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棠点了点头,说道:“刘洲跟我说,去年在你家吃的饭挺好吃的,就是太辣了,你不知道,我们牧卞人吃不惯辣。”
这番话让耿梨花彻底愣住了:“他们不是觉得我做的饭不好吃么?”
卫棠有些惊讶:“你从哪里听到的,他们都觉得你做得挺好吃的,就是太辣了,他们吃不惯。”
耿梨花想起那时舅妈对她说的话:“你以为你舅舅说你做得好吃是在夸你,他只是看你可怜,不想你难过而已。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做的这顿饭,你舅舅在新来的知青面前陪了多少礼,道了多少歉?也不知道我们耿家前世欠了你们娘俩什么,这辈子来给你们还债来了。”
卫棠不认识舅妈,没必要骗她。可如果卫棠说得才是真的,舅妈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说话,她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做的饭好吃。
是想让她感激舅舅么,可舅妈根本没必要这么做,舅舅收留了母亲,又养大了她,她本来对舅舅就很感激。
耿梨花想不出原因,她悄悄看了卫棠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心不由得一跳:“除了不吃辣,你们还有其他不喜欢的么?”
她想起舅舅早上的叮嘱,如果做他们喜欢吃的,哪怕味道差一点,也不至于让他们埋怨舅舅了吧。
“除了不能吃辣,我们没什么忌口的。我听刘洲说了,你做的菜很好吃,他们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也能吃点辣了。
他和刘舒琴私下里还找过你舅舅,想跟你学两手,可惜你舅舅说你胆子小,不太会跟人交流,拒绝了他俩,他俩昨天说起来还很遗憾。”卫棠说道。
耿梨花听到这话都愣住了,刘洲和刘舒琴想找她学做饭?这种事,她做梦都不敢想。
“你舅舅对你真好,很护着你。”耿梨花耳边再次响起了卫棠的声音,她笑了笑,“嗯,他对我一直很好。”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棠看到她这样,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便没再说下去,有些事得她自己去想。
在她心里,耿文祥和她父亲没什么区别,如果直接说耿文祥不好,她不但不会相信,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搭理他了。
卫棠挑起扁担,客气地和耿梨花道别,仿佛他真地只是一个偶遇她的陌生人。
耿梨花把水打上来,慢慢往家里走。
她的步伐很稳,桶里的水没有溅出半点,但她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她一直以为舅舅对她很好,虽然能力不够,却一直在尽力维护她,可卫棠的话却让她起了疑惑。
舅舅一直跟她说,她性子太孤僻了,应该多跟外人交流交流。可卫棠却说,舅舅拒绝了刘洲和刘舒琴,用的理由是她胆子小,不会跟人交流。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卫棠,舅舅对她一直很好,还因为她的事,跟舅妈吵架。她不应该因为卫棠的几句话,就对舅舅起了疑心。
但卫棠连舅舅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舅舅跟她说过那些话,他没有必要来骗她。让她怀疑舅舅,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
回到家里,耿文祥已经起来,看到她挑水回来,便说道:“回来了,吃完饭我要去镇上买点菜,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
看到舅舅这样,耿梨花心里闪过一丝惭愧,舅舅对她很好,也许是真地担心她应付不来,才拒绝了那两个知青的。
不过那两个知青的口味真奇怪,居然觉得她做的饭好吃,还想跟她学习。
想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了,应该是舅舅知道她做饭不好吃,才用那样的借口拒绝了他们。
这样想着,她的脸红了,舅舅对她很好,她真不应该怀疑舅舅。
“不用了,我啥都不缺。”
“行,早上你就做个面条,昨晚我已经把麦子磨成面了,你再给他们每人打个鸡蛋。”耿文祥交代道。
耿文祥想了想,又道:“面条里就别放辣椒了,我听说他们牧卞人不能吃辣。”
耿梨花的步子顿了一下,不过她很快点了头:“好,我记住了。”
耿梨花放下扁担,把水倒到缸里,看到放在灶台上的麦面,洗了手,开始和面。她和面的速度不快,但是动作很好看。
清澈的、细小的水流,由她指挥,慢慢浇在面上,面从粉变成块,最终变成一个面团,只是这块面团并不完美,不够圆润光滑,还有些气泡。
把和好的面团放在一旁醒发,她开始煮稀饭,一亩地的小麦产量并不高,今年收成不错,一亩地也不到两百斤,还要留几十斤做种,因此每家分到的小麦并不多,磨成面粉后还要耗损不少,家里平时也很少吃。
舅舅准备的面粉也只够做出四碗面,显然除了给新来的两个知青,剩下两碗是舅舅和红军的。
对于这样的安排,耿梨花没有任何异议,在她看来,把家里的好东西给男人吃是应该的。舅舅干着家里最重的活,红军又在上高中,都应该吃些好的。
她又抓紧时间和了些掺杂了玉米面和红芋面的杂面,做成一个个贴饼子。
接下来,她有时间去管理那块由麦面做成的面团,经过一段时间的醒发,那个不完美的面团,已经变成了一个光滑、圆润、弹性十足的面团。
只看这个面团,便能想象出,一会由它切成的面条将会是怎样的筋道、好吃。
耿梨花并不去看她的面团,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仿佛人人都能把那面团做得那么圆润、那么漂亮。
她拿出擀面杖,开始把那个漂亮的面团擀成片,再切成一指宽粗细均匀的面条,她的一切动作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流畅。
如果有人在旁边看到,就会产生这样一种错觉,她不是在做面条,而是在雕刻着什么工艺品,然而她自己并没有察觉这一切,这不过是她的日常生活中的最平常的一幕。
稀饭和贴饼子已经做好,耿文祥走到锅屋门口往里看,不出他的意料,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只等两个知青上门。他的脸上露出笑容,看向耿梨花:“辛苦你了,一会他们两个来了,再下面条。”
耿梨花点了头,想起兜里的那块手表,掏了出来,递给耿文祥:“舅舅,刚才去挑水的时候,我捡了块手表。”
耿文祥把手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说道:“这是女式手表,等我问问你舅妈和表姐,看看她们知不知道谁丢了表。”
耿梨花想说交给杨队长的事,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如果舅妈和表姐能够找到丢表的人,倒也没有必要特地去找杨队长。
又过了一会,卫棠和赵建民来了,耿梨花把早已准备好的面条下入锅里,等面煮熟,用勺子捞出,放入四个大海碗中,每碗面上都放了一只卧得十分漂亮的荷包蛋,配上几根鲜嫩的小青菜,切得细碎的葱花飘在清澈的面汤上,再滴上几滴芝麻油,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吞咽口水。
如果让懂得美食的人看到,他们一定会惊叹于这样一碗近乎完美的面,竟然出自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之手。
然而耿梨花面色平常,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这几碗面,颜色的搭配有多漂亮,味道有多诱人。
耿红叶走了进来,看到四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面条,贪婪的目光几乎黏在那几碗面上,恨不得那里也有自己的一份,然而她也只能想一想。
想到父亲和弟弟可以吃这样美味的面条,而她却只能和母亲还有耿梨花窝在矮小昏暗的锅屋里,吃那些早已吃得厌烦的高粱稀饭、杂粮饼子,她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她板着脸,看着耿梨花:“妈让我来端面,免得你笨手笨脚,惹了客人不高兴。”
耿梨花往旁边让了让位置,耿红叶把碗放在托盘上,端了出去。短短的一段路,她走得格外辛苦,面条的香味一直在引诱着她,让她不得额外花费精力,控制自己不要去偷吃。
面条一端上,赵建民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做出陶醉状:“这面条是怎么做的,也太香了。”
耿红叶抿了抿嘴,对于赵建民的夸奖,心里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然而赵建民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他想起昨天中午,杨队长带他们吃的那顿忆苦饭,在看着眼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那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窝窝头,难吃到难以下咽。昨晚刘洲他们请他们吃饭,吃的也是面条,那面条比眼前这碗差得实在太远,但在吃过那窝窝头后,他居然觉得还不错。
刘洲说耿梨花做的饭菜好吃,他并不相信。他觉得任何人在吃了那样的黑窝窝头之后,再去吃其他的东西都会觉得好吃。
然而看着眼前这样一碗面,他相信了刘洲的话,这碗面,只看起来,就已经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他甚至忍不住想立刻端起碗,可他还记得自己的客人身份。
他吞了吞口水,眼睛看向耿文祥,希望他赶紧请大家坐下吃饭,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耿文祥看着他的表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梨花的手艺他是清楚的,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卫棠看了桌面上的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就四只碗,其他人不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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