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梨花躺在床上,拉着卫棠的手:“阿棠,别去了,我的身体不行了,能多活这一年,我已经很满足了。”
嫁给赵大勇十几年,她的人生中只有三件事,怀孕、流产、生孩子,为了生个男孩,给赵家留个后,她先后怀孕了八次,却只生下三个闺女。
她那婆婆嫌弃她生了三个没用的闺女,要把才刚满十二岁的大丫卖给村里的一个四十岁的老光棍做媳妇,她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三个孩子逃了出来。
然而一个身体不好、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要通过打工养活三个女儿实在是太艰难了,她不得不拼了命地去工作。
一年前,她的身体彻底撑不住了,临死前为了三个孩子,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拿着当年那一丁点恩情向他求助,她没报什么希望,却没想到他真来了。
在知道他离开大堰村一直没有结婚后,她终于克服了内心的自卑,答应和他一起来到牧卞市。
自从回到牧卞市,卫棠便开始积极为她寻医问药,中医西医,只要能够治疗她的,他都寻了遍。奈何她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尽管看了不少医生,用各种名贵药品吊着,也只多活了一年。
可是,已经够了,这一年是她这一生最快活最幸福的一年,她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年她不该因为自卑,就压抑自己的感情,选择了同样死了老婆的赵大勇,而没敢跟卫棠走。
她和母亲做了一样的选择,只是她比母亲幸运,卫棠一直在等她,而父亲等了母亲几年后,就另娶了他人,连带着她这个前妻所生的女儿也不在乎了。
“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答应跟你走。”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角有了皱纹,可他依然那么好看,一如她第一次见他。
她的眼里带着不舍,要是当初——
耿梨花走了,卫棠一夜之间白了头,常常躲在两人的屋子里,呆呆地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卫常平三姐妹能听到屋子里传出闷闷的哭声。
十年后,自妻子走后一直闷闷的卫棠突然有了精神,他叫来了卫常平三姐妹,笑道:“当初答应你们母亲的,我已经做到了。我的公司由你们姐妹三人继承,常平,你是姐姐,我走后你好好照顾两个妹妹。”
卫常平跪倒在卫棠膝前,哭道:“爸,您别走,公司的业务我还不熟练,还需要您的教导。”
这些年,她早已把卫棠当成亲生父亲,卫棠收留了妈妈和她们姐妹三人,又帮她们解决了生父赵大勇那一家人,她还没有报答他的恩情,他怎么能离开。
“你别怕,我已经交待了你建民叔叔,他会帮你的。”看着常平流泪的脸,卫棠笑着摸了摸姐姐的头,“别哭了,昨晚你母亲来找我了,说在那边很孤独,我得去陪她。
常平,你性格独立,又有爸爸给你留的财产,你可以去谈恋爱,去结婚,不要因为一个赵大勇就丧失了追求爱情的勇气。”
“我知道,爸,我会的。”卫常平哽咽道,可她心里知道,看过了爸爸妈妈的爱情后,遇不到爸爸这样好的人,她这辈子是不会再结婚了。爸爸教会了她什么是爱情,妈妈用自己的苦难教会了她,婚姻不能将就。
卫棠看着剩下两个女儿,常安聪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常乐性格柔弱,不过有常平和常安看着,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走后,你们三姐妹要好好的,别辜负了你们妈妈的期望。”
当天晚上,卫棠躺在床上,看到他心爱的姑娘,穿着一件他从没见过的蓝白格子连衣裙,扎着两条麻花辫,正站在一棵梨树下朝他笑。
在漫天飞舞的梨花中,卫棠笑着朝那个美丽的姑娘走了过去。
…………
一九七二年的一个普通的傍晚,绚烂的晚霞,用它那极富感染力的红色,染红了大半的天空,橘红色的天空下,大堰生产队第三小队的社员们说着话、笑闹着,扛着农具往家里走,他们或两两结对、或三五成群。
而在这样的热闹中,一个瘦弱的扛着锄头的少女,安静地走在人群中,孤单得分外明显。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把她和周围的人隔绝开了。
不知道她是否也察觉到了这堵墙,然而可以知道的是,她开始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将人群甩在了身后。
进入一个岔道,周围安静了许多,她的脚步稍微放缓了一些,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喘息声。
“咦,那不是耿梨花吗?”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刚刚放松的脊椎一瞬间崩成了一条直线,她认得出这个声音,是队里人缘极好的李秀梅。
“提她干嘛,赶紧走吧,我肚子都饿了。”又有一个声音响起,那是李秀梅的表妹王淑芬,她曾经以为她是‘朋友’。
“倒不是我想提她,还不是因为陈英,今天一下午都听她在抱怨她哥跟这么一个人定亲的事,听得我头都大了。”李秀梅的语气里带着抱怨,不过因为耿梨花在前面,她略微压低了声音。
耿梨花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然而王淑芬显然并不避讳耿梨花,她大声说道:“也不怪陈英抱怨,陈光宗可是咱们小队唯一的高中生,如今又在大队上班,吃上了公家饭,那耿梨花哪里还配得上他?”
“你小声点,她还在前面呢。”李秀梅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她虽然不喜欢耿梨花,但王淑芬这样说实在是过分了,不管耿梨花怎么样,也不该拿这种事去欺负她。
“她要是有胆子反驳,我倒还敬重她一些。”王淑芬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只会在背后告密的小人罢了,“要不是陈家欠她妈、的恩情,你以为她凭啥能跟陈光宗定亲?”
她看了看前面的身影,故意提高声音:“我要是她,就该识趣地主动去退婚,人家陈家念着她的好,说不定还能给她一些补偿。要是这么拖着,等陈家主动上门退亲,那可真是一点脸都没有了。”
耿梨花听着后面传来的话,一张黑黄的小脸憋得通红,泪水很快突破了防线,模糊了那双被厚重刘海覆盖住的眼睛,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再听下去。
李秀梅也觉得王淑芬实在是过分了,她的脸绷了起来:“淑芬,你再乱说话,我要去告诉二姨了。”
“我倒不知道,现在的人竟然这么不要脸了么,过河拆桥都可以说得这么光明正大。欠了别人的恩情,不报恩就算了,竟然还逼着别人退亲?”一个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声音从路旁边的树后传出来。
竟然有人帮她说话,耿梨花诧异之下,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后看去,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灰色线背心的青年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的目光穿过李秀梅和王淑芬,直直看向耿梨花。
耿梨花被那目光中的灼、热吓了一跳,赶紧扭过头,往家里走去,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竟然小跑了起来。
李秀梅没想到竟然有人听到了她们的话,看着眼前长相俊俏、气质清隽的青年,她的脸涨红了,略带埋怨地看了王淑芬一眼:“都叫你别乱说了。”
王淑芬看到突然冒出来的陌生青年,也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是刚来的知青,没想到刚来到这个生产队,就听到这样的话,你们生产队都是像你们这样不懂感恩的人么?”另一个穿着蓝色上衣的青年慢慢走了出来,他看向最先出来的青年,“卫棠,你怎么也不等等我,自己就出来了。”
卫棠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李秀梅:“我看你还是讲道理的,你以后应该离你身边这个人远一点,免得她胡乱说话,连累了你。”
“你乱说什么?”王淑芬听到这话,气得瞪大眼睛。
卫棠并没有理会王淑芬,而是对李秀梅说道:“我看你这个朋友,没有一点感恩之心、性格莽撞还欺软怕硬,我真心建议你离她远一些。”
王淑芬想跟卫棠争辩,可卫棠根本不给她机会,他说完之后,抬脚就往前走去,她只好转向李秀梅,握着她的手:“表姐,你别听他乱说,我怎么会连累你。”
李秀梅看着她,说道:“淑芬,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你以后别乱说话了。我是你表姐,我不怕你连累,可我怕你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有一天把自己给害了。”
王淑芬看着李秀梅的身影,气得跺了跺脚,都怪耿梨花,要不是遇到她,她也不会被那个知青这样说,表姐也不会生气。
赵建民在后面追赶着卫棠:“我说你今天怎么了,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呀。”
卫棠看着消失在远处的身影,眼里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来,既然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重活一辈子,他绝不会再让梨花重复上一世的悲剧,也绝不会再给她离开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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