包去东南三省那又怎样?
唐臻并非不讲理的人,但是只认弱肉强食的理。
这几个月通过频繁的改变政令,陆续收拢手中的权力,仅仅是因为唐臻觉得昌泰帝不想做亡国之君。
至于唐氏的传承
有知无不言的刘御医,昌泰帝的身体状况在唐臻眼中并非秘密。
哪怕唐臻再多一百个弟弟妹妹,开国皇帝的血脉也不会增加,因为昌泰帝早就因为泡在各种补药中伤了身子,不可能再有血脉后代。
唐臻开窍之前惯常清心寡欲,从未有过男欢女爱的念头。开窍之后惊觉自己的审美非同寻常,如果不是遇到岑威,恐怕这辈子也要继续清心寡欲,自然也不会有后代。
无论朝臣担忧唐氏的传承时满腔赤诚多么感人肺腑,唐臻都不会因为不可能出现的东西动容,他只会嫌弃朝臣聒噪。
要不是每次提起这件事,岑威难以抑制喜悦又因此愧疚的模样格外有趣,难得愿意展现强势的模样更是别有魅力,唐臻早就将所有如同长舌妇似的朝臣撵出京都。
即使如此,这些朝臣也没什么好下场,大多逃不过去马概捉老鼠的宿命。
唐臻愿意拿他们做个消遣,仅此而已,绝不会被他们影响,同样不允许他们有任何奢望。
太子十八高龄,作为皇族的独苗,既没有嫔妃也没有美妾,放眼朝堂,没人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不仅唐臻在
这件事上态度鲜明,岑威也从不含糊,当众直言不能与女子近身,否则整个龙虎军都会受影响。
这个理由远比不想娶妻、不喜欢女人等解释有用,完全将朝臣打算劝他,至少娶妻让岑壮虎的面子好看的打算彻底堵死。
首先,玄而又玄的事没办法反驳。
其次,没人敢背负影响龙虎军运势的罪名。
还有人想要通过岑威劝唐臻纳妾生子,至少留下血脉,话还没开口,便被岑威拎去演武场切磋。无论武将文臣,男女老幼,只要开口,岑威就下得去手。
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敢当众提起劝太子娶妻纳妾的事。
有关于岑威和陈玉的风言风语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传遍京都,以至于街头小巷皆以此为乐,肯定有人做背后推手。
冒着同时得罪太子和金吾卫大将军的风险究竟想要什么?
唐臻在心中列出几个人选,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他抬头看向担忧多于怒火的梁安,“查查李晓朝和燕翎最近在做什么,再差京都是否有与岑威相似或有几分岑威神韵的人。”
梁安愣了下,只顾为太子没有因此动气,陈玉不会被迁怒高兴,完全没心思去想唐臻为什么会这么吩咐。
越来越离谱的流言让京都的朝臣再次见识太子的任性。
李晓朝从郡守变成布政史,原本已经收拢大半的闽中郡,因为太子突如其来的政令影响,再次变成半团乱麻。他对此毫无怨言,行为举止尽职尽责,全部心思都放在福建行省,当真有几分肱股之臣的影子。
燕翎自从在宫中对燕鹄大放厥词刚好被唐臻撞见,又赶上唐臻以为岑威死在广信侯的手中,心情极度恶劣,临时起意,要与他算总账。导致燕翎险些被吓破胆,出宫后就病倒,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这只是燕鹄故意让梁安查到的结果。
事实燕翎只小病半个月,越来越不甘心,心心念念想要与太子解除误会。燕鹄觉得燕翎的脑子不好,恰逢太子翻身,北疆军却被异族绊住腿脚,理应避太子的锋芒。
所以燕鹄改了燕翎的药方,只要燕翎生出想要进宫求见太子的想法,不小心被府邸的侍从察觉,他就会整日困顿,不得不卧床养病。
没过多久,对阴私手段格外敏感的燕翎就察觉到异常。奈何人在屋檐下,除了更深刻的认识到‘世子’的名头有多没用,燕翎的挣扎只能换来燕鹄更严苛的控制。
数次挣扎无果,燕翎日渐绝望,难免生出放弃的念头,他却碰巧听闻燕鹄的亲信对唐臻和岑威的议论,得知太子与岑威的亲密已经是整个朝堂心照不宣的秘密,太子毫不吝啬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展现对岑威的特殊和偏爱。
还有太子今非昔比,沈思水只能看太子的脸色过活,整日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惹恼太子,湖广就会步东南三省的后尘。哪怕是燕北旗,如今对到太子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轻慢,必须做出臣子的模样。
燕翎心底快被燕鹄的严酷管教熄灭的残火瞬间迎风而起,为与太子见面,不顾一切的挣扎。
可惜
燕翎终究是平替,刚好是燕鹄的平替。
然而在陈国公心中,燕鹄已经是燕鸿天生体弱,退步之后的平替。
任凭燕翎用尽底牌,展现千般手段,燕鹄都能不动声色的化解,然后变本加厉的管教燕翎。
时隔数月,燕翎从想要出府变成与床榻斗争,完全没有闲暇在京都搅弄风雨。
唐臻听了梁安的回禀,眼底浮现嘲讽。
燕鹄哪里是看燕翎不顺眼?
他知道,那次太子不仅想要燕翎的命,还打算将其折磨至死。
如果燕翎心怀侥幸,始终不肯说实话,真的会被太子切成碎块。
燕鹄分明是念及兄弟情谊,阻止燕翎作死。既不敢冒着惹太子对陈国公府不满的风险,打发燕翎离开京都。又怕燕翎再去太子面前作死,所以限制燕翎的行动。
兄弟做到这个份上。
责任、担当、敏锐燕翎与燕鹄之间的差别,岂止方寸之间?
可想而知让燕鹄拍马莫及的燕鸿,又是怎样的气度。
李晓朝、燕翎、沈木君等人陆续被排除在外,虽然还有细节之处可以追查,但是唐臻已经没了耐心。
除非有特殊癖好的人,否则没人能忍受枕边人整日与旁人被同时提起。
哪怕是亲信如陈玉也不行。
梁安虽
然没能查出散播谣言的人,但是完成了唐臻的另一项命令,陆续找到三个有几分龙虎少将军神韵的郎君。
唐臻不愿意在赝品的身上浪费时间,直接下诏,令梁安亲自动手,以‘妄议东宫’的罪名将三个赝品和所有与赝品有关联的人抓入刑部大牢。
至于传言从头到尾都没有议论过太子东宫的主子又不是只有太子。
传言从无到有,仅用五日就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唐臻只用半日就让传言偃旗息鼓,彻底不复存在。
风平浪静的度过半个月,北疆再传捷报。
陈国公不仅剿灭溃败的异族,还在回程的路上遇到异族前来的支援的兵马,好在成功与前去驰援的岑威汇合,顺利将其尽数拿下。
两人稍做商量,不仅没有顺势撤回圣朝,反而掉头再次冲向草原腹地。
不出他们所料,异族为捉拿陈国公大肆调兵,尽数朝草原和圣朝交界之处汇集,反而腹地空虚,令燕北旗和岑威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的摸到王庭。
可惜异族可汗足够警惕,听闻燕北旗杀过来,立刻不管不顾的舍弃王庭,朝截然相反的方向逃命。
然而他运气不好,岑威在他选择的方向以逸待劳、埋伏许久。虽然没能留下异族可汗却劫下异族可汗连逃命都要带走的家眷和钱财。
此行除了异族可汗的家眷,不留俘虏,共剿灭数万异族,至少能保北地十年安宁。
相隔半日,更详细的消息送到唐臻面前。
燕鸿说服军中叔伯,留下九千石粮食,允许岑威带五千人通过北地前往草原,寻找陈国公的踪迹。
岑威先发现异族的为陈国公朝边线聚集的动静,在陈国公返回圣朝之前,派人及时与陈国公碰面。然后两人里应外合,完成能作为经典战役写于史书的以少胜多。
两人在带兵打仗方面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深知见好就收,立刻返程,终究在异族首领逃到安全的地方,调兵与他们算账之前,绕路赶回圣朝。
不仅陈国公对此战的结果非常满意,认可岑威的出现对他的帮助,愿意让岑威顺路带回昌泰帝。
咬牙克服种种不适,跟随岑威深入草原腹地的陈玉也得偿所愿,在被急于逃命的异族可汗丢下
的人中找到垂垂老矣的薛寄。亲手将其千刀万剐,喂给草原野狼,以慰安定侯在天之灵。
陈国公将北地的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连亲儿子都要防备,自然不会久留岑威,正是因为他很欣赏这个早就名声显赫的后辈,所以才会更加防备对方。
返回圣朝仅三日,岑威就在陈国公的明示中不得不离开北地。
好在陈国公没有出尔反尔,屡次离开北地,哪次都没能成功的昌泰帝和程守忠也在岑威所带的两万大军中顺利离开。
两年未见,唐臻已经完全脱离少年的模样。
眉宇间的沉郁和病气因为不再受病症困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居高位的威仪。哪怕没有故意与谁较劲的心思,平日不容违抗的强势也会不经意间的显露。
昌泰帝同样与两年前大不相同,或许是因为终于走出如同牢笼似的皇宫,或许陈国公将昌泰帝骗去北地,当真只是想要自保,即使迟迟不愿意将昌泰帝送回京都,他也没有真正的为难过昌泰帝,又或昌泰帝觉得他在北地,成为陈国公手中的底牌,远比在皇宫做傀儡皇帝对圣朝的作用更大。
相比从前仙风道骨,仿佛随时都会羽化成仙的昌泰帝。
现在的昌泰帝皮肤变得更粗糙,人也比从前壮实不止两圈,向来寂静的眼底满是令唐臻觉得陌生的希望和满足还有几不可见的迟疑。
释然来得猝不及防。
过去的日子里,无论唐臻如何说服自己不再计较昌泰帝的丢弃,内心深处总是会留下难以忽略的影子。
真实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当做不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唐臻却发现,他终于能正视总是被强行忽略的影子,以往觉得不堪入目的地方甚至能看出几分美丽。
虽然分别两年,虽然他再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昌泰帝,虽然但是昌泰帝依旧能令他感受到父亲的关爱。经历过这次分别,他们陪伴彼此的时间会比从前更长。
又是年底,大权在握的唐臻远比从前忙碌。
昌泰帝虽然回到京都,但是对朝堂的事兴致寥寥。他有自知之明,只是无法忍受圣朝在他手中四分五裂,尤其是被异族羞辱侵占,并非对权势有执念。
程守忠人如其名,除了昌泰帝和安定侯,人生再无大事。
他甚至不愿意程诚骨肉分离,认他做爹。理由也非常充分,反正安定侯府的坟地里会有他的位置,程诚也不会不管他。
陈玉虐杀薛寄,又不允许薛寄的尸骨有重回故土的机会,但终究不甘心,还是为安定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为所有还记得安定侯的人带回些许念想。
薛寄唯一的血脉。
当初安定侯蒙冤而亡,程宝儿不堪受辱,狱中自杀,程锋死里逃生,代价是恶鬼似的脸和每次开口都如同刀割的嗓子。
如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起码陈玉、程守忠、昌泰帝都是如此认为。
只是陈玉和昌泰帝空有怒火,终究不如武将出身的程守忠吃苦耐劳。当初在草原活剐薛寄,已经用尽陈玉的勇气,如今只能陪着昌泰帝看程守忠为安定侯出气。
陈雪在唐臻年前最后一次调整官制中升迁御史大夫,带着小侯爷的尸骨,赶在年前返回京都。
至此,陈雪就是程锋的事,基本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有陈玉的身份依旧存疑,程锋私心希望安定侯的爵位能够继续传承,对外宣称陈玉是小侯爷当年在广西留下的遗腹子。
消息传出,自然免不了被议论。
一时之间,连已经去地方赴任的李晓朝都没能逃过。
只是众人提起他,总是免不了有几分微妙。
当年安定侯还在,李晓朝虽然是安定侯的女婿却处处被程锋压制。
安定侯突然落难,李晓朝反而扶摇直上,跃至骠骑大将军。
如今眼看昌泰帝父凭子贵,又念及旧情,安定侯府能东山再起,李晓朝却早就被打发到外地
明明是借助安定侯起势,李晓朝却怎么看都有几分与安定侯府相克的意思。
李晓朝的请安折子,在京都对安定府的议论最盛的时候送到京都。仅离开京都不到整年的布政史,想要回京过年,给太子请安。
唐臻毫不犹豫的允许了对方的请求,从看到折子到批复,再到将批复过的折子扔进木箱,总共只用几息的时间。
并非他对李晓朝格外宽容,有
求必应。
他知道程守忠和陈玉不甘心,依旧想要寻找李晓朝包藏祸心的证据。
唐臻不会因为程守忠和陈玉的私心,特意将李晓朝召回京都。他也不会阻止程守忠和陈玉去找李晓朝或李晓朝自己想要回京都。
唐臻刚拿起新折子,尚未翻开,忽然听见规律的敲门声。
“谁?”他面露惊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岑威来找他,不需要通报,直接进门即可。
外人来找他,守门的金吾卫会先在门外高声说明原因,等到他的允许再进门。
如此礼貌却畅通无阻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福宁宫真正的主人,昌泰帝。
唐臻的猜测很快就得到证实,顺着他的应声推门入内的人果然是昌泰帝。
“父皇?”他放下折子,起身迎昌泰帝去八宝阁旁的窄桌说话。
昌泰帝为了不影响他,回宫之后,直接去后宫挑了座空荡已久的宫殿居住,彻底将福宁宫让给唐臻。近日更是心疼他忙碌,特意隔三差五在饭点来寻他,免得他特意去后宫请安。
如今专门来找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昌泰帝饮了口茶,面色复杂的凝视唐臻,低声道,“陈玉和梁安去给程锋请安,我怕他们尴尬,来你这里避避。”
唐臻挑起眉梢,真稀奇,明明是程锋和程守忠住在昌泰帝的寝宫,主动躲出来的人却是昌泰帝。
这算不算鸠占鹊巢?
啧,鹊倒是心甘情愿,只有纵容,没有不满。
昌泰帝见唐臻没什么反应,理所当然的以为唐臻没听懂他的暗示,尴尬的轻咳半声,又略显迟疑的舔了舔莫名干涩的嘴唇才再次开口,“你知道,程锋想要将陈玉充做小程的儿子,等到年后安定侯平反,继承安定侯的爵位。回京之后,他唯独求我这件事,我愧对安定侯,岂有不应允的道理?”
唐臻点头,“我打算年后封些爵位,当做这几个月折腾官制,没人添乱的奖赏。安定侯的爵位该还,不会影响前朝。”
昌泰帝闻言,越来越紧绷的表情总算松缓了些,说话却依旧吞吞吐吐,处处透着艰难,干巴巴的道,“陈玉带梁安去给程锋请安,两人直接跪在程
锋面前,说他们两情相悦,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求程锋另外挑选与安定侯府有渊源的子嗣继承安定侯的爵位。”
“陈玉本就不是安定侯府的血脉。”唐臻目光澄清的盯着昌泰帝,终究没说安慰或劝说的话,直奔重点,“程锋也不是安定侯府的血脉。”
从程宝儿自杀的那刻起,安定侯府的血脉就彻底断绝。
况且看安定侯和真正继承安定侯风骨的程锋和程守忠,血脉在他们眼中,未必有多重要。
昌泰帝陷入沉默,忽然长叹了口气,“我专门来与你说这件事,只是想”
想问唐臻是不是真的不想娶妻生子,究竟是因为岑威不想,还是怕刚出生的孩子承担太大的压力,经历如同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五代之内,像谁都是凄苦半生。
想说皇帝的责任到他为止,臻儿从小到达吃了那么多的苦,将来只要随心而为,真正快乐就好。皇朝的兴衰如同潮汐,无论填进去多少性命都只是飞蛾扑火,放在史书中也不过是几行笔墨而已。
想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对方又是年少成名,智谋和武力皆难逢敌手的岑威,爱子是否会受气、吃亏
想说的话太多,顾虑更多,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唐臻似有所感的抬起眼皮,罕见的沉不住气,主动开口催促,“父皇?”
“哎!”昌泰帝立刻放下犹豫,眼底只剩慈爱和期盼,“无论你带谁来见为父,做出什么选择。为父都会立刻开太庙,将那个人的名字写入族谱。”
第152章 二合一
旧年末尾,发生两件大事。
昌泰帝回京之后第一次在朝堂现身,为冤死的安定侯翻案。可惜因为罪魁祸首薛寄不肯配合,目前只有薛寄血债血偿,想要找到当初明明察觉到异常却选择推波助澜的人,只能继续调查。
过去几十年,皇权势弱,数次近乎断绝,朝臣都没能除掉安定侯府出身的程守忠,彻底抹除安定侯府的存在。如今太子今非昔比,昌泰帝父凭子贵,更没有人愿意去做注定会被拔毛的出头鸟。
安定侯洗清冤屈,昌泰帝当场下旨,要将安定侯的爵位归还于安定侯的养子程锋。
朝臣犹豫半晌,终究没有态度强硬的阻止昌泰帝的一意孤行。
昌泰帝从不掩饰对安定侯府的偏袒,况且昌泰帝或许有耳根子发软、鬼迷心窍被说服的可能,真正做主的太子殿下,眼中却容不下半粒沙子。
程锋不仅是安定侯的养子,还是陈玉的父亲。
无论怎么算,他都是昌泰帝和太子的自己人。哪怕没有安定侯的爵位,将来也会有安宁侯、安平侯,何苦为不会改变的结果,得罪已经翻身的安定侯一脉?
姓程的可不止程锋,还有程守忠!
给程锋个空有虚名的爵位,总比让程锋也爬上程守忠的位置强。
朝臣一退再退,打定主意苟过正月,过个好年,又不知道陈玉实际只是渔民的血脉。
见新任的安定侯称陈玉是小侯爷的儿子,为其请封世子,昌泰帝大喜过望,立刻同意。他们非但没有恶言阻止,反而真诚的恭喜新的安定侯和安定侯世子。
新年气氛如同众人所期盼的那般,和乐融融,喜气洋洋。
唐臻见状,甚感安慰,决定添点喜气,令已经回到他身边的程诚去取拟好的诏书。
年终奖,当然要赶在年前发。
他曾犹豫过,以他的名义下诏书封爵,还是让昌泰帝下圣旨,最后觉得没有区别,就将这个问题抛给昌泰帝,让对方做选择。
昌泰帝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斩钉截铁的告诉唐臻,他不会处理朝堂的事,沾染的越少,给唐臻添麻烦的可能才越小。
除非唐臻真的需要他,否则他宁愿去给福宁宫偏殿供奉的牌位擦灰,也不想面对那些尔虞我诈的心思。
话毕,昌泰帝面露赧然,羞窘中却不乏骄傲和喜悦,笑道,“曾经有个道士说我命好,当初我还不信。如今再想,他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小时候靠祖父,年老靠儿子,命怎么会不好?”
唐臻将封爵的诏书当成年终奖,优先从分猪肉的角度考虑。
从他抓住机会,借助‘天谴’的流言,顺势翻身,到东南三省不复存在、北疆战事终于平息,表现的还算老实,没有给他添乱的人,无论大小,皆有奖励。
尤其是下半年折腾官制,暂且不提本频频改制,又经历战乱,本就难以稳定的浙江、福建和江西。岑壮虎、梁水师和沈思水都切实的受到影响,并且选择暂时忍耐。
连从不理会京都,如同北方土皇帝似的燕北旗,这次都没再肆无忌惮的无视京都。
岑壮虎封伯、沈思水封伯、梁水师封伯、李晓朝封伯、程守忠封伯、陈国公的长子燕鸿封伯、岑威封异姓王。
随着封爵的诏书陆续宣读,朝臣从惊讶到喜悦,再到震惊,表情数次变化,终究还是没能按照最初打算,苟到新年,过完正月。
“殿下三思!”
“几位大人劳苦功高,殿下想要为其封爵也算情有可原。岑将军虽然劳苦功高,但过于年轻,怎能压过几位大人,跃至异姓王?”
“陛下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殿下全凭私心玩弄社稷,任由小人蛊惑!”
昌泰帝早就知道唐臻的打算,但是没想到朝臣会让他做主,下意识的想要为唐臻和岑威说情。
然而他出生在皇权微落之时,亲眼见证皇朝衰败,最绝望的时候甚至做好以身殉国的打算。
他深知表面忠诚老实,没有任何私心的朝臣露出獠牙的模样有多丑陋。
若是说错半句话被抓住把柄,反而会让唐臻的处境更艰难。
在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地方,这些人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找唐臻麻烦的机会。
如今的风平浪静,只是相互试探而已。
相比沉默不语却忧心忡忡的昌泰帝,众人口中的昏君和妖妃反而神色坦然,丝毫不受影响。唐臻甚至觉得这些人愚蠢,大方的承认私心,冷笑道,“既然你们知道孤为什么要给岑威封异姓王,怎么还有这么多废话?”
“”众人神色扭曲。
知道什么?您的私心?
这是能放在台面上说的话吗!
没等猝不及防的朝臣重新组织话术,唐臻像是忽然想到非常好笑的事,眉眼弯弯,连语气都不如之前冰冷,“不封王也可以,你们是他嫁进东宫,还是孤嫁去河南?”
昌泰帝满脸震惊,暗自掐住大腿,忽然有种正在梦中的错觉。
可惜不是梦。
三言两语间怼的朝臣无话可说的人,确实是他儿子。
“殿下这番作态像什么样子,你”发须皆白的老臣猛地捂住胸口喘气,看向唐臻的目光不仅有愤怒,还有不曾掩饰的厌恶。
岑威的脸色陡然冰冷,没等老臣说出更多恶言,腰间的长刀已经落下。
他冷着脸,不轻不重的踢在老臣的背上,目光深沉的环视四周,“王大人竟然为贪恋权势,隐瞒因衰老时而发疯的病症,险些惊扰殿下。”
京都的朝臣经过数轮博弈,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是摆设的朝廷。
许多因为看不到昌泰帝的未来,所以不愿意出仕的世家后代也陆续放下矜持,重新活跃如人前。
如今昏迷在岑威脚下的老臣,便是某位贵妃的后代,当初烈宗清算臣子时曾因旧情放过他们,但是不允许他们继续在朝廷任职。后来烈宗驾崩,成宗继位,圣朝的国运却每况愈下。虽然成宗另辟蹊径,暂时稳住圣朝,但是其中的风险不是秘密,老臣家中权衡利弊,决定再等等。然后就等到昌泰帝偷偷跑去北地,太子在近乎绝望的境地翻身。
这种人虽然已经远离朝堂许久,心中却总是有自视甚高的想法。
坚定的认为,他们蛰伏几代,数十载光阴,并非是因为他们无能改变皇帝的困境,又无法在混乱的局面里自保。
只是因为他们人品高洁,不忍见乱世中人命如草芥。
如今太子终于有了上进的心思,圣朝也迎来转机,圣朝需要他们,太子也需要他们,所以他们顺应大势回到朝堂。
然而此时此刻,对上岑威毫不掩饰的杀意的目光和堪称凶残的神态,这些自视甚高的人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竭尽全力的掩饰因为恐惧而颤抖的面容。
龙虎少将军,真的会杀人。
这个疯子!居然敢他真的敢!
唐臻挑起眉梢,颇有兴致的欣赏岑威难得显露的凶相,因为朝臣不自量力,试图让他改变主意而生出烦躁顿时消散。
老祖宗从不骗人,会叫的是狗,咬人的才是狼。
每次他快要因为岑威平日里表现出的谦和,忘记岑威骨子里的狼性时,岑威就会用实际行动再次告诉他。
岑威不仅会因为心中怀有的善意心软,更会因为这点善意,以更凶恶的态度以暴制暴。
善意有多赤诚,手段就会有多暴烈。
昌泰一十六年的最后,京都朝臣后知后觉的惊悟,行事肆无忌惮的太子与叛军出身的岑威从某种角度看,算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怪不得能心意相通。
两个硬骨头,完全没有他们发挥的余地。
哪怕有舍去性命的决心,这两个人的手段也能让他们白白送命,掀不起任何波澜。
群臣彻底失去反抗的勇气,心如死灰的听程诚重新宣读封王的诏书。
“甚得孤心,赐亲王,封号‘凤’。”
本以为最坏莫过于如此的朝臣目瞪口呆,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凤亲王?
这与脱衣裸行有何异?
当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守过年夜,在朝堂始终保持沉默的昌泰帝示意唐臻和岑威与他出门,将两人带去他供奉许多牌位的偏殿,在不起眼的暗格中掏出五本发黄的册子。
“外祖父在时族谱就收回宫中,不再供奉于太庙。”他小心翼翼的吹去册子表面的薄灰,语气低沉,“族谱共有五册,应该一册放在太庙供奉、由宗室族长保管一册,以这两册的记载为主。宫中保管一副册、礼部保管一副册,史官保管一副册。”
唐臻想到昌泰帝的承诺,已经猜到昌泰帝想要做什么,忽然感觉到手掌被攥的发疼。他转过看去,岑威的双眼明亮如夜里星辰,喜悦溢于言表。全凭坚韧意志力才没在昌泰帝面前失态
可爱。
昌泰帝放下感慨,抬头去看唐臻,想要吩咐两人亲自去研墨取笔,没想到竟然看到唐臻眉目含笑,不带任何阴阳怪气,全然喜悦的笑容。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岑威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非要说出不同,反而比平日更严肃,只有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泄露了主人的激动。
昌泰帝的脸上不知不觉的扬起笑意,忽然觉得,像是回到成宗还活着的时候。纵然不能处处如意,终究有值得高兴的事。
过完正月,无论是提前上折回京述职的李晓朝,还是收到封伯的旨意,不顾年节,立刻赶到京都谢恩的岑壮虎、梁水师和沈思水皆准备离开京都,陆续向昌泰帝和唐臻请辞。
唐臻不知道岑威是如何对岑壮虎说他们的事,反正从他角度看,岑壮虎从未有过成为他和岑威之间的阻碍的意思。
不反对、不赞成、假装不知道只是将太子当成龙虎军的伯乐。
要不是对方离开京都之前,真心实意的邀请他随岑威去河南,还说要亲自带他去岑家村看岑威母亲的墓地,唐臻险些以为岑壮虎的表现是消极抵抗。
相比之下,岑壮虎在昌泰帝的面前反而更自在。前者性情粗犷却不乏耐心,眼界宽广,仿佛有说不完的稀奇事。后者性情平和,最怕有什么事不能明说,非要暗示,正好喜欢岑壮虎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又确实对没有接触过的事感兴趣
两人竟然相见恨晚,险些结成异姓兄弟。
岑壮虎离开时既没对岑威有不舍,也没多看几眼唐臻,反而去陪昌泰帝不醉不归。怂恿昌泰帝带着程守忠和程诚微服出行,先去河南看前朝旧都,再去陕西看长城。
如果昌泰帝愿意,关西七卫这些年有龙虎军撑腰,重新拿回玉门关险要,昌泰帝还可以去塞外看西域风情。
梁水师离开京都之前,主动求见唐臻,称广东巡抚举止古怪,有收留东南三省余孽的嫌疑,请求唐臻派人调查。
他虽然不如岑壮虎说话痛快,总像是有所顾忌,显得扭捏,但是胜在不会故意藏话。非常清晰的表示,希望太子能早日遣人平叛,免得令江浙一带再次陷入混乱。
广东巡抚所在的位置非常微妙。
北边是江西行省,西边是少部分广东行省和广西行省,目前皆是由梁水师统辖。东边是福建行省,正由李晓朝统辖。
梁水师这般急切的想要将广东巡抚早日处理掉的态度,无疑是在表忠心,只有太子给他的东西,如江西行省,他才敢要。
太子没有发话的地方,无论对于他和李晓朝有多重要,他都不敢惦记。
唐臻对梁水师的识趣很满意,不介意给对方颗定心丸。
他想要符合身份的权力,自然不会放任梁水师成为如曾经的东南三省那般的庞然大物,广东巡抚不可能交给梁水师处理,但是也不会白白便宜李晓朝,让李晓朝有卡梁水师脖子的机会。
这么重要的地方,当然要掌握在信得过的人手中。
唐臻打算启用程锋。
如今户部的职位,只是将程锋从广西调回来的跳板而已。
数日后,梁水师低调离开京都,临行之时将曾从祖辈处得到的玉佩送给已经改名程昱的陈玉。
按照任职之地与京都的距离,李晓朝也入宫请辞。
因为陈玉在草原审问薛寄,没有问出李晓朝与安定侯的冤案有牵扯。李晓朝终究是程宝儿亲自选定的夫婿,自从程宝儿亡故,始终未曾娶妻纳妾,安定侯生前也承认过他的存在,连他的名字都是出自安定侯之口。
无论是昌泰帝还是程守忠,对李晓朝的态度都有所缓和。
程锋因为烧伤的缘故,惯常不喜与人交流,对待李晓朝的态度也不算坏。李晓朝眼含热泪的唤他兄长,他面色如常的应声,没有反驳。
陈玉身为小辈,即使依旧不满李晓朝曾冒充他的父亲,在安定府得到种种优待,此时也不好发作。
况且程锋明知道他与梁安的事,不仅没有强行要求他们分开,依旧让他成为小侯爷的儿子。陈玉感激之余,难免羞愧,总是有他和曾经试图鸠占鹊巢的李晓朝没什么区别的感慨,再也没办法理直气壮的指责李晓朝。
短短月余,李晓朝就与昌泰帝不再生疏,重新成为宫中的常客。
此时他要回福建,反而引起昌泰帝的不舍,程守忠和程锋见状,脸上也有几分感慨。
回想昔日,安定侯府是何等枝繁叶茂,哪怕血脉凋零也有诸多家臣和亲眷。如今短短一十余年,竟然只剩下他们
纵然有诸多不舍,分别依旧难以避免,李晓朝只能主动承诺,年底再回京都看望昌泰帝等人。
临走之时,他还不忘嘱咐唐臻减少劳累,注意休息,温柔细致的模样与他当初还是骠骑大将军时无异。
不,比唐臻认识的李晓朝更周全。
应该是与原主认识的大将军相同,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知道这束光只是看着美丽,实则没有温度,依旧难以克制沉沦。
李晓朝正式与昌泰帝和太子请辞,又应沈思水的邀请赴离别宴,本是再见不知何时之意。没想到因为这顿离别宴,两人都没能按照计划离开京都。
半杯薄酒入腹,李晓朝和沈思水同时吐出黑血,当即昏迷,两日才悠悠转醒。
以李晓朝和沈思水的地位,险些在京都中毒身亡,自然不是小事。
两人的随从试图寻找下毒之人,闹出好大的动静,等到宫中收到消息,福建布政史与湖广布政史性命垂危已经人尽皆知,甚至传出数个不同的版本。
其中影响最大的传言,莫过于太子早就看沈思水不顺眼。
年前他给沈思水封伯只是迫不得已,同时也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将沈思水弄到京都,降低对方的警惕。直到沈思水即将离开京都,太子才按捺不住酝酿已久的杀意,不惜李晓朝的性命也要除掉沈思水。
从去年到今年,太子看似彻底翻身,实际只是抓住绝无仅有的机会,搭建空中楼阁。即使借助‘天谴’之名,覆灭东南三省,看似声势浩大,真正掌握在太子手中的也只有京都和浙江行省,已经交给李晓朝的福建行省和梁水师接手的江西行省,只能算半个。
哪怕将这两个一半也加上,太子手中满打满算也只是掌握三片地域而已还有聊胜于无的广西西部,紧邻异族的偏僻之地。
要不是太子舍弃骄傲与岑威有龙虎军撑腰,恐怕连梁水师都压制不住。
且不说岑威会被太子迷惑多久,本身是否另有所谋,雄踞北方多年的燕北旗大败异族,气势正盛,随时都有余力插手朝政。
他逍遥多年,岂能甘心眼睁睁的看着太子重振皇权,对他造成威胁?
如此前有狼、后有虎的情景之下,可想而知,紧邻京都,位于中原腹地的湖广对太子有多重要。
沈思水尚未苏醒,他的心腹突然不允许宫中的御医为沈思水诊脉。虽然尚且算是克制,没说过于难听的话,但是僵硬的态度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们相信民间传言,认为对沈思水下毒的人是太子。
早就对太子不满已久的朝臣虽然心中知晓此事尚有疑点,但却不肯放过这个削弱太子气焰的机会。
年前的低眉顺眼仿佛不曾存在,各个都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不惜以血染长阶的代价换太子迷途知返。
唐臻高坐上首,轻而易举的将众多矫揉造作的丑陋嘴脸收入眼底,冷漠的面容却没有半分动容。
于是太子殿下又多了项令群臣口诛笔伐的罪名。
连续闹了三日,朝堂的圆柱半数染血,朝臣也少了几名,唐臻依旧无动于衷,对待传言和群臣的愤怒,不理会、不解释、不作为。
群臣既没得到想象中过于强势的太子退让的画面,又同时面对勇于撞柱的同僚不得不卧床修养、岑威像是不讲理的土匪似的放纵下属,总是在他们上朝或下朝的过程中出现的难题。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们怎么可能猜不到,每次出现都意外冲撞他们座驾的金吾卫是有人在明目张胆的警告他们。
相比唐臻的冷漠,反而是岑威的举动,更能促使他们继续坚持。
太子并非表面那般,完全不在意他们的逼问!
唐臻懒得猜朝臣的想法却将岑威的举动看在眼中,“幼稚。”
岑威动作稍顿,下意识的回头,房中除了他和唐臻,再也没有别人
他若无其事的饮尽余下的半盏茶水,默默回想上次被说幼子是在什么时候。过于久远,完全没有印象。
“现在不找他们的麻烦,将来忘了怎么办?”岑威推开想要舔他的灰狼,语气状似玩笑,眉宇之间却只有认真。
唐臻满不在乎,“忘了就忘了。”
岑威笑了笑,不再言语。
不行,无论这些人的行为是否会让唐臻难受,只要他们对唐臻怀有恶意,他就做不到视而不见。
唐臻见状,忽然觉得岑威变了。
从前岑威最吸引他目光的特点,莫过于仿佛菩萨似的慈悲的性情。这与岑威少年将军、战场杀神的形象相差太大。
哪怕唐臻只想活着也难免生出探究的心思。
不知从何时起,菩萨似的龙虎少将军,逐渐变成睚眦必报、手段残暴的金吾卫大将军吸引力更胜从前。
要不是消失已久的孟长明突然求见,临时起意,准备在青天白日研究新画册的唐臻和岑威,恐怕要等到深夜才会再次出现在人前。
孟长明依旧穿着最喜欢的红衣,眉宇间仿佛永远不会磨灭的骄傲却散去大半,面色复杂的盯着唐臻和岑威,如同呆立的稻草人,久久未曾言语。
唐臻眼皮猛跳,似笑非笑的凝视孟长明,语气笃定,“你在看我和岑威的面相。”
孟长明倒也坦荡,未做推脱之语,叹息般的应声,“殿下英明。”
想起孟长明看相的准确率,唐臻饶有兴致的追问,“怎么样,相比上次,可有变化?”
“殿下英明。”孟长明轻笑,随便找了个位置落座,故作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这只是孤给的不够多的借口。”唐臻冷笑,随即却道,“可惜孤本就不相信虚无缥缈的面相,恐怕要让你失望。”
孟长明软硬不吃,依旧不肯言语。
唐臻已经不是英年早逝的面相,反而福泽深厚,只是看不到半分曾经的帝王峥嵘之相。
虽然消失许久,但是孟长明的消息并不闭塞。
陈国公非要召他回去,又限制他的自由和通信。不仅是想让他安心留在北地,协助燕鸿处理北地的政务。更是因为太子突然翻身,北地却被异族拉入泥沼,陈国公不想见孟长明在北地最艰难的时刻反而成为太子的助力。
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是陈国公对孟长明的认可和信任。
孟长明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听闻唐臻和岑威的故事,所以发现唐臻没有恢复帝王之相的预兆,立刻转头观察岑威。
铁面剑眉,兵权万里。
哪怕气势再盛,没有紫气,依旧只是全程之相。
孟长明发自内心的困惑,唐臻和岑威没有帝王之相却都权倾朝野,皇帝是哪个?
这两个人都权倾朝野,他还怎么做名垂青史的宰辅之臣!
君不见历朝历代都有宰相,能被后世频频提起的又有几个?
唐臻眼睁睁的看着孟长明像是萎靡的牡丹花似的肉眼可见的灰败,满脸无辜的看向岑威。
他明明没逼孟长明说面相的事,这是碰瓷?
岑威借着茶桌的遮挡握住唐臻的嘴,无声做了个口型。
‘我来审问他。’
唐臻摇头,眉眼弯弯,再也不见刻意佯装的无辜。
孟长明回神,刚好将唐臻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猛地陷入回忆。
太子如此生动的表情,真像原本的殿下可惜,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的这个太子,如今是长命的面相。
对!
孟长明脑中闪过灵光,太子既长命又把持权势,没有老年凄惨的面相,真正的盛氏帝王肯定是太子选中的人。
会是谁出生了吗?
孟长明在层次不穷的疑问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第一次因为看不透自己的面相烦恼。
如果他是短命相,岂不是活不到新君亲政?
唐臻饶有兴致的观摩孟长明的表情变化,直觉如果能将孟长明的想法写进话本会非常精彩。
可惜孟长明只是暂时失态,很快就寻回神志,并且找到快速冷静的方式,说起正事,“我听说沈思水和李晓朝被毒杀凶多吉少?”
“放心,暂时不会死。”唐臻漫不经心的挥手,看上去当真有几分故意策划此事、正志得意满的模样。
孟长明见状,默默点头,反而不再提起此事,借口赶路奔波过于劳累告退。
他已经明白,虽然沈思水和李晓朝能逃过这次死结,但是有人要倒大霉。
但凡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除非真的赶上天时、地利、人和,否则绝对不会存在碰巧的可能。
在传闻中只是工具人,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李晓朝率先醒来,听闻传言,气得又昏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睛,他立刻命令下属去制止对太子不利的言论,拖着病体训斥昔日下属,如今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难得失去儒将风度,句句字字皆是诛心之言,竟然令八尺壮汉羞愧落泪。
雷厉风行的手段虽然没能让传言立刻消失,效果却显而易见。
街头巷尾皆有议论的大事,只用短短三日就消失大半,连朝臣都受到影响,又作又闹的姿态明显变得底气不足。
总共两名受害人,其中一个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太子那边。依旧躺着的沈思水却迟迟不肯咽气,随时都有醒来之后与李晓朝做出相同选择的可能。
归根结底,他们真的找不到太子毒害沈思水和李晓朝的证据,谁都怕最后反而成为被太子抓住的出头鸟。
以太子的任性和金吾卫大将军岑威越来越残暴的手段声势浩大的闹剧竟然戛然而止。
昌泰一十七年,一月十日。
湖广布政史沈思水在昏迷中咽气,自中毒起,始终未曾醒来。
昌泰一十七年,一月十七日。
沈思水头七,朝臣的气焰被压制到极致,触底反弹。
其长子沈雪君血书上折,请求太子查出下毒之人,严惩不贷。
三十六名朝臣长跪于宫门,请太子公正无私,莫令功臣寒心。
与此同时,连续数人为唐臻献策。内容大同小异,让他先下罪己诏,暂时忽略毒杀沈思水的凶手,只承认让贼子在天子脚下找到毒杀肱股之臣的机会是他之过。
主要是撇清与凶手的关系,安抚沈风君和群臣的情绪,等到众怒平息再随便找个人定罪。
昌泰一十七年,一月一十八日。
陈国公世子忽然出现,用确凿的证据,指认金吾卫大将军岑威是毒杀湖广布政史沈思水和骠骑大将军李晓朝的罪魁祸首。
目的是嫁祸太子,逼得太子众叛亲离,只能更加信任他,趁机占据湖广。再借助地利,离间太子和梁水师。
若是梁水师占据下风,则故技重施,杀梁水师嫁祸太子,吞并两广。等到时机成熟,彻底取代太子。
字字句句皆指责岑威狼子野心,图谋已久。
第153章 二合一
人证、物证俱全,逻辑完全通顺群臣看向岑威的目光,立刻发生微妙的变化。
太子为抓住机会翻身,不惜以储君之尊委身岑威,获取更多的筹码稳定局势,这等决心已是前所未闻。
没想到龙虎少将军也不遑多让,表面对太子百依百顺,连原本用时良久塑造的谦逊、温和的形象也因维护太子毫不犹豫的舍弃,如同恶狗护食似的守着太子。私下却打着吃绝户的主意,毒杀沈思水和李晓朝栽赃给枕边人。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这样势均力敌的同床异梦还是令他们大开眼界,倍感震惊。
燕翎竭尽全力的勒令自己忘记,上次与唐臻碰面发生的事。然而再次看到这张脸,惊恐却难以绘制的顺着五脏六腑往上爬。
他下意识握紧右手,右侧小指空缺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日的细节,耳边再次响起早就熟记于心的声音。
‘人有二百零六块骨头,他还有很多次骗孤的机会。’
燕翎咬紧牙关,终于在浓郁的血腥味中回神。
没关系事到如今,绝对不能有任何退缩的念头!
上次他不慎踩入燕鹄的陷阱,引来太子的勃然大怒,险些彻底一败涂地。
燕鹄居然敢软禁他!
更令他绝望的是北疆军大败异族,北地恢复平静,陈国公却像是彻底将他忘在脑后。继续不争不抢,他早晚会悄无声息的死在燕鹄手中。
太子那般愤怒,刚好可以证明,他曾经的心血没有白费。在太子的心中,他与旁人不同,所以才会格外在乎他的真心。
这是他仅剩的机会。
想到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始终无法实现的野心,燕翎眼底的慌张彻底褪去,唯有坚定。
他可怜太子粗糙简陋,亲自挑选布料和样式为太子裁制新衣之时,岑威还在岑家村刨地撒种。
太子因为补药难喝,食欲每况愈下,依旧是他令人搜寻各种口味奇特的果脯送去东宫,此时岑威却在做反贼。
当初太子险些被毒害,连昌泰帝都困在福宁宫内只能装聋作哑,要不是他及时敲打太医,太子未必能熬过那次。岑威却是在河南享用龙虎少将军的赞誉
明明他才是在黑暗中陪伴太子,最有资格站在太子身边的人。
凭什么太子熬过最艰难的时刻,好处全被岑威享用?
当初他用雕刻春宫图的玉佩做年礼,试探太子是否排斥这种事,太子却欣然收下。显然无论是节礼,还是送出节礼的人皆能让太子满意。
即使太子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有怎样的寓意,等到年后,东西被旁人看见,太子终究会知道
然而太子从未因此动怒,更未因此疏远他,可见太子心中有他。
如果、
燕翎的呼吸陡然急促,如果他没有在燕鹄的算计下,当着太子的面说错话。燕鹄没有趁人之危,限制他的行动,给他亲口对太子解释误会的机会!
太子最信任的金吾卫大将军,分明应该是他。
这样的话,陈国公也不会一如既往的忽视他,任由他被燕鹄作践。
他要拿回被夺走的一切!
唐臻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的将燕翎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
他无法理解燕翎为什么如此激动,更懒得在燕翎的身上浪费时间,冷淡的开口,“证据和证人都交给陈玉。”
“殿下!”没等燕翎拒绝,便有朝臣主动上前,沉声道,“听闻陈大人与岑将军私交甚笃,这等要紧的大事,是否应该派人协助陈大人,免得陈大人平白被误会?”
唐臻懒洋洋的抬起眼皮,表情依旧平静冷漠,看上去完全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指认影响情绪,反问道,“谁会误会陈玉?”
“”朝臣脸色铁青,终究还是顾及始终未曾开口的岑威就在身边,没有把握能在岑威突然发难时保命,只能以沉默表达对太子的不满。
从前对岑威有所图谋,处处护着明目张胆的偏袒岑威也就罢了。如今明明已经知道岑威心怀不轨,太子竟然还是鬼迷心窍!
唐臻习惯于不将阻碍放在眼中,见朝臣闭嘴,他面露满意,起身走下台阶,“明日不朝,后日不朝,如果陈玉的调查有结果,会立刻通知你们。”
群臣无人应声,隐晦的交换眼色。除了包括岑威、陈玉、梁安、燕翎等在内的少数人,大部分人默不作声的随着几位老臣上前的脚步移动,完全堵死唐臻想要离开的路。
任凭燕翎如何揣测他的心思,指着他的鼻子骂狼子野心,始终面色如常的岑威见状,眼中略过寒芒,立刻挡在唐臻面前,沉声呵斥,“做什么?切勿冲撞殿下!”
梁安和程诚也快步跑至岑威身侧,眼底满是警惕。
“岑将军误会,我等岂敢对殿下不敬?”为首的老臣虽然寸步不肯退让,态度却算不上强硬。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陈国公世子所言兹事体大,殿下年轻,没能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处理方式未免过于散漫。我等只是想请殿下再仔细斟酌,切莫行差踏错,以至于将来后悔。”
程诚忠厚老实,看似最为稳重,实际却因为家学渊源,见不得任何人对唐臻有任何不敬的举动,立刻翻脸,“放肆”
岑威握住程诚的手腕,示意对方冷静。
虽然在唐臻的地位没能彻底稳固之前,来来去去的朝臣都是消耗品,随时都能找到合适的人替代。但是唐臻不在乎名声,岑威却见不得这些外人抓着子虚乌有的罪名,肆意编排唐臻。
这些脏活、累活,他来做就行。
程诚只需要守在唐臻的身边,保证唐臻不会被任何意外波及。
“诸位大人,为何不肯相信殿下?”燕翎绕过挡住他的群臣,恰到好处的接住程诚戛然而止的质问,看上去竟然像是他及时打断程诚的发难,力挽狂澜,阻止紧绷的气氛继续恶化。
因为是他拿出人证、物证,指认岑威毒杀沈思水。
况且他身为陈国公世子,理应对沈思水和李晓朝的遭遇有唇亡齿寒之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继续被岑威迷惑。所以群臣还算给他面子,不仅没有反驳,连面色都有所缓和。
“世子此话怎样?还请赐教。”
“不敢当赐教。”燕翎摇头,转而看向唐臻,“这件事牵扯出这么多人,皆非无名之辈,殿下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群臣保持沉默。
中毒的人是湖广布政史和福建布政使,湖广布政使直到彻底咽气,没能留下半句遗言。最开始被怀疑的人是太子,拿出新证据的人是陈国公世子,新的怀疑对象是太子的姘头/金吾卫将军/龙虎少将军。
正是因为牵扯进这件事中的人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复杂,群臣才希望太子能够拿出英明君主的气度,公允断案。
无论他们从前身在何处,如今都是有品级和官册的朝臣。
即使有东风西风之争
如果太子倒下,没有朝廷,他们又是什么?
燕翎别的本事没有,对于察言观色却有自己的理解。他环顾四周,立刻明白,群臣的情绪已经恢复冷静。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依旧打算用柔和的手段劝太子迷途知返,没有因为这件事与太子撕破脸的意思。
于是他顺势成为众人所期盼的那个打圆场的人,信誓旦旦的道,“我相信太子殿下不会被小人蒙蔽,况且”
能称得上俊秀的脸忽然失去光彩,黯然神伤的道,“殿下这么好,岑兄怎么会不珍惜?我只是突然查到这些证据,情绪上头,没能保持理智才说出那些指责的话。”
“等殿下查清真相,还岑兄清白,我一定负荆请罪。”这番话虽然是对群臣和唐臻解释,但是燕翎的目光从始至终只放在唐臻的脸上,眼底晦涩难明,似有千言万语。”
岑威似有所感,挡在两人之间,眼底满是冰冷的警告。神态远比燕翎信誓旦旦的指责他狼子野心,毒害沈思水和李晓朝,妄想吃太子绝户时凶狠。
燕翎垂下眼帘,主动退开几步,刚好躲开岑威的视线,然后再次看向唐臻,眉宇间莫名多了几分幽怨。
此番暗潮汹涌皆被群臣看在眼中,有人恍然大悟,有人面露惊讶,有人眼底不屑,有人计上心来最终皆选择暂时视而不见。
为首的老臣思索半晌,隐晦的与周边的人交换眼色,长叹了口气,对唐臻道,“世子说的没错,兹事体大,确实该从长计议。不如先由陈大人核实世子查到的证据,等到下次朝会,再看是否有新进展。”
若是真能趁着这个机会搬倒岑威,总不能所有好处都被燕翎拿去,他们也需要时间思考,如何分一杯羹。
唐臻轻笑,骄矜的抬起下巴,示意众人为他让路,径直离去。这届朝臣眼高手低,既没本事又不够乖,还得再换。
燕翎目光定定的凝视唐臻的背影,不知不觉间露出痴态,久久未能回神,直到骤然感受到脚掌的剧痛才陡然惊醒。
“抱歉”岑威稍作停顿,与他擦肩而过,只有彼此听见的低语没留下半分痕迹,“如果你突然暴毙,燕鹄会不会很开心?”
燕翎快速转身,强行忍住震怒和惊恐,脚步却逐渐慌乱,越来越快,彻底失去从容。
他好不容易才脱离燕鹄的控制,原本就没打算再回京都的陈国公府,听了岑威的恐吓,自然更不可能以身犯险。连原本准备落脚的地方都舍弃,不顾体面的住进客栈,勉强找了个方便继续查找线索的理由,维持身为陈国公世子的脸面。
夜深人静,小二凭借信物悄无声息的进门,低声道,“我家主人说,您要尽可能的表现出对岑威的惧怕,最好能让岑威当众失态,对你动手。只有这样,殿下才能更直白的感受到岑威的威胁。”
黑暗恰到好处的遮挡住燕翎眼中的怒火,他嗤笑道,“大将军教我做事?”
小二没办法从昔日的称呼,体会燕翎对李晓朝的嘲讽,只知道完成主子的交代,“您要记住,您与岑威并非敌人。”
他停顿片刻,让燕翎对这句话的印象更深刻,然后才继续开口,“因为岑威势大,威胁到太子殿下,您才会对岑威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太子殿下才是岑威的敌人,您只是无条件的选择支持太子殿下。”
燕翎沉默许久,脸色数次变换。毫无预兆的举起茶杯朝声音最后消失的方向砸去,“滚!”
虽然某些时候,他的脑子不算灵光,但是李晓朝特意交代下属来说这番话,分明是在提醒他,如今的他连被岑威当成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翌日,燕翎按照原本的计划,让心腹悄悄给程诚送去封信。
昨日在朝堂拿出的证据,只是开胃小菜。如今通过程诚偷偷交给唐臻的东西,才是能让岑威百口莫辩的铁证。
除非岑威能令时光倒流,否则无论谁去查证,岑威都是毒害沈思水和李晓朝的罪魁祸首。包括闹得沸沸扬扬,指认太子才是凶手的流言,岑威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
燕翎不相信太子对岑威的感情,能让太子明知道对方算计自己,曾经所有的柔情蜜意,百般讨好都是为了将他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依旧能没有芥蒂的信任岑威。
李晓朝也不相信。
因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例子,稍有行差踏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唐臻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从天而降名岑威的拦路石。
燕翎坐在桌子前,目光定定的凝视桌面展开的墨宝。明明是前朝大师所著,能够宁心静气的佳作,他却越来越烦躁,总是生出将其撕扯成碎片的冲动。
恍惚间,他甚至在墨宝的空白处看到岑威的影子。因此眼角眉梢的狠厉愈发清晰,双眼遍布红色血丝。
“世子!”心腹匆忙进门,因为过于震惊,忘记收敛声音,震得燕翎的耳朵隐隐作痛,“太子、太子要与岑将军共享储君之位!”
“不可能!”燕翎猛地起身,带倒书桌,从前朝保留至今的墨宝终究如同他臆想的那般变成碎片,他却没能感受到臆想中的喜悦。
心腹也觉得骇人听闻的传闻过于离谱,立刻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尽数告诉燕翎,“太子说他与岑将军共享储君之位,就不会再有”
“什么?”燕翎立刻发现心腹的犹豫,拎起对方的领子,面色狰狞的逼问。
心腹见状,自知躲不过去,只能按下悔意,抖着嘴唇道,“不会再有嫉妒的面目全非的小人,千方百计的陷害岑将军。”
他倒退数步,心惊胆战的看着怒砸桌椅,状若疯癫,再也看不出半点风度的燕翎。心中暗自庆幸,没有透露后半句。
如果还有,直接按照欺君犯上论罪,诛九族也不为过。
许久之后,燕翎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不相信,对待他那么冷酷无情的太子会痴恋岑威到神志昏聩的程度,必定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然而宫中传出的消息却是太子与金吾卫大将军携手前往太和殿,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岑威风险储位。
真的携手,十指相扣,不忌讳任何人目光的那种携手。
燕翎又砸了套瓷器,用最后的冷静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径直赶往宫中。
宫门处,燕翎与脸色苍白的李晓朝相遇。两人平静的移开看向彼此的目光,丝毫没有叙旧的意思,沉默的加快步伐。
尚未走到福宁宫,已经能远远看见站在交泰殿门口身影。
不仅燕翎和李晓朝心事重重,委实笑不出来。程诚、陈玉和梁安也个个面色复杂,良久不曾言语。
终究还是李晓朝见过的风浪更多,率先回神,面色如常的问道,“殿下”
“在交泰殿。”陈玉让开门口的位置,示意李晓朝和燕翎可以直接进去,同时垂头挡住眼底的复杂。
李晓朝当初究竟在安定侯的冤案中充当什么形象,这是最后能够探索真相的机会。
梁安悄悄握住陈玉冰凉的手,心疼的厉害,故意对李晓朝和燕翎的背影补了句,“岑威也在,你们去晚恐怕赶不上。”
他既知道李晓朝和燕翎为什么匆匆入宫,也能大概猜到从沈思水和李晓朝中毒、到太子是罪魁祸首的流言深入人心,再到燕翎忽然指认岑威才是罪魁祸首,程诚今日又收到铁证,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安甚至不屑嘲讽他们。
心中没有情谊的人,眼中有再多的虚情假意,又有什么用?
他们永远无法体会真正的心意相通,死生契阔,自然不能理解唐臻和岑威之间的信任。
思及此处,梁安更不愿意因为别人的闲事耗费为数不多能够静心思考的时间,不顾程诚的惊讶,张开双臂抱紧患得患失的陈玉。
他很幸运,能拥有持子之手的人。
“是我!殿下和岑威是不是在里面?”
孟长明穿着最爱的红衣,如同流云似的在众人面前飘过,径直朝内殿狂奔,姿态却是完全不符合速度的优雅。
他并不关心唐臻是真的想要与岑威分享储君之位,还是为情所伤,准备挥剑斩情丝。只想立刻知道,发生这样的大事,唐臻和岑威的面向会不会有变化!
李晓朝和燕翎先行,步伐越来越慢。孟长明一路狂奔,不为外物所动。三人竟然同时闯入交泰殿,入眼即是正亲昵的依偎在皇位之上的唐臻和岑威。
昌泰帝对太子的宠爱没有底线。
原本他尚未回到京都之时,太子虽然大权在握,掌握传国玉玺,在交泰殿也有专门属于自己的位置。但是皇位就是皇位,储君就是储君,最高的座位始终空置,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昌泰帝偶然发现这件事,立刻让程守忠亲自撤掉太子的位置,专门写了份圣旨,要求太子再上朝,直接坐皇位。
直至年节期间,宫中在交泰殿设宴,昌泰帝也要出席。他才发现太子没了专属的位置,终究还是不方便。
没想到唐臻另有妙计,直接去岑威身边,分坐凤亲王的位置。
昌泰帝沉默半晌,评价‘应景’。
至于具体应什么景,没人敢问,只能成为谜团。
姑且当做这是应良辰美景的感叹。
进入交泰殿的三人如同冰雕似的愣在原地,目光怔怔的望着上方,表情逐渐狰狞。
唐臻和岑威之间的距离太近,一时之间,他们甚至无法判断唐臻是不是正坐在岑威的腿上。
第154章 二合一
孟长明最先红了眼眶,目眦欲裂的转过头,勉强维持风度。
共享储君之位?
两个太子也凑不出一个皇帝!
可惜燕翎无法得知孟长明的想法,他只知道,岑威又从他手中抢走一样东西!
“为什么?”
愤怒到极致,他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怀疑。
这些东西,真的曾经属于过他吗?
唐臻漫不经心的看向下方,目光在满脸嘲讽等着看热闹的孟长明身上略过,落在燕翎苍白的像是再受到任何压力都会立刻崩塌的脸上。
燕翎的情绪陡然失控。
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他?
仿佛他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非要不自量力的打扰对方。
不应该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明知道他的狼子野心!难道真的愿意将皇位拱手让给他?”燕翎起初还抱着只要骂醒唐臻,还能拨乱反正的念头。
没想到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立刻冲垮摇摇欲坠的理智。
“你对得起陛下吗?陛下为了不做亡国之君,他甚至愿意受臣子的胁迫,去北地做质子!还有成宗、烈宗、你以后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孟长明原本已经克制住失望和恼怒,恢复平静,听见燕翎话,颈间再次浮现青筋的痕迹。
自己作死还不够,非要带上整个陈国公府?
如果燕鹄知道燕翎会如此愚蠢,会不会后悔曾经念及血脉亲情,没有干净利落的解决燕翎?
李晓朝同样因为燕翎的愚蠢冲动感到不适,他不动声色的与燕翎拉开距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不能放任岑威如此得意。
他的背后不仅有龙虎军,还有父亲、叔父和堂兄。虽然岑家不算人丁旺盛,但是相比昌泰帝和太子,万顷地里只剩两根独苗,简直能称得上枝繁叶茂。
除了岑威与太子互有约定,不会纳妾生子,无论是依旧壮年的岑壮虎和岑壮牛,还是已经与妻子诞下麟儿的岑戎,只要努力,生儿育女皆非难事。
岑壮虎与岑壮牛自小相依为命,同甘共苦,岑威与岑戎既是堂兄弟,又是表兄弟,很难因为利益翻脸。
如果权力从太子的手中过渡到岑威的身上,染上姓岑的气息,恐怕会真正的安定下来。
李晓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即使不能立刻除去岑威,也要让岑威失去太子的信任。
可惜燕翎过于废物机会稍纵即逝。
哪怕心中知晓,离间唐臻和岑威会有被两人记恨的风险,此时的李晓朝也顾不上将来才会发生的事。
他向前两步,先斥责依旧发疯的燕翎,“陈国公世子慎言!”
没等燕翎的疯撒到他的身上,李晓朝已经毫不犹豫的举起巴掌扇过去,心中毫无波澜。燕北旗知晓他这巴掌拦住了什么混账话,只有感激他的份。
他盯着燕翎颓然吐牙的模样怔忪片刻,转头看向唐臻,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以长辈的口吻道,“陈国公世子的话虽然偏颇失智,但是我希望殿下能够明白你与岑威的区别。”
唐臻挑起眉梢。
毒杀沈思水,先嫁祸给他,又勾结燕翎,指认岑威才是罪魁祸首。
这是最后一次证实,李晓朝当初有没有参与构陷安定侯刺杀昌泰帝的机会。因为追究死人曾经做过什么事,没有意义。
鞭尸、挫骨扬灰,只不过是活人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看在安定侯的份上,唐臻还算耐心,他甚至愿意给李晓朝递台阶,让对方能够轻而易举的畅所欲言。
“我与岑威?”唐臻勾住岑威的手指,故作不解,“有什么区别?”
李晓朝再次向前,沉声道,“你是宗室不可替代的顶梁柱,但凡有任何意外,宗室恐怕从烈宗到陛下的坚持皆会失去意义。”
“岑威却与你不同。”他的目光顺势转到岑威的脸上,直勾勾的盯着岑威的瞳孔,眼底恶意肆虐,表面却依旧是全心全意为唐臻操心的长辈模样,“我相信殿下的眼光不会错。”
“你如此爱重岑威,岑威对你必定也是相同的心思,只是你们生来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他才不能付出相同的东西给你。”李晓朝话锋陡转,“可是殿下,你怎么保证,岑威的亲眷也能如他这般对你珍之重之?”
唐臻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知不觉的松开与岑威交握的手。
李晓朝痛心疾首,“你和岑威相约不娶妻纳妾,注定不会有子嗣,偏偏宗室凋零,没有孩子能过继给你,担当大任。”
“如今你又毫不掩饰对岑威的偏爱,岂不是等于昭告天下,将来会在岑威的亲眷中过继嗣子?”
“岑威能承担你的信任,如何保证岑威的亲眷也能?”
连续三问之后,李晓朝专门为唐臻留出思考的时间,又振聋发聩的问道,“如果岑威的亲眷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岑威是否还能像今日这般不顾后果的维护殿下?殿下又该如何处置岑威的亲眷?留情与否,会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信任?”
“如果能同时除去你们两个,嗣子的岂不是能……”
“我知道殿下少年慕艾,初至情深,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捧给岑威,博他欢心。”李晓朝双眼朦胧,似陷入回忆,忽然被痛苦覆盖,“臣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殿下,适当的与岑威保持距离,难以得到认可的感情才能更长久。”
“大、将、军、说、的、是!”燕翎又吐出半颗残牙,反而恢复冷静。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客栈的那句大将军是嘲讽李晓朝轻而易举的放弃十余年的积攒,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声大将军却是在提醒唐臻,李晓朝曾经身为骠骑大将军,为困居在东宫的太子提供过多少的便利。
他目光定定的凝视唐臻,神色说不出的偏执,“殿下为何不信我?我对殿下的心思,天地可鉴。如果有半分私心,叫我从此孤苦伶仃,不得好死。”
退至门口的孟长明悄无声息的抬起头,目光复杂的打量燕翎的侧脸。
“我以为你们能有什么高见我的家产不留给岑威的亲眷,难道留给你们的亲眷?”唐臻嗤笑,“我喜欢他,当然肆无忌惮的偏爱他,否则如何体现我的喜欢很珍贵?”
李晓朝眼底隐晦的期盼陡然僵硬,沉着脸道,“殿下不愿意听劝,我不说就是,殿下不该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两人对视许久,唐臻眼底嘲讽丝毫没有变化。
李晓朝失望的摇头,转身离开,“殿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今日就当是臣当面请辞。明日一早,我就回浙江。没有殿下的诏书,不会再回来碍眼。”唐臻脸上的讥讽陡然收敛,安静的目送李晓朝的背影彻底走远。
现在想要回浙江?
晚了。
他应该祈祷,陈玉没有在他的住处,搜到能够证明他曾诬陷安定侯的证据。
眼看合谋出师未捷,彻底失去实现的可能,燕翎却做不到像李晓朝那般洒脱,及时抽身,免得越陷越深。他忽然道,“如果”
“没有如果!”唐臻彻底失去耐心,反问,“你是不是想问,你在我眼中最好的形象是什么?”
燕翎直觉太子的话有些奇怪,此时却顾不上细节,立刻点头,眼底重新浮现期望。
“曾经是听话,会讨主人欢心的宠物狗。纵然谎话连篇,只要不叛主,我还不至于和狗斤斤计较。”燕翎难以置信的目光对唐臻没有任何影响,他立刻让燕翎知道,什么是更无情,“现在是犯错的流浪狗。”
“为什么要说这种气话?”燕翎沉默半晌,摇头的速度越来越快,再次将错处归结到岑威的身上,手指岑威,目眦欲裂,“我虽然说他的不是,但都是为殿下考虑。殿下居然为了他,如此羞辱我?!”
唐臻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本不想再理会仿佛听不懂人话的燕翎,没想到燕翎屡教不改,依旧咬着岑威不肯松嘴。
“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气得发笑,高声唤守在大门外的程诚。
孟长明见情况不妙,连忙对打算为唐臻跑腿的岑威使眼色,示意对方拦住唐臻发疯,主动认领跑腿的杂活,去叫程诚。
奇怪的是门口只剩下程诚,梁安和陈玉皆不知所踪,引得孟长明数次回头,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程诚并非空手而来,他手中拿着燕翎非常眼熟的木盒。
正是他今早才交代心腹,偷偷递给程诚的那个木盒,里面装着岑威毒害沈思水和李晓朝,然后推出太子背黑锅的铁证。
木盒依旧是那个木盒,里面装着的东西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毒害沈思水和李晓朝,然后推出太子背黑锅的罪魁祸首从岑威变成李晓朝和燕翎。
其中甚至包括李晓朝和燕翎无法信任对方,故意骗对方留下的把柄。
“这”燕翎的表情从茫然到惊恐,难以置信的指着木盒最下方的玉佩。
程诚善解人意的解释,“这是我在你暂住的地方搜到的物证,安定侯送给李晓朝的生辰礼,经常挂在李晓朝腰间。这次李晓朝回京述职,大多数时间都是随身佩戴这块玉佩。”
唐臻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从未有过的恶劣,“毒害伯爵、陷害太子、用伪证诬告亲王。流浪狗犯下这么大的错,只能乱棍打死。”
燕翎猛地回过头,慌乱之间,再也压不住内心深处的惊恐。
‘人有二百零六块骨头,他还有很多次骗孤的机会。’
他疯狂摇头,踉跄后退,险些摔倒时猛然醒悟,立刻起身逃程诚摁住他的肩腰,没有办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走近,仿佛与两年前在园中的场景重合。
不!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场景,怎么可能重合!
燕翎咬住舌尖,凭借疼痛找回些许理智,“我、我是陈国公世子,不是流浪狗!”
“是吗?”唐臻笑着俯身,眉宇间浮现怜悯,煞有其事的感慨,“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燕翎艰难的克制住想要追问的念头,如同小狗似的紧巴巴追着唐臻的目光却不知不觉的透露他的急切和畏惧。
唐臻见状,心情稍霁。
“昨日刚散朝,燕鹄就进宫求见,他与孤说了些鲜为人知的事。”
虽然燕翎不是好狗,但他是人,不能与狗计较。
听见燕鹄的名字,燕翎的表情瞬间扭曲,只保持片刻的沉默也跟着破功,“他说什么?”
唐臻模仿燕鹄的语气,竟然有八分相像。
“父亲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只有一点不好,贪恋权势,连亲儿子都要防备。因为燕翎最不可能得到北疆军的承认,所以他才能暂时占据陈国公世子的位置。”
“他说谎!他唔唔唔唔唔!”
程诚在唐臻的目光示意下,牢牢捂住燕翎的嘴。
“我还没说完,你先别叫。”唐臻不轻不重的踢在燕翎的大腿。
几乎感受不到痛楚,仿佛街边小狗似的被轻慢的羞辱却立刻涌上燕翎心间,他本就因为近乎窒息涨红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直到燕翎将自己折腾的险些昏过去,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唐臻才慢吞吞的开口,“燕鹄告诉我,你的行为没有经过陈国公府的同意,所以陈国公府也不会再管你,按照律法处理即可,生死勿论。”
“不过你放心,当初父皇是心甘情愿去北地做质子。”唐臻说起燕翎刚才用来嘲讽他的事,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收敛些许恶意,“你该庆幸,父皇在北地并未收到羞辱,直到现在,他依旧认为燕北旗是不输安定侯的忠义臣。”
陈国公忠义,燕鹄识趣,看他们的面子,唐臻会给燕翎留条命,但是仅此而已。
“关去刑部大牢,允许探监。”唐臻最后看了眼还有话想说的燕翎,目光不再有片刻的停留。
燕鹄或许会遣人给燕翎送些东西,但是不会去见燕翎,更不会试图将燕翎放出来,燕翎会被遗忘在刑部大牢,像真正的流浪狗那样。
程诚毕竟是武将,哪怕平时在唐臻身边并不显眼,想要制住只是花架式的燕翎也是轻而易举。
至始至终,没让燕翎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孟长明看够热闹,自觉的跟在程诚身后,半点都不好奇,唐臻和岑威单独在交泰殿会做什么事。
好奇心害死猫,他五岁就知道。
殿内恢复安宁,始终稳坐皇位,安静的看唐臻处理燕翎的岑威忽然开口,“不会”
“嗯?”唐臻茫然抬头,饶是他聪慧机敏,又与岑威颇有默契,此时也没办法立刻理解岑威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岑威莞尔,朝即将回到他身边的唐臻伸出手,眉宇间满是认真,“不会出现李晓朝臆想的事。只要我活着就不许岑戎的子嗣进京。”
他不会因为李晓朝和燕翎故意挑拨的话,否认将来会过继岑戎的孩子。
诚如唐臻所说,他们注定没有孩子,唐臻连兄弟姐妹都不会有,族谱之内的亲人只剩下昌泰帝。
如果他们将来非要过继,不选择岑戎还要选谁?选了谁,谁能容得下岑戎的存在?
只是人有亲疏远近。
他信任父亲,信任叔父,信任兄长,不会信任素未蒙面的侄子,更不会将唐臻的安危系于别人的良心。
至于这个决定会不会导致侄子无法真正的成为嗣子,岑威并不在乎。
龙虎军现在的基业才是侄子应该承担的责任,所谓嗣子,只是他近水楼台能得到的机会而已。
相比他和岑戎,侄子已经足够幸运,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惹人同情。
“不能见面吗?”唐臻挑起眉梢,故作犹豫,“那我去河南或陕西,他是不是也要特意躲着我?”
岑威怔住,随即喜上眉梢,“你愿意与我回河南?”
“总要去看看。”唐臻理所当然的点头。
毕竟是岑威长大的地方。
他朝岑威招手,示意岑威离他近些。
因为曾经险些被毒杀总是比旁人明亮些的眼底,清晰的倒映岑威的影子。
这种角度……
岑威径直落下个轻吻。
唐臻眼中闪过错愕,难得想与岑威说点严肃的事。随即将其抛在脑后,拽着岑威的领子往下拉,非要在主动送上来的薄唇留下个属于他的印记。
好在两人还记得这里是交泰殿,主要是皇位虽然宽阔华丽,边角处却颇为尖锐,稍有不慎就会受伤。
唐臻重新找个舒服的角度窝着,继续他被打扰的严肃话题。可惜明亮的双眼浸于水色,嘴角也残存抹不去的绯红,怎么看都不像是严肃的样子。
“我只问一次,你想要皇位,还是乱世能平稳的安定。”
“乱世平稳的安定。”
唐臻不意外岑威最后会选择后者,只是没想到岑威会这么坚定果决。
虽然岑威想要皇位,他也不会觉得有错。只要是他给得起的东西,无论岑威想要什么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但是岑威能保持当初最吸引他的初心,还是能让唐臻更高兴些。
岑威面色无奈,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他总觉得,唐臻似乎对他有些误解。
没有对皇位有奢望,并非他多么大公无私,只是清楚想要获得皇位,必须付出的代价。归根结底只是权衡利弊,不愿意面对风险。
不过……既然这份误解能让唐臻看他的目光更明亮,他私心不想做任何解释。
第155章 一合一
李晓朝拂袖离开交泰殿,面色紧绷,步履匆匆,入眼皆是陌生至极的面孔。
走出宫门,他猛地回过头,目光正对上宫门守卫沉默的注视。每处细节无时无刻的提醒他,曾经只差一点就是他囊中之物的皇宫,如今已经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太子的手段,远比他预想的更……岂止是手段,太子的所有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只离开一年而已,十余年的心血几乎被抹除干净,连吩咐昔日下属都要以为太子尽忠的名义。
想起甄福兵那张憨厚木讷透着蠢笨的脸,李晓朝险些没能控制住越来越旺盛的怒火。
京营十几个资历深厚的将领,竟然只有直率到愚蠢,唯一优点仅是恪尽职守的甄福兵被重用。
如果不是处处受挫,在京都十余年的经营被蚕食殆尽,短时间内又看不到真正掌握福建的希望,他怎么会……
李晓朝克制的闭上眼睛,即将失控的情绪也随之平静。
没关系。
再怎么艰难也不会比当年尚且一无所有,突然失去最大的靠山更难。
燕翎也不是真正给沈思水下毒的人,没人能想到真正的凶手。
如果那个蠢货被抓住把柄,想要将罪责推到他身上,正好能彻底洗清他的嫌疑。
动手的人不是他。
是已经过了头七的沈思水。
太子的种种行为令沈思水夜不能寐,整日担惊受怕,只要稍加暗示,沈思水就想到服毒陷害太子,以此逼太子暂时放过湖广的主意。
李晓朝只是被动的配合,然后被沈思水连累而已。不会有人知道。没留下任何痕迹的熏香会促使原本只能让沈思水卧床的毒药加剧,以至于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陷害太子的人是沈思水,诬陷金吾卫大将军的人是燕翎。
他只是全心全意为太子考虑,不惜忠言逆耳的忠臣而已。
先回福建,免得太子查出沈思水和燕翎的作为,怒火过盛,牵连到他身上。
等……等昌泰帝再想起安定侯或者程守忠和程锋想起程宝儿。即使他们暂时想不到,他也会让他们能想到。
安定侯当真是他的贵人,时隔十余年,再次面临困境,依旧是安定侯给他最后的希望。
李晓朝的目光逐渐深沉,似乎要将皇宫的模样通过眼睛刻在心底,停留许久,终于转身离开,径直返回住处。
想起总是刻意锁在心底,不愿回忆的安定侯。哪怕心态稳固如李晓朝,眉宇间亦有恍惚。
如果当年他没有听信薛寄的蛊惑……
如果去年他选择留在京都,等昌泰帝回来,安定侯府水涨船高……
深知世间没有如果的李晓朝咬牙克制没用的悔意,没能立刻留意护卫的惊呼。忽觉有黑影扑倒脸上,继而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直至倒地,他才彻底回神,错愕的抬起头,正逢利剑迎面而来。
李晓朝当年能在身无长物又失去靠山的境地翻身,自然不会是草包将军。
他抬手夹住剑锋,巧妙用力令其改变方向,终于看清行刺的人。
是张怒火中烧的年轻面孔,陈玉!
心中郁结难解的李晓朝面露冷意,悍然出脚,踹向陈玉的腰腹。用尽全力,没留半分情面。
梁安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陈玉吃亏?见状立刻弯腰去抓李晓朝的腿。
李晓朝下意识的想要躲开,没想到陈玉竟然抽回长剑,不管不顾的划向他的脸。
力道之大,只要能划中,即使擦边也能让李晓朝立刻头破血流。
李晓朝瞳孔紧缩,只能忽略梁安,竭尽全力的躲避陈玉。最后脚腕被梁安徒手折断,脸上也不可避免的多了血痕。
“陈玉!你疯了!”他顾不上脸上的血痕和脚腕的剧痛,忍无可忍的怒斥。
“我早就疯了,你才知道?”陈玉冷笑,“血海深仇加身,安定侯府的人哪个不疯!”
李晓朝的怒容陡然滞住,这才发现,他的护卫并非无动于衷,早就被梁安和陈玉带来的人以扭曲的姿态强行摁倒。
没等他想到该如何不留痕迹的试探,陈玉的话是什么意思。眼中遍布血丝的陈玉已经从怀中掏出令李晓朝无比眼熟的金丝珐琅圈,声如杜鹃啼血,凄厉刺耳。
“这是我在你的住处搜到的双子环。”他又拿出枚外表与之仿佛,只有细枝末节的地方能看出区别,因为过于用力,陈玉手指近乎青白,声音也抖的不像样,“这枚,我是在薛寄那里找到。合在同处就是当初施尚文和施尚武平叛有功,成宗特意赏给他们的麒麟双子环。”
虽然薛寄嘴硬,哪怕被折磨的神志恍惚也不肯透露当年的具体细节,但是他在异族所生的幼子却是个娇生惯养的软骨头。
可惜软骨头所知甚少,数次濒死,终于在血肉模糊之迹想起些模糊的片段。从此推测被薛寄藏在暗处的珐琅环特别重要,有可能与安定侯的亡故有关。
毕竟……薛寄唯独对这件事津津乐道,总是酒后嘲讽安定侯,做走狗太入戏,狡兔还没死,先成了前菜。
要不是恨意太深,生怕让薛寄的幼子死的太容易,陈玉险些失手杀了再也说不出任何线索的血人。
他近乎绝望的收起从薛寄那里搜到的珐琅环,千里迢迢的从草原带回京都,只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竟然真的在李晓朝的住处搜到另一枚双子珐琅圈。
然而得到真相的瞬间,始终因曾经的冒名顶替敌视李晓朝的陈玉却感受不到任何可以称为喜悦的情绪。
只有数不尽的愤怒和悲凉。
燕翎和李晓朝同时被压入刑部大牢深处,诡异的没能在朝堂掀起任何波浪。
前者是燕鹄想要息事宁人的诚意。
虽然随着太子翻身,如岑威,陈玉,梁安等新贵也乘风而起。陈国公又与异族血战两年,消耗甚多,导致陈国公对京都的影响直线下降。但是别有用心,想要浑水摸鱼的人,想要用名义上的陈国公世子做靶子,依旧要先掂量项上人头是否足够稳固。
可怜燕翎在牢狱中等的望眼欲穿,既没等到唐臻的心软,也盼不到陈国公府的消息,只能对永远沉默的狱卒发作。
连续几日,他才惊觉,给他送饭的狱卒是个不认字的哑巴!
至于贵为福建布政使的李晓朝也无人问津,归功于所有姓程的疯子……
消息稍微不算闭塞的人,谁不知道,自从李晓朝被关入刑部大牢,程锋,程守忠,程昱,程诚整日往那边跑。
每次都是衣冠楚楚的进去,带着化不开的血腥味出来。
虽然没人能够证明血腥味来自李晓朝,但是能让这些人同时发疯的存在……昌泰帝突然爱上月蓝素衣,太子的腰间也多了条白玉腰带。
要素过多,以至于群臣连装糊涂的余地都没有。
这个时候与李晓朝扯上关系,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
能在唐臻数轮不讲道理的清洗之后,依旧留在朝堂的人。哪怕依旧各有各的毛病,也不至于连趋利避害的本能都没有。
群臣竭尽全力的装聋作哑,以求不被牵连,小心翼翼的揣测太子会先拿谁开刀之际,福宁宫连发数道诏书。
倒霉的人既不是李晓朝也不是燕翎。
刀锋落在湖广。
先是批复沈思水长子卖惨的折子,怜对方才疏学浅,决定按照对方的请求给予帮助。
废除湖广现有的制度,变成前所未有的议臣制。准沈思水的长子继承伯爵,擢升其为湖广总兵。另外分别从临近的陕西行省,四川行省,两广行省各自调遣六人,分为掌握湖广的户籍,日政,礼乐,钱财,刑罚,工程。令从京都,陕西各自挑选一人,分别掌握监察和农耕。
总共八人,加上沈思水的长子,九人共称议臣。
今后湖广内无论大事小情,皆要由议臣共同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如多数者仅胜少数三人及下,则所行之事应悉数抄写于奏折,送往京都。特准事急从权,三日内回禀京都。
旨意传到湖广,立刻掀起惊涛骇浪。
这几乎是分走湖广除了兵权之外的所有权力,逼沈思水的长子铤而走险,选择造反。
没人能摸清太子的想法。
说他想要湖广,偏偏在态度强硬的安插钉子时雨落均沾。太子和岑威总共才能安插两个人,哪怕位置再怎么重要,在新制度的影响下也比不上让旁人分羹的六个位置。
说他不想要湖广,他又在沈思水客死他乡时趁火打劫,顺势对沈思水的长子发难。
难道……想要湖广,但是终究因为此前的种种事,对岑威心存芥蒂。如今所有的奇怪行为都是障眼法,只是想在不影响彼此关系的情况下,不动声色的防备岑威?
群臣眼巴巴的等着太子继续出招显露目的或沈思水的长子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令太子暴露目的。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已经被关入刑部大牢的陈国公世子燕翎自尽,刚好被狱卒拦下,尚且没有性命之危。
群臣这才惊觉,距离陈国公世子燕翎和福建布政使李晓朝先后被关入刑部大牢,满打满算已经两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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