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谢松原再次听见了来自胸腔的律动。
他感受到了光的存在。还有噪音,以及男人说话的声音:
“放心吧,林老师刚刚给他检查过了,没事的。”
谢松原紧闭着的眼睑颤了颤,意识回归。
“长官,他醒了!”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谢松原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教室内的空地上。
他的身边站着几个熟悉的人:白袖、白袖的那几个手下,还有任天梁。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胸口的位置。那本该有个巨大血洞的地方此刻缠着纱布,依稀有血从底层渗出。
谢松原伸手碰了碰。有点痛。
但触感很实,不是凹陷下去的。
任天梁道:“别担心。伤口看着比较可怕,但是没有伤到里面的心脏,你很幸运。我们已经叫人给你消毒上药,包扎过了。”
没伤到心脏?谢松原愣了愣,压下一闪而过的惊异表情:“好。”
自己却心知肚明,那只长着嘴的“触角”捅穿了他的心脏,击毁了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循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在这样毁灭性的打击中存活下来。
谢松原一醒来,就感觉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感受着左胸前的跳动频率,心中忽然产生一个奇特的念头。
——自己好像凭空生长出了新的心脏。
谢松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尽量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异样。
他从地上坐了起来,因为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忍不住皱起眉。很快,他的表情又放松下来,向白袖示意:“……口渴。”
白袖冷着一张漂亮的棺材脸,盯着他看了几秒,看到谢松原都开始心虚了,这才冲一旁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照做。
人醒了,任天梁也就放心了,大概是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掺和他们的事,让白袖有事就再找他,接着转身离开。
见人走了,白袖方才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我过来的时候,你什么样吗?整个上半身都是血。我当时真以为你死定了。你能活下来,该庆幸自己命大。”
谢松原没有说话。不知道如果他说自己刚才好像大概确实挂了那么一小会儿……白袖会不会觉得他是神经病。
就连谢松原自己都不太信。
谢松原顾左右而言他,状似无意地问:“对了,那个女生呢?”
“被校医带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去了。她还好,除了之前被蚂蚁袭击导致的出血,其他也没什么。不过我看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可能是被吓到了。”
谢松原摸了摸下巴。
亲眼目睹他被捅穿了心脏,又直击他活过来的过程,确实是挺吓人的。
他觉得那女生肯定看到了什么,不过谢松原还没想好自己是否有去找对方聊聊的必要。
白袖没打算那么轻易就放过他,凉凉地说:“我听说你把那个女生从变异蜘蛛的嘴里救下来了,舍己为人的感觉如何?”
谢松原回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觉得像在做梦。
他摇了摇头:“不怎么样,很痛。”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谢松原当时就知道自己会经历那样的痛苦,他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选择出手相助。
那时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白袖的身边对他来说就像温室。安全的同时,也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感受不到外界的险恶。
可感觉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这里是末世,随时都会死人,到处都存在着蛰伏在暗中伺机而动的残暴生物——
现在,谢松原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他回答得如此坦诚,反倒让白袖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了顿,才语气略为生硬地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一时心软也好,想逞能也罢,你现在跟着我,理论上就要听我差遣。做我的手下,第一个规矩就是要听话,哪怕是去送死,也得由我先同意了再死。以后再救人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此时的心情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惊讶和费解更为贴切。
保持良好道德观与人性的前提要建立在自己本身丰衣足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的基础之上,而末世足以把许多人在绝境上逼成恶鬼。
为了活命,唯有学会自私自利。
谢松原先前一直流落街头,没有加入固定的组织,应当是受了不少苦,这样的人多少都磨砺得铁石心肠,麻木冷漠。没想到他在那样的紧急关头,居然还想着让女生先逃跑。
心肠倒是不坏。
谢松原微微地笑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好哦,我下次注意。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白长官。”谢松原朝蹲下来的他凑近了一点,真诚地问,“在你以为我死了的那几秒里,你是真的在为了我伤心,还是只是为了以后没有草吸而难过?”
白袖:“……”
他冷着脸道:“管好你自己。”
*
校园内的红火蚁终于退去了。
信号弹发出去没多久,白袖剩下的手下也紧接着赶到,帮任天梁这边的变种人清理蚁群。
一群人总共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这波突袭扛了过去。
蚁群是忽然间集体性撤离的。像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倏地收到信号,原本还在和人类疯狂厮杀的红火蚁转瞬如潮水般退开,隐没在校园围墙外的野蛮丛林中。
校园内部成了残余的战场,到处可见横亘分截的红火蚁尸体,也有人类的。
还有体力的青壮年站了出来,在操场上清扫出一片还能待的空地,将人类和红火蚁的尸体各自收集到一起,重新生起火堆。
躲在建筑物内的人们又都纷纷钻了出来,无声地围在旁边烤火。
不少没有进化的普通人都受了伤,或是没有了同伴。也不知是谁先打破了寂静,跳动着的火焰上空,渐渐弥漫起压抑的哭声。
任天梁沉默了会儿,终于发话,鼓动众人分食死掉的红火蚁。
这见鬼的末世,有的是饿肚子的时候,难得有新鲜食材送上门,没什么好挑剔的。
谢松原观望了片刻,担心这些人不知道红火蚁身上有毒,便站起身去指导。
“蚂蚁的肚子里有毒液,看到这种毒囊不要打开——这边是毒腺,也不能吃……”
几毫米的蚂蚁不够吃,但接近两米高的红火蚁身上多少还有点料。它们身上的肉不多,只能用扁平的树枝沿着甲壳内壁刮舀,感觉就像在吃螃蟹。
整只红火蚁身上卸下来的肉装在一起,也就只有十来斤的重量。但这对那些许久没吃到鲜肉的人来说,依旧如同久旱逢甘霖,没过几分钟,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站起了身,开始进食晚餐。
他们早已见过死亡。
在这种环境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多久,哪怕再怎么难过,也得能过一天是一天。
“最近这几天,溪城开始不停地有震感。我们怕像军政府那样的惨状再次出现,所以让大家都在外边过夜。虽然冷了点,但是比较安心。”
任天梁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冲他们解释。
此时的谢松原正和白袖一起凑在火堆边上取暖。
“也是和地下防空洞有关么?”听他这么说,白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考虑好了,我们谈谈。”
任天梁一怔,旋即又笑起来:“白长官,你是个聪明人,也是好人。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先别急着给我戴高帽。”白袖语气平静,若有所思道,“这么聪明有规划的蚁群,甚至还有能从校园另一边翻墙偷袭的蜘蛛——这里的变异生物进化出了更高等级的智慧和服从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跟我们说过‘要是能走就好了’这种话,对吧?现在想想,这句话估计也暗含深意。
“所以,不管你先前隐瞒了什么,都请你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有诚意。”
“话都让你说完了。”任天梁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倒是轻松了些,“好吧,那我就还是从最近的‘地震’讲起。从一星期前开始,我们开始频繁地感觉到震感。”
他抬了下手,马上有个女学生会意地给任天梁递来笔记本。
任天梁翻开其中一页,递到他们面前。
“学校里有简单的震感检测仪,我将这几次的震感大小、范围都做了个简单的记录。第一次‘地震’时,检测出来的震感只有2级,范围直径70公里。随后的每一次‘地震’,震感都在逐渐增加,到了最后一次,也就是昨天——是四级地震,范围200公里。”
“而这些异象,都是以军政府基地为中心向外扩散的。”
“这根本不是‘地震’,而是地下的生物在大规模移动时产生的效应。”
“它们已经形成了一个种族。任何人想要离开溪城……不,没有人会离开溪城的。”任天梁的眼神中闪过深深的忌惮,“只要地下防空洞里的怪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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