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赵建民看卫棠不说话,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不远处用草和泥建的房屋。
“没什么。”卫棠收回了目光。
“哦。”赵建民跟在卫棠,总觉得这段时间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虽然话也不算多,但身上属于青年的朝气还是看得到的。可现在,他仿佛一夕之间收敛了那种东西,整个人变得沉稳、内敛起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刚才竟然会因为那个农村姑娘的话,特地走出来打抱不平,这让赵建民想起了最近发生在卫家的事。
“你还在想那个赵向东啊?别想了,反正他已经被抓了,他做那种吃里扒外的事,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赵建民劝道。
谁能想到,被卫棠他爸一手提拔、深受他器重的秘书,竟然和那个岛上的人有勾结。幸亏卫棠发现了他的异常,不然后果还真不敢想。
“嗯,我没事。”卫棠抬起头对赵建民笑了笑。
赵建民看到他这样,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家发生赵向东背叛的事,你要下乡散散心我能理解。但你是咋想的,就算要散心,去农场不好么,偏偏要插队,我听说,插队的知青日子过得是最苦的。”
来之前他可是打听了,农场有工资发的,一个月能拿到三十多块钱呢,插队啥也没有,不问家里要钱就是好的了。
卫棠家里条件好,不用担心这些,他家可不行。可卫棠要来,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也不知道卫棠要在这里待多久,这段时间,他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有些事没法跟赵建民说,可前世家里出事时,赵建民是少数几个还愿意跟他来往的朋友之一。
而且他前世受他家牵连,在监狱里待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他把他拉到自己的公司来,可心里多少对他是有亏欠的。
这一次下乡就把他也带来了,有他看着,前世那些事就不会再发生。
前世他并没有下乡,后来家里出了赵向东的事,他被牵连下放到大堰生产队,在这里待了整整四年,直到七九年家里被平反,他才返回牧卞。
也是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耿梨花,并爱上了这个善良的姑娘。
可惜,他家平反的消息传来,他要她跟他的走的时候,她不愿意,选择了赵大勇。
梨花的前世,用命运坎坷这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大约是今年底或者明年初,她会经历人生中最大的转折,嫁给队里的混混赖二,他必须赶在这之前过来,看看前世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说梨花掉进水里被赖二救了,被迫嫁给他是个意外,可后面发生的事就太过离奇了。耿梨花那对她并不友善的表姐耿红叶,因为表妹不能嫁给陈光宗,竟然愿意替表妹完成这个婚约,而陈家竟然也答应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队里社员的意见分成两种,一种认为耿梨花既然已经嫁给赖二,耿红叶嫁给陈光宗也没什么,又不是她抢了耿梨花的婚事。另外一种,认为不管怎么样,陈光宗是耿红叶曾经的表妹夫,耿红叶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非要嫁给陈光宗,让自己的名声受到非议。
这样的讨论,随着耿红叶和陈光宗结婚后,多次帮助耿梨花,慢慢大家都觉得耿红叶嫁给陈光宗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耿梨花是倒霉了点,不过耿红叶嫁给陈光宗,比别人嫁给他强,至少耿红叶和陈光宗心里都还想着耿梨花,愿意帮助她。
因为这件事,耿红叶获得了好名声,最终挤掉杨队长的闺女杨巧梅,进了小学当老师,陈光宗也受到公社领导的看重,后来还当了大队队长,等他收到梨花电话,去接她的时候,陈光宗已经是一县之长了,耿红叶也成了县教育局局长。
后来梨花去世,他特地查了这件事,然而时间过去太久,很多事已经无法去查,耿红叶以及陈光宗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他们自己,已经没人能说得清。
不过,虽然没查清楚这件事,他倒是有其他的意外收获,他查到陈光宗贪污工程款,耿红叶则在县教育部门只手遮天,他收集齐证据,举报了两个人,再后来,两人都进了监狱,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因为这段事,他更加怀疑,耿红叶和陈光宗可能不是简单的替嫁,毕竟以两人后来做的事来看,怎么都不是乐于助人的人,他怀疑这两人之间很可能早就有了首尾。如果是这样,凭这两人的心性,梨花掉进水里刚好被赖二救了,被摸了身子还被众人看到,真的是意外么?
还有梨花觉得对她不错的舅舅耿文祥,真地对她不错么?
卫棠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这些事情查清楚,他怀疑,梨花前世被耿家一家人给骗了。
耿梨花一路抹着眼泪小跑,走到一条岔路上,两个孩子冲了出来,正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周大毛和周二毛,两人看了耿梨花一眼,也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跑去。
耿梨花看着两人前进的方向,那里有村里唯一的一条小河,平时大家洗衣服都是在那条河里洗。
想起上个月有个孩子在河里淹死,耿梨花顾不得自己哭泣,赶紧喊住了周大毛:“周大毛,你是不是要去河里玩?”
周大毛被人喊住,面上有些心虚,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我就是去摘点草玩。”
“你赶紧回家,不然我要告诉你妈。”耿梨花故意吓唬他,因为上个月淹死孩子的事,许多父母都叮嘱孩子不准再去河边玩,周大毛的妈妈肯定也叮嘱了。
这话要是成年人听了自然不会当回事,村里谁不知道耿梨花胆子小面子薄,根本不敢去告状。可周大毛是个小孩子,还不懂这些,听到耿梨花说要告诉妈妈,便信以为真,不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带着弟弟周二毛调转方向往家里走去。
走到耿梨花身边的时候,还故意瞪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耿梨花也没有和他计较,怕周大毛骗她,她特意跟着他们,直到看到他们进了屋才转身离开。
这个小插曲,让她忘记了刚才和王淑芬的不愉快,回到家里,院子里静悄悄的,舅舅一家人还没有回来了。她把手里的农具放好,转身进了锅屋,洗了手,开始准备晚饭。
她的手脚利索,很快高粱稀饭下了锅,玉米面饼子也贴上了锅,等她把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
门前站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耿梨花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红军,你回来了,累不累,一会就吃饭了。”
耿红军看着耿梨花用托盘端稀饭,赶紧走过来:“表姐,我来帮你吧。”
“不用,一会给舅妈看见了。”耿梨花轻声说道,她可不敢让红军帮忙,一会给舅妈看到,今天又别想吃饭了。
耿红军落寞地垂下了眼皮:“表姐,对不起。”
“别说傻话,出去吧。”耿梨花端着托盘往外走,不管舅妈和表姐对她怎么样,舅舅和红军对她还是很好的。
吃饭的时候,耿红叶一如既往地挑着刺:“你这饼子就不能做的软和一点,你看别人家做的玉米面饼子,又软又好吃,哪像你做得这些,看着就没胃口。”
她初中毕业有几个月了,到现在工作上的事情还没着落,天天跟着一群没什么文化的乡下姑娘,起早贪黑地去地里。
皮肤晒黑了不说,还要笑着脸跟别人解释,工作正在找,只是现在闲着,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天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恶心。要不是为了维持形象,她真想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
耿红叶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烦得不行:“一天天沉着个脸,跟谁欠你钱似的。学学上不好,烧个饭都不会烧,要你有啥用?”
“谁家饼子做得好吃,你就去谁家吃。一天天惯的你,我看梨花这饼子做得就挺好的。”耿文祥听着闺女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沉下了脸。
被亲爸这样说,耿红叶更加不满,不过她也只敢用筷子戳着稀饭,到底也没敢回嘴。
耿文祥看着低着头的外甥女,声音放缓了一些:“梨花,别理你表姐,她那张嘴就那样。”
耿梨花没有说话,王兰芝看闺女受委屈,却不乐意了:“她饭做得不好,还不能说了?梨花,你表姐整天在外面帮你说好话,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你看看你这饼子做得,别说她,就是我也吃不下。”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耿红军,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小声说道:“妈,表姐做的饼子挺好吃的。”
“你闭嘴!”王兰芝瞪了耿红军一眼,又转向耿梨花,“梨花,你也别说我这个做舅妈的对你不好,你今天这饭做得不行,罚你今晚只能喝一碗稀饭,你服不服?”
耿文祥听到这话,脸色更难看了:“兰芝,一碗稀饭哪里能吃饱,这饼不挺好的,我看你们母女俩,就是故意鸡蛋里头挑骨头。”
“我鸡蛋里头挑骨头?”王兰芝听到耿文祥这样说自己,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耿文祥,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当年你妹嫁给那个城里人,人家回城了不要她,你妈说把她接回家,我也同意了。这些年,我养着她们母女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这种话……”
王兰芝说着说着,开始抹起眼泪来。
耿梨花看了眼垂着头不吭声的舅舅,站了起来:“舅妈,是我不对,你别和舅舅生气了。舅舅,舅妈也不容易,你给她说个软话,我饭量小,一碗稀饭能吃饱的。”
她把稀饭喝完,转身进了屋。
耿文祥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看向王兰芝:“家里也没穷到这个地步,你就缺她一口粮食吃?”
王兰芝哼道:“你不要乱说话,你自己外甥女说了,她饭量小,一碗稀饭能吃饱的。”
耿红叶看到王兰芝为自己出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手里拿的饼子也不觉得硬了,一口一口吃得很香。
耿红军看到她这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趁着母亲和姐姐不注意,偷偷塞了半块饼子在口袋里,打算一会给表姐送去。表姐每天要干那么重的活,只喝一碗稀饭哪里够。
王兰芝等大家都吃完饭,喊耿梨花出来洗碗,便回屋了。耿红叶看到耿梨花出来,嗤笑了一声,也转身进了屋,她干了一天活,累都累死了,晚上还要出去,得赶紧休息休息。
想到晚上,她脸上的线条柔软下来,眼里的不耐烦被笑意替代。
耿红军捏着口袋里的饼往锅屋走去,被耿文祥叫住了:“你给你表姐留了饼。”
耿红军停下了脚步,轻轻嗯了一声。
“给我吧,我给你表姐送过去,顺便找她说点事。”耿红军把放在口袋里的饼子拿出来,耿文祥接过往锅屋走去。
耿梨花正刷着锅,听到舅舅的声音,赶紧用抹布擦了擦手,转过身:“舅舅,你咋来了?”
“红军给你留的饼,赶紧吃吧。”
耿梨花接过饼子,嘴角抿起一个小小的笑容:“谢谢舅舅。”
趁耿梨花吃饼的功夫,耿文祥点燃了烟袋,吸了一口才说道:“舅舅和你说个事,队里不是新来了两个知青么,杨队长安排他们明天到咱家吃派饭,你明天好好做,好吃不好吃的先不说,但东西得弄干净,别让人家嫌弃咱们乡下人。”
“好,我会的。”耿梨花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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