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心里的小雀跃,秦芝芝用干净的手拍拍脸,站起身,“谢谢。”
“好了,我们现在走吧。”
两人在走之前,向李家讨了一些水,用来净手。
秦芝芝将手探进盆中,盆里面的水很冷,将双手冻得通红。
秦芝芝将上面的墨滴搽干净,又在徐三碰触过的地方来来回回揉搓了好多遍,像是要洗去那份粘腻与恶心。
还在洗着,身边递来一张帕子。
帕子不是什么上好的绸缎,只是简单地棉布,可是捏着它的手却修长好看,也许是刚碰过冷水,指骨上还泛着红。
徐子阳递着帕子,目光却落在院子外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洗干净了,擦擦手吧。”
等两人走出院子,但是并没有看见院子外面的路上,有徐三的身影。
徐子阳的目光落在秦芝芝的身上,秦芝芝也没有瞒着他,笑道:“就只许他无赖,不许我无赖一下吗?”
两人接下来在碧溪村畅通无阻,毕竟村头的老李已经打了头阵,劝说起后面的村民,也就更加简单了。
而村里面也基本都听过徐子阳的名气,得罪一个无赖,与得罪一个可能很中举的秀才,这是一件很值得衡量的事情。
碧溪村并不大,一共一百来户人家。
两人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从村尾的一户人家出来。
徐子阳问道:“这后面可还有人家?”
回到的是个小娘子,“后面那家主事的是个猎户,徐三是个欺软怕硬的,谁家都敢去,就是不敢去这猎户家。”
那便不用去了。
回去的路上,月光映照在地上很亮,在背后为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秦芝芝问道:“徐子阳,你累吗?”
徐子阳回道:“不累。”
秦芝芝想起他每日抄书很晚才回家,怕是比今天都累上不少。
沉默了一会,徐子阳问:“秦小姐现在腿疼吗?”
秦芝芝摇头。
这一路两人都走得很慢,村子也不大,一进人家就是坐着,哪里会疼。
两人回到徐家刚进门,就看到院子中做了一个男人,看着比徐父要年老不少,在月光下能看见发间的几缕白丝。
徐子阳走到他身前,施了一礼,“大伯。”
徐大的声音如他一般苍老,在夜色中缓缓响起,“子阳,关于你三叔的事情,我有话与你说。”
*
徐佳拿着一个烤红薯跑到秦芝芝身边,“姐姐,你吃烤红薯吗?”
今天秦芝芝和徐子阳回来晚了,蒋氏就把饭菜热着,灶炉里面一直煨着火,徐佳就往里面丢了两个红薯,现在正好是熟了的时候。
秦芝芝坐在凳子上,手肘撑在腿上,手心撑着脸,看向徐子阳的房间,摇头,“不吃,你吃吧。”
徐佳蹲在秦芝芝身边,低头剥开红薯,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秦芝芝正看着徐子阳的房间,里面亮着油灯,窗户上面很清晰的映出房间里面的人影,一左一右地坐着。
徐子阳的大伯,秦芝芝简称他为徐大,已经拉着徐子阳,在房间里面坐着谈了好长时间了,导致秦芝芝只能坐在院子里面吹冷风。
今日刚走完村子将徐三的罪状记下来,徐大这就走上门了,自然是抱调解劝和的意思。
秦芝芝也是很奇怪,徐四家有徐子阳这样的一个秀才宝贝在,为什么他的几个兄弟,都隐隐护着徐三呢?
徐子阳的处境,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更艰难一些。
秦芝芝若有所思地揉了揉身边孩子的脑袋,回道:“看戏呢。”
房内。
徐大端坐在椅子上面,他头发有一半都是花白的,脸上的皱纹也比他的几个兄弟更加密集。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因为辈分在,徐家人也尊敬他,这些年来也有了几分当家主的气势。
徐大皱起眉头,“子阳,当年的事情,我都跟你说了,你三伯也是有苦衷的,你也别为难你三伯了,我以后多说说他,让他别在找你家麻烦,行吗?”
徐子阳就坐在他对面,青年秀气精致的眉眼很平静,听完他说完的所有前尘往事,甚至连眉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偶尔礼貌地回应,“是,大伯您继续说。”
多少年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子阳已经从那个躲在蒋氏身后哭的孩子,闻名乡里的秀才。
可是他们逐渐生分,这孩子变得几乎没什么情绪,也跟家里几位伯伯不再亲近。
徐大这次来,是希望徐子阳能够记得以前的情分,这次能够放过徐三,好歹是一家人。
徐子阳听完徐大的话,终于微微抬起眉骨,眼神平静,声音柔和却疏离,“可是大伯,在那些过往里面,我父亲没有错,佳儿更没有错。”
这场交谈最终还是无疾而终,徐大无力地推开门,走之前,幽幽地叹了一句,“我老徐家,从此怕是四分五裂,再回不到从前了。”
秦芝芝站在院子的凉风里,清楚地看到徐子阳抵着门框的手颤了一下。
她的心里莫名的一酸,为徐子阳难过,为徐家人难过。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不该扣在她认识的这几位徐家人身上。
徐父忍气吞声多年,蒋氏受尽了委屈,徐子阳克己守礼,如果不是徐三推了徐佳,他们又哪里会在这个时候爆发?
徐大经过时,秦芝芝淡淡道:“大伯,是非都在眼前,日后可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徐大神色不虞地看了秦芝芝一眼,抬起步子离开。
深夜。
秦芝芝还没睡,反正穿过来之后,就经常失眠很难睡得着了。
她翻身下床,将外衣披上,穿好鞋袜想着门外走去。
经过矮榻的时候,厚重的棉被下,隐隐勾出一到修长的身形。
今晚的月光很凉,透过窗子刚好落在徐子阳的身上。
青年今晚没睡好,棉被落到了胸膛下面,一只手臂自棉被里面探出,将手背压在了额头了。
他的眉头皱着,是白日里面绝对不会有的幅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芝芝发现,徐子阳身量很高,但是有点瘦。
秦芝芝没忍住伸手,在徐子阳的眉心轻轻揉了揉,非常非常的小声:“徐子阳,别皱眉,容易老的。”
等到眉头松开,秦芝芝帮人将棉被盖好,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房门又被轻轻合上,而与此同时,在黑暗中,青年的耳廓也慢慢地红了。
秦芝芝走到柴房,看到徐父正在门口等着,轻声道:“人要醒了吗?”
徐四点头,“差不多到时辰了。”
两人进门,徐二正被绑在房中的唯一一个柱子上面,嘴里面塞着一大团布料。
虽然姿势很不舒服,但是他现在睡得很沉。
昨日,秦芝芝就拜托了徐父一件事情,等徐二、徐三从老李家出来,就喊几个人把两个人绑了,用迷.药迷晕过去。
人都睡着了,自然就不会闹事了。
徐四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情,绑的还是自己的二哥,有些不敢直视,将眼神落在别处。
两人等了一会,徐二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处境,就开始“唔唔”起来,因为嘴里塞着布,所以听不出在说什么。
秦芝芝直言道:“二伯,明日的公堂上,你站在我们这边好不好,实话实说,将徐三的事情都说出来。”
徐二是除了徐三娘,最了解徐三的人,他要是愿意,徐三的罪名自然能够做实。
徐二听了这话,也不挣着说话了,眼睛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四。
他晕过去的前一秒,看到了徐四的脸,可是徐四怎么会真的对三弟下手,这么多年了,徐四都没做什么,怎么现在突然变了?
他的目光刺痛了徐四,徐四难堪地背对着两人坐下,用火折子点了挂在腰边的烟斗,开始沉默地吸烟。
秦芝芝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道:“这并不是要二伯编出什么罪证,只是实话实说。徐三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伤人的严重罪行,及时改过自新,也是为了以后犯下更大的罪过。”
徐二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徐四的背影,落到身前的地板上,地板上垫了稻草,但还是很凉。
秦芝芝蹲下来,她的眼睑掠起,露出明亮的眼睛,“二伯,你看到过徐三娘的伤吗?你看过徐扬那孩子哭着护着他娘,不让徐三打他娘的样子吗?”
徐二抬起脑袋,看向秦芝芝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佳儿被他推倒在地,现在手上还都是伤口,吃个烤红薯要喊十次疼,这些二伯都知道吗?”
秦芝芝看他已经安静下来,轻柔地取下他嘴里的布料,劝道:“不能让三伯继续下去了,纵容是毁掉一个人的最好方式。”
口里的东西被拿掉,徐二寻了一个还算舒适的角度,低垂着头。
秦芝芝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会答应你的,你死心吧。”
秦芝芝问:“为什么呢?”
明明也被这些可怜人的事情所触动,为什么还是要这么护着徐三,徐四难道就不是他的弟弟了吗?
徐二的身影沉寂在阴影里面,脑海里面飞一般的闪过一些片段。
他还很小的时候,怀里面就被塞进一个大眼睛的婴儿,婴儿白白胖胖的,一岁那年开口叫了第一声“哥哥”。
后来,婴儿变成了少年,少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他:“二哥,我想继续念书。”
而那苍老而怀念的声音也问他:“儿子,你觉得选哪个?”
他好像犹豫了很久,直到天色将白:“……四弟吧。”
悲伤瞬间淹没了他……
徐二突兀地哭了起来,被绑在柱子上面,却执拗地想要拱起背,这样才能蜷缩在一起,把眼泪都藏到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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